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一章
    日朗風清,護城河畔楊柳低垂,臨於碧水之上,映出宛若女子般的身姿,清風徐來,柳絮漫天飛揚,落於河水之中,盪開層層漣漪。(小說~網看小說)

    永安城外,一輛馬車漸漸駛近,到了城門口,守衛喝了一聲:「停車下馬。」

    馬伕見只有兩個士兵前來盤查,一勒韁繩,馬車停了下來。其中一個士兵上前例行檢查,走近些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從車內溢出,不等開口,就見到一名少女掀開車簾的一角,探出頭來,模樣清麗恬然,見來了人,微微一笑,柔聲道:「兩位軍爺,我們這是要回城,小姐生了病,不好見風,請多包涵。」

    士兵見她舉止得宜,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卻稱車內的人為小姐,不禁微微覺得詫異,雖然看她面目可親,有些好感,多年來倒是職責使然,偷空向她掀起的一角看了過去。只看見一白色人影,側臥於車內鋪好的軟塌上。她身形單薄,被裹在一身狐裘之中,只露出小半張臉來,像是察覺出有人在看她,也只是微微側了下臉,並沒有轉過來,包在狐裘裡的髮絲卻順著滑落出來,逶迤在身下,髮絲如墨,顯得她臉色越發蒼白。

    現在已是春深,她還裹著一身狐裘,已經有些不正常,再見她的臉色,已經信了八分。只是看她一身狐裘,毛色純粹,不是尋常富人家能夠穿的起,一名士兵便隨口問道:「是哪家小姐?省親還是回城?」

    那少女眼中透出一絲讚許,轉瞬即逝,微笑答道:「城南西巷秦家,這次是回城。」

    說罷,亮出了一塊腰牌,上面黑底白字,用隸書刻著一個『秦』字。

    士兵先是一怔,先是想不出這城南有哪個大戶人家姓秦,繼而想到這城南居住的人家非富即貴,這姓秦的也只有定國府這一戶人家,再看了一眼腰牌便已經確定。這才想起秦府確實有個很少被人提及的二小姐,畢竟前有其父後有其兄,皆是聲名在外,且從前就聽說這秦二小姐自小體弱多病,被養在方外,自然無人問津。

    他先前是服役於秦鴻手下,敬佩秦氏一門的忠義,看了車內人的情形,想到秦少將軍的下場,頓時起了惻隱之心,神色也恭敬了些,再次確認後,才拱手道:「打擾了,請進城。」

    那少女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吩咐馬伕繼續趕路。

    士兵目送馬車漸漸遠去,半晌才收回目光。到了城門口站好時,另一個士兵道:「看馬車該是有些臉面的人,倒比先前的那輛要好說話的多。」

    回來的士兵看了他一眼才道:「來頭可大了。」

    「比的過現在的大將軍楊延輝?」雖是這樣說臉上卻露出一絲輕蔑,接著誠懇道:「國之棟樑,如若秦少將軍還在,百姓有福了。」

    「車裡的人是秦家二小姐。」回來的士兵不禁搖頭道:「老將軍一生戎馬,到頭來卻無子可送終,只有這女兒尚可承歡膝下,卻是個病根子。」

    另一人也是一聲歎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驚道:「我前幾日見宮裡下了告示,說是下月要迎娶秦老將軍的女兒秦顏為後,莫不是說的這秦二小姐?」

    「秦老將軍還有幾個女兒,這次回來大概也是因為如此吧,哎……」他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一致回頭,看著遠處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裡,相對默然。

    入了城,馬伕駕了車往城南去,那少女推開簾子往回看了看,無意般的說了聲:「到底是少將軍帶過的手下,進退得當,只是怎未見到城衛,該不是玩忽職守罷……」

    車內並無人應她,她看了看前方的情形,忽然聽到車內有人喚了一聲:「飲煙。」聲音沙啞,她連忙放下車簾,回頭正見秦顏支起身子要坐好,急上前幫她墊上軟枕,要扶她。

    秦顏輕輕搖頭,帽簷順著動作滑落,露出滿頭青絲,順著衣料傾瀉而下,有如流光,鋪散了一地軟榻。她抬起頭看了少女一眼,雙瞳如墨,一觸即過。於是低頭以手掩唇,輕咳了兩下,才繼續開口道:「先去管竹居,我要帶一壺好酒回去。」

