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又之卷 銀箋別夢當時句】 舊愛
    覃府在暮落時分早掌燈點燭了,覃夫人院落的小客廳比白天還明亮。膳食已經擺上桌,幾名丫鬟傭人擺箸盛酒之後就退立兩旁。放眼滿桌美酒佳餚,伍子自是毫不客氣。酬酢交錯之後,覃夫人不斷沉默地抿酒,時而抬眼看著伍子,久久沒有落筷。

    伍子大口大口地吃著,赤霞如錦的燭光映著他年輕略帶稚氣的臉上,賦予這個屋子少有的生氣。覃夫人凝視片刻,淡淡笑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她示意屋內的人都離開,親自將伍子的酒盞盛得滿滿的,「你是練功之人,要吃好,吃飽。」

    「謝夫人。」伍子漫應了一聲。

    覃夫人這才掂起尖尖的手指,給自己盛了小半碗粥,一面笑說:「看你吃得這麼香,這頓飯做得才值。不像我們上了年紀的,吃啥都沒胃口,白白浪費銀子。伍子,你要是願意,我天天請你來。」

    伍子已經五六分飽了,剛想抬手抹嘴,覃夫人適時遞上來濕棉巾。伍子擺擺手,問:「言歸正傳,伍子不是拖泥帶水之人,請夫人講故事吧。」

    覃夫人不禁睜大了眼睛,一如既往的微笑,又親手倒一杯香茗過去,「這是覃家的天山雪蓮茶,皇家要覃府茶道新貢上去,我才不願意呢。你想,皇宮裡塞滿了珍寶美女,凡是最精緻的東西源源不斷往裡面送,叫咱們百姓吃啥喝啥?我偏不送,偏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分享。」

    「大欹王朝對夫人有家仇,伍子明白。」伍子一臉肅然,認真道。

    覃夫人放下手中的酒盞,一隻手按在伍子的手背上,溫熱的感覺瀰漫開來,反而讓伍子手足無措。他想抽手,覃夫人眼圈突然紅了,哽著聲音,「伍子,記住,這二十年來,我的故事從來沒有第二個人聽過!」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伍子的手背,每一個字清晰地吐出,彷彿內心有洶湧的浪潮排山倒海拍打著。眼中更是有水光盈盈,她極力壓抑著,唇片不停地抖動。

    強悍的覃夫人眨眼之間成了無助悲哀的弱婦,伍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百折千轉的話語到了唇邊化成淡淡一句,「夫人的好意伍子心領了。您真要說,伍子聽著呢。」

    覃夫人似乎安定下來,她仰頭飲下盞中酒,酸澀地逼回了淚,「想想也沒什麼好哭的。二十年都這樣熬過來了,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只是,我向來不認命,不相信他們都死了!」

    說罷,她自顧提起酒壺往酒盞裡倒,伍子見她神情慘痛,也沒去阻止。果然覃夫人一口酒下去,繼續道:「夜裡我給邰宸燒香去了,昨天是他四十歲陰壽。按我們老家規矩,陰壽要祭墳的,卻連個屍骨在哪裡都不知道……可恨那個晟陽王偏偏選了這麼個日子大擺盛宴,鞭炮聲炸得我快瘋了!我真想衝進覃府,朝著裡面大喊,宸哥,你的二丫頭來看你了!……」

    覃夫人說到這裡,淚水猛然襲來,她以手掩面,痛哭出聲。

    伍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您跟邰宸老早認識?」

    覃夫人哭了一回,心間仍舊如刀割,卻沒先前那樣難熬了。擦拭完眼淚,她歔欷道:「邰宸是我父親的養子,我們一塊長大,曾經私定終身。我姐姐長得溫婉可人,最受父親喜歡,卻也愛上了邰宸。我父親原來是都城守將,深得宣平皇帝信任。後來父親辭官養老,舉薦邰宸接替他的位置,並將姐姐許配給了他。邰宸父母雙亡,怎敢辜負父親的養育之恩?他們結婚那天,我獨自離開了家……」

    「於是您逃過了一劫,對嗎?」聽著這些略顯簡單的敘述,伍子內心卻是熱血賁張。

    「起初我恨所有的人,父親、姐姐、還有邰宸。我隱姓埋名四處漂泊,想離都城越遠越好。宣平三年的那場宮變,廣肆株連,殃及我全家遭受滅門之災。我得到噩耗趕了三天三夜路到了都城,邰府已被搶掠一空,我只在府門外面拾到姐姐的一幅畫像,都已經破殘了。」覃夫人哀哀地回憶著。

    伍子恍然大悟,廂房裡的那幅畫像,竟是唯一可以供覃夫人回憶的物件,怪不得她視若珍寶?那麼,除了得到邰宸夫婦的死訊,她還知道了什麼?伍子佯裝歎氣,試探著說:「沒想到夫人這次離家出走,竟是跟親人生死兩別,邰家人也沒一個留得住。」

    覃夫人也是哀歎:「他們要是生個一男半女的,恐怕也難逃厄運。那個時候整個都城亂啊,人人自危,家家閉門。我也趕緊離開了這個地方,輾轉落拓,在北境一帶做起了小生意。後來認識了阿小他父親,我嫁給了他。算命的說我是旺財旺夫相,生意果然越做越大,等到回了都城,都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這樣語帶頹喪的話,伍子欲言又止,慢慢地轉過臉去。外面有輕風,月影搖晃在喜鵲蝙蝠的梨木窗欞上。夜色漸濃,燭火燒得熱烈,一桌子的佳餚變得涼了。伍子正眼望住覃夫人,眼前的婦人也是默默注視著他,眸光暗湧,朦朧得變幻迷離。伍子慢慢呷了幾口酒,無聲地笑了笑。

    「我已經聽完你的故事。請說吧,要我幫忙什麼?」

    「幫我找到邰宸。」

    覃夫人話語落得極輕,卻如晴天一個驚雷,震響在伍子的耳際。他睜大眼睛,脫口道:「邰宸不是已經戰死了嗎?」

    「我不敢確定,或許是個幻覺。」覃夫人低聲說,「半年前,正值覃家在城西開粥棚,我親自過去掌勺濟貧。那日求粥的貧民差點擠破了粥棚,我卻無意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人,他一直在看我。那時天熱,他頭上的斗笠壓得低低的,但還是能看見他的臉,那張臉,他……」

    覃夫人說到這裡,似突遭蜇螫一般,眼光變得恐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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