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又之卷 銀箋別夢當時句】 陰隼
    這是楊劼第四次見到靜心師太。

    他鎖緊眉頭看她,一臉狐疑。

    還是坐在這個茶館裡。臨窗望去,店舖開張迎接客人,街面上被清掃得乾乾淨淨,沿路旌旗吃滿了風,浩蕩飛揚。

    剛才淅淅瀝瀝雨不斷,轉眼又晴了,窗欞還沾上陽光的清輝。早春都城的天,恍如對面這個女人的心,怎麼都猜不清楚。

    他始終不能明白,這個法號靜心的前朝菁貴嬪,此番又急急地找他幹什麼?

    「聽說你租住在一個小院子裡,那裡地處僻遠,行動不便。皇城靠近御苑的地方有個靈韻閣,是玲瓏寺蓋的,暫且無人居住。我讓黛兒帶你去。」

    靜心凝視著楊劼清秀的臉,竭力裝出若無其事地樣子,端茶盞的手卻抑制不住地瑟瑟抖動。

    若是平時,楊劼會斷然拒絕。可今日,靜心師太望著他的眼眸裡糅合了莫名的關切,他的心裡湧起了層層慌亂,再也無法拒絕。默然稍許,輕聲道:「小院子的租期下個月就要到了。」

    靜心的鼻子一酸,嘴裡笑說:「還真是提得及時。」

    楊劼心知自己過得窘迫,還有楊靖業的威脅,小院子實在不能繼續租住下去。倒不如暫且謝過靜心師太,等將來自己有了仕宦前途再還這份人情。

    當下站起身,重重施禮告謝。靜心暗自舒了口氣,沒有提及楊靖業暗地使人告發,甚至沒有逼問他家裡境況,和藹一笑,「一個人在外不容易,先讓黛兒陪你去靈韻閣吧。」

    楊劼頗覺意外,心情卻放鬆了,露出難得的笑顏,「三公主幫了小人不少忙,真該謝謝她。」

    靜心端詳著楊劼的面容,仍舊微笑。此刻的楊劼看見窗外水榭旁有人正在釣魚,魚兒上鉤,水面泛起層層漣漪,便走過去湊個熱鬧。靜心並不阻攔,兀立在後面凝望他的背影,暗暗拭去眼角的淚花。

    袁黛兒興沖沖跑來,瞧了瞧不遠處的楊劼,又瞧母親的神色,露出燦爛笑容,「母妃,你們談完了?」

    靜心緩緩轉頭,斜陽的光芒落在她的側影,整體看上去便有了一種母性的光輝。突地,空中傳來呱的一聲,原來是大鵬展翅掠過樓角,像一張遮天蔽日的帆乘風而去,只在尾巴尖兒處隱隱可見原有的金色。靜心不由得微笑,眼角綻出幾縷細紋。

    「黛兒,你要抓住他,別讓他被別人搶走。」

    袁黛兒見母親徹底改變了態度,一陣欣喜若狂,清脆地應了,「女兒知道!」

    靈韻閣位於皇城御苑附近,往北走過幽靜的小巷,便見青石鋪就的御道。楊劼從靈韻閣出來,袁黛兒即興帶他上了通往皇宮的道路。

    此刻夕陽在西邊落下胭脂紅,厚重的皇宮大門緩緩打開,發出隆隆的巨響。御林軍兩側而立,衣甲鮮亮長戟耀眼。從正面遠望,宮闕連綿如海,神秘卻蔚為壯觀。

    一瞬間,楊劼便被此番金碧輝煌的景象所震撼,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迷離失神。耳畔是洪大激昂的鐘鳴聲,那聲音穿越宮牆,連楊劼腳下的地都在為這樣的聲勢顫抖。金邊玄色的九纛龍旗矗立在殿前,依稀能想像統正皇帝坐在九龍御座上,精繪章紋的玄衣纁裳,十二旒冕串串如落星,靜謐地冰涼地浸沒他端凝的面容。

    又似乎,統正凝視著他,兩個人彷彿隔了一層雨幕,朦朧得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風驟起,九纛龍旗迎風飄動,一片濃釅的玄色中,楊劼幾乎找不到自己了。

    袁黛兒一直看著他,見他恍惚的神色,嗤地一笑,「以後殿試,有機會進去的。」

    楊劼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眉端又莫名地皺緊,半自語似地說道:「沒啥好看的,我自個兒回去了。」

    恰這時,宮門喧嘩起來,一輛繡帷宮車從裡面衝出,張揚地從匍匐在地的御林軍面前穿梭。太子袁鋮裹著烏黑的斗篷,半掀著簾子觀望外面的景致,目光清冷的模樣。他彷彿發現了什麼,吩咐宮人緩了車速,遙遙之間,他和楊劼對上了視線。

    一個在車內,一個在道邊,都很清楚地看清對方。

    楊劼握緊了拳頭,一眼不眨地瞪著車內的人,往事如煙在腦海裡一一掠過。他不會忘記太子行宮裡噩夢般的情景,烙刻最深的,就是自己在扎繡的八寶薄紗黃緞裡掙扎起伏,緊隨而來的嬉笑歡鬧聲,袁鋮伏在他的身上,塗滿血色的面容是妖異到極致的猙獰。

    此時,袁鋮陰笑道:「黛兒,總算養起小情人了?」

    楊劼一側的袁黛兒驟然明白過來,她衝著袁鋮大聲叱道:「你休想動歪腦筋!楊劼是我的!」

    「楊劼……楊靖業的兒子。」袁鋮陰隼一樣的眼緩緩移動,嘴角牽起一絲譏誚,「不用這麼緊張,趕明兒問問楊靖業,說不定是誰的,哈哈!」

    袁鋮的馬車揚長而去,留下一串不羈的笑,把袁黛兒的怒罵聲拋得遠遠的。

    楊劼更緊地握住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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