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輪之卷 密綰同心苣】 習慣
    阿梨出了楊劼的房間,擔憂地回頭看他。

    楊劼好像喝多了,眼睛被酒氣所迷濛,那張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下頜一層細淺的胡茬,整個人顯得落寞而脆弱。

    她的心裡又是絲絲的疼。正想再說點什麼,楊劼已經低下眼,在裡面將門掩上了。

    伍子不由皺緊了眉,衝著屋門喊道:「楊劼,心裡不舒服莫如痛快說了。整天把自己搞得慘兮兮的,換了我是阿梨,才不會理你呢!」

    阿梨攔住伍子,牽起體貼的笑意,「算了,少爺向來不愛發脾氣,有心事喜歡藏著、憋著,不出幾天就會好的。知道他心裡難過,別去招惹他就是。」

    「虧你一直袒護他。等他娶了你,這少爺脾性必須改一改。」伍子憤憤不平道。

    阿梨恍惚了一下,抬眼望著明媚的太陽,心裡卻是迷茫一片。

    從華越寺回來,一切發生了改變。她總是被一種莫名的氣氛包圍著,搞得自己神思不定,滿腔心事難以排遣。

    諸如少爺楊劼,這段日子喜歡獨處在陰暗角落,對她和伍子的百般勸解也是愛理不理的。朝廷又遲遲未頒布旨意,這樣加深他心內積鬱。阿梨理解這些,所以有關他娶她的事隻字未提。

    另外一個讓她不安的,便是裴元皓。

    自從那夜甩袖而去,裴元皓不再出現在邰府。就是正祥,每次匆匆來匆匆去,再三追問,也是閃爍其詞不願多言。府裡的丫鬟傭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待她出現,又慌張地散開。

    不知什麼時候起,十七歲的阿梨學會了內斂。她只是冷冷一笑,眼裡掠過鄙夷。而難以言喻的不安,慢慢沉澱在了心底。

    這一個寂靜的夜裡,阿梨再也無法入睡,於是披衣出了廂房。

    自裴元皓走後,這個邰府死一般的靜,迂廊的明角燈發出幽暗的光芒。前面就是裴元皓的住處,暗夜裡不見絲毫動靜,沒有一絲亮點。

    阿梨心裡空落落的。她站在水池邊俯首,月夜下的水面在細微地波動,那一層又一層的漣漪,瀲灩而溫軟,柔軟地帶起了她的回憶。她習慣了邰府內盞盞明燈,燃盡人間芳菲,整個邰府看起來瓊樓玉宇一般。

    而裴元皓,定是放下手中的兵書,不再飛度他的關山萬里,端凝的臉上透著愜意,他會說:「月色真好。阿梨,唱一曲并州城的童謠吧。」

    那是多少次了?記不得了。只記得她清潤了嗓子,唱:「月亮菩薩彎彎上,彎到小姑進後堂……」她想她一定唱得相當悠婉,裴元皓含笑聆聽,他修長的手指有節拍地落起落下。

    空氣裡那熟悉的清香依稀還在,可那首童謠沒有人來聽了。

    阿梨幽幽然歎了口氣,停止了冥想。

    「過得還真快,半年了。」她自言自語著。

    她決定在離開邰府之前,主動見上裴元皓一面。這種念頭在天亮後轉為行動,她將自己打扮齊整,喚上馬車奔晟陽王府而去。

    估算著朝會早散了,這時候的裴元皓應該坐在王府裡舒適的榻椅上。阿梨支開馬車伕,獨自走向氣派恢弘的大門。放眼而望,白玉台階被清掃得乾乾淨淨,不見一絲灰塵。一品武將罩甲銀盔,恍若天神。

    武將自然識得阿梨的身份,未經盤查便請她進去了。阿梨一踏進王府的青石步道,清風流瀉的春意鋪面而來。沿路綠蔭連綿,霞粉如雲,垂首侍立的婢女也是一色的杏紅春衫,見著阿梨齊整地喚了聲:「阿梨姑娘。」

    阿梨有略略的不自然。她不禁想起半年前被裴元皓從喜春坊救出,她在這裡待了一段日子。那時候的晟陽王府喧雜雜鳥聲多,靜悄悄人事靡,她是不屑的,自然從不踏出院子半步。看周圍泥金嵌玉的陳設,塗的是金棕紅的顏色,竟比彤雲曙霞還要耀眼。

    一個字概括,艷。

    邰府裡面的景致是張揚高調的,雖然也可以與這裡相競,卻雅致不俗,處處透出別樣的風味。阿梨這才明白裴元皓的良苦用意——他是顧惜她的,以這樣的庭院將她的美麗籠住。從此他自己,夜不歸宿,甘心沉醉。

    怪不得了!

    阿梨心下不由生出一絲感動,一絲溫暖,忙問道:「大人可是回來了?」

    幾名侍女皆不應答,只管井然有序地上茶現果,春衫如紅霧輕撩,又似彩蝶無聲紛飛。阿梨見這般光景,不由提高了聲音,「大人在哪裡?」

    「大人不在這裡。」

    孔雀屏風斜展,隨之飄過來一縷香風。裴夫人從西梢間款款步出,盤得高高的雲鬢押著一朵碩。大的芙蓉,周圍珠翠金飾環繞,大概是畏寒,縷金輕羅外套朱紅文錦裘袍。阿梨瞧那些靚莊刻飾幾乎要把她壓垮了,但她的步態仍是平穩而嫻雅。

    阿梨不由想,到底是宮規嚴苛習練出來的,步態言行都需要講究排場。

    就算同樣是裴元皓身邊的女人,這半年來,她們竟然沒有見過面。

    兩人的目光,只是短促的相碰,阿梨上前行禮道:「見過夫人。」

    「大人奉旨查巡西境去了,十天半月的回不了都城。你找他有什麼要緊事?」裴夫人的語氣依然淡淡的。

    阿梨怔住了,半晌才無聲地笑了笑,「沒什麼要緊事。想過來和大人道個別。」

    裴夫人的眸底有亮光閃過,她伸手接過侍女奉上的茶盞,品了一口,然後放下,問:「你真要走嗎?」

    「是的,過幾天就走。」

    裴夫人臉色緩和,關切地望了阿梨一眼,語氣既輕又軟,「我會轉達給大人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多謝夫人關心。」阿梨謝絕了裴夫人的好意,告辭而去。

    出來時周圍一片恭送聲。風兒也颯颯飄過,夾雜著佳楠的幽香。裴夫人執意要送到門口,卻耐不住風寒似的,裘袍止不住地顫抖。

    阿梨猜想,關於半年之約,裴夫人是知道的吧?這個金枝玉葉出身的女人,卻選擇以一種低眼垂眉甚至隱忍的態度與裴元皓相處,她真的很不理解。

    這些,都不是自己去關心的了。

    然而她還是不能釋然。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一切,楊劼的閉門不出,裴元皓的連夜出走,似乎有無形的東西將他們聯繫在了一起。

    究竟是什麼?她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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