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伏之卷 片片催零落】 禍害
    楊劼一覺醒來,天光大明,窗紗開著,帶了涼意的熹微如水透入。

    他翻了個身,意識隨即鋪天蓋地而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惆悵感覺。

    原來,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繼續過楊府大少爺的生活。一切又回歸過去,然而阿梨不在了,不在了。

    正暗自傷感著,美香聽到動靜,掀簾子進來。

    大概是阿梨不在,美香的態度比以前和婉多了,「少爺,您在外沒睡好吃好,一會奴婢去廚房給您端碗燕窩粥。」說完撩了床幔,一眼瞧見床畔搭掛的外袍,順手將它收拾起來,笑道,「又破又舊的,奴婢給您換套新的。」

    楊劼突地想起什麼,猛然從美香手裡奪下外袍,隔著衣襟從裡面掏出那塊血書來,方將外袍扔給了她,語氣淡漠的,「我的東西別亂拿。」

    「少爺,奴婢可是伺候您的。」美香依然好好地笑著,眼睛時不時瞟著楊劼手中的血書。見楊劼將它疊得齊整壓在繡枕下,就勢又躺下了,也不便多說什麼,去廚房端燕窩粥去了。

    此事她還是暗中稟告給了老爺楊靖業。楊靖業疑惑道:「什麼東西這麼寶貝?你盯緊點,看他藏在哪裡。」

    美香莞爾笑著,朝老爺拋了個媚眼,「美香知道,美香永遠忠於老爺。」

    楊靖業哈哈大笑,抬起美香的下頜撫弄著,「只要好好給我辦事,你遲早會是八夫人,然後給我生個大胖兒子。」

    美香嬌笑著,正要靠近老爺,卻看見四扇黃梨屏風上有個模糊的影子移動,忽明忽暗的,倏地又消失了,只餘梨花木精雕的虎嘯望月,猙獰睚眥。

    美香驚駭,瑟抖了一下。楊靖業皺眉,「怎麼啦?」

    「虎……」美香指著屏風,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影子……」

    楊靖業抬眼望了望,窗外婆娑的樹影正巧落在屏風上,枝幹交錯,恍如猛虎飛撲。不滿道:「女人真是膽小,去,給我盯緊了。」

    這幾天楊靖業為皇上遊玩南州忙得焦頭爛額,皇上原來打算祭神過後就回都城,不料被觀香樓的頭牌芷媚絆住了心,於是回程的時日一拖再拖。

    大欹國的青樓教坊歷來興盛,到了統正皇帝年代更是狎客如雲,連巷塞陌,其中不乏眾多皇親國戚,達官巨賈。就是皇宮裡也養了諸多宮妓,日日笙歌夜夜風流,一旦受了皇帝的寵愛,更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楊靖業初始以為,皇上此番艷遇,不過是出於暫時的獵奇和興趣,春風一度後便會將此事遺忘。

    豈料他低估了芷媚。那日他在鴻順堂館守到清晨,望見芷媚從皇上下榻的寢房出來,懷抱琵琶,依然是昨晚嚴謹的裝束,背影從容輾轉於迴廊曲檻,紅紗薄霧,神情端然。

    楊靖業驚訝得呆了半晌,才回過味來。

    稱得上,奇女子也。

    還在暗自讚歎,一路隨駕出行的內侍總管李公公叫住了他,「楊大人,皇上此番南巡,已經樂不思蜀了。楊大人功勞不小。」

    楊靖業賠笑道:「仰仗李總管在皇上面前美言。」

    李公公呵呵笑著,「南州物泰民豐,楊大人治理有方,理當恭賀。」

    「楊某愧不敢當。」楊靖業畢恭畢敬又是一禮,「公公關照入微,楊某已備下薄禮幾份,待公公回都城,楊某直接派人送到您府上去。」

    李公公自是一番假意推諉,便欣然收下。楊靖業暗瞅對方臉色,藉機不經意似的問:「上次逢得裴大人突然到此,楊某一時誠惶誠恐,唯恐招待不周。裴大人卻是不拘泥俗禮的。他又是不辭而去,何等灑脫,撂下楊某終日忐忑不安啊。」

    李公公不禁哈哈大笑,「忐忑不安的應是裴大人。他奉旨南下查訪,卻空手而歸,好在皇上並無責言。」

    楊靖業目光一閃,「原來裴大人有大事?」

    「楊大人有所不知,這事還得從宣平三年說起。先皇餘黨皆被剿滅,連都城守將邰宸也戰死城下,偏偏他出生不久的兒子成了漏網之魚,不知所蹤。這十八年過去,皇上早已高枕無憂了。前段日子有人上疏,外界謠傳邰宸之子流落南方,現今長成七尺漢子,欲上都城報殺父母之仇。有的大臣勸諫皇上不必所慮,此事純屬子虛烏有。可皇上豈會坐視不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於是派裴大人南下查訪此事。」

    聽了這番話,楊靖業的心猛然幾個抽搐。不過他迅速地平靜下來,依舊一副率直的口吻,「皇上滄海胸襟,孰能無斷?不過此事乃朝廷機密,莫說楊某不知情,便是知情也不得洩露出去,楊某是明白人。」

    這回輪到李公公自知多言了,便拱手笑道:「叨擾太守大人,告辭了。」

    匆匆回到府邸,楊靖業心虛得額頭直冒汗,連茶水也無心進了。進了書房漫無頭緒地徘徊了小半個時辰,管家緊隨著進內,神秘地稟道:「老爺,美香把這個拿來請您過目,等著拿回去呢。」

    楊靖業接過管家遞過來的青布包,打開一看,眼光犀利一閃。抖開綾絹細細端詳上面的字,雙手本能地顫抖了。

    十八年過去了,曾經的人與時光的影子急速交織變幻,重翻一場刀光血夢……他死死定住血書,到底失了常態,「怎麼在他手裡?」

    「老爺,怎麼辦?」管家緊張地問。

    楊靖業在房裡踱著方步,遮不住的氣喘心焦,「這小子早晚會害死我!上次裴大人南下實是追查邰家遺孤。一旦查出是我收了邰宸的兒子,就是大逆不道之臣,滅門之災啊!」

    管家從楊靖業還是書生時就跟隨於他,極是識得眼色,「少爺肯定對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老爺,您可是養了個大禍害。」

    「不能讓他害了我,得想個法子。」楊靖業連連點頭。

    「老爺您得當機立斷,不如……」管家做了個劈手的動作。

    楊靖業咬了咬牙,斂起神色示意管家,「把他騙到城外去,切切做得乾淨……」

    末了,將血書交給管家,「讓美香放回原處,就說那是首抄詞,不用大驚小怪的。」

    管家領命而去,楊靖業重重地坐在榻椅上,按住額角。時光逆流而上,那時落日的餘暉鋪滿邰府大院,天上飄著梨花,雪白裘袍的女子將懷裡的嬰兒交到他手中……

    指下微涼,他歎了口氣,聲音也帶了涼意,「對不住了,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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