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二十章
    已經是秋天,樹葉漸漸開始脫落。(小說~網看小說)

    秦顏不喜歡呆在偌大的旌德宮裡,整日臨淵羨魚。

    每到傍晚的時候,秦顏便會像現在一樣,坐在御花園亭子裡的石凳上,在漫天的紅霞中看著落葉如枯蝶般旋落,颯颯的抖落一地,風吹起時,便翻起一層風浪。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秦顏抬頭看著搖扇走來的趙辰君,只聽他淺笑著繼續道:「娘娘離韶華老去還遠的狠,不必觸景生情。」

    秦顏不禁失笑,拿團扇輕掩了面道:「我最討厭物是人非,到我老了,滿頭白髮,一定先用剪刀把這頭髮繳了。」

    趙辰君聞言大笑,連扇子也握不大穩,他斷斷續續道:「禿了多不好看,滿頭白髮也可以是風華翩翩。」

    秦顏想了想,笑道:「也是,最多拿墨汁染染便好,跟父親一樣,到了戰場上,戴上頭盔,旁人一樣是看不出來的。」

    趙臣君已經笑的直不起腰,他眉眼微挑,道:「我才知道娘娘也很會說笑話。」

    「不是笑話。」秦顏搖扇微笑道,「我說的全是實話。」

    「好好……」趙辰君突然收斂了笑意道:「下個月我便要回南越了。」

    「這樣也好,本來你要選心儀的妃子無可厚非,但你能快些最好,我不想有人再為你的事多費心思。」秦顏搖扇的手停了停,補充道:「這也是實話。」

    趙辰君突然覺得有些受傷,就像你日思夜想著一個人,待到你終於同她見了面,她卻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一樣。

    趙辰君依舊笑的一臉溫柔,他道:「臨走之前還是要拜託娘娘一件事。」

    秦顏隱約嗅出算計的味道,不禁蹙眉問道:「何事?」

    趙辰君突然從腰後拿出一個畫軸,慢慢攤開。

    秦顏微帶疑惑的看著他這般小心翼翼的動作,待趙辰君將畫舉到她面前才仔細的打量起來。

    首先看到的便是用濃墨渲染的背景,深重而舒捲,畫捲上方幾點墨跡揮灑,點滴不勻,斜挑出幾段枯枝。樹下一人,身姿挺拔,寬袍廣袖,衣袂因身形翻飛,袖口露出的手指正捏著一個訣,蓄勢待發,彷彿下一刻便要出雲破日。

    再看畫中人五官,雖清俊卻不減英氣,幾筆便勾勒出了他的年輕氣盛,只是看著,便覺得週身瀰漫著狂狷氣勢,彷彿畫中人的衣飾是因氣焰而動,如此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秦顏看的極認真,直到看到畫像右下角題的一個小字,是一個隸書的『青』。

    「這幅畫是我無意中從一位高官手中所得,他也是別人送與的,可惜此人已逝,這畫只題了一個字,也不知是何人所作。」

    秦顏聞言,又多看了兩眼,面目雖然傳神,但只重在寫意,實在分辨不出。秦顏不禁搖頭道:「就算認清楚面容也與真人不是十分的相像,若想找到畫中之人恐怕十分艱難。」

    趙辰君眼中難掩失望,半晌才道:「如此驚才絕艷的人物,若是能結交,實在是一大幸事,也不知畫中人是否還尚在人世間。」

    秦顏實在無法理解趙辰君的執著,於是隨口安慰道:「紙質尚新,畫的時間應當不長,若此人非同凡響,卻十分薄命,不能不說是天妒英才。」

    這不知是安慰還是打擊的話,讓趙辰君又是一陣黯然。

    秦顏也不願意再多費唇舌,她起身道:「畫已經欣賞完了,秦顏預先祝世子一路順風,若無他事,秦顏也該告辭了。」

    趙辰君欲言又止,最終抱拳一送,望著秦顏離去的身影,眼中微微浮現不忍。

    秦顏不是沒有注意到趙辰君的目光,只是不作他想,待秦顏繞過後花園時,終於明白趙辰君纏著給她看畫的原因。

    秦顏近來總在做一些藏頭露尾的事情,就像她現在,正在一株月桂後,四周都充斥著桂花馥郁的馨香,那桂樹十分粗壯,樹上的花開的很是茂盛,間或有細花如雨紛落,在秦顏的腳下已經鋪了一地淡黃。

