空城少年 第2卷 14
    四年後,我順利從軍校飛行員部隊裡畢業。我沒有留在那座陌生的城市,也沒想過去當一個真正的飛行員。我只是順利退伍,然後在父親安排的一個政府部門工作。那年,我二十一歲不到。在別人眼裡有車有房有工作,也算是年輕有為了。當然這些都是托父親的福。

    四年後,回到這座城市。

    一切都沒怎麼變,除了又多了幾家購物廣場,幾輛新環線的公交汽車外。後來我還聽父親說,城北邊那帶郊區的老房子已經拆遷了。包括那條廢棄了的鐵軌。現在,那裡正在規劃建一個地鐵站。我的心牽扯了下,臉上卻平靜笑笑:「是麼?這樣挺好。」

    父親笑了:「是啊,這座城市總算發展起來了。」

    可是他並沒讀懂我那哀傷的笑容。

    很巧的是,半年後,我參加單位的聚會時,在一家小酒吧見到了枷林。他沒有了年輕時的不羈紅髮,而是規規矩矩地當起了老闆。那些以為永不會忘記的深仇大恨在見到後的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畢竟,他也算是我懵懂時期為數不多的一個「朋友」。認出彼此後,我們先是尷尬地笑了笑。接著,他掏出煙給我。我卻客氣地揮揮手:「戒了。」

    後來他請我喝酒,我欣然答應。

    之間也沒有太多的話,無非說說以前在學校的那些事情。後來喝得多了,兩人都有些醉了。無可避免的,我們再次談起了絲。

    枷林撐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告訴我:「李悅君你知道嗎?當年我是多麼恨你啊。」

    「我也恨你,你差點把我打殘了。」我調侃道。

    「不,不不……不是那種恨,是妒忌。」

    「為什麼?」

    「因為,絲那個女孩,我也很喜歡很喜歡啊。」

    「你和他不是……」

    「哈哈,是什麼?你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是身體交易的對象?哈哈,不是的,我們什麼都不是……」他又點起了一支煙,難看地笑起來。

    想知道真相嗎?

    我以前也很想很想。

    然而現在,如果可以讓我再選擇一次,我多麼希望那天沒有遇見枷林。這樣,至少我能一直心安理得地過下去。可是這個世界的奇妙便在於,時間長河裡,很多曾經解不開的真相是非,都能一併洗清,而那些不可原諒的傷害,在這一切面前都是多麼蒼白無力。

    其實在我走後,故事仍在繼續。

    高中畢業的前夕,不知是誰揭破了真相。真相就是,其實凌婭婭才是那個真正的地下賣淫者,她的有錢,她的優秀,她的純潔都是假的。而當初絲抽屜裡的避孕套也是凌婭婭故意陷害的。仔細想想也知道,絲很少來上課,又怎會有那種東西藏在課桌裡。至於她為何會那麼憎恨絲,或許是因為我,或許也不過是因為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自卑感,但這些也都無從查證了。

    而關於絲。如凌婭婭所說的,她的爸爸很小時候就車禍死了。她的媽媽因為生活清貧確實有一段時間被迫淪為了妓女,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遇見我的那一年,她媽媽已經身患疾病很久了,為了給她治病,絲隱瞞著所有人去向當地的黑勢力借下了高利貸。當然,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枷林一個。因為當時在外面混的枷林,正好是高利貸下面的打手,是專門負責盯著絲的人。也是這樣,枷林才慢慢認識了絲,並喜歡上她。

    絲的曠課都不過是去打工,去蛋糕店打工,去動漫城的門口戴著米老鼠或者唐老鴨的娃娃裝招攬客人,也因此,曾經與我逛街的那次,才會看著自己工作的地方而做出那些奇怪的反應吧?可那時的我一直不理解,只覺得她怪。

