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蹈火錄 四 計中計1
    張仲熊張羅著卸完貨,只覺有些倦意,便想回艙躺一回。一上船,卻見赤奮若靠著船邊看著遠方,似乎在想著什麼。他笑道:「赤奮若,明日就要啟程回航了,你不去市集上逛逛麼?」

    赤奮若一抬頭,道:「張公,沒事了麼?」

    「都妥了,今天就沒事了。」這一趟的絲綢、茶葉、瓷器都賣了個善價,張仲熊心情好了許多,話也多了許多。他道:「這俱藍是西洋道上第一大港,明年我們去馬八兒看看吧。」

    赤奮若道:「張公,您去過勿斯裡麼?」

    「勿斯裡我也沒去過。」張仲熊搖了搖頭,「聽說那地方在極西,要經過黑人國,此間崑崙奴便是從那裡販來的。」

    所謂崑崙奴,就是黑人奴隸,中國在唐代時就已有不少,便是從這條道來的,因此當時人以為黑人出自天竺以南的小島。張仲熊雖沒去過勿斯裡,這些卻是知道的。赤奮若抬眼望著西方,道:「我只道俱藍已是天地盡頭,誰知俱藍以西更有另一個世界。張公,勿斯裡以西還有國家吧?」

    「是。博斯威爾先生說過,那裡叫歐羅巴,國家眾多,有英吉利法蘭西什麼的。不過那些都是鄉下地方,沒什麼出產,人們見識也短,儘是井底之蛙,比中華上國差得太遠了。」洗心島雖然海外立國,但他們祖先虯髯客也曾起意與李世民爭奪天下,因此從來不把自己當成異國看待,認為自己也是中華上國之人。

    赤奮若歎了口氣,道:「那歐羅巴以西還有國家麼?這世界難道真是無窮無盡?若是一直向西而去,不知是什麼地方。」

    張仲熊搖了搖頭,道:「聽說歐羅巴以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洋,其水瀉入無盡深淵,因此歐羅巴諸國之人從不敢西行的。」

    赤奮若呆了呆,道:「真有此事?那這些水日瀉夜瀉,豈不會有朝一日乾涸?」

    張仲熊道:「這只是那些歐羅巴鄉野愚民之說,不值一哂。其實我張氏遠祖平子先生有謂,天地如雞子,地如蛋黃,天如蛋清,那麼其實應該是圓的。真要一直向西而去,最終便會回到原地。」他說著,笑了起來,道:「日後若有好事者,說不定真會向西而去。」

    這些事赤奮若聞所未聞。他歎道:「唉,若能到世界的盡頭去看看,才不枉此生呢。」

    張仲熊所言,乃是中國東漢張衡(字平子)的渾天說。其實古希臘也有地球說,但當時的歐洲人仍然認為大地為一平地,四邊皆是無盡深淵,而中國一般人對世界的看法也已之相去無幾。張仲熊是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見識比一般人廣博得多,因此相信渾天說。不過他的心思全在生意上,大地是平是圓實在與他毫不相干,至於繞地球一圈,證明大地是一個球,這種蝕本生意更是不會做的。他見赤奮若雙眼發亮,有神往之意,心中一驚,正色道:「其實天地盡頭,誰也沒見過。就算真能回到原處,也不知要花多少年頭,何況海上風浪又如此之大,不然自古以來不會無人有過此意,卻從未有過此事。至於現在,就算你有心,也沒人敢去的。」

    赤奮若眼中已是閃閃發亮,聽他這般一說,又黯淡下來,道:「是啊。」

    赤奮若並非洗心島子弟,他本門倒與洗心島一般,被中原武林人士視作邪門歪道。他這一門的宗主與洗心島島主,張仲熊的大哥張仲炎是好友,這個子弟是他門中的後起之秀,生性又是好遊歷四方,張仲炎便托付張仲熊帶他出海長長見識。雖然赤奮若沒出過海,卻頗能說各處言語,天竺梵文也懂,此時升龍號正缺一個通事,一路上張仲熊得他之助不少,但也知道這青年生性好動,又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真會不顧一切地向西而去。見他已打消了這個念頭,張仲熊這才鬆了口氣,忖道:「這小子當真大膽,不過他倒是天生的水手。去瞧瞧世界盡頭,嘿嘿,他也真敢想。要是這小子真的偷偷走了,我回去怎麼向大哥交待?」

    正在這時,下面突然傳來了林歸榕的聲音:「姑娘,你找誰?」

    林歸榕是老成人,而港口流鶯不少,各處皆然,俱藍亦是如此。張仲熊只道是有什麼流鶯前來招攬生意,他對這個調調是沒心思,正好可以收收赤奮若的心,省得他動那種不著邊際的念頭。想畢拍了拍赤奮若肩頭,笑道:「哈,此間青樓亦有不少,與中原迥異,你不妨去看看,也是長長見識。」

