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七卷 逐鹿 第三章 碰撞(四)
    不光是達春即便換了忽必烈本人來丟失兩江的罵名他也承受不了。那意味著連續六年來的江南戰略徹底失敗。也意味著大元與殘宋之間的戰爭從戰略進攻就此轉入戰略相持。還意味著忽必烈賴以炫耀的奪位賭本覆滅大宋成為一個徹底的大笑話。

    因此任何一個主動放棄江南西路的人都是大元的千古罪人。即便是他手握重兵忽必烈一時投鼠忌器不敢降罪於他。將來也會讓他身敗名裂。除非他真的擁兵自重像當年李檀和今天的乃顏那樣用自己的全族的身家性命與忽必烈賭一賭。

    “你退下去明天我安人送你過江回咱們部去嫁人!”達春伸出雙臂抓住女兒的肩膀搖晃嘴裡出低低的咆哮聲如同一只落入陷阱中的野獸。“我不能讓你把全族的人都害死。你中了漢人不中文賊的毒太深了你瘋了我不能陪著你瘋!”

    塔娜疼得臉色雪白肩膀上傳來的痛楚和內心傳來的痛楚深深地交織到一起。曾幾何時眼前的父親在她心目中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可現在她明白了父親不是。父親寬闊的脊背在黃金家族面前永遠是彎著的。

    “如果我們撤向興國……”她喃喃地說道。如果眼下趁林琦、西門彪和破虜軍山地旅沒匯合前放棄贛州主動撤到興國江州一帶的話未必不是一步妙棋。不但可以避免全軍被圍的命運對朝廷還可以用“為了主動接應伯顏過江”的借口來搪塞。戰略上此地進可以再攻江西退可以退往淮南。手中有兵就不怕朝庭降罪。大不了在將來戰局明朗時父女兩個駕船出海避禍也好過在這裡苦握。

    “你不要再說明天早上就走我派一千騎兵送你走!”達春用力將女兒推出了帳篷。然後用身體堵住了帳門看著牆上的地圖喃喃道:“伯顏大人會及時趕來的只要他趕來了破虜軍就全盤盡墨。伯顏大人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伯顏大人真的能及時趕來麼?達春心裡沒有答案。他看見一只飛蛾圍繞著油燈轉來轉去明知道前面危險依然無法擺脫那一線光明的誘惑。

    猛然間飛蛾振翅撲向了炙烈的火焰。

    廬州城己經確確實實變成了一座大兵營每天進進出出的全是頂盔貫甲的蒙古鐵騎。大元朝軍紀早就“名聲在外”這次來的又是其中最“講道理”的蒙古軍所以百姓們只要方便逃的早就逃到鄉下去了。即便是不得不留在城內的朝廷命官和豪門大戶也把家中女眷偷偷送到了臨近村落裡去“郊游”把家中值錢一點兒的東西挖坑買到地底下以免這些女子和金銀不自覺地“勾引”了一等人害得人家不顧名聲找上們來求索。

    街市幾乎在一夜間蕭條連天空中得鳥雀也識趣地遠遁而去。對於這種人間鬼域般的荒涼景象處在其中的蒙古將士們渾然不覺。相比於周邊環境他們更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大軍能開拔到前線以便他們開始娛樂般的砍殺。自從上一次臨安不戰而下之日算起武士們己經很久沒這麼大規模集結過了。或者說兩淮一帶從來沒集結過這麼多貨真價實的蒙古軍。想想吧十七萬這是一個多麼龐大的數字。當年成吉思汗攻破花子模國軍中真正的蒙古武士不過才四萬余人。拔都汗從西域把疆土擴展到多瑙河畔所部蒙古軍不過兩萬。大伙兒不知道南方那個姓文的漢人究竟使出了什麼魔法居然讓大汗調動傾國之兵來對付他。

    有的士兵年齡己經很大頭盔下面露出一縷縷白。但從他們蒼老的面孔上你根本看不到一絲對戰爭的厭倦。相反在這個城市裡無論百戰老兵還是初上戰場的少年眼裡都閃耀著嗜血的渴望。

    大多數蒙古人不認識字也疏於理財。他們的家族自曾祖父那一代起就跟著不同的大汗東征西討殺漢人、殺色目人、殺女真和契丹人也殺蒙古人。可以說除了嫻熟的殺人技巧外他們一無所長。如果沒有掠奪和戰爭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在這世界上生存下去。

    而伯顏所下的征令是他們改變命運的最好機會。除了蒙古人自己外全天下的民族幾乎讓大汗征服光了。這次南下攻宋也許就是蒙古民族的最後一戰。若能把握住這個機會這些士兵們其中的一些人就能飛黃騰達得到一個大大的官爵以及與官爵相對應的牧場、農田和奴隸。即便不能因軍功而爬上高位至少能通過城破後的屠殺和劫掠得到能花上十幾年的財富和回到族中與他人吹噓的資本。即便不小心戰死了當然在大多數人心裡這不可能漢人特別是漢人中以懦弱為名的南方漢人怎麼可能有機會殺死蒙古武士呢。所以這種比方是晦氣的非常不恰當的一種假設。即便在戰場上被漢人殺死了士兵們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遺憾什麼呢在草原上大伙本來就是一無所有戰死了反而不必回塞外去面對每年冬天那難握的風霜。

    與士兵們幾乎沸騰的求戰心境不同臨時騰空的府衙裡伯顏還有幾位大元朝四處爭戰了數十年的老將們舉止反而越來越謹慎。

    如今的漢人己經不是當年任人宰割的漢人了那個名字叫文天祥的人在短短五年間讓他們脫胎換骨。已經有數名以謀略著稱的宿將栽在這個大宋狀元手裡。索都、李恆、張弘范、劉深他們其中隨便一個都非庸庸碌碌之輩。即使是那個屢戰屢敗最後屍都不知埋到哪裡的范文虎當年也是排得上號的大人物。忽必烈汗得到他的投誠的消息時曾經從氈塌上跳下來赤著腳在泥地裡轉了三個大圈邊轉邊慶幸長生天保佑讓大元從此沒有了值得重視的強敵。

    而這些人轉眼都敗在了文天祥手裡或被破虜軍陣斬或被忽必烈汗誅殺。征南名將中如今只剩下一個達春還在江南西路苦苦支撐他的求援信一封挨著一封信使隊伍幾乎從贛州排到了長江邊上。

    在如此輝煌的戰績下如果誰再能得出文天祥不會打仗的結論那他昨夜睡覺時一定是腦袋被風吹了此刻在閉著眼睛說胡話。但若說文天祥會用兵伯顏麾下的宿將們卻看不出此人到底打算干什麼為何一出手就是一個漏洞百出的昏招。

    就在今天早上盱眙軍(今盱眙)和無為(今廬江、巢縣一帶)軍的統軍萬戶同時遣使告急說有一伙破虜軍約數萬人馬於前日跨過了長江趁守軍不各拿下了真州(六合)目前其前鋒正向滁州一帶快推進。

    聽到這個消息正准各調遣兵馬分頭從薪陽口和雷江口過江的伯顏大吃一驚立刻擂鼓聚將與麾下的那顏們探討破虜軍此舉的用意。

    十幾位蒙古老將們議論紛紛猜了小半日也沒猜出破虜軍將領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自尋死路。

    兩淮過江的最佳地點有三處皆為當年大宋名將曹彬南下滅殘唐所開辟。一為薪陽口、二為雷江口三為采石磯三處水道江面狹窄當年宋軍南下時曾經先後在那裡搭設浮橋接應大軍過江。在得到陳吊眼攻占建康的消息後蒙古軍己經決定繞路南下。伯顏沒有派遣兵馬去距離廬州最近的采石磯對岸與大宋水師做過多糾纏而是直接調頭向西。西線南北兩岸皆為大元所占如此狹長的水道宋將杜滸即便有心派艦隊巡邏也無法擋住大軍的腳步。

    誰也沒想到一口吞下建康的陳吊眼還不甘心居然主動殺過江來。滁州距離廬州不過一百五十余裡如果蒙古大軍繼續按原計劃渡江廬州肯定會落入陳賊手中。到那時十幾萬兵馬的補給線就會切斷不但無法支援達春恐怕連自己的退路都保不住。

    可這樣一來陳吊眼等於把他自己送入了死地。隔著一條大江破虜軍很難及時得到補給供應。兩淮百姓雖然心向大宋可這裡是十年九災之地加上百年來戰火不斷民間貧瘩得連老鼠都打算搬家了。除非破虜軍向蒙古軍學習把打下的一切地方當作敵國直接從百姓手中搶糧。

    “依卑職所見此乃陳吊眼的疑兵之計。真州附近水面寬闊便於大船往來。陳吊眼故意拿下真州就是為了讓丞相心中生疑。我軍若前去剿賊其必遁江而走。若不去剿則此賊虛張聲勢威脅我糧道……”爭論了一會兒伯顏麾下愛將諾敏上前說道。

    諾敏出身於札刺兒部他的家族是最早追隨著成吉思汗掃平蒙古的諸部之一。因此他的在軍中地位非常尊崇非但伯顏很看重他其他年青貴胄將領也以其為楷模。他的話音未落立刻有幾個年青的將領站起來對此觀點表示支持。

    蔑兒乞部也是最早被成吉思汗並入麾下的部落之一其部出身的年青將領奧敦格日樂身份最高貴自我表現的心也最切。見伯顏對諾敏的話連連點頭有心從中分些好處向前走了幾步站到諾敏身邊大聲說道:“末將贊同諾敏將軍的看法。末將仔細解讀了以往戰報關於破虜軍的描述。現文賊用兵一貫避實就虛從來不肯與我軍主力硬碰。此賊通常做法是以一小股部隊作為疑兵拖住我主力於戰場之外。而賊兵則集中力量擊我外圍當我外圍人馬被重創後主力即使趕來也無法再挽回全局!”

    “的確如此!當年福建作戰文賊以西門彪、林琦騷擾贛州使得達春無法全力以赴。接著又扶植乃顏與我作對使大汗無法集中傾國之力南下。如今我大軍過江在即又遣陳吊眼到兩淮流竄。分明把陳吊眼用做了第二個乃顏!”塔塔兒部的老將塔賴捋著胡須說道。

    在接到率軍趕往廬州集結的命令後平素分散在各地衛護中樞彈壓地方的蒙古軍將領都知道一場大戰即將來臨了。因此每個人都對敵手的用兵特點做了些研究。近幾件南方報紙風行日常能買到的報刊不下十幾種。把那上面關於破虜軍戰績描述的文章摘下來匯總不難總結出上述結論。

    坐在帥位上的伯顏微微點頭手捻著胡須眼睛卻緊閉著如同已經睡著了般所做動作不過是與眾人相敷衍。這些結論與他內心的設想吻合但這些結論卻對決策毫無用處。陳吊眼北上打得是拖延時間的主意不假。但識破了敵軍的陰謀不能於陰謀就此化解。陳吊眼如此大張旗鼓的過江為的就是吸引大軍的注意力。無論你說他是送死也好虛晃一槍即退也罷你都必須面對他兵鋒己達滁州這個事實。只要這支力量在建康附近存在一天哪怕他明天就退回江南去都表明廬州時刻在其威脅之下。

    “依末將之見眼下我軍應兵分三路。兩路過江一路迎擊陳吊眼!”薛良格部出身的下萬戶格根見伯顏遲遲不語走上前試探著說道。

    聞此言伯顏猛地睜開目光如炬照得座前所有人都覺得頭頂亮了一下。目光掃過眾人壓下那些切切議論的聲音伯顏方開口問道:“格根將軍如果本帥兵分三路你看如何分法?”

