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情郎 第七章
    往日的記憶軟化了他的情感,他的視線落在她仰起的臉上。

    她憂鬱的目光像被白霧籠罩的水波,蕩漾著朦朧的光芒;她被月光吻遍的美麗臉龐光滑而柔嫩,讓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碰觸它,感受它的柔軟和細膩。

    但他沒有動,只是淡淡地說:「我們從來不爭吵。」

    她的嘴因聽到他的話而驚喜地張開。「我就知道你記得!」

    她撫摸著粗糙的樹幹,輕聲說:「你一定也記得,我們就是在這裡相識的。後來,我們幾乎每天都來這裡見面,我要你跟我比劍,逼你教我武功。你經常坐在這裡,聽我說小時候的事,看我練劍,還指點我武功,可惜我太笨,一直學不好。」

    「你一點都不笨。」他提醒自己該停住,並馬上離開,因為這樣的談話,引起了某種他最不想要的情感起伏。

    他知道,如果再繼續跟她說話,他和她都會重新陷進那團曾帶給他們痛苦的亂麻中,而那正是他一再提醒自己要全力避免的。因為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是他的目光無法從她身上挪開,他的思緒無法從回憶中抽離,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與她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想起與她初相見的情景,他緊繃的下顎放鬆了。

    那天,她先是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孩在哭泣,後來又像被人侵犯了領域的領主,揮舞著短劍命令他離開。血氣方剛的他自然不肯讓步,兩人在大樹下比劃起來,而他略施內力,便把她手中的寶劍奪了過來。

    他的武功令她不服也得服。就是那天,他們成了好朋友。

    之後,她死纏著他學功夫,他則帶著愉悅的心情接受她的「糾纏」。

    那是他最快樂的日子,雖然只是短短幾個月,但他體驗到了從來有過的興奮與喜悅。與她在一起對,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每次分開,他都在期待與她下一次的見面;每次見面時。他都渴望將她永遠留在身邊。

    她向他吐露心意的一幕,猶如發生在昨日般,清晰地留在他的記憶中。

    「唉,那時我真的很笨,成了爹爹的幫兇。」婉兒輕歎。

    「什麼?」她忽然的自責,將郭逸海從回憶中喚醒,他一時難以理解她在說什麼。

    她眼裡閃著淚光,內疚地說:「那天夜裡,我聽說你走了,就騎馬追你。可你一點都不像你,見了面不是趕我走,就是嘲弄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天是爹爹羞辱了你,可我卻錯怪你,還那樣罵你……」

    想起那時她罵他是「懦夫」,他的嘴角自嘲地揚起。「你對我的態度,並不比我對你更惡劣。」

    「那麼,你可以原諒我嗎?」她仰起臉望著他,期待的眼神令他無法拒絕。

    「沒什麼好原諒的,那時我也有錯,不該對你那麼粗暴……」

    「我原諒你。「她打斷他的話,帶著真誠的笑容說:「我從來沒有真的生過你的氣,對你的感情也從沒改變過。最初我以為你回去合歡島了,就托人去找你,可是你娘和你妹妹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那時我不想讓家人知道我的事,所以沒有告訴她們。」

    面對她真情流露的雙眼,他既受感動,也有一絲懷疑。

    真的嗎?她對他的感情真的沒有因為兩年的分離,及當初他對她的惡劣態度而改變嗎?

    「你是怎麼做到的?」婉兒終於問出從下午見到他起,就存在心中的疑問。

    「做到什麼?」

    她在他身上比劃一下。「考武舉,做朝官。」

    他低頭看看身上的官服,解釋道:「最初我是想回合歡島,可是路上中了孫餘事的暗箭,與他的人打了起來。打傷官兵,得罪上司,我還能回家嗎?只好北上找我師傅,結果聽說京城有武舉考試,心想如果能做個比你爹大的官,就可以報被他羞辱之仇,也可保我家人不受連累。當下心一橫,去了京城,後來陰錯陽差地成就了我的志向。現在我回來,並不是因為你父親,除了朝命難違外,我是為了解救合歡島和我的家人,其他的事情,我現在已經不在意了。」

    聽他說「不在意」其他事時,婉兒心一沉。他是在暗示他不是為了她而來,也不想與她再續前緣嗎?

    強忍內心的痛,她對他說:「你大哥最近已經收復了永寧城,城牆修築得比過去更堅實牢固,也許很快會收回合歡島,你想去見他嗎?」

    「是的,王大人離開後,我會盡快去永寧。」他說,目光越過大海,陰鬱地投向遠方。「不知我娘、我妹妹和島上的人怎麼樣了?」

    「聽說你大妹墜海落入倭寇手中,如今下落不明。黑山因為一心想將合歡島據為已有,因此上島後沒有大開殺戒。」婉兒理解他的心情,安慰道:「現在永寧有你大哥為帥,加上你的力量,平定倭禍、收復合歡島,只是時間問題。」

    他卻沒有那麼樂觀,想起下午在軍營瞭解到的駐軍近況,他蹙眉道:「我得先整肅泉州水師,否則逢戰必敗,何以成事?」

    他的話是對泉州官兵的批評,也是對她父親的指責,但她沒有生氣,反而為他的一針見血感到高興,附和道:「沒錯,泉州水師懈怠鬆散,早該好好整頓了。前幾天兩艘巡海船,差點兒被倭寇劫走,幸虧漁民救了他們。」

    他臉上再次閃過驚訝之色,那件事千戶所並未上報,就連崔大人都不知情,他自己也是今天才暗中查問出來的,她怎麼會知道?

