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笙歌涼 第2卷 第十二章5
    那一刻,夏小末的神情忽而恍惚,她緩緩地蹲下身來,將臉貼在那張照片上面,輕聲對他說:「陸荷白,你的臉怎麼那麼涼啊,你是不是生病了?」

    老K想要抱她起來,可是力氣不夠,自己也一下子誆坐在了地上。

    她說:「夏小末,陸荷白不是病了,是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的聲音那麼大,驚起了棲息在墓地裡的好多飛鳥。

    墓地處在山半腰,在山的下方,有一家小型的遊樂場,高高的摩天輪聳入雲霄,旋轉木馬上的音樂聲隱隱約約地傳過來,是歡娛節奏。

    夏小末怔怔地坐在地上,她想起了小時候的出逃事件,她走啊走,走啊走,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可以投入另一個嶄新的世界,可是她以為自己走了很遠,最後還是徘徊在家門不遠。她覺得自己多像是一個乘坐在旋轉木馬上的孩子,音樂聲響起,騎在木馬上的她還單純的以為自己衝向了雲霄和天堂,當音樂聲漸漸停止,木馬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其實一直都是在原地打轉。

    而,她那早已注定了的悲慘命運,從來都未曾改變。

    她一刻,她突然不再憎恨自己的媽媽,就算是因為她的執念,使她失去了最愛的那個男人,使她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

    她只是覺得對不起陸荷白,她甚至從來都沒有給過這個大男孩一個好臉。

    她說:「陸荷白,你真好,至少從今以後你將永遠呆在這個地方,再也不離開。」

    那一天,夏小末拉著老K去乘坐了旋轉木馬,木馬轉啊轉,歌曲換了一首又一首,卻沒有一首能不讓她淚流滿面。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老K說醫院那搞輪班制度,輪到她休息,還故意作出一副輕鬆的表情說:「夏小末,我一個人在家怪寂寞的,就搬到你這來住吧。」

    夏小末微微一笑,她知道說什麼輪班之類的全都是托詞,老K是怕她想不開。

    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既然陸荷白的爸爸都已經說過,我們勇敢的愛過、恨過了,那麼,我們就應該學著陸荷白的樣子,勇敢地面對失去。

    一個星期以後,夏小末決絕的搬出了陸荷白家的那套老房子,除了狼狗bibiu和那一袋沉重的鵝卵石之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老K讓革川發動社會關係,用極其低廉的價格在城市最繁華的地段為夏小末租了一套房子,並且為她找到了一份相當輕鬆的工作。

    老K說:「夏小末,這是我的主意,住在繁華的地方有利於你的身心健康,從此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住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多孤單啊。」

    也許是她的話說得太淒涼的原因,夏小末聽了之後直想哭。

    那段時間,夏小末有生以來第一次無比思念家鄉,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夢想著逃離,最終才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像是宿命安排好了的一樣,讓人逃無可逃。走了那麼久,她終於想到了回頭,她想回家去看看門口的那棵大榕樹是否依舊茂盛,街道兩旁的夾竹桃是否依然盛開。

    革川幫忙介紹的那個工作,她只去上過兩天班,剩餘的時間一直坐在家裡。

    雖然正是盛夏時節,但她總是覺得已經到了冬天,徹骨的寒冷沿著脊椎上的每一條神經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有些時候眼淚會不經意的掉下來,她能恍惚地感覺到陸荷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正坐在自己對面的沙發上一臉壞笑地看著她。

    他說:「夏小末,我回來啦,北戴河的太陽就是比咱這裡的有激情……」他的話說的明顯存在破綻,彷彿這世界上存在著兩個太陽似的。

    星期天,爸爸打電話安慰夏小末,他說:「女兒,你回來吧,你媽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了,能多在一起一天算一天吧!」

    「哦。」夏小末默默地答應了一句,然後簡單地收拾了行裝,摸了摸biubiu的腦袋,然後出門。她鑰匙放在了門框上,她知道,她走以後老K會把biubiu接到自己那去好好照顧的,她誰也不用擔心。

    出租車經過電影院,當看見那面牆上已經被雨水洗刷得面目全非的宣傳畫的時候,夏小末眼眶突然一熱,她把臉深深地埋起來,咬住嘴唇,盡量哭的不發出一絲聲響。

    一個小時後,火車終於緩慢的開起來,夏小末一直凝視著站台對面的某個位置,視線久久不願移開。就在一年前的冬天,陸荷白曾把教練車開到了那個地方,整個人站到車頂上,手掌搭成涼棚四處眺望,儼然一隻穿著羽絨服的大猩猩。夏小末絕望地想,這一次她回去,就真的很長時間不會再回來了。以前她每次都行色匆匆地趕回來,是因為知道這個地方有一個自己心愛著的男孩子等著她,起初是莫離,後來是陸荷白,最後將沒有任何人。

    回到家的時候,周佳若正站在門口的那棵榕樹下翹首張望,她懷裡抱著一個棉絮已經外露的破敗枕頭,看見夏小末,原本呆滯的眼神突然散發出欣喜的光芒,喊叫著奔過來緊緊地摟住了夏小末的脖子。

    「兒子,我的乖兒子,你終於回來了……」

    夏小末沒有說話,微笑著抬起頭來,伸手輕輕地幫她摘掉落在頭上的一片榕樹葉,然後拉起她那只早已經失去光澤的左手,慢慢地走進了家門。

    再次面對這個一直痛恨著的瘋癲女人,夏小末的心中竟然充滿了平靜,也許正是由於她的神志不清,母女倆才得以這麼坦然的相處。

    而關於陳柔謙很久以前生下來的那個死嬰,夏小末曾經拜託當護士的老K去醫院檔案室裡偷偷查過資料。老K說在那個孩子檔案的性別欄裡,用黑色的碳素鋼筆,清清楚楚地寫了一個「女」字。

    最後一次遇見莫離是在2008年春夏交接之際,當時的北川發生了一次史上罕見的大地震,一時間生靈塗炭,慘不忍睹。那個時候從中央到地方所有的電視台都在循環播放種種親人離別時的場面,夏小末坐在家裡看電視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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