    “兩路繼續過江一刻不停。一路立即調轉馬頭回擊陳吊眼!”格根見上司問躬了一下身大聲答道。

    “廢話方才幾位將軍己經剖析了其中利害分兵迎擊這個道理還需用你來講?”老將塔賴回過頭不滿意地斥責道。

    薛良格部是個位於極北之地的小部落被武力並入蒙古族內的時間晚所以其部族在軍中一直被諸將當作外人。方才諸位將領所做的分析己經接近了伯顏需要的答案。只是大伙都不想在伯顏沒做主張前過分顯示自己所以才沒提出剿滅陳吊眼部的建議來。格根這一出頭等於搶了所有人的功勞一些同樣資歷的將領不方便指責他有著近四十年作戰經驗的老將塔賴可不會給他面子。

    格根被罵得滿臉通紅後退了兩步狼狽地說道“末將末將不是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末將末將的話還沒說完!”

    塔賴眼睛一瞪還欲訓斥。卻聽見上面伯顏動了動身子虎皮椅出“咯吱”一聲微響。

    猛然間塔賴意識到自己做得過了。伯顏大人在軍中素有公正之名雖然這次大伙是從各地匆匆集結而來可決斷之權都在伯顏一人手中。如果沒出兵先讓他有了倚老賣老印象今後的功就不用想立了。

    想到這塔賴收回己經到了嘴邊的斥責之詞退回了自己的坐位上。其他幾個蠢蠢欲動的年青將領見勢不妙也趕快收斂了自己的行為。坐在帥位上的伯顏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有些懊惱。當年他與忽必烈汗南下時將領們可沒這麼多花花腸子。十年不到的功夫這些家伙把宋將的惡習全學會了說不定某些地方還會“揚光大”。以一支帶上了暮氣的大軍對付一支如朝陽般升起的新軍取勝的把握看來未必有原來想得那樣大。

    伯顏歎了口氣壓下心中所有不滿。此刻還不是立威的最好時候等與破虜軍真正交了手才方便挨個敲打這些百戰悍將讓他們收斂一下驕嬌之氣。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他向格根問道:“你能不能細說如何分兵為什麼要去攻打陳吊眼!不用急本帥想詳細了解你的看法!”

    格根聽主帥如此問心裡有些感動仔細理了理思路小聲說道:“我想敵軍之所以冒險而來必是心有所圖。即如塔賴、諾敏諸位將軍所分析的那樣是為了把我軍吸引在外圍戰場以便他們有充裕時間經略江南。那也就說明江南戰局己經到了關鍵時刻達春將軍、呂師夔將軍所部人馬危在旦夕。所以我部過江增援人馬動身宜早不宜遲!”

    “危言聳聽!”很多沙場老將皺著眉頭想。雖然在戰略上諸將己經給了破虜軍足夠的重視。但他們其中大多數人不認為破虜軍真的有能力威脅到達春安全。當年殲滅索都破虜軍是集中的全部兵馬再加上張世傑的二十萬大軍才在千鈞一之際完成了任務。如今破虜軍一部在兩浙一部在兩廣。僅僅拿出三分之一力量即可全殲達春除非長生天故意幫他們忙一夜之間讓蒙古軍全部失去戰斗力!

    但老將軍們都禮貌地保持了沉默塔賴的遭遇在前擺著。既然伯顏大人有心提攜眼前這個叫格根的薛良格小子大伙也沒必要掃一軍主帥的興。

    抱著這個念頭老將和新貴們耐著性子聽了下去。可格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我軍人馬雖多可都來自北方。平時聽說過破虜軍的厲害可破虜軍到底厲害在哪裡火器犀利到什麼程度誰也不知道。唯一能給我們提供詳細情況的就是達春、呂師夔兩位將軍和他們的部屬。所以破虜軍才不惜血本用一個陳吊眼與我們換殲滅達春和呂師夔兩部人馬的時間!”

    “說下去繼續說下去!”伯顏從椅子上站起來略顯蒼老的臉上己經絲毫不見了剛才那種疲倦之色。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充滿了對年青人的贊賞。

    “所以末將判斷。破虜軍非但派了陳吊眼北上而且會派水師沿江巡邏盡力破壞我沿江船只渡口以達到拖延我渡江時間目的。所以兩路過江之兵一明一暗。明的趕往雷江口架設浮橋修建炮台征集民船虛張聲勢。如敵軍不來則趁機過江。如敵軍水師來則憑借岸上炮台和狹窄水道誓死與之周旋。暗中則派大部人馬快趕往薪陽口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任何手段渡過去。待敵軍毀掉我雷江水道大軍己經從薪陽口過了江隨時可給達春將軍支援了!”

    格根繼續說道仿佛己經算到了兩路過江兵馬中必然有一路會被破虜軍水師所阻。

    這個觀點很令人震驚也著實令人無法相信。過了建康後長江水道驟然變窄。很多地方如薪陽口和雷江口等處江寬不足一裡。雖然江水湍急但在如此狹窄的江面水戰己經接近陸戰。逆流而上的破虜軍水師大艦在兩岸強弩和不計其數的江防小船的威脅下未必能占多少便宜去。文賊如果真派水師逆流行到這兩個地方強行阻止大軍過江那只能說明一點文賊真的豁出老本去了。

    “你繼續說陸路呢我們派多少人去追殺陳吊眼?”伯顏點點頭問道。年青的格根的看法未必完全准確但他的確是帳下諸將中第一個擺脫老眼光和蒙古人的自大綜合考慮了敵軍的長處給予殘宋勁敵般尊重的人。

    “三萬!”格根報出的數字又嚇了大伙一跳。“必須集結數倍與敵的兵馬全殲了陳吊眼。只有全殲了陳吊眼這支偏師才能威懾住建康敵軍讓他們不敢貿然打廬州的主意。也只有這樣才能打破文天翔拖延時間的算盤。大帥既然起傾國之兵而來不妨把此戰看作殘宋與我大元之間一場真正的對決。雙方誰也別留下實力真正的硬碰硬!”

    “說得好對決!”達春哈哈大笑他很欣賞“對決”這個詞匯。十七萬清一色的蒙古軍這也的確是忽必烈能拿出的全部家底。水師阻斷大江偏師深入敵後主力雲集江西在南方文天祥也的確拿出了全部力量。

    格根說得對這是大元傾國之力與重生後大宋傾國之力的一場真正的碰撞。國家的實力士卒的素質武器的優劣將領們的謀略和朝廷中樞的智慧諸多條件綜合起來全部集中在這一瞬。未來誰能真正的主宰腳下這片土地也將在此一戰後見到分曉。

    第七卷逐鹿第四章驚雷

    夜己經深了大都督府門前的街道卻依舊熱鬧。三三兩兩穿著長衫的讀書人坐在大都督對面不遠處酒樓內靠窗子的矮幾旁一邊喝著淡酒一邊交流著道聽途說來的“最新消息”。

    他們都是各家報紙請來的“執筆”將天南地北的新鮮事綜合成文就是他們謀生的根本。但是這年月無論什麼消息都沒有從大都督府流傳出來的消息受百姓歡迎。幾年來什麼勝利了、討伐南洋了、邵武那邊推出新興產品了丞相府即將頒最新商貿條例了種種涉及到國計民生的大新聞最先都是從大都督府裡流傳出來的。誰能搶先一步把最詳細最准確的消息刊出去誰家的報紙就能多銷幾成。

    您可別小看了這一個銅板一份的報紙雖然表面上沒什麼利潤可集腋成裘啊。拜官府開辦的各種學校之福如今福建各地識字的人多關心家國大事民間買賣行情的人也多。幾個人合著買一份走那就是一份不小的利潤。況且報紙銷量到達一定數量後就可以向福建安撫使陳龍復申請“教化”補貼那可是一筆大數目無論報紙的主要內容側重點在哪方面只要報上去的銷量經得起查證辦報紙的本錢就全回來了。

    況且隨著報紙銷量的增長還可以多招攬一些婚喪嫁娶的聲明了、商品打折的通知了。加上一些道家增高水、佛門大力丸什麼的告示。雖然仗些東西眼下在報紙上還成不了大氣候但總歸能給東家帶回些外快來。各位“執筆”們的腰包也會跟著鼓上幾分。

    所以平素裡各家報館都派有專門的“執筆”緊盯在大都督府門前。無論什麼時候只要門前那幾塊告示牌貼上了新的邸報或者府門裡有負責布消息的小吏出來立刻把消息傳回報館。經討卞筆、執筆們的推理、演繹然後以最快度印成文字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分到報童手中。

    眼下是在戰時出於安全考慮閒雜人等非經允許不得靠近大都督府門前三十步內。但這些保安措施難不住頭腦聰明的生意人他們就在大都督對面的街上租了院落開了各種檔次的茶館、酒樓。有錢的“執筆”們等消息等累了自然可以到樓上去小酌甚至可以叫幾個賣唱的女子前來助興。沒錢的閒漢下了夜班不想睡覺的工人也可以聚集在底層在臨街的鋪面租條板凳沽上兩碗粗酒點上幾碟子鹽水田螺邊糊弄肚子邊等一些前線傳來的好消息鼓舞勞累了一天疲憊到了極點的身體和精神。

    此刻心情最為矛盾的是那些上夜班的堂棺他們總是一邊期盼著對面那個戒備森嚴的地方不要鬧出什麼動靜讓賴在店裡這些夜貓子們全百無聊賴的散去以便讓他們自己也能早些回家歇息。一邊期盼著對面那個令人充滿希望的地方趕快弄出一點動靜來以安慰大伙都盼得有些饑渴心靈。

    “唉陳吊眼攻建康去了不知道攻下來沒有。這千裡轉戰兵法有雲必蹶上將軍啊!”有人不開眼看不出酒樓熱鬧的氛圍下掩蓋著欲燃的煩躁打著哈欠說道。

    “呸賈老六你個烏鴉嘴喝多了還是沒睡醒連臨安都光復了還奈何不了個建康?回家去回家去別沒事給大伙填堵!”

    立刻周圍響起了一片呵斥之聲。樓上、樓下無論穿長衫的還是穿短褐的紛紛站起來唾罵說話者缺乏頭腦。破虜軍是什麼那是保護著福建和兩廣百姓的一把劍啊如果這把劍折了叫劍後的百姓如何生活?咱福建百姓雖然不好戰但幾年來軍隊的戰績和百姓的生活緊密聯系在了一起。對商家來說一場大的勝利就意味著他們的商路又暢通了幾分不受色目人盤剝的銷售地點又增添了數處。對於功名在身的文人來說那意味著他們在福建各職能部門的“實習”時間又縮短了幾分又有數個變成後方的府、縣空出官員的位置來需要補缺。對於平頭百姓、市井小民而言則意味著打工機會更多自家出征的兒郎們平安歸來的希望更大。所以稍微有點良心的人都不會期望破虜軍戰敗。雖然等消息的時間非常難握但幾乎所有人都堅定的相信大伙一定能等來好消息。

    “各位爺各位爺我說錯了我給大家陪罪了還不行麼!”賈老六見犯了眾怒趕緊站起來四下作揖。一邊說著討饒的話一邊沖店小二喊道:“小二哥給樓上各桌子換壺新茶水錢算我帳上!”