    秦顏本想轉身再走,可又怕動作太大讓人發現,於是只好站在樹下,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九曲回橋。

    橋上有兩人,一人是背對著秦顏的白衣女子,身姿纖細修長,長髮墜腰,即使是背影也足以引人遐思。

    另一人秦顏認得又不認得。

    那人本該是一身玄衣目光森冷的君王,可秦顏遠遠的看著李績的笑顏,竟覺得春花落水也不及此人眉眼中柔情的萬分之一。九曲回橋上,李績的目光裡只有他眼前的女子,此刻身旁的任何事物在他眼中都是不存在的。

    遙遙相望,秦顏發現這樣的情景已經入畫。

    恰此時,那白衣女子動了動,先行一步想要過橋,李績突然拉住那女子的手,幾步走到她身邊,跟白衣女子並肩而立,口中還說了些什麼,隔了有些遠,秦顏只聽到模糊的聲音。然後李績微微一笑,牽了白衣女子的手一起走,他們走的極慢,應該說是閒庭散步,自始至終那女子都沒有回頭。

    待他們走遠,秦顏才從桂樹後走出來,低頭時,從頭頂飄下幾朵金黃的小花。秦顏的身上也或多或少的落了些桂花,一時間馨香撲鼻。

    無香花自開,但有人來采。

    一朝花落去,低頭香滿懷。

    秦顏念了幾句,忽然覺得這情形十分風雅,本想笑笑,卻發現自己不大笑的出來,最終作罷,於是她轉身離去,衫上的細花也隨著腳步飄落。

    一陣風起,樹上落花如雪,清風將花朵墜地的聲音漸漸送開。

    秋夜裡風大,御書房內,窗欞被夜風吹得『嘎吱』作響,書案上的燭火冉冉地散發著光暈。

    李績取過案邊的奏折,攤開細細看了一遍,略一思索,將字用硃筆批在折子上,批好後放到左手邊,再取一本,如此反覆。

    眼見夜已深,案上還有許多未曾批閱的奏折,明日還要早朝,服侍在一旁的阿德低聲道:「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先歇息吧。」

    李績只回頭看了阿德一眼,面無表情,嚇的阿德不敢再說,繼續等候在一旁。

    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些,李績準備繼續再批,回頭時,無意中發現鏤空雕花的殿門上映出了一道人影,他竟一直沒有發現。將筆放下,他幾步跨到門前,使勁將門拉開,一陣冷風夾雜著夜晚濕冷的氣息迎面撲來,案上的燭火掙扎著撲騰了幾下,終於熄滅,御書房內白色的紙張上下翻飛『嘩啦』作響。

    藉著暗藍色的月光,李績有些意外的看著門外的秦顏。

    秦顏隻身站立在夜風之中,深紫的衣衫在夜色中繚繞如輕煙,她身後是高樓亭台的剪影,重樓深殿,寂靜無邊。

    阿德已經重新點好了燭火,暈黃的火光襯得秦顏的面容十分模糊朦朧,微微一笑,秦顏先開口道:「我答應了要親自泡茶給皇上喝,如今先奉上,免得日後忘了。」

    看著夜色下秦顏的笑容,李績竟覺得有些患得患失。

    將目光放在秦顏她手中端著的茶上,李績揮手示意身後的阿德去接,轉而對秦顏道:「夜深露重,怎不派宮人送來,你先回去歇息,朕還有奏折沒有批完。」

    秦顏點了點頭,道:「我方才見御書房前沒有羽林軍守衛,還以為皇上不在。」

    初聞此話,李績心中一驚,放眼望去,四周果然不見半個守衛,而自己居然到現在才發覺。

    李績側耳傾聽,前殿似乎有人語響動,再看時,隱約有火把在夜風中一明一暗,看來宮裡已經發覺有人潛入。大概是刺客看見來了人,不小心行跡暴露被羽林軍發現,所以沒有來得及闖進御書房便逃跑了。

    只是為何無人留下來通報,派人護駕,難道不怕調虎離山?

