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伏之卷 片片催零落】 劣行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盛暑時節,南州城天天晴空萬里,太陽幾乎烤焦了大地。草木樹葉抵不住終日暴曬,連葉子都捲成了細條。午後的觀香樓少了暮春時的喧嘩,樓裡的姑娘也有了倦意,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南風刮來一股股熱浪,火燎般的,連綺窗外的小鳥都被燙著,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房間裡窒悶得使人難以呼吸,阿梨手執團扇,找個通往迂廊的陰暗處涼快去。

    走路有些虛浮無力,內衫已經被汗水濡濕了一大塊。阿梨扶著牆走,廊角投下的陰影正斜在她蒼白的臉上。

    自從那日後,裴爺並沒出現。

    可她清楚,這一年來,她是屬於他的,他遲早會來。

    花未落,她的心已沉底。

    初到觀香樓,她竟生了一場大病,終日陷入昏昏沉沉中。她說著夢魘般的胡話,眼前總是影影綽綽的人或者東西在晃動,小巷殮房裡的死屍,逃竄的老鼠,管家手裡的皮鞭……

    遙遠的,她總是聽見楊劼在呼喚著「阿梨」,這是她感覺最溫馨的時候。其餘的,就是一對深邃難測的眸子,還有那比冷漠更可怖的笑,昏睡中那揚起的花瓣正在飛舞,浪潮般覆蓋住了她的臉。

    她只知道那個裴姓男子是楊府尊貴的客人,來自都城,其餘的,她一概不知。對於他的身份,她一字未提。鴇母畢竟只瞭解南州一帶的達官貴胄,猜測之餘,感慨道:「憑我的直覺,裴爺定是都城裡響噹噹的人物。」

    阿梨冷笑,不管是誰,這跟她有何關係?

    她唯一關心的,是楊劼此時怎麼樣了。

    病癒不出幾天,按耐不住的鴇母就急著叫來琴師,阿梨開始撫琴彈曲了。

    觀香樓裡的姑娘有三等,最低等的姿色淺或者淪為徐娘半老的,專門在樓下賣身拉客;二流的姑娘守在樓上,大多陪宿往來客商、稍有身份的狎客,笙歌艷舞,燈紅酒綠;那幾個稱為「花魁娘子」的,是觀香樓裡的頭牌,從不輕易拋頭露面。就是達官顯貴來了,也只做輕彈一曲,賣藝不賣身。

    阿梨自然不是花魁,又不會溫酒吟詩,卻有自己的房間,客人來了也不得留宿。老練的鴇母不會把她當菩薩供著,每每差她給姑娘房裡端茶送水,按她的意思是,阿梨畢竟年少事淺,深入花房能夠多長點見識。

    在觀香樓裡,阿梨是特殊的一個,她似乎是妓,又似乎不是。

    迂廊盡頭似乎起了微風,漸漸有了陰涼的感覺。阿梨倚柱而坐,輕輕搖晃著手中的團扇,隱約能聽見樓下接客的聲音。每當入夜時分,各家姑娘房門上,都會挑出一對對朱粉紗燈,伴隨著粉紅的燈光和胭脂花香,門外流光露影,門裡陣陣妙曼的簫管清音。

    才短短三個月,阿梨已經習慣。

    她還在游離失神著,卻聽得樓梯口有響動。轉眼看去,樓上的姑娘冰藍正勾搭著她的熟客閔生,兩人走得踉蹌,冰藍整個人歪在閔生的身上,透明的薄紗衫半垂半落,露出粉頸酥胸。

    想是雙方都已經急不可耐,冰藍一臉千嬌百媚的笑,那閔生的雙手在冰藍的胸前上下摩挲著,兩人抵牆倚靠,冰藍長長的黑髮纏上閔生的頸項,兩人竟當著阿梨的面纏綿廝磨起來。

    「冤家,都半個月了才來,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冰藍細碎地呻吟,嗔怪道。

    「我家那個婆娘賊得緊……」

    「還沒見你這般怕老婆的,我一顆芳心還寄托在你身上,真怕枉費了。」

    「等我攢夠銀子,就贖你出去……」

    明暗交替,你噥我噥。

    冰藍突然驚醒,看見阿梨正一聲不響地坐在廊柱旁,眼前旖旎情致悉收入眼,不由生氣道:「看什麼看?你不知道迴避嗎?」

    阿梨連一絲離開的意思都沒有,眼皮懶懶抬起,回敬道:「我先坐這裡的,該迴避的是你們。」

    「死丫頭,敢頂嘴!」冰藍兩眼冒火,衝過去想揍阿梨,被旁邊的閔生一把拉住。

    「算了,何必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呢。」閔生勸說道。

    冰藍見閔生幫阿梨說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撒起她的潑辣勁兒,「我偏要給她點顏色看看,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放肆!」