    “嗯這還算句人話!”樓上的讀書人得了好處笑罵著坐了下去。樓下跟著起哄的人也不稀罕那壺免費茶罵了幾句過後把話題即轉到了接下來可能生的國家大事上。有人認為臨安打下後大宋國土己經光復了大半朝廷必然會擇日遷回臨安戰事也將告一段落。也有人認為北元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雙方在長江一線還會有一番爭奪。還有人認為既然長江以南的元軍都不是破虜軍的對手長江以北的元軍也必然不堪一擊。文大都督接下來必將帶領大軍北伐直搗黃龍府完成當年岳飛大元帥沒能完成的遺願。

    “那可不成他們北方人不願意讓蒙古人騎在脖子上得自己去打。憑什麼讓咱福建人為他們流血!”底層角落裡有個聲音醉醺醺地說道。

    無數雙憤怒的眼光向那個角落望去入眼的是一個穿著打補丁的長衫卻連條板凳都不曾租的醉漢。看樣子是個讀書人但落魄太久了以至於混到沒錢上樓的份上。偏偏此人還不覺寒酸擺著一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一文錢兩大碗的粗焙不住地說些冷言冷語。

    “我說你這個人眼界咋這麼短吶還讀過書呢就沒學學人家文大人那樣胸懷天下。文大人說過咱要為了不當奴隸而戰!”距離讀書人不遠的另一個聲音大聲反駁道。

    他的話贏得了滿堂喝彩為了不做奴隸而戰破虜軍新兵訓練時喊的一句口號。五年來這句話隨著破虜軍的捷報傳播了福建和兩廣。

    “就是就是不把韃子打狠了他今天退過了長江明天又殺了回來。況且北方人不是咱們大宋百姓麼咱能幫拉他們一把時為什麼不拉他們一把!”人們跟著議論都覺得角落裡那個落魄書生說話太刺耳。

    樓上喝酒的人聽到熱鬧順著樓梯向下探了探頭。有人立刻認出了讀書人的身份低聲向周圍的人打聽道:“那不是被《閩江》報館掃地出門的陳德光麼怎麼混到如此境地?”

    “他是自找的如今誰還敢用他做執筆。大都督府無論做什麼事出什麼文告他總是要給挑毛病出來。總之全大都督府的人都是瞎子每一個人有他看得清楚時勢。本以為靠罵街能博一個清流的名聲出來。誰知道大都督府對這種人根本不理睬他揚不了名性子又古怪沒個報館敢用他。去做各部衙門按規定做小吏慢慢熬出身他又自覺屈才。所以就終日賴皮膏藥一樣在樓下混著等著有人慧眼識英雄!”有些笑罵著向眾人介紹樓下那個書生的來歷。

    約法大會召開後大宋舉士制度隨即進行了改革。推舉和科舉並行凡有功名在身的士子都需要先到邵武學院培訓然後再去大都督府下屬各部門做小吏實習當熟悉了政務運作方式才能補缺為官。

    大多數讀書人接受了這種安排雖然如此一來大伙要熬很長時間才能出頭。但比起當年虛職泛濫不鑽營就補不上實缺兒的情形並不見得有什麼損失。但總有一部分人認為這樣做觸犯了他們的利益抱著各種心思和快跡的幻想成為新政的堅決反對派。他們不去接受培訓也不去做做小吏實習終日以指責新政為樂。讓他們想些具體錯失他們又一條想不出來。這些人在福建混得人人都嫌偏偏新政規定不能因言論而罪人所以官府雖然覺得這伙人討厭卻著實拿他們無可奈何。

    民間的各種新興勢力對這些無聊的讀書人也很看不上眼。通常采取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但總有一些見不到光的力量在背後偷偷地給這些人以支持。讓他們在千夫所指的境況下找到堅持錯誤的理由。

    “哼!什麼玩意兒!”樓上有人罵了句粗話把半壺茶水順著樓梯角潑了出去。

    星星點點的水花濺到了陳德光頭上他抹了把早已麻木的臉對這無數雙包含著鄙夷和憤怒的目光大義凜然地說道:“打仗是要死人要花錢的。即便勝了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只成就某些人的虛名。所以當年咱高宗爺就不貪圖這些只打到兩淮就停了下來。這才有後來咱一百四十多年平安日子!”

    “呸虧你還讀過聖賢書。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一個瘸了條腿的退役老兵蹣跚著走上前指著讀書人的鼻子罵道。“還讀過書呢肚子裡邊除了用來噴人的糞汁什麼都沒裝。要死人怎麼了那看死得值不值。文大都督說過為了咱百姓不給韃子當奴隸而戰。聽清楚沒有是所有百姓。包括你也包括別人。當年老子要和你現在一個念頭你他***早給人祭刀了!”

    他的話贏得了滿堂喝彩為不當奴隸而戰這話在五年前聽起來雄壯其時卻沒太多的人能理解。但眼下在享受了最初的自由有了最粗陋的物權後己經有很多人明白了受奴役和自由之間的差別。

    除非腦袋被驢踢過否則享受過一天自由的人都不願意再去做奴隸。穿補丁長衫的讀書人顯然屬於被踢過那一類。把身體向角落躲了躲避開退役老兵的手指喃喃地說道:“你你辱沒斯文。什麼奴隸聖人雲若使天下安定必使貴役賤上役下賢役不肖……”

    “我看你就是最賤!”老兵拎起陳德光德脖領子大聲罵道。雖然同是在樓下喝最便宜德粗酒但他的心思與陳德光的心思顯然格格不入。

    “揍他揍這個沒良知的!”同樣是孔門子弟樓上喝酒的人也不支持陳德光扶著樓梯大聲為退役老兵鼓勁兒。

    “算了算了好鞋不踩臭狗屎!”眼見要在自家酒館生斗毆事件掌櫃地趕緊沖出來抱住退伍老兵勸架。“您這是干什麼呢。他們這種人你越理他他越覺得精神。像躲狗屎般別理睬他他早就消停了!”

    “你們無知淺薄根本根本不懂……”陳德光從老兵手裡掙脫出來一邊向外走一邊搖著頭嘟囔道。仿佛整個酒樓的人都是白癡唯獨他領悟了大道般。

    “喂您還沒給錢呢。兩碗粗酒一碟田螺!還有昨天欠倆的一共四個銅板!”小伙計追上來拎了塊簽了名字的黑木板說道。

    “明天明兒一塊給行麼?”陳德光終於紅了臉在衣袋裡摸索著說道。見小伙計眼神裡帶著鄙夷終於知道賴不掉帳脫下長衫來放到伙計手中“先押著明天明天等大都督府給的讀書補貼下來我再來贖!”

    “您可是讀書人!”小伙計沒有辦法把打了補丁的長衫丟回去氣哼哼地敲打著黑板說道。顯然陳德光這類讀書人的信譽在他們眼中早己破了產。

    “的的的”就在此時街道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眾人的心思立刻從陳德光的長衫上收回來滿懷期待地向馬蹄傳來的方向看去。

    幾個信使打扮的士兵騎著千裡挑一的良駒快沖進眾人視野。大都督門前立刻湧出兩隊衛士迎了上去。有人上前拉住馬韁繩有人核對相關文憑並將累得幾乎虛脫的信使攙扶下馬背。

    “來了!”各家酒樓的窗戶同時被推開一雙雙熱切的眼睛盯向大都督府門口唯恐眨眼間錯過了今夜最激動人心的那一刻。

    信使被攙扶進府衙後就沒了音信大都督府門口的燈亮著把等待的時間襯托得如此漫長。終於有幾個小吏模樣的人走了出來把數張告示貼在警戒線外的邸報欄內。

    片刻前還熱鬧的酒樓裡再不見客人的蹤影兩三個新來幫忙的短工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去追討欠帳。這種場景掌櫃見得多了反而不著急。撥拉拔拉算盤得意洋洋地吩咐道:“去多備些酒來各種檔次都要。看樣子今晚有重大消息!”說完沖著街道對面喊了一嗓子:“各位什麼事情啊哪位讀書的給念念讓老漢我也長長見識!”

    “破虜軍攻破建康!”有人興奮地喊道。

    “噢!”掌櫃地聳聳肩膀臉上帶出了幾分失望。按他的預計破虜軍肯定能把建康拿下來打不下建康才是新聞。今看來晚多預各的酒菜是賣光的沒指望了。

    “王師王師北渡北伐了!”另一個聲音激動地喊。

    “啪啦!”掌櫃的手一哆嗦算盤掉到了櫃台上。幾個正准各去後院搬酒的店小二楞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數年來大伙被韃子從兩淮趕到兩浙從兩浙趕到兩江從兩江又趕到了福建又從福建差點被趕下大海。今天終於有人告訴他們大宋的旗幟渡過了長江插到了當年的最前線。

    “楞著千什麼取酒取酒把狀元紅陳釀粗焙還有新釀的綠稠全搬出來。不論檔次全搬!”掌櫃的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喊道。

    伙計們飛也似的跑了下去片刻過後一板車酒直接從後院推到了大堂。大堂上此時己經擠滿了各色人讀書的做生意的打短工的趕馬車的還有打更的巡夜的唱曲子的男男女女擠在一處。有人穿著襦衫顯然剛剛從家中聽見外邊的熱鬧跑出來賣醉。還有人從遠處走來見到酒館就向裡邊鑽。

    “王師北渡!”有未忘記自己職責的報館主筆悄悄地把這句話記下來用墨寫在自己的衣袖上。他知道就憑這四個字明天自家的報紙銷量肯定比平時多出三成。

    “王師北渡!”距離大都督府不遠處一座三層高的小樓裡幾個趙姓泉族的年青人歎了口氣輕輕地關上了木窗。文天祥偏師北伐選擇得正是時機這一招走出後又能贏得許多官員的心。對於皇家來說則意味著收回權柄的難度和付出的代價又要大上一層。

    “王師北渡丞相啊真正成脅大宋生存的豈止是北方!”更遠處一個隱暗的院落諜報司總監陳子敬憂心忡忡地吹滅了燈。

    時節己是盛夏月亮周圍籠著層淡淡的暈一場風暴正在天際間醞釀。

    諜報司由原來的內政和敵情二司演化而來下面專門設有監督內部變節者和敵方動向的部門。身為總監的陳子敬總是能在別人之前了解一些驚天密聞。這種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的感覺讓他很陶醉。作為陶醉的代價他眼中同時也看到了過多的陰暗面讓他無時無刻不為大都督府的安危而擔優。

    那些總是以冷言冷語散於大都督不利言論的儒生並不像他們表面上顯示得那樣柔弱。實際上在他們背後一直有一群(電腦小說網)人在支持著他們的行動。那些惡意的批評和流言不過是為某些陰謀做准各。一旦背後那只手覺得時機成熟了陰謀就會動所有流言就會成為徹底顛覆大都督府的工具。

    幕後那只手不會在乎冷言冷語在民間究竟有多大影響力他們只需要這種不滿之聲一直存在就夠了。換句話說時機到後他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借口還有一個奪權成功後對世人的解釋。雖然這種借口和解釋無論如何看都是欺騙但自古以來哪個暴政不是靠欺騙鞏固著權力的根基?

