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裡面的檯球室，依舊沒有枷林，卻看到曾經和他一起打桌球的那些熟悉面孔。其中一個男人的臉色變了下！立馬往裡走。
我衝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幹什麼！」他甩開我。
「我找枷林！」
「他不在。」
「不在？」我反問道。
「對，不在。」男人心虛了。
「那我自己找！」說著，我朝他原本要走的方向跑去，是裡面的暗房。而他卻擋住了我。我顧不了那麼多一把推開他，開始不要命地撞那扇門。其他人見狀都圍了上來，想要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瘋子一樣地撞著。
終於，門還是開了。
大概，這就是一扇隔開了所有真相的門。
昏暗搖曳的光線下，我看到了一個男人。他突兀地立在我眼前，是枷林。上身已經赤裸，渾身的汗水。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驚訝都沒有，只是緘默得如同一尊雕像。我的視線緩緩往旁邊移，一個女孩蜷縮在沙發上，她低著頭，微亂的長髮蓋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個下巴。她的上衣口被斜斜地拉下來，露出了瘦小的肩膀和大塊的肌膚。
那一幕就那樣定格住了。
好多好多畫面順著記憶的蔓籐攀爬上來。
絲說，陪我去E城看一場縱貫線的演唱會吧。
凌婭婭吼道，全校的人都知道她爸在她很小時時就車禍死了，她媽就是個妓女！她就是個婊子。
母親溫和地笑了，因為這個世界上的愛情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般美好啊。或者說愛情本身很美好，卻敵不過殘忍的現實……
我想我憤怒了，憤怒到連向身旁的男人揮拳的力氣都喪失了。我只是異常平靜地繞過枷林，走向絲。她瑟瑟抖動著身體，不敢看我，而我將她狠狠拽起來，推到牆上。那一刻，我多想親手將眼前的生命毀滅啊，多好，一起毀滅了。就不會有那麼多背叛的痛苦，明明前一秒已墜落得粉身碎骨卻還要徒勞地掙扎。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吼了起來。
「……」
「告訴我，我只要你告訴我。說你喜歡我，說這一切都不是你願意的。我馬上帶你走，隨便去哪都行。好不好，好不好啊……」喊著喊著，我就不爭氣地哭了，眼淚怎麼也止不住。真是諷刺，哪怕到了現在，我還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我瘋狂地搖著女孩的肩膀：「告訴我啊，你告訴我啊！你說啊……」
可是絲沒有開口。
不論我怎麼哀求，她都不願開口。劉海蓋住了她的眼睛，煞白的臉上只是兩行淚水。
誰來告訴我。
如果這就是真相，我還要怎樣去微笑面對。如果這就是結局，我又要怎樣說服自己她並沒有愛過我。我們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場憑空想像的泡沫，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的活該下場。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這麼過分地傷到我。」
故事的最後，我揚起下巴離開了。
之後便是暑假。2個月的時間過得非常快。
我並不孤單，我還有電腦，有音樂，有籃球，有啤酒，有爸爸媽媽。以及一段我差一點就能徹底忘掉的美好記憶。
然後是高二新學期的開學。但是我沒再見過絲，至於她還有沒有繼續曠課我也已經不清楚了。因為我的曠課已經比她更瘋狂。終於，在父母的勸說下，我決定去讀軍校了。通過父親的關係把我送進去不是難事。幾年後，我就可以順利在父親安排好的崗位上班，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拿不錯的薪水。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我該長大了不是嗎？於是我沒有太多猶豫，欣然答應了。
答應的第2天，我就去E高校辦了轉學手續。得知消息的校長立馬就出現了，並拉著我和父親語重心長地談話。而這時，我卻偶然聽到了隔壁教導處對於絲的處分——開除。
她犯什麼錯了？據說是老師在她的課桌裡找到了避孕套以及事後避孕藥之類的齷齪東西。接著又有人傳開了：她在學校裡與高年級的學生做地下身體交易。至於是真是假，無從追查。而絲對於學校的秘密審問似乎只坦白承認了一個人，那便是學校的門衛保安。於是那個收過她錢卻出爾反爾為難她的保安百口莫辯，收拾著東西回家了。
「你家悅君啊，真是個好孩子，我還捨不得放他走呢……」
「哪裡，這個孩子太調皮了，之前的日子真勞您費心了。你放心，以後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儘管開口……」
兩個大人和氣而虛偽地聊著天。而我站在一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終於，我衝出了辦公室。
那天，我一直追到了校門口。絲剛剛辦完退學手續，和以前一樣，她依舊穿著樸素的校服，蒼白而倔強的背影順著曾經熟悉的路越走越遠。我跑上去，拉住她了的手。女孩轉身時眼裡有過一瞬間的錯愕。
她不再迴避地看著我，眼中流露著哀傷。
而這次我卻出乎意料地失去了言語。身體深處是一片徹底的蒼白。長久的沉默後，她還是淡淡地掙脫掉了我那並沒有太多力度的手。
「李悅君，其實你從沒有真正相信過我的，對吧？」她冷冷地說。
我還能說什麼？我又該怎樣去相信？
大概只能這樣了吧。嘴微微張合，很久很久後，我聽到了那顫抖的兩個音節從喉嚨深處蔓延開來。那是我這一生當中最害怕的兩個字，此刻卻清晰地道了出來。
我說：「再見。」
絲愣住了。依舊和以前一樣，女孩沒有太多抗爭或辯解，安靜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荒涼。淚水就那樣靜靜流下來。第一次，我看到她在陽光下哭，真的，很美很美。可那之後，她卻破涕為笑地回給我一句話。
她說：「操。」
恍若隔世，我又想起故事的一開始。女孩望著被放掉氣的自行車，就像望著那無力改變的命運一樣。粗俗而簡短地丟下了一句髒話。但那天的我卻很開心，蹲在陽光稀疏的小巷裡一直笑，一直笑，笑到沒有了力氣。
可是現在，我已經笑不出了。我只是在很多年後，都一直記得這句話。
女孩流著淚，說：「操。」
然後轉身，便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