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七卷 逐鹿 第四章 驚雷(八 上)
    直到東邊放亮元繼祖和李諒二人才准許麾下的士卒跳下馬背在狐溪邊暫時歇息。這一帶因為索都當年的幾度「梳攏」早己荒無人煙。因此周圍的景色很空曠像極了祁連山外的草原。即使從西南方吹來的風也隱隱約約帶著牧歌的韻律。

    「***終於逃出來了!」元繼祖罵了句髒話連人帶甲一起重重地跌在一處稍微乾燥些的草叢中。死裡逃生的感覺太美妙了幾乎像轉世為人般。以前看事情的很多觀點都在死死生生的一瞬間生了變化以前覺得重要無比的東西也突然變得極其平淡。這一刻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還活著而繼續活下去在這紛亂的世間就是唯一的追求。

    昨天那場戰爭太恐怖了雖然他和李諒帶領探馬赤軍提前「退場」但隊伍還是蒙受的巨大損失。兩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流寇」先後找上了他們那些人手裡的兵器很差身上連件紙甲都沒穿居然毫不畏懼與盔甲整齊的探馬赤軍騎兵展開了對攻。如果此戰牛在平時元繼祖肯定要將驅策部下反覆馳騁把他們全部踏成肉醬。但這次不一樣破虜軍就在不遠處鄒洬的計策顯然是中心開花外圍合圍。一旦探馬赤軍被「流寇」拖在此地等到破虜軍在與蒙古軍的糾纏中騰出手來恐怕整支探馬赤軍就有覆沒的危險。

    所以元繼祖和李諒只能繼續壯士斷腕丟下一部分士卒帶領大部人馬先撤。雖然四條腿的戰馬跑起路來肯定比兩條腿的人迅捷可耐不住好來參戰的「流寇」隊伍多一波被甩開後轉眼又碰上一波。元繼祖和李諒逃到了傍晚十分接連衝過五伙「流寇」的圍追堵截才逃出了包圍圈。找僻靜處清點了一下兵馬兩萬多士卒只出來一萬三千多其中還有四千多人身上輕重不一地掛了彩。

    「老子再也不跟破虜軍打仗了早跟姓呂的學咱們早回祁連山了這叫什麼事啊像群被圍了的傻狍子般四處亂鑽!」另一個探馬赤軍萬戶李諒叼了根青草在元繼祖身邊躺了下來。他們都是高級將領不需要親自飲馬做飯。他們要湊在一起商議大事而眼下最重要的大事為接下來大軍該向哪個方向逃亡。

    「祁連山那早成蒙古人的牧場了咱們要是私自回去肯定被大汗砍了級四處傳看!」元繼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這就是探馬赤軍的宿命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為別族的大汗流血。什麼時候戰死了什麼時候魂歸故里。只要活著就甭想看到夢中的家鄉。

    「那你說怎麼著莫不成咱們真的到樂安等達春大人?昨天可是咱們帶頭先撤的罪過不小我估計他現在正琢磨著怎麼收拾咱們呢!」李諒亦是滿臉無奈。為了避免遭到達春的報復昨天傍晚他和元繼祖兩個刻意拒絕了蒙古軍將領額爾德木圖的建議以掩護大軍側翼為名從另一條路翻越了方石山。當時他與額爾德木圖約好兩軍撫州的樂安鎮匯合。但到了那裡後達春會怎樣處理探馬赤軍提前撤離戰場的舉動李諒和元繼祖心裡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按大元的規矩打了敗仗是需要人出來頂罪的。殺蒙古族將領那不是大元的風格。探馬赤軍、漢軍、新附軍將領替罪羊很好找。可眼下軍中除了蒙古人就是西域人了……

    「還收拾咱們呢能不能活著撤到江北都說不定。武忠反了張直反了吉州一支是林琦出沒的地方臨江軍那邊這些年西門彪一天都沒消停過。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樂安咱們提防著些就是了。一旦達春想對付咱們咱的人比他多大不了也反了他娘的!」元繼祖向身邊的草叢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板著臉說道。