    阿梨聞言冷冷一哼,不再搭理冰藍,轉頭望著廊下的景致。

    廊下是團扇輕紈的藝伎,粉翠裙裾如細柳,在佈置華麗紛紜的花廳裡輕盈穿梭。阿梨只見中間一個穿了絳色輕衫的倩影,鶴立雞群,手中的琵琶輕舉,動作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展,她的衣袖冉冉飄舉,飄逸得如同九魔仙女在宮娥簇擁下降臨人間。

    那是大名鼎鼎的芷媚。

    「碧天如水月如眉,城頭銀漏遲,綠波風動畫船移,嬌羞初見時,銀燭暗 ,翠簾垂, 芳心兩自知……」

    芷媚的歌聲就像她的人,清婉是她的姿色,高遠是她一貫的風骨。她就這樣忘我地旋舞高歌,萬籟沉寂,樓裡所有的男人都屏住呼吸,恨不得將眼前的美人連帶歌聲都吞進肚裡。

    阿梨覺得芷媚就是一抹眾人仰慕的緋紅,雖艷卻高不可攀,她做夢都想做這樣的人。

    她幾乎忘記自己此時的處境,直到頭皮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她尖聲叫了起來。

    冰藍已經近到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描得濃墨的眼睛分外駭人,「死賤人,想騎在我的頭上了,也不掂量掂量我冰藍是誰?」說完,揮手就給阿梨一巴掌。

    阿梨不甘示弱,隨即還了冰藍一記清脆的耳光。冰藍臉上挨打反而愣住了,接著就是尖利的嘶喊,撲過去拽住阿梨的衣襟不放手,兩個女子就這樣廝打起來。

    平日在觀香樓裡,姑娘間扭打對罵的事例多了,無外乎爭風吃醋,爭搶客人的。樓裡的人都司空見慣了,最多護樓的宿衛過來勸解,鬧得大些的受鴇母一責打,派到後院干幾天雜活以示懲罰。不多時,兩個人從迂廊打到樓梯口,樓下的眾人停止了歌舞,仰望著樓上看熱鬧。

    鴇母剛巧坐在花廳裡觀賞芷媚的舞技,聞得樓上的動靜,便一疊聲地喚人,自己惶急急上了樓。幾名男護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了兩人,鴇母細細地查看阿梨的臉,瞪了冰藍一眼,呵斥道:「明知道阿梨是新來的,你就不會讓她點兒?」

    冰藍曾經也做過觀香樓的頭牌,年歲長了加上氣性暴躁,漸漸淪落成了二流。在二流姑娘裡她還是數一數二的,仗著鴇母的歡喜,平時待人依舊傲慢無禮。這回見鴇母反而替新來的阿梨說起話來,心裡嫉恨卻不言語。

    鴇母吩咐丫鬟將閔生請到冰藍花房裡去,拿果子香茶好生招待,另外指著冰藍訓道:「看看你亂得什麼樣,還做不做生意了?快點整理乾淨了,招呼客人去!」

    冰藍瞪了阿梨一眼,心有不甘地走了。這邊鴇母對阿梨也沒有好臉色,「我還答應裴爺把你培養成絕色艷妓呢,光靠打架能打出個屁!你看看人家芷媚,女子要內外兼修,又工於談吐言行,才能做到長盛不衰,你懂不懂?」

    阿梨低沉地應了一聲,剛才的廝打讓她的雙頰染上一陣潮熱,挑起來的眉眼落下緋紅,尚帶著疲憊的影子。可她還是沒忘記整理散露的前襟,如玉的臂彎有被掐過的紫痕。

    鴇母語氣不減,繼續教訓道:「別搞得一身傷,要是裴爺回來我可擔當不起。瞧你渾身帶刺兒的樣,怪不得楊府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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