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臨 第一卷 滄州之圍 第十六章 校場爭執
    晨光乍現,早起操練的西丹士兵已經集合在了滄州城牆和西丹軍營中間的一大片空地上,列成一個一個整齊的方陣鋪展開去,狂風掠起,西丹士兵棕色的軍服鋪開在一眼無邊的空地上,如同層層翻湧的深棕色波浪,他們手中的長矛林立如同一片閃著鋒利銀光的海洋。

    在指揮官的揮旗號令下,十萬西丹士兵齊齊舉起長矛,對著滄州的方向呼喝。

    「殺!殺!殺!」

    聲音如九天驚雷響徹天宇,即使是滄州高聳入雲的深灰色高大城牆,也彷彿在那震天的呼喝中微微戰慄。

    不知道是出於誰的主意,這樣的聲勢戰術幾乎每天都要在滄州成樓前上演一遍,目的就是為了展示西丹軍隊無與倫比的強大,瓦解滄州守軍的意志。

    但他們似乎收效甚微,每天滄州城牆上面對著他們的,都是直指軍隊中心的鐵箭和一排一排嚴陣待發的投石機,只要西丹軍隊有任何的僭越,傾天的箭雨和巨石便裹挾著狂風呼嘯而下,直接將西丹軍隊砸成肉泥。

    每天出現的城頭的,都是裝束整齊嚴陣以待的滄州守軍,一列一列喊著口號在城樓上各個地方奔跑巡視,城防滴水不漏,西丹軍隊日夜派人監視,也無法找出哪怕一米的防備薄弱處。

    即使已經圍困了近兩個月,滄州城,這個天下至為堅固的堅城壁壘,始終以錚錚強硬之姿立於西丹十萬軍隊之上。

    封國的旗幟始終一塵不染,以至為威嚴的姿態飄揚在滄州城樓的上方。

    西丹的將領們身著月白色的戰袍,站在整片大軍的身面的瞭望哨上,神色皆是嚴肅而憂慮。

    他們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橫掃封國西北邊境,突破峪西山脈幾處天險,攻下登梁,無疆,序陽三座重鎮。

    卻在守軍不到一萬的滄州城下白白耗費了兩個月!

    封國的公子無雙實在是一個不可小覷的人物,有他在一日,軍隊便一日不能輕舉妄動,否則稍有不慎便是上萬的傷亡。

    等在前方的還有封國達三十萬之眾的軍隊,人口本來便不富足的西丹承受不起這樣巨大的死傷!

    「滄州是塊硬骨頭,不好啃啊。」面對著對面高山仰止的灰色城牆,頭髮花白的依勢末不由得喟歎,「封國人體魄不如我西丹人雄健,可是造出來的城池卻比我們自己造的要堅固千萬倍,據城而防,哪怕是人數不足一萬的老弱病殘,也能夠阻擋我們號稱天下無敵的忽顏衛。封國人不可小覷啊!」

    「將軍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西丹幅員遼闊,兵肥馬壯,雖說土地不若東陵原肥沃,糧食也年年不足,但卻更能磨礪我西丹子民的強健體魄,比起封國那些脂米養出來的綿軟兒郎,我西丹男兒就像是馬背上的獅子,獅子與綿羊的對決,獅子會輸麼?」沐彥冷冷一笑,開口反駁道。

    「沐彥將軍說的有理,我們不止有天下無敵的鐵騎兵,還有天將幕顏將軍的統率,哈耶王幾番兵臨城下,不都是幕顏將軍率一萬忽顏衛將其擊退?我們對將軍有信心!拿下一座小小的滄州城,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慕顏赤身邊的近衛隊長,不苟言笑的夜疏朗亦開口說道。

    「對,我們本不是拿不下滄州,只是沒有找到最不折損兵力的攻城方法。封國三十萬邊防軍不一樣被我們十萬人打殘,即使現在就班師,我們也是光榮凱旋!」又有一名將領站出來說道。

    慕顏赤雙手撐在欄杆上,定定的望著前方,一言不發。幽藍的雙眼更顯深邃。

    兩個月了。在這個方圓不足十里的空地上紮營兩個月了。

    「諸位,我們已經停頓得太久,不能再等了,三日之內,必取滄州!請諸位擦亮武器,牽好戰馬,三日之後,滄州城牆上飄揚的只能是我西丹的狼頭旗!」慕顏赤緊盯著前面的滄州城牆,開口說道,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一干將領立刻彎腰領命,「將軍,我們等這個命令已經很久了!」