    李績按下疑慮,對阿德道:「你先送娘娘回宮,路上一定要保護好娘娘的安全。」

    阿德忙接旨。

    秦顏看了李績一眼,柔聲道:「國事雖重,但無本難立,也請皇上早些歇息。」

    「朕知道了。」

    待秦顏他們走遠,李績轉身踏入殿內,不多時就有羽林軍來報刺客夜襲,一人逃跑,一人寡不敵眾,被抓後當場自盡。

    當李績問到為何門外無守衛時,竟被告之守在御書房前的羽林軍已經發現被人所殺,他們是看到有人影經過才追蹤而去的,事後才知道刺客到過御書房。

    李績聞言,眉頭緊瑣,伸手去端案上秦顏泡的茶,一摸之下才發覺茶早已在來時的路上吹涼了,茶一涼便失了原味,李績遲疑了片刻,還是鬆了手。

    一路上沉默無言,直到快到旌德宮,阿德在身後輕輕喚了一聲:「娘娘。」

    秦顏微側了頭看阿德,只聽阿德微躬著身子道:「皇上最近很少去旌德宮,請娘娘都留心一下身邊的人,有些事不可不防。」

    聞言,秦顏微微一笑道:「你說的話竟同我宮中的一名宮女說的一般相似。」

    阿德的目光像是要急於點穿什麼,但還是沒有點破,他只道:「請娘娘多保重。」

    秦顏笑的十分柔和,道:「不管怎樣,你也是為我好,多謝了。」

    阿德連忙將身子壓得更低,惶恐道:「奴才不敢。」

    看了看通往旌德宮道路兩邊的宮燈,皆已經被風吹滅,秦顏轉身對阿德道:「就送到這裡吧,你自己路上小心。」

    阿德猶豫了一下行禮告辭。

    秦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踱著步子回宮,剛到宮門口便見到環兒正在等她。

    她問道:「誰來了。」

    環兒有些奇怪道:「一個小宮女,先前還到我們宮裡找過太子。」

    秦顏走在前面道:「叫她在內殿等我。」

    見秦顏神色泰然的樣子像是早就猜到那宮女會找她,環兒是個聰明人,連忙依命去領那宮女去內殿。

    想來是怕被人認出,小蔻進來內殿時,全身被斗篷裹的密不透風,秦顏暗想這樣才更引人注目吧。

    小蔻取下帽斗正準備下跪行禮,秦顏有些不耐道:「又不是來朝拜,這個時候還要那麼多禮節作什麼。」

    小蔻只好起身道:「奴婢今日來是有事情要稟報娘娘。」

    「我知道。」秦顏將手撐著額頭道:「你不必管我,儘管說就是,我不大喜歡說話做事優柔寡斷。」

    點了點頭,小蔻開口道:「前幾日娘娘來琴宮,楊大人跟著也來了,奴婢無意中聽到楊大人說起娘娘,奴婢聽的不是很清楚,後來還隱約聽到什麼詔書,對了,是說獻王想取詔書,奴婢怕牽扯到娘娘,所以特來告之。」

    經小蔻一說,秦顏不禁猜想今晚宮裡的騷亂或許與獻王有關,楊溢口中所說的詔書恐怕就是先皇當年交給太后保管的傳位詔書,如今舊事重提,無非是想為造反正名。

    秦顏神色一緊,對小蔻道:「今後你要多加小心,不要輕易暴露自己,我這裡也不要常來了,若是有人懷疑到你頭上,你就對楊妃說出上次晨妃陷害我一事,楊妃會保你的。」

    聽秦顏如此擔心自己的安危,小蔻心中一熱,但還是遲疑著說道:「娘娘,奴婢想了很久,有些懷疑那晚娘娘溺水的事或許別有隱情,因為當時跟娘娘在一起的太監奴婢並不認識,他聽了奴婢的話去叫人,本該對來人說是太子落水,可後來沒有任何人提起太子落水一事,若是晨妃想故意陷害,也不至於拿太子身邊的一名宮女來誣陷娘娘,後來的結果,更是於情於理都不合呀。」

    秦顏心中暗暗一笑,這小蔻雖然反應慢了些,但也不太笨,那太液池最後一級石階因為浸了水,有一層青綠色的石苔。落水那晚,石階上面根本就沒有滑落的痕跡,她當然知道沒有人落下去,所以後來在水中撈到髮絲,秦顏是萬萬沒有料到的,以至於太過震驚引發舊疾。

    秦顏面上依舊看不出表情,她只柔聲道:「宮中人心複雜,有很多事情難以想像,你若想平安出宮,便按我說的做。」

    小蔻感激一笑,深深的看著秦顏道:「奴婢其實知道娘娘早就認出我了,可娘娘依舊沒有拆穿,小蔻也知道娘娘是真心為小蔻好,謝謝娘娘,小蔻會記住的。」

    被這樣深切的目光看著,秦顏心中微有不適,輕聲道:「是我謝你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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