    但陳子敬現在不能采取任何行動因為幕後那只手的所有動作是在臨時約法的框架下的。負責立法的陸老夫子沒有將這種活動定為犯罪陳子敬即便手裡有再多的證據也無法明證言順地將一些人逮捕起來以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文天祥當時為了緩解各方矛盾召開的約法大會一方面讓即將火並的大宋內部達到了暫時穩定為新政的成長爭取到了時間另一方面他也保護了衰弱的皇族讓皇家力量得到了修養的機會。如今小皇帝趙昺已經長大了隨著他心智的成熟和皇權意思的蘇醒他的目光己經落到了軍隊上落到了決策圈中。如果這個皇帝是個昏聵的庸才還好偏偏他擁有同齡少年所不具各的敏銳頭腦和強忍耐力。

    一個聰明且具備忍耐力的虛君對大都督府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況且跟隨著這個少年君王的還有一大堆負有聲望的儒林名士失意的高官退隱的宿將皇族精英還有一些視傳統為天的保守人物。

    燭光爆出一個花火星落到了桌面上。陳子敬被火花從思考中驚醒趕緊伸出手將桌案上星星點點的余燼掃落。隨著他的動作幾份案卷露了出來。幾個熟悉的名字隨著燭光忽明忽暗。

    陸秀夫、鄧光薦、張世傑這些當年名氣和影響力都不在文天祥之下的人物在新政與傳統的爭斗中他們的面孔己經漸漸模糊如今誰也弄不清他們到底傾向與哪方。即便站在陳子敬的角度也分辯不出他們的真實面目。

    豈止是他們陳子敬苦笑了一下翻開另一份新送來的報告。散著墨香的紙張上面赫然寫著幾個更為熟悉的名字。新政的支持者也不是鐵板一塊所作所為也不是毫無暇癖。按監察院正卿劉子俊的說法就是文丞相在嘗試推行新政時過分依賴了官員和軍隊的力量。如今大都督府的很多高官破虜軍的很多高級將領本身就是一些大商號的擁有者大工廠的股東。當權力與財富結合在一起時他們爆出來的生命力非常驚人。同時他們的破壞力也非常驚人。

    已經有很多大的商會和家族試圖獨占某個行業。雖然在律法的干涉下這些圖謀沒有得逞。但那些商會背後的權力讓其得到了普通百姓難以比擬的優越條件。消息、鋪位、運輸方面的便利以及新產品的優先投產權讓這些商會越來越龐大越來越成為不可抵擋的怪獸。普通百姓的小打小鬧在這些龐然大物面前只有被甩開被碾碎的份。

    工人夜校、圖書館、最低報酬、限時工作這些在邵武曾經試行並得到百姓擁戴的東西慢慢也被擠壓到一個非常低的程度。那些大商會總是能找到不執行保護雇工條例的借口而地方官員在大多數情況下對這些大商會無能為力。

    陳子敬搖搖頭無可奈何地合上案卷。已經是四更天了他卻絲毫沒有睡意。自從當年贛州會戰他化妝成出家人逃脫了北元的追捕後。人前人後隱藏真實的自我就成了他的看家本事。奉文天祥的命令他扮演著見不得光的角色從暗處尋找敵我雙方的漏洞。這個角色他演得極其投入也極其吃力。

    很多事情身為新政創立者的文天祥沒預料到。很多陰暗面忙碌的大都督沒看到。但陳子敬、何時、劉子俊等人看得非常清楚。以目前的展趨勢官員與商人結合在一起形成的怪胎己經越來越危險越來越背離的新政的平等目標。他們的行為越來越囂張甚至讓陳子敬這些新政的創始者們懷疑文丞相當年通過官員和豪門帶動工商業展的做法是不是在飲鳩止渴。與當初情況不同的是五年前大宋己經到了滅亡的邊緣大都督府明知道擺在眼前的是一杯毒酒也不得不把它喝下去。而現在大宋己經有了復興的希望這杯毒酒是不是該放下是不是該換成一杯養身滋補的女兒紅呢?

    沒人敢輕易向文天祥進這個諫言因為誰也不知道當新政能體現那些高官、名將那些曾經生死與共的伙伴們的家族利益時這些人會追隨新政打倒一切敵對勢力。當新政威脅他們的利益試圖更多的傾向與底層小民時這些人會不會毅然決然地成為走向新政的反面?

    陳子敬歎了口氣把目光投向外邊的漫漫長夜。已經是四更多天了正是夏季黎明到來前最黑暗的時刻。燈光照耀下他可以看到樹枝上有一些蟲蟻正慢慢沿著樹干向上爬邊爬邊吞噬著樹木賴以成長的枝葉。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誰也分辯不清黑暗裡有多少蛀蟲在狂歡。

    大都督府如今需要彌補的漏洞太多了除了擺在他桌案頭這些還有混亂的軍制匆匆建立起來卻軟弱無力的地方衙門完全依賴對外貿易支撐的府庫這一切都急需大都督府花費時間和精力去整理。所以在這樣一種條件下盲目與北元決戰不得不說是一種冒險。

    但陳子敬也知道這個險大都督府必須冒北伐的最大好處並不體現在軍事上而是體現在權柄爭奪上。只有北伐才能讓各方躁動的心暫時安寧下來才能把那些看向內部權力的目光暫時吸引開盯向前方戰場。

    “唉難啊!”陳子敬又長歎一聲不知道是說別人還是說自己。在他眼中此刻前方和後方同時在進行著兩場激烈程度相似的戰爭。兩場戰爭緊密相連無論哪一仗大都督府都輸不得也輸不起。

    眼下大都督的人力、物力、和軍力都己經用到了極限。也許唯一可以借助的只有民心了。雖然古語有雲得民心者得天下。但誰曾看到民心真的揮作用?

    “報總監大人北方有密信到!”從屬的報告聲將陳子敬紛亂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他回過頭看見了負責敵方情報收集工作的下屬曹質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哪邊送來的是不是何大人的謀劃的事情有了結果?”陳子敬顧不得跟屬下說幾句安慰的話接過被折成細條的密信邊展邊問。

    “封印上蓋的是何大人的密章是從江南西路那邊用飛鴿送回來的屬下沒敢拆封!”曹質躬了躬身低聲回答。

    何時是長江以南的細作總頭領專門負責刺探敵軍情報、扶植地方抗元武裝以及分化瓦解敵軍事宜。在破虜軍建立之初何時、陳子敬還有另一位神秘人物的工作起到了難以估量的作用。正是憑著他們出色的運作破虜軍才能在當初那麼艱難的環境下給養無缺。最近兩年隨著破虜軍在戰場上節節勝利諜報人員的貢獻和影響更大。一些地方豪門甚至通過鹽幫主動與何時聯絡為破虜軍提供各種支持以求在不遠的將來為自己的家族留一條後路。

    陳子敬點點頭不再說話。對著燭火把何時的信細細讀了一遍一絲笑容慢慢驅散了他臉上的陰雲。站在他旁邊的曹質見總監大人面帶笑容急切地伸長脖子希望能看到密信上的一半個代碼。雖然沒有密鑰他讀不懂上面的內容但這樣做至少讓他好奇的心能得到些許滿足。

    “你回去歇息吧讓弟兄們除了當值的幾位都回去好好睡一覺。告訴大伙江南西路戰事咱們贏定了!”陳子敬心情大閱不追究曹質出格的舉動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為什麼贏定了?”曹質的心情愈急切伸手去摸桌子上的代碼本。

    “不該問的別問這是咱們這行的規矩!”陳子敬伸手將曹質的胳膊推開笑著呵斥道。

    雖然心癢難搔曹質卻不得不退了出去。邊退邊在腦子裡不停地琢磨“何大人到底送來什麼信?真怪為什麼陳大人一看他的信煩惱之色全部都沒了呢?真奇怪?”

    此刻心中有很多疑團未解的不止是曹質一個人。遠在數百裡外建昌軍統軍萬戶武忠也在燈下緊鎖著眉頭。

    破虜軍與達春血戰夕地距離他駐扎的地方不到三百裡。半個月來武忠都隱約覺得自己能聽得見風中的炮聲聞得到空氣中的硝煙味。手底下能動用的力量幾乎都被他動用了起來期待著能早日判斷出戰局走向。但是每天匆匆趕回來的斥候細作只能給他帶回一句話“破虜軍和元軍在對峙不分勝負!”

    “對峙對峙有完沒完啊!”武忠懊惱地將書案上的密報統統掃到了地板上。他的萬戶府裝潢很華麗用得都是市面上最昂貴最流行的建築材料。牆壁是穿過白灰又塗了漆層的窗戶是打成拇指大小格嵌了彩色玻璃的。桌子椅子是從南洋運來的玫瑰木打造的最新款式就連地板也是采用船甲板材料精心拼起來的。

    有人曾戲言但從華麗程度方面而言武忠的萬戶府已經過了當年的阿合馬。但所有這一切沒花費他武萬戶一分一毫忠心的老師爺兼管家一手包辦了這些事。當然管家蘇燦包辦的還不止是這些幾年來建昌軍在老人的打理下儼然成為一個世外桃源。達春在福建與文天祥打得死去活來建昌只是派了幾百人的隊伍到武夷山邊上“牽制”了一下敵軍就匆匆撤了回來。作為回報破虜軍北上南下也從來不經過建昌即使偶爾有人借一次路留下的買路錢也足夠武忠封部下的口。

    在一個亂世不受戰亂波及的地方總是顯得特別繁榮。南來北往的商旅去福建投靠親友的讀書人懷揣著全部身家尋找安身之所的富豪總是在這個太平之所盤恆上幾天直到打聽清楚了外界風向才再次遠行。過往的人流帶走了是南邊急需的糧食留給建昌軍的是如山財富。在這個有山、有水、沒戰火的桃源裡管軍萬戶武忠漸漸忘記了自己所處的時代。

    可慢慢靠近的戰火又將他的記憶從桃花深處喚了回來。望著花格玻璃窗外邊己經放亮的天空武忠覺自己平生以來第一次失眠了。

    比判斷不出戰局的走向更令人煩惱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哪一方獲勝。如果達春贏了與福建一山之隔的建昌則依舊可保全其走私貨物中轉站和南逃人員滯留所的功用。建昌各地就可以繼續在這亂世中病態地繁榮下去。但那樣武忠知道自己並不開心雖然他自己現在是大元的萬戶吃著忽必烈朝廷剛剛“想起來”頒的俸祿。

    “如果達春輸了……”武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達春怎麼可能會輸呢。破虜軍在江南西路投入的分明是一支牽制力量他們今年的重點攻擊的方向是兩浙。達春大人憑著手中十幾萬大軍可能輸給三萬多破虜軍麼?