    被喚做飲煙的少女聽後,面色有些不忍,她怎麼會不知道,少將軍每次大捷回來,總要去管竹居痛飲一場,如今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飲煙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於是朝車伕吩咐了一聲,馬車掉了個頭,往管竹居駛去。

    飲煙提著買好的酒,踏上馬車坐好,秦顏接過她手中的酒,輕輕聞了聞,酒香撲鼻,她卻低咳了幾聲,於是將酒放到一邊,示意飲煙可以啟程了。

    馬車不過行了片刻就停住了,不等飲煙追問,馬伕便說道:「前面不知是誰攔了哪位大人的車駕,咱們的馬車看來一時過不去。」

    飲煙聞言,揭開簾子看了看,果然不遠處人聲鼎沸,人群圍的裡外三層,不像在爭論,倒像是在看戲。

    過了不久,車伕回來稟告說是有人駕了車仗直闖城門,不顧盤查還傷了守城的士兵,此刻正被城衛攔了要查。

    也不知是誰痛呼了一聲,飲煙就見一身著家丁服模樣的人被大力拋出了人群外,人群頓時散開了一個口子,讓她將圈內的情形看的更清楚。一身著錦服的年輕公子坐在馬車上,儀表堂堂,卻面色狠厲,此刻正拿著鞭子橫眉怒目喝令下人要打什麼人,身後車簾緊閉,也看不出裡面有沒有人。飲煙心裡頓時有了底,畢竟是身在官宦之家,懂得一些典儀,數了下馬匹,於是皺著眉頭道:「看車駕該是朝中重臣的儀仗,也不知是哪家的黃毛小兒仗勢欺人……」

    話還未說完,只見那年輕公子有些氣恨的向前揮去一鞭,有人急喝一聲:「散開!」

    人群急散間,只見一身著藍衣的人徒手接了長鞭,微一使力,將那公子拽下了馬車,那公子就勢滾了一圈,錦衣上粘了不少灰塵,僵持間眼神陰狠的看向對方,冷聲道:「你一個小小城衛,誰給你的膽子,竟敢以下犯上,真欺我楊家無人?」

    那藍衣人執鞭的左手一震,放開長鞭,年輕公子被震的退了幾步,正要再打,卻見他右手拋出一柄長劍,左手相接時往胸前一橫,一聲低嘯,劍身半出,阻住了對方的身形。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語氣不亢不卑,淡聲道:「沈某只知道在其位,謀其事,小小城衛亦有他職之所屬。朝中並無你這般年紀的大員,且不說你年紀輕輕,身無品階,私駕車仗,就憑你入城不服管制,縱馬傷人,我都該拿下你,按律處置!」

    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年輕公子一時也無從反駁,仗著人多,他大喝道:「我乃大將軍楊延輝之子楊溢,你敢拿我?」

    回答他的卻是藍衣人的一聲冷喝:「拿下!」

    飲煙先聽他說對方年輕,他自己看來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可沉穩有度,難免有些莞爾,但聽得年輕公子報出來歷後,滿腔的欽佩化為了擔憂,她看了一眼正在場中纏鬥的藍衣人,朝車內道:「可惜了這般風骨和身手,又怎麼能鬥得過楊延輝。」

    「過剛易折。」秦顏微微搖頭,對車伕吩咐道:「我們過去。」

    車伕大驚,飲煙怔了片刻後便明白了秦顏的意思,不等車伕回神,瞅準了那楊溢的家丁被打落這邊的空隙,用力朝馬臀上一拍,馬匹受了驚,仰起前蹄朝前方狂奔,本來還在爭鬥的眾人見突然衝來一輛馬車,紛紛倉皇退避,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車仗,飲煙恍惚中看到前面那車簾因為來勢微掀,影綽出衣袍的一角,還未看清,突然衝出的藍衣人迅速的越上她們的馬車,強拉疆繩,那馬長嘶一聲,堪在車仗前停穩。