    赤奮若眼裡又是一亮,道:「張公,您不去麼?」

    這胖胖的老者眼裡此時居然閃動著一絲少年人般的狡黠:「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成的了,你去吧。不必擔心銀兩,拿我的號牌去,讓此間分號結帳吧。」

    水手在海上成年累月地漂泊,一上岸,最要緊的事自然是醇酒女人,因此每個港口都缺不了這兩樣。張仲熊年紀不輕,只能偶爾逢場作戲,那些水手卻是少不得的。只是能用號牌掛帳,由此間分號結帳,這等待遇除了張仲熊至親或者最親信的水手,別人自然也是享受不到。赤奮若更是興奮,接過號牌道:「那多謝張公了。」

    他走下舷梯,卻見林歸榕正與一個金髮碧眼的年輕女子說著什麼,不由怔了怔。這等模樣,倒似是色目人,他見林歸榕還要說什麼,生忙是林歸榕談妥了,忙道:「林先生,有什麼事麼?」

    那女子聞聲抬起頭來。一見這女子,赤奮若只覺腦子裡「嗡」地一聲,一顆頭也似大了一圈,心道:「天下竟有這般美貌的色目姑娘!可惜了!」這女子衣著端莊,可惜看神情卻不是流鶯。

    那正是莎琳娜。莎琳娜雖然使了點小性子,逼著無心去問訊,但過了好久不見他回來,心裡已不放心。只是她倒不擔心無心會出什麼事,只是擔心他會不會又和哪個天竺女子眉來眼去地搭訕去了。在碼頭問了問,好在無心衣著怪異,頗為醒目,她又心性聰明,會好幾種語言,一路問來,有人說見到有這一個唐人少年上了升龍號去了。她連忙到升龍號來查問,林歸榕見突然間有一個色目女子向自己打聽無心下落,嚇了一大跳,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出門在外,和氣生財,閒是閒非招惹不得,他正打算著該如何打發走莎琳娜,卻聽得赤奮若的聲音。他道:「這位姑娘是來找無心道長的。」

    莎琳娜見船上走下一個頗為壯實的青年,亦是一怔,道:「我是來找一位無心先生的。別人說他上了這艘船,不知他還在不在?」

    赤奮若見莎琳娜打量了一下自己,更是得意。他長了一副忠厚相貌,其實心性甚為佻脫,上前道:「姑娘,小生哀牢山赤奮若,姑娘可是要找無心道長麼?」

    莎琳娜大喜過望,道:「對啊對啊,先生,你碰到過他了麼?」

    赤奮若聽莎琳娜的聲音如乳鶯初啼,咬字雖然不是甚準,卻更添嬌媚,心道:「若是能將這色目姑娘帶回家去,當真有面子的很。只是千挑萬選,怎的選了一個不守清規的小牛鼻子?」他原先對無心尚有幾分好感,此時見莎琳娜如此急切地要找無心,登時醋意大發,對無心也恨上了。他深深作了一個揖道:「小生方才便與無心道長在一處。只是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中原女子的名字輕易不能對人說的,不過赤奮若知道色目人沒那麼多規矩。果然莎琳娜道:「我叫莎琳娜。他現在還在船上麼?我們要回去了。」

    赤奮若聽莎琳娜說「我們」,心中醋意更甚,心道:「這小牛鼻子艷福不淺,難道這莎琳娜姑娘被他上手了?」只是他又不好直言問莎琳娜是不是與無心住在一起,仍是正色道:「無心道長方才與一個姑娘出去了,姑娘你找他有什麼事麼?」

    在船上時赤奮若見到無心與一個天竺女子搭訕了幾句,坐上她的車走了,還曾艷羨過一陣,此時說一卻大有幸災樂禍之意。果然莎琳娜臉色一沉,道:「是麼?」在生人面前她也不好大發嬌嗔,只是聽得無心果然被一個女子勾走了,心中已大有怒意。

    赤奮若見莎琳娜有些生氣,更是高興,心道:「有門!」又道:「無心道長是小生方外至交,有什麼事小生都可代勞,莎琳娜姑娘你有什麼吩咐?」

    他還想再搭訕幾句,莎琳娜卻似聽而不聞,道:「先生,那你知道無心他去了哪裡麼?」

    赤奮若見莎琳娜話中儘是對無心的關切,醋缸都打翻了,心道:「姑娘啊姑娘,那小牛鼻子有什麼好?長得也沒我英俊。」其實無心雖然不是貌比潘安宋玉,卻也甚是俊秀,赤奮若則純是粗豪而已。只是赤奮若顧影自憐,平時攬鏡自照,總覺得鏡中的自己如玉樹臨風,當真是萬里挑一的濁世佳公子,若自己是女子,定然會以身相許。在他自己看來,自己當然比無心要英俊得多。聽莎琳娜只是關心無心,他心中很是不樂意,恨恨道:「無心道長說這兩天都不會回來了。對了,小生聽人說過,西方上古之時有個王子誘00拐了一個美人,結果引來了滅國之禍。廝殺十年,國破家亡,然此國之人見到這美人,便覺縱然身死亦是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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