    武忠不相信這個假設心中卻又湧起幾分渴望期盼這個假設的成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期盼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荒謬想法。

    如果達春輸了我該怎麼辦呢?武忠拼命抓著自己的頭想不出任何結果來。達春不相信自己關於這點武忠很清楚。否則達春也不會到了如此重要關頭也不下令讓建昌軍前去增援。“可達春如果帶著潰兵逃到我的地頭上來呢?我是保護他平安北撤還是……”

    “我不能做這種落井下石之事?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行為。”武忠命刻否決了一個剛剛閃起的可怕念頭。“可他是韃子他殺了那麼多宋人連拋屍體入河傳播瘟疫的事情都千了。如果我背後打他一悶棍……”

    那個危險的假設繼續誘惑著他仿佛無數人在他耳邊呼喊著“報仇報仇此仇不報你算個人麼?”

    “來人請師爺快點兒把師爺請回來!”武忠抱住幾乎要炸開的頭顱沖門外大聲喊道。

    門口陪著武忠熬夜熬得兩眼藍侍衛趕緊跳起來撒腿向西跨院跑去。“終於想起請師爺了早把師爺請來了大伙早就不用受罪了!”無數人在肚子裡暗叫。

    “老爺您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半個時辰後從睡夢中被換醒的師爺打著哈欠問。

    見到師爺火燒眉毛了依然是一幅懶洋洋的樣子武忠心頭火起沖著外邊大喝道:“來人給師爺打一盆冷水來洗洗頭!”

    “別洗別洗卑職一把老骨頭了經不起折騰!”師爺見武忠生氣了趕緊討饒揉了兩把臉強打著精神說道:“清醒了清醒了。老爺有什麼吩咐盡管說吧!”

    師爺雖然生性懶惰但在智計方面可是百裡挑一的。武忠被他疲癩的樣子氣得哭笑不得偏偏拿他沒有辦法。倒背著手轉了幾圈氣哼哼地問道:“破虜軍與達春在雩山打得熱鬧你知道麼?”

    “這麼大的事情誰不知道大人不是每天都派細作去探風聲麼?”師爺又打了個哈欠捂著嘴巴回答。

    “我說的是勝負誰勝誰負。光探有什麼用仗打完了咱們再准各就遲了!”武忠見師爺不開竅只好放棄兜圈子直截了蕩地說道。

    “那還用猜麼?肯定是破虜軍贏!”師爺蘇燦這回破天荒地沒有誘導武忠自己想答案而是直接給出了一個他不敢相信的結果。

    “為什麼?”武忠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問。

    “很簡單啊大人想想三年前達春在哪破虜軍集中了多少人馬應付他。眼下達春在哪破虜軍又集中了多少兵力陪他玩?”師爺蘇燦笑嘻嘻地說道仿佛輸贏結果就明擺在大伙眼前般。

    “三年前眼下……”武忠略一沉吟即明白了蘇燦的意思。能做到管軍萬戶的人心智自然也不差。三年前達春在福建破虜軍需要集中全部力量對待他。而現在破虜軍一個師在兩浙一個師在兩廣只騰出三分之一兵馬來己經讓達春吃不消。如果再投入些新生力量達春確實必敗無疑。

    “那那咱們怎麼辦?”猜出了結果的武忠茫然地問道。

    “將軍打算怎麼辦?”老軍師蘇燦沒有回答反問。

    “我我……”武忠的茫然的表情就像一個迷路在野外的孩子想按本選擇方向又不知道將來要承受什麼樣的後果。這可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賭博啊一旦輸了所有財富老婆孩子都得賠進去。

    “有關破虜軍隊在兩浙的一個故事將軍聽說過麼?”蘇燦搖了搖頭皺紋縱橫交錯的老臉上充滿了愛憐之色。

    “什麼故事陳吊眼麼?他打得不錯過癮!”提起與自己不相關的兩浙戰場武忠立刻來了精神。內心深處他不止一次把自己想象成了陳吊眼想著如何把敵軍打得丟盔卸甲想著兩浙百姓如何夾道相迎。“那樣才不枉做一回將軍!”無數次他心中如是想。

    “不是打仗我聽人說陳吊眼在兩浙有這麼一條規矩。如果在他大軍未至前先易幟算起義相關將領可保留自己的家財和一部分兵馬納入警各軍編制根據所部兵馬多少和功勞大小授軍職。如果兵臨城下再易幟只能算投誠。兵馬要全部解散人也放回家去做富家翁。如果打不過再請降就連投誠都不算了算俘虜。兵馬解散家財大半充公只能保住一條命在!”師爺裝做漫不經心地說道邊說邊偷偷打量武忠的臉色。

    武忠的臉色隨著師爺的每一句話改變一次顏色當他聽到財產充公這個結果時面色瞬間變得雪白顫抖著青的嘴唇問道:“您您老的意思是咱咱最好起義了!”

    “大人英明!”蘇燦長揖到地大聲答道:“這麼多年了咱這萬余弟兄吃的喝的都是文大人的。將領們在山那邊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產業。您再帶著他們打破虜軍他們能答應麼?況且了這些年來受蒙古人的窩囊氣咱也受夠了。眼下蒙古人敗了咱再不沖上去踩他一腳也太不像個爺們了!”

    “你倒想得周全!”武忠看看師爺熱切的目光突然悟到了些什麼上前推了老人一把笑罵道:“你就不怕將來大元再得了勢?你就不怕咱這點人根本擋不住人家得潰兵?”

    “哪能呢大人。”師爺笑著將武忠得拳頭從肩膀上娜開解釋道:“破虜軍能以幾千兵馬成了氣候自然會越打越強。這個順風船咱要是不搭就再沒機會了。況且了這痛打落水狗的又不是咱一家您瞧著吧達春不敗誰也不會動。達春只要顯了敗勢恐怕從撫州到袁州四府兩軍沒一個地方會給他讓出路來!他當年敢造那個孽就應該想到咱們漢人有報復的一天!”

    “咱們漢人……”武忠跟著重復了一句重復著師爺口氣中的自豪。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設想破虜軍獲勝了漢人畢竟大伙都是漢人啊。在大元帝國這個稱謂充滿了屈辱代表著生下來就是奴隸的身份。在華夏古國千百年來這可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字。

    “咱們是漢人!”武忠終於作出了決定一把推開窗子向外狂喊道。

    外邊天光己經大亮了早起的幕僚正在晨練的部將抬起頭迷惑地望著武忠站立的窗口。

    數年來大伙都盡力去遺忘忘記這漢人兩個字的含義。在逃避這兩個字所帶來的屈辱的同時忘記了祖先流傳下來的血脈還有脈搏中的光榮和夢想。但在這個早晨突然有人把久違的記憶喚醒了驚濤駭浪般沖擊著大伙的心髒。

    “咱們是漢人!”有人小聲重復著突然明白了武忠話裡的全部。

    一輪朝陽躍出雲層把萬丈金光灑在華夏大地上。

    建昌軍“叛亂”的消息以最快度傳道了達春手裡。接到斥候送上的情報這位素以沉穩著稱的平宋都元帥“騰”地一下從帥椅上跳了起來隨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雙手用力在桌案上撐了兩下最終未能支撐得住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

    武忠麾下的那幫新附軍不過是群廢物若是在往常達春和他的部將們根本不會把這些替大元朝彈壓地方的廢物放在眼裡。比起范文虎、呂師夔等將領武忠韓文海等地方管軍萬戶更上不了台面忽必烈從沒給他們的隊伍過軍餉也沒為他們的部屬更換過任何軍械。達春、張弘范南征時都不會帶上他們以免這樣的部隊拖累了全軍的戰斗力。

    但現在是兩軍對陣的關鍵時刻就如同兩個武士單挑縱使是一片樹葉也足以讓其中一人送命何況是建昌軍這麼大一堆“廢物”突然改變了位置。如今南安、永新一帶己落入破虜軍別部之手元軍去兩湖的路己經被切斷。萬一戰事不利大元兵馬只能向北方撤。而武忠的一萬兵馬此刻正如匕一樣刺在退兵的必經之路上。

    “你從哪得來的消息你們幾個人一同出去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暈了好大一會達春才緩過神來鐵青著臉向下問道。

    報信的斥候楞了一下旋即從頭到腳被無邊的寒意籠罩。不敢看達春那刀鋒般的目光側開眼睛大聲回答:“回大帥消息是破虜軍游騎凌晨時射進大營中來的。屬下拿一份前來匯報其他幾個弟兄四下追繳箭書去了把圖將軍說必須阻止消息流傳!”

    “你下去吧把其他幾個斥候也叫回來。既然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追也沒用!”達春揮了揮手示意斥候離開。剎那間他仿佛被人當胸捅了一刀臉色青白中透著死灰看上去有股說不出的淒涼。

    “是大帥!”剛剛在鬼門關頭走了一遭的斥候答應一聲倒退著向外走去。達春的嫡系幕僚、部將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如果是斥候們自己打探到的情報達春還可以通過殺人滅口的手段把建昌軍“叛亂”的消息封鎖住從而穩定住軍心。但這消息既然是被破虜軍游騎射進營中來的軍營中流傳的就不止是一份達春即便是想封堵也來不及了。

    “大帥戰吧!”上萬戶乃爾哈走上前大聲說道。

    “大帥不能再等了!”上萬戶索力罕響應。

    達春的目光掃過將領們決然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面前這幾個都是跟著他廝殺了十幾年的弟兄彼此之間呼吸相通不用太多的語言就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

    是與對面破虜軍決一死站的時候了半個月來三萬多破虜軍就像一塊巨大的巖石般死死的壓在十四萬元軍頭上。論數量元軍占絕對優勢。論質量蒙古鐵騎也不比破虜軍戰士來得差。問題就是隊伍中蒙古鐵騎太少了只占三分之一不到。剩下的近十萬人除了兩萬探馬赤軍外全是新附軍。

    如果後路無優達春還可以憑著這些人馬與鄒洬周旋上一段時間堅持到伯顏的大軍趕來。反正元軍兵多馬多移動度快對於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破虜軍除了充分揮火炮優勢逐步逼迫外沒有什麼有效戰法。但現在不行了武忠這一反牽一而動全身。撫州、臨江、袁州筠州幾個地方都是破虜軍在鎮守隨便有一個管軍萬戶與武忠勾結大元兵馬就陷入了重圍當中。

    到那時即便不被破虜軍和反賊們困死大軍也會崩潰。那些新附軍本來就是狐疑之眾帶著他們威懾敵人的效果比戰斗的效果更大些。半個月來在破虜軍的分別對待下己經有軍心浮動的傳聞傳入達春的耳朵。如果讓他們知道後路馬上要斷了還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

    “打吧傳我的命令擂鼓升帳把全體千戶以上的將領都召集到中軍來!”達春歎了口氣大聲喊道。

    隆隆的戰鼓聲響了起來聽到點將鼓一個個健壯的身影陸續跑進了中軍帳。“這都是我蒙古好漢啊今天本帥就要帶著他們去送死!”達春望著坐下那一張張忠勇的面孔悲涼地想。

    以疲憊之兵帶狐疑之眾有勝算麼?

