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又之卷 銀箋別夢當時句】 銀河
    光陰倏忽,諸般殿試完畢,楊劼獨自待在小院子裡,不安地等待大欹國天子的旨意。那日伍子興高采烈地衝了進來,告訴楊劼一件振奮人心的消息:依照老者的描述,他總算探得克清和尚所居的寺院,離都城往西三百里地的華越寺。

    「那個人不是被克清和尚帶走的嗎?找到華越寺,就能找到那人的下落!」伍子滿臉興奮。

    「你快通知阿梨,我們即刻去!」楊劼精神一振,眉宇間滿是驚喜。

    邰府。

    新鑿的寒池岸邊垂柳綿亙,紛拂柔曼的枝條將整個後花園染得一片青碧。裴元皓手持魚竿坐在船頭,划船的侍衛將劃楫往水中一撅,小船從一帶翠綠中脫離出來,葉片似地向池中央飄去。

    岸邊一棵楓樹下,阿梨從青玉欄杆旁伸出頭,望著裴元皓悠閒的背影,眼睛裡滿是狡黠的笑意。待裴元皓放下魚竿,她輕快地邁上通往石橋的踏石。

    船上的裴元皓微微轉過頭,湖光瀲灩得過於刺眼,他不得不以手遮住額角。岸上的阿梨已經跨上了石橋,桃紅的鞋尖在湖青的紗裙下若隱若現。他能感覺到她的寬袖幾乎流淌到襜裙下,整個人像只蹁躚飛舞的粉蝶。

    「跑這麼快,小心把我的魚兒嚇走了!」

    他笑著道,聲音中的溫和,如同早春散播的陽光。

    阿梨放緩了腳步,嫵媚地一笑,「聽說迎鳳街新到一批羅緞,我想趕著做套衣裙!」

    水面上正起層層漣漪,裴元皓盯著魚兒的動靜,快活地應道:「讓正祥陪你去!」

    「女人堆裡,他一個男人湊啥熱鬧?我帶了兩個丫鬟!」

    「那你快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上鉤的魚兒在船板上亂撲騰,裴元皓這才轉身望去,阿梨嬌俏輕快地身影漸漸遠去。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想關照什麼,正要張口,船兒已經緩緩滑過柳蔭,他再也望不到她了。

    當時的裴元皓被滿眼春色迷醉,他以為阿梨只是出去即回,重新悠悠然放下了魚竿。

    阿梨過了大廳便支走了隨侍丫鬟。為了避開裴元皓侍衛的耳目,她吩咐馬車停在三岔道上,自己往最熱鬧的鋪子鑽。待侍衛不注意,從鋪子後門出來,往城門一帶去了。

    待她和楊劼、伍子會合,已是半個時辰後。

    馬車轔轔,載著三個人往都城西邊奔馳。天光明澈,一行大雁齊整地掠過,凌空傳來自由自在的歡鳴聲。

    傍晚時分他們翻過一座山頭。遙望落日向著連綿起伏的群山西沉,在他們的視野盡頭冉冉而沒,伍子道:「前方山勢陡峭,天黑危險,咱們先在此歇息,明日再趕路。」

    夜裡風聲大了,伴隨著汩汩的水流聲。月光繞著山峰移動,星河發出耀眼明亮的光芒,鋪撒向四方大地。阿梨裹著棉被在馬車內翻來覆去,望著簾子外浩渺的夜空,不自禁地掀簾往外張望。

    火堆燃著,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響。草地上並排而臥的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火光映著伍子熟睡的面容。阿梨悄然側過目光,楊劼正睜開眼,他那雙晶亮一望透底的眸子,只是靜靜地凝望著她。

    阿梨莞爾一笑,輕輕落下車簾。

    不久阿梨聽見窸窸窣窣踏草聲,棉簾掀開了,楊劼呵著氣鑽進來,乘勢一把攬住她的腰,直往她溫暖的身子靠,低聲說:「凍死我了。」

    他的聲音極軟,像個孩子般。阿梨聽了更緊地挨近他,手卻伸到他的胸前,手心不斷地揉搓在他的肌膚上,彷彿他是冰,她就是融化冰的那股暖火,「身上怎麼這麼涼?出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多穿衣服,要是凍病了怎麼辦?」