    她一直很努力地掙著錢,去還高利貸,去給母親治病。她那晚為我精心準備的華麗公主服,黑色高跟鞋,都不過是她去自己打工的動漫城裡的COSPLAY服裝店借的。

    她手中的魔方則是父親生前送她的禮物,那時她才三歲。後來我甚至還知道了,全世界玩魔方最快記錄保持者也花了7秒半。而絲,只用了7秒。那7秒裡藏著的是她對父親的愛吧,是這個世界所賜予她的殘忍的愛。

    然而,後來她再也不用那麼努力了。

    因為她的母親還是病逝了,處理完喪禮的幾天後,她去學校辦理了退學手續。然後離開了,離開了這座城市。去了哪裡?永遠沒人知道。

    故事再次回到了四年前那個烏煙瘴氣的酒吧,那個陰暗的包廂。

    紅髮少年暴戾地抓住女孩的手腕,掐得她都咬緊了牙。

    他吼了起來:「為什麼!你答應過我,只要我阻止凌婭婭那群人傷害李悅君,你就跟我在一起的。現在我都做到了,如果那天我沒阻止,他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我為了你得罪了那麼多人,可是你現在卻說還是不能和我在一起。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哪裡比不上他了!」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女孩低下頭,聲音愧疚卻透著殘酷的拒絕。

    「我不要聽對不起!我不要聽這些!」終於,紅髮少年憤怒了。他衝上去將女孩推倒在了沙發上,開始瘋狂地親吻她,撕扯著她的衣服。

    「別。別這樣,枷林,冷靜點!……」女孩流淚掙扎著,可是她怎麼敵得過眼前瘋子一樣的男人。

    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撞擊聲。

    「對不起……」說到這裡,枷林捂著嘴哭了,「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現在我只想知道絲過得好不好,可是……我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靜靜放下手中的酒杯,杯裡倒影出的臉上刻滿了疼痛的痕跡。

    「其實,你說的這些,大部分我都知道了。」我無奈地笑了,「你一定沒想過吧,後來我都有去調查過。」

    其實,這些年裡我沒有一天真正忘記過她。

    很多個失眠的夜晚,我也會嘲笑自己為何還要去追查這一切。明明它們都已在記憶深處刻下了一去不返的深深烙印,明明一切都不過是徒勞。而我卻還是抓著這些過錯不肯善罷甘休。就如那首反覆聽著的《抱著你》。

    如果當初的自己多份勇敢少份猜疑的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可是,我不明白。」那晚,離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什麼?」

    「絲甚至,從沒有說過喜歡我。從來沒有。」

    「不,不是的。」枷林搖搖頭,「你等下,我這裡有樣東西。」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翻了好一陣子才找出一張照片,接著遞給我。「這是絲一直留著的照片,是跟你的合照吧?她是喜歡你的,並且她肯定跟你說過她喜歡你,只是你沒有發覺而已。」

    我愣了下,接過來。

    泛黃的燈光下,是一張洗出來的數碼照片,照片的右下角還清晰記著日期。四年前的某一個下午。畫面上,一個青澀的少年正開心地摟著一隻米老鼠朝鏡頭笑。可只有我知道,旁邊的人並不是絲,絲是站著給我們拍照的人。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為何當初她非要這麼做。如果那天她沒有選擇陪我,而是照常去工作,那麼站在門口的米老鼠就應該是她了。

    而她一定把這個米老鼠想像成了自己,在跟我合照。

    女孩搶過相機。

    ——悅君,快站上去。去跟米老鼠合影一張吧。

    ——不要,很丟人。

    ——快去快去。

    ——好吧。

    女孩認真看向男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啊?

    ——沒什麼,我在說你名字的出處。

    ——喔。

    這一刻,疼痛終於游過了四年的時間長河,漫過了冗長的歲月界限。翻山越嶺,衝破堅強與隱忍的大牆,平靜而溫柔地抵達胸口。耳邊正唱起了丁當的歌聲:你不能說我沒有愛過/ 說我沒等過難過 /我也想說 也許能重來我卻還是沉默 /你一直問我的心到底在不在/ 問我怎能不遺憾就丟失了愛/ 而我的淚 怎麼就流下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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