    不等楊溢發怒,一聲清喝先聲奪人:「誰敢驚了定國府的車駕!」

    那楊溢先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一愣,再聽到是定國府的人,只能強壓下怒火,一時間不能發作。

    這時飲煙從車上跳下,臉色驚惶,彷彿心有餘悸。她看了一眼四周,楊溢正要上前自報家門,她卻指著他大喝:「你又是誰?膽敢縱僕鬧事,驚了定國府的車駕,你可知車中是誰?有膽的報上名來,定要拿你問罪!」

    那楊溢看了一眼還跌倒在旁的家丁,一時無法反駁,被飲煙最後一句一堵,不管車中是誰,定國府的人畢竟不能輕易得罪,自報家門反倒成了挑釁,只得咬牙拱手道:「無故驚了姑娘車駕,還請見諒……」

    話音未落,只聽車內有沙啞的聲音傳出,車簾也被人掀開一角,飲煙忙做出惶恐的神色,伸手接秦顏下車。

    眾人最先看到的是一頭青絲如瀑,順著躬身出車的動作垂落在身側,那密不透風裹著狐裘的身軀彷彿不堪重力,倚靠著飲煙一步步的踏下馬車,藍衣人早已下了馬,立在一側,正在想如何處理眼前的情形,卻被秦顏驀然抬起的雙眸驚了一跳,那兩點漆黑直直看來,如墨似染,反讓他忽略了她的樣貌。

    秦顏輕咳了聲道:「承蒙公子相救,請留下姓名,秦顏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秦顏這名字一出,楊溢神色一動,額上也冒出了虛汗,他自然是知道秦顏將是未來的國後,心說這回闖了大禍,面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想著如何息事寧人。

    藍衣人聽了秦顏的話,只是拱手微微一笑,教人如沐春風,搖頭表示並不在意。卻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眼神似漆,似是執意的等著什麼,心神不禁一鬆,低道:「在下沈椴。」

    秦顏點點頭,作勢要上馬車,飲煙卻驚呼一聲:「小姐,你衣服上沾的是什麼?」

    眾人順著她的話看去,只見雪白的衣擺下竟沾上了幾點艷紅的血跡,秦顏所站的地方還有一灘血跡,是方才鬥毆時留下的。

    楊溢腦中一轟,知道眾目睽睽不好推脫,便不給沈椴申明的機會,快步上前道:「在下的馬車剛才受了驚,一時不查,傷了過路的百姓,楊某自當負起全責,定會給傷者一個交代,也請姑娘允許在下護送回府,以彌己過。」

    飲煙暗暗冷哼一聲,秦顏只是微微笑道:「不必了,你也是無心之失,且有心補救,這樣便好。」

    楊溢見她沒有一點官家大小姐該有的架子,語氣和善,如此輕易的便將他心急之下編造的托詞全盤接受,懸起的心總算放下。

    秦顏轉身上了馬車,剛一撩簾子,見沈椴望著楊溢似乎另有打算,藉著開簾的動作輕聲道:「能屈勿折,青山常在。」

    聲音剛好讓沈椴聽得清楚,他一征,望著秦顏漸漸露出驚詫的神色,但見她已經進了車,擋在前面的車駕早已經被楊溢一聲令下撤開,車伕喝了一聲『駕』,車輪滾動聲中,漸漸行遠。

    沈椴這才收回心神,心中一時百轉千回,再回神時,楊溢正朝這邊看了一眼,眼神憤恨,沈椴以為他要發難,心想正好可以拿下他給傷者一個公道,不想那楊溢竟然沒有發作,只是命人駕著車馬離去。

    他一時驚奇,握劍的手鬆了又緊,一時也無法做出決定,抓或不抓?終於想起方才秦顏說的一番話,他並不是不懂,只是違背了他多年的處事原則,卻讓人無法反駁,又從楊溢的態度想出了箇中的原由,沈椴終於長歎一聲,帶著士兵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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