    慕顏赤點點頭,眼中掠過狼一般的狠厲。

    滄州,我倒要看看這號稱天下第一堅城的要寨,被我們西丹騎兵踩在腳下時,世人會有怎樣的反應。

    在西丹大軍都集合在營地前面的空地上對滄州實施聲勢戰術的時候,西側的俘虜營裡卻是另外一番繁忙景象。

    操練的空地被分開成幾個區域,身著西丹軍服的俘虜們也被劃分成了幾個群體,分別的在不同的區域裡進行訓練。

    緊張的操練沒有因為昨天的中毒事件而停止,啟明星剛剛升起,沉睡中的俘虜們就被自己的長官用鞭子從睡夢裡抽醒,在尖銳的鳴哨聲中手忙腳亂的穿衣洗漱,幾乎在半柱香的時間內便著裝完畢走上空地開始操練,而此時東面西丹大軍整個還在沉沉的夢境裡。

    待到西丹大軍集合完畢,開始在前方對著滄州城牆舉起手中長矛聲嘶力竭的呼喝的時候,俘虜營這邊的三萬將士已經完成早訓,開始接受邢方的整一陣型訓練。

    穿著灰色鎧甲的青年將領從戰俘營東側的一處營帳裡走出來,雙手提著一個血淋淋的布包怒髮衝冠的朝不遠處的操練場走去。一路上不斷的有操練的士兵停下動作對他敬禮,「魏衛長好!」

    他只是略微的點點頭,神情依舊緊繃到極點,絲毫不減緩速度的朝操練場的正中央邢方正站在上面指揮的高台上走去。

    「戰場上指揮官發號施令以戰鼓和旗幟為令,大家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想必對這個基本常識不會有什麼問題。我要強調的是,以後我們就不再受其他任何旗幟指揮,只看指揮官手中的「明」字旗行動,任何時候`````」

    一個血淋淋的布包突然被扔上台,「砰」的一聲砸在高台上,骨碌碌滾了兩下,最後在邢方穿著黑色短靴的腳邊停下了。

    授課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怎麼回事?!你他娘的給我解釋清楚!」明末指派的三衛衛長魏林怒氣衝天的走上台,指著落在邢方腳邊的布包吼道。

    台下俱是鴉雀無聲,原本站在空地上聽課的幾萬士兵驚訝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沒有任何人敢出聲。

    偌大的操練場上沒有任何聲息,只有遠遠的西丹士兵操練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如同隔了一重大霧一般聽不真切。

    邢方皺了皺眉,勉強開口道:「魏林,現在是操練時間,有什麼事等解散了再說!」

    「操練個屁操練!你幹的好事!不分青紅皂白就隨便殺人,你是天皇老子哪?!」魏林飛起一腳踢開那布包,裡面赫然滾出一顆人頭!

    一早起來他就接到衛兵的報告,說有幾個士兵昨夜被邢方親手砍了,屍體和腦袋就被扔在三衛正中間的旗子下面,引起了眾多士兵圍觀。

    他當下便驚怒不已,沒想到邢方居然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在他分管的區域裡公然行兇!而且事先沒有任何通知!這要是在封國的軍隊中可是殺頭的重罪!

    「老子手下那些兵都是跟我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守了十幾年的老兵,他們的性命都栓在我身上!你一聲不吭就闖進來殺了我好幾個兄弟,不解釋清楚我們今天誰也別想直著走出這校場!」魏林怒焰高熾,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要不是這麼多士兵在下面看著,他幾乎要把面前的邢方生吞進肚。

    「他們幾個近幾日行蹤詭異,有私通敵將投毒謀害兵士的嫌疑!我邢方從來做沒有根據的事!」邢方也拔高了聲音說道。

    「放你娘的春秋大屁!你哪只眼睛看見他們私通敵將了?又是哪只眼睛看見他們放毒了?!」

    「我清查了昨天曾進出存糧營的所有人員,發現除了各隊負責領糧的隊長,就只有他們幾個以你的名義進去領過糧食,而且領的正是出了問題的粗麥,你下過這樣的命令麼?」

    「我沒下過。」魏林乾脆的回答道,但他立刻反駁:「領過糧食又怎麼了?領了糧食就是下了毒啊?哦,你媽出門買了把菜刀她就是去砍人啊?簡直就是在扯淡!」

    「那腦袋斷了又接不上,人都已經殺了,你還要怎樣?!」聽到魏林近乎無賴的說法,邢方也只有無賴的答道。

    「怎樣?」魏林冷笑兩聲,把身上披風一扯,「我現在就走人不幹了!就是被西丹狗拿鞭子抽死,也比呆在你手下莫名其妙被你幹掉好,至少能留個全屍!」

    邢方連忙攔住他,聲音沉穩堅定,「請以大局為重。」

    魏林一把揮開邢方的手,冷笑道:「滾你娘的大局,老子土匪出身不懂你們那些大道理,昨夜是你邢方殺了人,日後有機會,老子要你親自償命!」

    說罷他一轉身「蹬蹬蹬」的走下台階,猶是滿面怒容。

    下了高台他拔腿便往營地方向走,卻不想剛邁出兩步便「砰」撞到一個人身上。

    「找死啊!」他頭也不抬張口就罵。

    「你找死啊!」他耳邊炸開一聲更大的怒吼。

    他立即抬起頭一看,悚然發現眼前站的人居然是滿臉慍色的明末!