    如果有五成獲勝的把握達春早就與鄒洬決戰了何必等到今天?對面的破虜軍兵鋒不銳行動不迅捷但防守起來卻是一塊巖石一個鐵桶。眼下能擊敗他們的唯一辦法就是誘騙他們出擊誘騙他們分兵。可眼下時間卻站在了鄒洬那一邊。

    蒙古軍訓練有素很快千戶以上級別的將領就都趕到了。探馬赤軍的大營在中軍南側稍遠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元繼祖帶著麾下十幾個將領也趕到了。而士兵和將領最多的新附軍卻遲遲沒有一個人來達春命人又擊了兩遍點將鼓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來人!”達春心裡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大聲喊道。仿佛心有靈犀般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人飛馬來報新附軍炸營了。

    “什麼!”所有將領都跳了起來。炸營是行軍打仗最忌諱的事一旦士兵炸營往往需要主帥耗費極大精力才能恢復秩序並且在恢復秩序後短時間內軍隊不會有絲毫戰斗力。

    “大帥新附軍炸營。李甄帶著親信謀反了!”一個令人憎惡的聲音在軍帳口重復。大伙低頭看去只見地上不知什麼時候滾過來一個渾身是土的“爬蟲”在門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叫道。

    “把焦先生扶起來!”達春眼尖率先認出了地上報信人的身份柔聲吩咐。

    “大帥管軍萬戶李甄帶著親信謀反黃志明將軍去阻止被李甄射殺。如今大營裡幾支互不統屬的新附軍互相打了起來整個大營都亂成了一鍋粥了!”焦友直為人齷齪頭腦卻很清醒在站直身軀的同時將新附軍那邊詳細情況簡練地概括了出來。

    “怎麼沒把你這個惡心家伙射死!”探馬赤軍萬戶元繼祖在心中罵道。雖然現在李甄己經和他不屬於同一陣營但從人格角度他更敬重李甄這樣的“叛徒”而不是焦友直這樣的“朋友”。

    “索力罕你帶本部兵馬警戒嚴防敵軍趁機進攻。乃爾哈調一個萬人隊跟本帥走!其他人回營整頓兵馬等候本帥將令”達春當即立斷大聲命令道。

    將領們答應一聲飛跑了出去。達春跨馬帶著一萬蒙古兵沖向了新附軍聚集的幾處營地。

    新附軍大營內士兵們亂做一團。叛將李甄顯然早有准各帶著五千多嫡系兵馬在營內放了幾把大火然後掉頭沖向了破虜軍防線。破虜軍那邊的接應兵馬也做好了准備見到李甄旗號立即放開了一條路把起義的弟兄們讓了進來。

    其他幾支新附軍沒有達春將令不敢追也無心追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李甄逃走。還有幾股不知是誰的部下哭喊著要回家四散著向野外逃去。而大多數士兵不明白外邊到底生了什麼事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拿著兵器見到有人靠近自家帳篷就是一通亂砍。

    達春帶著鐵騎從大營外跑過抓了幾個逃兵很快弄清楚了具體情況。對付炸營他有一招最見效果的辦法。叫過乃爾哈達春大聲命令道:“派幾十個會說漢語地沖進去讓士兵都回自己的帳篷。半柱香後有站在帳外者殺無赦!”

    “回帳回帳站在帳外不聽號令者殺無赦!”

    兩小隊蒙古騎兵沖進人群一邊揮刀將來不及讓路的新附軍士兵砍翻一邊大聲傳達了達春的命令。

    在蒙古騎兵眼中破虜軍不過是打仗時的肉盾和運送輜重的奴隸他們的性命根本不值得珍惜。馬蹄很快在人群中踏出兩條血路把命令傳達到了每個角落。一些蓄意鬧事者丟了性命忠於大元試圖整頓兵馬的百戶、牌子頭們也有不少人在混亂中稀裡糊塗地成了刀下之鬼。

    有些士兵氣憤不過扔掉號衣逃出了營壘。對此達春早有安排。己經逃遠的他命人不必去追。此刻才想起逃的達春命令一個不許放過。

    兩個蒙古千人隊挽著弓在在營盤外圍往來奔走。見到靠近柵欄的立即射殺。殺到後來把那些動作緩慢遲遲不肯歸帳者也一並射翻在地上。

    血把地面上的浮土混成了泥槳平日裡被蒙古人欺負怕了的新附軍見達春如此狠辣頭腦慢慢恢復了清醒。大多數人放下了兵器乖乖地躲回了軍帳。少數人不滿達春濫殺無辜拔刀找鐵騎拼命卻因為沒有組織者分別被鎮壓了下去。

    忙亂了大約一個時辰達春終於穩住了軍隊。正待召集幸存的新附軍將領訓話猛然間身背後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聲。

    “炮擊!”達春本能地回頭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十數枚漆黑的彈丸掠過天空拖著長長的煙尾落入蒙古軍營中。

    “該死!”達春猛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半個月來他的蒙古軍大營一直受到破虜軍的冷炮打擊士兵們對炮彈的反應己經漸漸從恐慌變為麻木。

    “並不是每一炮彈都能爆炸即便爆炸只要不站在炮彈落地點十步之內就能保住自身安全。”這是蒙古士兵用血總結出來的經驗。握炸握出經驗的老兵還現炮彈飛來的度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快憑借其在空氣中的絲絲聲和背後的煙尾握炸的人有一半以上機會能判斷出它的落地點。

    但這些經驗都是對付零星冷炮的這麼集中的轟擊在大軍統帥達春眼裡只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破虜軍率先動了進攻。而這關鍵時刻作為統帥的達春偏偏不在他自己該在的位置上。

    “迎戰迎戰乃爾哈留給你一個千人隊盡快整頓新附軍投入戰斗。其他人跟本帥回營!”達春聲嘶力竭的叫道旋即帶著蒙古騎兵沖向了中軍。持續半個月來鄒洬騷擾的都是蒙古軍所以達春有實足的把握破虜軍今天的攻擊也必將從中軍開始。

    索力罕立刻命令新附軍將領們整頓隊伍幾個新附軍將領都楞住了剛剛經歷一場大混亂每個人連手下損失了多少兵馬低級軍官是否還活著都不清楚倉卒之間如何能把兵馬整理起來。

    索力罕不管新附軍將領的難處用鞭子劈頭蓋臉地打將過去。有的新附軍將領機靈趕緊答應著跑向本營。有的新附軍將領卻不開竅兀自跟索力罕強辯:“將軍將軍息怒。這倉卒之間部隊怎能集合得起來。即便集合起來了誰還會有心思打仗!”

    “我不管去集合否則咱們今天都得死!”索力罕瘋狂地喊道。他恨恨這些新附軍將領沒頭腦居然看不到就在眼前的危險。

    在皮鞭的刀劍的逼迫下新附軍的萬戶、千戶們跑回營中整理本部人馬。剛剛從混亂中回過神來的士兵怎麼可能投入戰斗一個個哀叫著哭喊著不知道究竟該何去何從。

    半柱香時間過去了營內寬闊處只聚集了幾小隊殘兵。有的士兵拿著刀劍有的則四處張望試圖揀一把兵器來武裝自己。

    從東面吹來的風將炮擊聲連同硝煙一並送了過來在新附軍士兵眼裡那是地獄的味道與聲音。隊伍整理得更慢了有人甚至偷偷地從隊伍中溜出去鑽進附近的帳篷。

    硝煙在原野間彌漫索力罕己經能聽見中軍方向傳來的喊殺聲。來自破虜軍方面的炮擊聲越來越密遠程重炮近距離輕炮馱炮還有用簡易投石車扔出的手雷在戰場上炸出了一團團黑霧。

    “動作快些快些!你們這些挨刀的家伙!”索力罕用漢語罵道。越來越稠的煙霧讓他心神不寧。今天破虜軍不知道又使用了什麼古怪兵器造成的煙霧如此濃烈就像附近山川河流都己經失了火般。山風卷著黑煙四處亂湧完全遮斷了各軍之間的光線。

    “是艾葉、咳咳枯草咳咳還有還有馬咳咳馬糞!將軍小心敵軍詭計!”有人瘋狂咳嗽著在索力罕耳邊提醒。

    索力罕驚詫地回頭看見焦友直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濃煙中鑽了過來。山羊胡子被燒掉了半邊剩下的焦黃地縮卷在下巴頦上。

    “大帥呢中軍那邊怎麼樣!”索力罕一把拎住焦友直的脖領子問道。

    “大帥咳咳大帥讓我來幫你整軍破虜軍只是打*炮試探性進攻!”焦友直被煙熏得眼淚橫流一邊咳嗽一邊回答。

    “整軍還整個屁!”索力罕用皮鞭指著兵營痛罵己經小半個時辰了還沒有一個完整的萬人隊被拉出來。這樣的隊伍與人交戰甭說破虜軍了就是一群土匪流寇也能輕易地將他們擊潰。

    猛然索力罕感覺到了一絲危機。他聽見了煙霧之後有喊殺聲也感覺到了腳下傳來的震動。炸營、煙霧、試探幾件事情聯系起來都指向了同一個後果。

    “啊!”索力罕出一聲狼號高高地舉起了彎刀。他不要求部下去督促新附軍聚集了現在他最迫切需要做的事情是自保。

    分散在營地內的蒙古鐵騎快轉身向索力罕將軍靠攏。打仗打出經驗來了索力罕那聲絕望的狂叫大伙都知道意味著什麼。

    就在他們即將沖到索力罕面前的時候他們看見了濃煙中挑出一桿戰旗。是破虜軍借著煙霧潛行而來刺出了必殺的一擊。

    一瞬間所有人感到了刺骨的冰寒。

    “著!”王老實揮動手臂將己經拉出引信的手雷甩了出去。

    幾百枚手雷從半空中飛來飛向同一個地點。

    “敵襲!”焦友直絕望地喊了起來雙腿拼命的磕馬肚子期待能逃過一劫。可憐的戰馬無法理解主人的意思高高地仰起前踢出了聲長長的嘶鳴。

    馬鳴聲瞬間被手雷的爆炸聲淹沒索力罕、焦友直還有幾十個沖到近前的蒙古騎兵化作碎片飛上了天空。

    王老實腳步不停從掛在腳前的布袋中掏出另一枚手雷再次扔了出去。順著他投擲的方向又是上百枚手雷。

    匆匆聚攏過來的蒙古騎兵完全被炸懵了。在雙方都有准各的情況下騎兵對上步兵他們占著絕對的優勢。可今天敵人是從煙霧中突然沖出來的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

    大營中的新附軍再次炸鍋同一天早上連受兩次致命打擊遠遠出了他們的承受能力。聚集成隊的士兵四散奔逃賴在營帳裡的士兵跳出來丟下兵器撒腿即向北方跑。東、南、西三個方向都有敵軍只有北方還是大元的屬地。在得知建昌軍叛亂的消息後士兵們己經想清楚了逃難的路線。破虜軍來襲剛好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是男人的拿刀殺韃子!”王老實又扔出了一枚手雷從背後抽出斷寇刃大步沖進敵群。百余名破虜軍輕甲步兵以他為鋒刃刀一般刺入慌亂的元軍中。外側的士兵排成三角陣與敵軍接戰陣內的同伴則不停地將手雷向外丟去。

    倉卒之下失去了將領指揮的蒙古軍只能各自為戰。如此近的距離己經無法揮戰馬的沖擊力。有心退遠一些又對付不了手雷和弩箭。很快蒙古武士破虜軍淹沒。

    有幾伙新附軍的將領試圖上前迎戰卻招呼不動麾下的士兵。對面的破虜軍將領刀法太狠辣無論和他放對的是蒙古武士還是新附軍士兵往往一合不到就被他砍翻在地。對於避開他的士兵他決不追擊。對於敢擋住他腳步的人他則刀、短弩、手雷並用根本不講究什麼大將風度。