    昨夜急行軍時他己經反常考慮過了。以目前的事態大元朝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擊敗破虜軍平定東南。弄不好還會被大宋打得灰頭土臉把整個江南都賠進去。既然沒有獲勝的希望大夥兒再跟著忽必烈干就有點兒犯傻了。不如憑著手裡這點兵自己佔個地盤兒在一旁靜觀其變。等時局明朗了找勝利一方去投奔少不得一身榮華富貴。再不濟自己跟在蒙古軍身後打家劫舍數年間己經弄了不少錢財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把姓名一改把將士們一丟獨自回西北做富家翁去。雖然這麼做太不地道也好過留在軍中天天聽炮彈爆炸聲。

    「要反就趁早我不瞞你南邊的情況我打聽過對待起義、投誠還有俘虜的區別很大。咱們現在反了還能算起義像白旭他們那樣混個校尉不成問題!」李諒把身體向元繼祖跟前湊了湊俯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道。

    破虜軍那邊推行平等之政對各民族一視同仁這點對李諒很有誘惑力。幫大元作戰最後充其量不過是被歸為漢官官職爬得再高也要受蒙古人欺負。子女和家產被蒙古人搶了都不能找地方告。但到了大宋那邊則不會有人再問你出身色目人搶了漢人要判罪漢人搶了色目人照樣得吃板子、蹲大牢。

    「起義就憑你?」元繼祖從鼻孔裡冷笑了一聲望著李諒如同望著一個怪物般問道

    李諒受不了元繼祖那種輕蔑的眼神一骨碌身體爬了起來不滿地申辯:「怎麼?完顏靖遠、白旭他們幾個都不是漢人。武忠李直還有楊曉榮、李興還不都跟大元千過文大人對他們怎麼樣你我都知道!」

    「你也不看看你那雙手殺過多少南人你自己數得清楚麼?」元繼祖冷笑著說道「那邊對手上有血的人怎麼算你知道麼?兄弟醒醒吧就憑我們以前千的那些事情功過相抵後文大人縱使饒你不死也得讓你下礦井挖媒去一輩子不見天日!」

    「這?」李諒楞住了伸出粗糙的手來擺在眼前反覆端詳。在一條條被刀柄磨粗了的掌紋間血跡隱約可見。那都是南方漢人的血有軍人也有百姓有成年男子也有老弱婦孺。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這雙手沾滿了罪孽即便把眼前這條溪水抽乾了來洗也洗不清其上的血痕。

    「兄弟既然種了孽因就要承受惡果。想想咱們在福建是如何向江裡拋毒屍吧!」元繼祖歎息著從草叢裡爬起來站在李諒身邊說道。

    「可可……」李諒的面色一瞬間衰敗了下去就彷彿一個落榜後的窮書生目光裡己經沒有了生命的顏色。這全是我的錯麼?是大汗下的令是達春下的令啊?無數個聲音在他心裡狂喊。

    「兄弟別亂想了這是命!」元繼祖不忍見李諒如此失落從親兵手裡接過一塊剛烤熟的馬肉塞到他手裡說道:「先湊合著吃些肉吧一會若過了集鎮我派人給你「找」些酒來。醉了就不煩惱了!醉了就把一切全忘了!」

    「把一切全忘了?」李諒抓著馬肉卻無法向嘴裡塞。馬肉上那絲絲縷縷的血津順著他的手指和著烤出來的油一同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尖上留下點點斑斑黑色印記。

    「乒!」遠處傳來一聲號炮嚇得李諒一哆嗦把肉扔到了地上。剎那間生存的慾望重新喚醒了他的理智。瞬間他彷彿又變回了原來的自己三步兩步跑到戰馬旁躍上去從馬鞍下抽出了雪亮的彎刀。