    「你的消息倒很靈通,」

    「不過是道聽塗說。」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看來,她己不再是過去那個鬱鬱寡歡的女孩,為此他感到欣慰。過去兩年來,那個孤獨地對著大海哭泣的女孩,一直困擾著他的心,每次想起都讓他心痛。

    帶著複雜的心情,他問她:「那你知道那些漁民的頭兒是誰嗎?」

    她平靜地看著他。「聽說是飛鷹。」

    這下他更驚訝了。「你知道飛鷹?」

    「當然。」她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所有泉州入都知道這個名字。」

    「見過他嗎?」他緊接著問。

    「沒有。」她平靜地回答,並因他語氣中的急切而暗自心驚,謹慎地問:「為什麼這樣問?難道你想抓他?」

    他眉梢一挑,冷冷地說:「我確實想抓他。不過與王大人一路來時,巡視多個千戶所,大家都說泉州匪患不絕,沿岸水鬼作亂,官兵久治無功,匪盜不懼官府,只畏「飛鷹」。如此看來,我抓他必定有違民心,因此我想先見見那位自以為能替天行道的俠客。聽說他蒙頭蓋臉,從不說話,以鷗鳴發號召,善弓箭火弩,能擊劍射鏢,沒人見過他的真面日。」

    聽出他對「飛鷹」有諸多不滿,她的心更加沉重。「你不喜歡他?」

    「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覺得他太過膽大妄為,無視官府,濫施恐嚇懲戒,有點太過分了。」

    「可他做的事,都是為了護海防倭,於國於民都是好事啊!」

    他神色嚴厲地說:「雖是好事,可他蔑視官府,罔顧法紀,本身就是違法!」

    「你想懲治「飛鷹」?」婉兒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其道理,但仍很震驚。

    「如果他再不收手,早晚會把自己送進牢裡去!」

    「你該多瞭解他。」她激動地說:「在明知危機出現時,他怎能不管?」

    儘管對她突然激昂的情緒感到納悶,但他仍就事論事地回答道:「他該把所知道的危機報告官府,由官府出面處理,而不是越俎代庖。」

    她臉色一沉。「那如果官府無能,毫無作為呢?難道百姓就該等著被倭寇血洗嗎?」

    他笑了,目光冷硬而尖銳。「你的「道聽塗說」還真不少。可是,你不覺得出現這樣的後果,該被指責的人,正是你的父親大人嗎?」

    她聲音中的銳氣消失了。「是的,我父親確實該被指責,是他的無能和失職,造就了「飛鷹」。」

    她忽然變得毫無生氣的語氣令他不捨,但她所說的正是他瞭解到的事實,因此他不避諱地說:「現在我來了,我會改變這一切!」

    見他如此果斷自信,婉兒既寬慰也憂慮。

    他來此不過半日,已掌握了這麼多重要資訊,足見他很有責任心,行事作風也完全不同於父親或以前的官吏。可惜他對「飛鷹」的否定態度令人遺憾,因此她試圖說服他:「為了公正起見,在抓「飛鷹」之前,你應該知道,他闖入的民宅、民船都是賊人與倭寇勾結的窩藏點,他恐嚇懲戒的,也是事實確鑿、與倭寇或海盜有關聯的人。」

    郭逸海發現,他非常不喜歡她如此瞭解和關心另一個男人。

    「如果他適可而止,與官府合作,我自然不會抓他。」他下顎緊繃地說:「你為何如此在乎他?你與他真的不相識嗎?」

    「不相識。」她坦然地看著他。在知道他對「飛鷹」的看法後,她不可能告訴他更多,卻希望能讓事實改變他。「如果你想見他,我也許可以幫你打聽。」

    「不用,我會找到他。」她的目光帶著令人費解的憂慮,那晶瑩透亮的黑瞳穿透了他的心。無論他如何提醒自己遠離她,仍不願看到她憂慮心煩,因此本能地安慰她。「我能理解你為他辯護的原因。」

    她眨眨眼,驚訝地看著他。「什麼原因?」

    他看著她,很不樂意地承認道:「飛鷹在這一帶享有極高的威望,如果不是皇命在身,責任重大,我其實也很佩服那傢伙。」

    她明顯的鬆了口氣,但仍暗自提醒自己,郭逸海非常敏銳,必須多加留意。

    「如果沒有他和漁民的努力,泉州城恐怕在永寧淪陷前,就被倭寇攻破了。」

    她面帶笑容地說。

    她的笑容牽動著他的心,他不滿意自己輕易被她左右,卻控制不了自己。「聽說他安排了不少暗哨,用焚燒舊船和弓箭傳信,向官兵報警。」

    「是的。」她回應道:「黑山秀男攻破惠安後,一路南下,泉州、永寧不僅財富集中,又是深水灣,對急需停泊戰船的黑山倭寇來說,是最理想的地方;而人口密集、城市繁榮的泉州更加誘人,加上城裡貪利忘義的商人和為非作歹的流民與他暗中勾結,如果飛鷹不在沿海設暗哨監視、不給那些背叛者嚴厲警告的話,你想我爹和泉州城那麼多的官商富豪,還能安枕無憂到今天嗎?」

    聽到她對當今情勢的瞭解和分析,他很驚訝,想不到她這樣一個纖弱女子,竟如此熟悉時局、關心海防。為此,他開始對她刮目相看了。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簡單地回應道:「聽你這麼說,我更想見見那位大俠客了。」

    「他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

    「放心,我會想辦法。」他自信地說:「現在太晚了,既然你有那麼多的「道聽塗說?」我希望再找個時間跟你談淡,可以嗎?」

    她笑了,非常開心地笑了。「當然可以,任何時候,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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