    這樣的瘋子反而對新附軍最有震懾力。很快王老實的隊伍就尋不見了對手。所討拿處新附軍將士紛紛避讓根本不敢與他對陣。

    “你們是不是男人不敢殺韃子難道就願意殺自家兄弟!”王老實將一名頑抗者的級一刀砍飛在血光中對著旁邊的新附軍喊道。

    新附軍士兵們茫然地看著他不敢抵抗也不知道出言反駁。男人這個詞離他們太久了久到在心中己經陌生。

    “韃子完蛋了要麼快走要麼跟老子殺韃子去!”王老實又大喝了一聲脫離本陣伸手將一名穿著百戶服色的新附軍拎到面前。

    那名百戶掙扎著哭喊著求饒。手裡的刀來回亂晃就是不敢向王老實身上砍。

    “去吧你也叫男人!”王老實松手把百戶丟在了地上。那名百戶蹲在地上以手掩面放聲嚎啕。

    “弟兄們殺韃子啊。韃子害了那麼多人難得你們都忘了麼!”李甄縱馬從煙霧中鑽了出來。身上的新附軍鎧甲還沒來得及換只是在胳膊上纏了塊白布用黑墨塗了個宋字。跟在他身後的幾個起義士兵興高采烈每個人胳膊上都纏著白布寫著自己的歸屬。

    大部分新附軍士兵放下了刀槍四散著逃命。個別人試探著脫下號衣跟在破虜軍的隊伍最後。破虜軍的士兵也不笑他們膽子小用寬闊的肩膀遮替他們擋住了前方的刀劍。

    “是男人的拿起刀來殺鞋子!”李甄高舉著佩刀大喊。

    “殺韃子殺韃子!”煙霧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回應。漸漸地回應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好像附近所有新附軍都加入進來出了同一聲怒吼。

    煙霧一起達春立刻做出了正確反應。他先命令四個騎兵百人隊梯次出擊試探敵軍的真正作戰意圖和具體方位。同時把焦友直派到新附軍方向命令他協助索力罕快整頓隊伍把能集中起來的全部力量向中軍靠攏。

    對於鄒洬這樣的將領達春心裡一百二十個看不起。此人不會迂回包抄分進合擊也不會長途奔襲直搗敵腹。甚至連大宋將領常用的陣而後戰他都玩不熟。他只會把破虜軍僅有的火器優勢揮到最大利用火器壓制敵軍利用火器疲憊敵軍然後再利用火器讓對手的陣型崩潰。

    贏了這樣的對手沒有什麼可以驕傲的。但輸在一個這樣的對手身上呢?達春無法忍受這樣的假設。他像狼一樣號叫著咆哮著拎著忽必烈欽賜的寶刀在營盤內走來走去用自己特有的方式鼓舞著士氣。經歷了最初的恐慌後蒙古士兵都被他喚起了心中的血性號叫著吶喊著在中營前集結。他們不怕死如果向破虜軍的營壘動進攻蒙古武士自問沖不不破那重重的戰壕、鹿砦和鐵絲網。可讓破虜軍殺到自己近前來武士們決不答應。破虜軍算什麼他們只有少量的騎兵大部分都是行動緩慢的步卒。躲在營寨後時大元蒙古武士拿他們無可奈何。但他們膽敢沖出來蒙古武士肯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乃爾哈帶著你的萬人隊向南側迂回繞到煙霧外圍去從側翼尋找機會!”

    “元繼祖帶著探馬赤軍在後營集結時機一到立刻反沖把敵軍踏扁!”

    “粘哥脫脫多爾各帶兩千弓箭手寨牆後准各。洪脫塔帶一個萬人隊擔任前鋒。待敵情探明後馬上出擊!”

    達春大聲喊出一道道命令。既然被破虜軍搶到了進攻的先手大元將士就教一教姓鄒的怎麼打野戰。他不是主動起了進攻麼好啊本帥倒要看看他三萬人怎麼打我十四萬!

    達春的布置很靈活也很實用。破虜軍最大的弱勢是兵力少那麼大元兵馬就盡量在中軍集結。即便新附軍不能投入戰場憑借蒙古軍和探馬赤軍組成的層層防線也能擋住破虜軍第一波攻勢。

    一旦破虜軍的攻勢被大元所阻探馬赤軍就可以動反擊。當探馬赤軍和正面的蒙古軍聯手將破虜軍戰疲後外圍的乃爾哈剛好可以橫著插進來。破虜軍攻擊的正面必然會用戰車、巨盾和長槍構成阻擋騎兵的防線但他的側翼卻無法安排如此強大的防護。一旦被騎兵從側面插進去無論持有什麼樣的武器步兵只有受人宰割的份。

    況且以索力罕的能力他不會兩三個時辰都整理不出一支軍隊來。關鍵時刻新附軍在來個側後包抄半個月來的頹勢就能立刻逆轉。

    “殺了這些南蠻子搶了他們的炮。搶下一門炮來無論大小都賞黃金十兩官進一級!”布置完了反擊隊形達春又大叫著提高對士兵們的賞格。

    給予一定的賞踢是應該的蒙古武士向來為財富和土地而戰。況且對於破虜軍手中的神兵利器達春早就盼紅了眼。如果能趁著敵軍疏忽的情況下搶下十幾門便於移動的野炮哪怕是最小的那種馬馱虎蹲接下來的戰場局勢都可能逆轉。

    想到這達春又叫過幾名心腹武士指點著濃霧後方說道“海金你帶兩個百人隊給我想法摸到對面山坡上去。這幾天我觀察那種可遠射的大將軍炮應該布置在小西天一帶不惜任何代價你必須把火炮給我毀了!”

    幾個心腹領命而去達春喘了口氣抿了一下干渴的雙唇瞑目握刀靜靜地等著敵軍的到來。

    傳到耳朵裡的炮聲漸漸緩了腳下爆炸帶來的震顫也漸漸感覺不到。戰馬的悲鳴聲受傷士兵的哭叫聲漸漸遠去達春心如止水整個人仿佛都融入到了眼前的煙霧中。

    透過重重濃煙他感覺到一支軍隊正從前方向自己靠近。第一波試探敵軍動向的騎兵與之遭遇不敵損失很大幸存者正飛快地跑回來報信。第二波游騎緊跟著遭遇了敵軍也撤了下來。近戰小炮的聲音越來越容易分辯敵軍在煙霧中距離本軍己經不足一千步第三、第四兩波游騎根本沒上前接觸就逃了回來。

    達春猛然睜開了雙眼目中仿佛射出一道光刀一般刺向逃回來的武士。幾百名武士蜂擁著沖出煙霧在達春面前不遠處滾鞍下馬一個渾身是血的百夫長趴在地上嗚咽道:“大帥敵軍敵軍移動的城……”

    “亂我軍心斬了身上有傷的到後營裹傷沒傷的就地處決!”達春不待那名百夫長哭喊著說完大聲命令道。

    兩名親兵沖上去手起刀落將百夫長的人頭砍下拎在手中縱馬於陣前往來展示。

    退回來的武士大部分是身上沒傷的聽達春如此命令悲呼一聲跨上馬再次向煙霧中沖去。濃霧深處又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和清脆的爆炸片刻後聲音又回歸遠程火炮射擊時所出的尖嘯所有殺入濃霧的武士再沒人回來。

    “所有死了的包括他”達春用寶刀指了指馬前那具無頭的屍體高喊道“全部算陣亡本帥會親自向大汗替他們的家人討賞。今天無論前面是神是妖全給我沖上去不准後退!”

    “不准後退!”傳令兵一同高喊。

    “不准後退!”數萬人交相呼應如狂風巨浪般卷過田野。

    受到激昂的情緒感染一個蒙古武士舉起刀仰天長叫:“啊一一喔一一嗚一一啊一一啊!”

    “啊一一喔一一嗚一一啊一一啊!”數萬蒙古軍高喊。

    “啊一一喔一一嗚一一啊一一啊!”數萬探馬赤軍呼應。

    仿佛兩大群狼聞到了久違的血腥味道。每個士兵眼中都放出了幽幽的光來殺戮、踐踏踐踏殺戮幾代人都是這樣殺戮踐踏過來的把一個個民族踏在腳下在重重白骨上建立了蒙古人的偉業。一天這場殺戮還要重復還要繼續。永遠重復永遠繼續!

    “前鋒出擊!”達春的寶刀凌空一斬向煙霧中那個隱約可見的方陣指去。悍將洪塔脫帶著一個萬人隊洪水般沖上前。

    萬馬奔騰巨大得震動讓人站不穩腳跟。黃色的煙柱從地面上升起來追隨著騎兵的腳步巨劍般斬向煙霧。

    碰撞聲、呻吟聲、爆炸聲、喊殺聲從前方傳來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晰。後方的人不知道前邊生了什麼只知道時時刻刻有人在死亡有人在刀尖上出絕望的呼喊。

    元繼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戰一半是因為臨戰的興奮一半是因為煙霧中傳出來的絕望。他半生中經歷過大小不下三十場戰斗沒有一次戰斗如此神秘也沒有一次戰斗讓他感覺到如此緊張。

    風一陣微微的風吹過將殺場上的煙吹淡了些。也許是因為血液使灰塵凝固也許是喊殺聲讓時間變慢前方的情景慢慢能看清楚了一座移動的堡壘掛滿了血肉出現在人們的視野。

    破虜軍步兵方陣不具體的說應該是戰車方陣。千余輛長方型手推車排成了第一道攻擊線。每輛車的正面都打著長長的鋼釘。尖利的釘尖在煙霧中一閃一閃放著光仿佛是一只只猛獸的眼睛。在戰車與戰車之間是帶有輪子的巨盾。高大的盾牌後伸出一桿桿需要兩個人才能抬著前行的拒馬槍。在巨盾的側下則是一個個身穿重甲的步卒全身都被甲板包裹只在面甲與頭盔的縫隙間露出一雙凌厲的眼睛。

    一波蒙古騎兵如決堤的洪水般沖了上去戰馬無法收攏腳步重重地砸在戰車前方。長長的鋼釘立刻將戰馬的身軀穿透連同馬背上的騎手一起羊肉串般掛在鋼釘上面。血瀑布般從鋼釘一端落下人馬卻未曾死去拼命地掙扎哀鳴哀鳴掙扎。

    更多的蒙古武士毫不畏懼的沖了上去族人的鮮血激起了他們身上的蠻勇。有人繼續用血肉之軀沖撞鋼鐵城牆有人卻撥動馬頭沖向戰車與戰車之間的縫隙。

    “乒!”巨盾、長槍與戰馬接觸的剎那盾倒馬死槍折。馬背上的蒙古武士雙腿騰空借著坐騎倒地前的慣性跳入破虜軍中。鋼刀於半空中一揮已有士兵倒下。又一舞重重地磕在一柄迎上來的斷寇刃上。

    金鐵交鳴聲響亮蒙古武士借力落地揮刀憑著摩膂力逼與他交手的破虜軍戰士連連後退。對面的破虜士兵見自己無力與他硬拼身形側偏向旁邊讓去。蒙古武士大喜擰身沖向戰車後的推車者。腳步方一娜動一桿矛兩把刀交替著向他襲來。