    「敵襲敵襲……!」四下裡飯剛做好還沒來得及向口裡塞的探馬赤軍士兵緊張地喊。

    「上馬上馬不要亂保持隊形保持隊形!」李諒高舉著彎刀往來馳騁。不斷將亂跑的士兵用戰馬兜回本隊。

    敵情不明四處亂竄只有死路一條。大多數探馬赤軍士卒明白這個道理扔下吃食上馬拔刀。一小部分四處亂跑的或被自家將領嚴肅了軍紀或被突來的冷箭釘翻在河灘上。

    一桿戰旗從探馬赤軍的側後方挑了出來戰旗下數名破虜軍悍將提著雪亮的長刀縱馬躍進探馬赤軍大隊。

    倉卒迎戰的探馬赤軍擺不出恰當陣型被當先的破虜軍騎兵快衝成了兩段。竹林深處草從中無數手裡提著長矛、砍刀、花槍、鋼弩的士兵陸續衝出頃刻間將拖在隊伍最後的幾百名探馬赤軍淹沒。

    溪流邊能落腳的地方不多靠後的探馬赤軍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壓力亂紛紛向前擠。而前方的探馬赤軍正准各回援被自己的兵馬一衝陣腳大亂根本組織不起有效反擊。

    「殺!」領頭的破虜軍將領一聲斷喝將與自己捉對的探馬赤軍騎兵抹到了馬下。轉眼他的戰馬從背後追上兩名探馬赤軍戰士長刀快掃過給每個人背上切出一條尺與長的大口子。

    血瀑布一樣落了下來受傷的探馬赤軍戰士並沒有死全身的力氣卻一絲絲從刀口中淌走他身體一歪從馬背上轟然墜落。

    「降者免死!」帶隊的破虜軍悍將揮刀將把又一名探馬赤軍騎兵的兵刃磕飛大聲喊道

    「降者免死!」群山之間無數人大聲呼應。緊接著又是一陣「乒!」「乒!」「乒!」的炮擊聲四下裡也不知道多少兵馬在埋伏多少火炮在炸響。

    有些被分割開的探馬赤軍兵士被嚇得肝膽俱裂扔掉兵器伏地祈降。破虜軍士兵也不理會將他們踢到一邊繼續追殺其他探馬赤軍。有些探馬赤軍兵士負隅頑抗立刻被四面八方射來的羽箭攢成了刺蝟。

    到了這個時候一眾探馬赤軍哪還生得起抵抗之心。「過溪過溪全軍撤!」在元繼祖聲嘶力竭的命令下不顧一切向狐溪中跳。

    先前己經有一部分探馬赤軍士兵承受不住壓力縱馬跳進了狐溪。後面的士兵聽聞主帥命令又緊緊跟將上來。這一段溪水甚淺但河床內全是卵石馬匹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後邊的士兵被人推操著根本無法顧及倒地的同伴一時間人馬互相踐踏把整支溪流都染成了血紅色。

    元繼祖和李諒二人被士兵協裹著踩在族人的身體上涉過狐溪。留在岸上的士兵們見主帥己經先走了秩序更是混亂你爭我搶各不相讓。有人千脆棄了馬匹徒步過河。有人卻捨不得生死與共的坐騎拚命把戰馬向河中心牽。而岸邊的破虜軍弓箭手看到機會千脆集中全部力量封鎖河面走在半途中的探馬赤軍無法還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水裡。

    大軍勉強在對岸穩住了陣腳將士們回頭望去。只見對岸的破虜軍陸續從竹林草叢中走出沿河岸列陣。總計才不過三千多人的隊伍卻在半個時辰內要了兩千多探馬赤軍的命。

    元繼祖氣得破口大罵到了這時他才看清楚的自己的敵手。哪裡是什麼破虜軍根本就是一支打著破虜軍旗號的土匪流寇。眾人方才皆聽見四下裡的炮聲如雷卻沒有一個士兵被炮火炸到。他有心組織人馬殺回對岸去洗雪恥辱底下的將領們卻不願意再戰紛紛勸他莫要冒險免得中了人拖延之計。

    元繼祖和李諒無奈只好拔隊繼續趕路。河對岸的兵馬也不來追。只是派了幾百名士兵在河岸邊排成一個方陣送別般頻頻揮手。

    「他們在玩什麼花樣?」李諒驚詫地問道。正當他和元繼祖納悶的時候聽見對岸的流寇們齊聲高喊:「謝弟兄們留飯!」

    「謝弟兄們留飯!」奚落的喊聲在群山之間迴盪。萬餘探馬赤軍羞得抱頭而走根本不敢回頭再看對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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