    「病了有你,你會伺候我。」

    楊劼粗野地將阿梨壓在身下,唇齒緊緊舔舐她的頸窩,髮鬢間的絨毛掃著她的鼻端。阿梨又癢又痛,發出快活的輕笑,將雙臂更緊地環住楊劼的後頸。

    半朧淡月掛天空,夜寒,山靜,只有夜風不停地穿過,沙沙……沙沙……

    楊劼纏住阿梨的身子,那張寫滿強烈慾望的面容壓下來,便壓住了她的笑。唇舌之間帶著狂熱攪動撕咬著,身心也隨著熱起來。阿梨被壓迫得幾近不得呼吸,她想推開他,又似劇烈地渴求他,兩個人糾纏著,車架子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伍子在外面翻了個身,含糊地呢噥了一句。阿梨驚醒地抬眼,推了楊劼一把,「別鬧了,伍子在呢。」

    「你本來就是我的。」

    楊劼卻是有點迷亂,只顧擁著阿梨,幾乎是勒斷了她的腰,彷彿只有這樣他們從此就生生死死在一起。

    「等回去,你就可以離開姓裴的了!」

    提起裴元皓,阿梨一瞬間屏息,良久說不出話。此時此刻,裴元皓定是出動手下滿城在找她吧?自己這番不告而別,實是理虧。想起白日裡他悠然的神情,她不知道回去之後,他會怎樣對待她?

    楊劼發現阿梨滿目複雜神色,眼波恍惚地飄向車頂。他停止了溫存,臉上的幾許笑意旋即斂去了。

    「你在想著姓裴的?」

    阿梨目光一顫,看楊劼眉端緊蹙,不由自主繃緊了全身。她輕輕摩挲他的臉,笑容依然嫣然,「胡說些什麼呢?咱們當務之急是找到你的親身父親,然後……」

    「然後你成為裴夫人了!」楊劼截住阿梨的話,生氣地一揮手,手指差點戳著了她的臉。

    這話說得極為刻薄,阿梨幾乎忘記怎樣去回應,呼吸一緊,方硬著口吻道:「天地良心,少爺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我!若是我想成為裴元皓的女人,我就不會私自出來,陪著你在這個荒山野嶺過夜!」

    楊劼頹然坐在一邊,髮絲垂落,冷漠的聲音中帶了濃濃的怨意,「反正我想起裴元皓,心裡就煩!」

    阿梨垂下眼簾,眼波深處劃過一道陰影,「你不該把對他的恨意強加到我的身上。再說,他並沒有傷害過我們。」

    「算我嫉妒好了。」楊劼冷冷哼聲,「將近半年了。孤男寡女的同處邰府,誰相信你們是清白的?」

    一股寒意探進阿梨心底,很涼。

    她霍然撩起簾子,大聲道:「少爺要是再說些不可理喻的話,我現在就走!與其這樣平白無故受氣,不如被狼狗吃了,你也不用瞎折騰,咱倆的事一了百了!」

    楊劼嚇了一跳,望著阿梨賽過雪光的亮眸,唇色在月色下透出了蒼白,長吁一口氣賠笑道:「好了,算我胡說。你知道我也是隨便說說,有時候發發脾氣而已,天一亮早就忘了。等回到都城,我向你賠一百個不是,成嗎?」

    阿梨的眼裡,一汪淚水幾近潑灑下來,她一咬牙,無奈地逼了回去。

    楊劼扳住她的臉,在上面親了一口。又說了些呢喃軟款的話語,如此這般安撫,直到阿梨的臉上有了微笑,才放開她乖乖去火堆那邊躺下了。

    銀河影下繁星萬點,耳邊是風過山塬,細細切切地長咽。然後是空茫一片的安靜。

    阿梨慢慢放下簾子,才發現伍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月影稀薄地映在他的臉上,他向阿梨眨了眨眼睛,投去一抹極怡然的笑意。

    阿梨這才真正地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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