    「一大早你們在發什麼神經?還要不要操練了?!」明末火大的吼道,眼角瞥到不遠處走近的那抹月白色身影,心裡更為窩火。

    她不過是晚到了半個時辰,俘虜營裡居然就發生了這麼丟臉的事,兩個除她以外最高級別的統領居然在台上當眾表演內訌!

    簡直是把封國人的臉都丟盡了。

    「明將軍你來的正好,邢方昨夜私自進入我三衛的營地裡殺了我幾名弟兄,這事情你必須得管!」魏林一看是明末,當場氣焰便矮了三分,但是畢竟氣憤難平,安靜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

    明末滿臉疑問的望向邢方,怎麼回事?

    邢方連忙走下高台,朝明末敬了個禮才問道:「將軍這個事情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不如等操練結束之後再詳談?」

    「詳談什麼?有什麼好詳談的?他為了安定軍心犧牲了我的兄弟,事實就是這樣!明將軍你還聽他囉嗦什麼?」魏林在一旁憤而說道。

    「你住嘴!」明末白了他一眼,轉身「蹬蹬」走上高台,對著台下的士兵們大聲說道:「一衛陣型,二衛騎射,三衛搏擊,繼續操練!」話音剛落,士兵們便小跑著跑到明末規定的區域操練起來,騎木樁的騎木樁,舞大刀的舞大刀,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往三位長官那邊多看一眼。

    「你過來。」明末拉起魏林的衣袖,一直把他拉到校場的邊緣。魏林一臉不情願的被拉了過來。

    「你說邢方殺了你的兄弟是怎麼回事?」

    「鬼知道他抽什麼瘋!半夜一聲不響跑到我們三衛殺了好幾個人,說來就來,喊殺就殺,他當三衛是他家茅房,我魏林的兵是他養的狗啊?」明末的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氣質,魏林也沒有剛才邢方面前的氣勢洶洶,只是語氣仍然難掩憤懣之情。

    「昨天有人放消息說三衛有內奸,你可知情?」

    「提起那個就來氣,當初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發現的這個驚天秘密,現在好了,每天我們都要抓到幾百隻過路的老鼠,截獲幾百張紙條,屁大的事沒幾件,不是說今天太陽太大了,就是說今天的稀飯太稀了,要不就是寫得像天書一樣沒一個人看得懂。我們現在基本上都不看那東西了。將軍,不是我說,戰俘營私底下太沒鬥志了,將士們每天就是像陀螺一樣被抽著轉,壓根看不到一丁點希望,這樣下去鐵定要出亂子`````」

    「我沒要你說這個,邢方向來穩重,不會做沒有根據的事。被殺的士兵是幾個什麼人?最近幾天可有什麼不正常的舉動?」明末打斷魏林的話。

    「被殺的都是我手下的老兵,這幾天白天操練晚上睡覺能有什麼不正常的舉動?邢方說他們私自去存糧營領了糧食就有放毒的嫌疑,難道他們不能自己領了自己吃啊?幾個人能領多少糧食,要是我想放毒,直接放一百斤砒霜到井裡面,一個中午就讓戰俘營連只活蒼蠅都見不著!何必搞得這麼麻煩?」

    「將軍,那幾個人還私自出戰俘營和方振洲見了面。」邢方走過來低聲說道,「方纔那麼多士兵在場我才沒有講出來,怕引起騷動。」

    邢方的擔憂不無道理,如今方振洲是全俘虜營上下最為痛恨的一個人,不少士兵吃飯的時候都在饅頭上面寫上「狗賊方振洲」幾個字,然後一口一口嚼碎吞下肚。要不就是做一個方振洲的人偶每天揣在懷裡,操練時沒有力氣了就拿出來看看,立刻就恨意鼓脹渾身是勁;拉不出屎來也把人偶拿出來看看,立刻茅坑裡便多了幾大坨黃黃的物體;被長官訓斥了,被同伴欺負了,吃飯沒搶到好菜,睡覺沒搶到好地盤,臉上又長了幾顆痘痘,都只要把方振洲的人偶拿出來摔兩下,扎兩針,立刻煩惱全消。

    全軍上下對方振洲的恨意已經到了理智都不可遏制的地步,若是得知方振洲還躲在西丹軍營裡,憤怒的士兵恐怕不要任何人煽動就會自發暴動起來。

    「方振洲還留在西丹軍營?」明末眉頭一皺,「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昨天我偷偷跟錦舟見了一面,錦舟親口告訴我的,他曾經看見方振洲半夜還出入慕顏赤的營帳,點頭哈腰就像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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