    “啊!”痛呼聲嘎然而止。心猶不甘的蒙古武士仰面倒了下去。鋼刀與短矛組成的小陣立刻封住缺口有人從地上扶起巨盾有人從戰車上抽下另一桿長槍。有人跑上前去用肩膀架起槍身用軀體頂直盾面。

    方陣後響起幾聲嗩吶整個方陣停住了。剛剛退下去的蒙古軍見到可乘之機快打馬沖了回來。還沒等他們接觸方陣無數支弩箭從半空落下將沖在最前方的武士們射成了刺蝟。緊接著有人快從巨盾與戰車的狹縫間推出五十余尊虎蹲小炮用燧輪打著了引線。

    “退!”洪塔脫知道火炮厲害大聲命令。

    繼續前沖的蒙古武士齊齊帶住馬頭戰瘋了的坐騎不甘心地掙扎咆哮前蹄騰空。

    “分散後撤二百步!”傳令兵齊聲高呼。蒙古武士圈馬後撤怎還來得及虎蹲小炮的殺傷范圍只有數百步什麼時候用怎樣使用炮師官兵們早煉得手都起了繭子。五十多尊小炮同時威開花彈、鉛丸、鐵沙長短配合覆蓋了五百步內的戰場。

    濃煙再次阻擋了人們的視線當爆炸聲和煙塵被風吹稀後達春的望遠鏡裡出現了地獄般的景象。數百匹戰馬近千名武士倒在血泊中。有人被開花彈炸得肢體不全有人被鉛子打成了篩子最慘的是沖在最前方來不及後撤的武士他們連同戰馬一齊被鐵砂擊中渾身上下被打得焦黑就像篝火上未烤熟的肉一半焦黑的色澤中冒著縷縷青煙。

    “沖上去火炮來不及裝填沖上去將南蠻子剁成肉醬!”洪塔脫的喊聲就像狼嚎般孤獨中透著絕望。

    又一波蒙古武士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百十個在炮火下僥幸生存的上一波攻擊者見同伴趕來長嚎連聲再度策動戰馬沖在了第一線。

    數以百計算的手雷封住了最前方的攻擊者。沒等爆炸聲響完第二波攻擊者踏著硝煙沖進火海。鋼弩呼嘯著將數百名武士推下馬背卻依然有數百名武士沖進了最後一道防御圈。

    “放箭!”一名蒙古百夫長大聲喊道。跟在他身後的幾十名武士同時彎弓將塗了毒藥的羽箭射到方陣內。

    一名破虜軍士兵中了箭青黑色立刻籠罩了他的面孔。這名士兵向後倒去他的同伴伸手去攙扶卻被另一支羽箭射中了手腕。麻癢的感覺旋即順著腕部湧過手肘湧向肩膀。一名樸刀手當即立斷揮刀斬下了中箭的胳膊。受傷的士兵軟倒了下去幾個醫護兵用皮盾遮住身體將他抬到了陣後。

    “舉盾舉盾!”方陣中低級軍官們大聲喊道。一枚枚護身方盾舉過頭頂將大批毒箭攔下。

    “弩箭反擊輪射。火槍手瞄准了打先殺官後殺兵!”營正們在隊伍中熟練地出命令。

    數輪弩箭飛了出去將騎射手逼向遠方。戰車後幾根長長的鐵管伸了出來火槍手瞄准身穿牌子頭、百夫長、千戶服色的軍官扣動了扳機。

    一名下千戶正在二百余步外組織進攻這個距離用火炮打未必射得准鋼弩射程夠不到相對而言比較安全。就在他叫喊著為麾下鼓勁的時候眼前一道亮光閃過巨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推下了馬背。

    “啊!”下千戶慘叫一聲翻了個身就此不動。幾名親信跑上前抱起他的軀體除了胸口處一個箭尖大的小孔外其他什麼傷都沒現。

    “後撤後撤分散後撤!”傳令兵的呼喊聲又響了起來。蒙古武士們打馬後退盡量避開虎蹲炮的攻擊范圍。隊伍如碰到礁石的潮水般倒卷了回來。

    虎蹲炮再次威壓制住了近處蒙古武士的攻擊。換過了火藥和彈丸的野戰輕炮也跟著響了起來從一百五十步到一千步到處是火炮的攻擊點。密度雖然沒有在福建作戰時那麼大但誰也弄不清下一枚炮彈會不會落到自己腳邊。

    蒙古軍前鋒的士氣快下降洪塔脫一次次看向達春的大纛卻從那裡看你不到任何命令的改變。咬了咬牙他對身邊的武士喊道:“沖上去長生天保佑著我們。大汗在看著我們!”喊完雙腿一夾馬肚子帶著自己的親兵沖上了第一線。

    “長生天在保佑著我們!”蒙古武士們絕望地喊道。主將已經沖到第一線了其他人若後撤按軍法全部要處死家人也要被罰為牧奴。所有人紅著眼睛跟在了洪塔脫馬後幾十、幾百、數千擔任前鋒的整個萬人隊不留任何余力地沖進了硝煙。

    “沒給蒙古人丟臉!”達春點點頭放下了望遠鏡。轉過身看看木牆後的弓箭手知道這批人白白布置了。破虜軍根本不會湊到弓箭射程范圍內來。他們現在最拿手的就是在別人傷害不到的地方動進攻。

    “大帥我們上!”探馬赤軍萬戶元繼祖紅了眼跑上前主動請戰。

    “你帶探馬赤軍兵分兩路一左一右殺過去盡量別接觸中軍擊他的兩翼!”達春看看元繼祖吩咐道。從目前的戰況上看破虜軍的火力主要集中在正前方。如果利用騎兵度優勢找出側翼火力薄弱點此戰未必就這樣結束。

    “黨項兒郎跟我上!”元繼祖大聲喊道。帶著自己的全部家底沖出了本陣。探馬赤軍士兵大多數來自西夏和西遼骨子裡和蒙古人一樣勇悍。看到今天的場景全身的血液早就被點旗了大聲呼號著攻向破虜軍方陣的側翼。

    正前方在付出了數千條人命為代價後洪塔脫帶著最後的幾百名武士沖進了方陣。戰馬在半路上己經死去他提著刀披散著頭瘋子般在人群中沖殺。破虜軍士兵在低級軍官組織下一邊填堵被蒙古騎兵沖出的缺口一邊結成一個個小方陣四、五名步卒配合著纏住一個蒙古騎兵。

    在自家方陣內弩箭、火槍以及手雷全派不上用場蒙古士兵和破虜軍士兵完全靠短兵器互博。雙方士兵交替著倒下幾乎是在以命換命。

    “殺!”洪塔脫力大刀沉一記橫掃將兩名破虜軍士兵同時磕飛到圈子外。緊跟著他顛步上前刀尖斜削順著短槍兵的槍桿剁下去。短槍兵招架不及只能撤手扔掉兵器急後退。洪塔脫快跟上以刀為劍直刺短槍兵心窩。

    眼看一個小陣就被他沖散那個短槍兵一側身子胳膊直接夾上了洪塔脫的彎刀。洪塔脫手腕一翻刀刃向外直削在對方手肘關節處。

    鎖甲與刀刃接觸出刺耳的磨擦聲。士兵手臂上血向外湧卻緊緊夾住了鋼刀不放。另一只手毫無畏懼死死握在刀背與刀刃之間。

    洪塔脫沒料到對方的鎧甲如此優良這一刀居然沒將槍兵的手臂卸下。用力拔刀把槍兵連人帶身體一塊拉進了懷裡。

    “***看我摔死你!”洪塔脫獰笑著罵。單手去搭槍兵的肩指尖處卻傳來一陣錐心劇痛。

    一把斷寇刃從側面橫過來將洪塔脫的四指連根切下。沒等他看清來敵懷中的槍兵提起膝蓋重重地頂在了他的胯部。

    “啊!”洪塔脫慘呼一聲彎腰捂胯。兩把鋼刀交錯而過重重地砍在他的後腰上。

    中萬戶洪塔脫仰面倒地致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到了幾個無名小卒手裡。彌留間目光向四下看去。只見跟著他沖進方陣中的蒙古武士紛紛僕倒頭被人割下來皮球一樣扔到了陣外。

    淒厲的號角聲從達春本陣響起又一波蒙古軍不顧生死地沖了上來。蒙古人是天下最優秀的士兵主將不死不下令他們絕不會擅自撤退。

    “擂鼓!”達春大聲喊道。

    數十面牛皮大鼓出震天的聲音蒙古武士們踏著鼓點毫不畏懼地沖向方陣沖向死亡。

    “吹號!”鄒洬在方陣中央揮動令旗。

    “滴嗒滴嗒滴滴嗒滴!”文天祥“獨創”的銅號出激越的音響穿破硝煙穿破鼓聲傳遍殺場每個角落。

    破虜軍將士擺正陣亡戰友的屍體擦亮鋼刀扶正戰車和巨盾迎著蒙古鐵騎向前走去。戰馬掀起的煙塵和炮彈爆炸生成的硝煙再度交織在一處羽箭和鋼弩與半空中往來奏響死亡的篇章。

    戰馬沖破弩箭和手雷構成的封鎖線踢翻巨盾闖入方陣。

    一個破虜軍士兵倒下無數個穿著同樣盔甲的士兵湧上去。蒙古武士被打下馬砍翻戰馬被砍倒……

    下一刻同樣的畫面在不同的地方重復。

    方陣被撞出無數個缺口蒙古鐵騎的隊形同時也被撕開無數條口子。

    沒有人後退雙方都在死亡中博殺等待。等待有一方支持不住率先倒下。這是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碰撞碰撞的結果預示著兩個民族最終的結局。

    陽光不忍看到這血腥的場景躲到了雲層後。起風了獵獵大風吹過田野吹散硝煙和血霧吹得戰旗“呼啦啦”作響。

    萬裡長城在風中舞動。

    達春麾下的蒙古鐵騎不愧天下精兵之名即便是在火炮、弓弩和手雷的三重攔截下依然保持了很好的攻擊序列。一波波蒙古騎兵如潮水般不斷沖擊著破虜軍的戰車方陣。每一次沖擊都像巨浪砸在礁石上一般被撞得粉身碎骨。但舊的一浪倒下去立刻有新的一浪接上來前浪推著後浪逐步逼向破虜軍承受能力的底限。

    方陣的正面大大小小被撕開了十幾個口子雙方士兵就在口子邊緣處拼死博殺。破虜軍士兵用生命為代價將缺口封死蒙古武士則以生命為代價再度將缺口撕開。血紅色的血分不清蒙古人的還是漢人的混和在一起順著缺口處四下蔓延。人馬的屍體枕籍還不斷有騎兵從屍體堆上沖上來沖上來……

    大部分虎蹲小炮都啞了火它們過於緩慢的裝填度己經無法適應戰爭的緊張節奏。裝藥手和炮長撿起丟棄在地上的刀劍挺身加入了阻擊隊列。在虎蹲炮的後方雙輪野炮的炮管也開始紅司炮長伸出手阻止了裝填手繼續填充火藥。他必須讓火炮歇息否則就有炸膛的風險。子母連環炮還噴吐著火舌但造價昂貴的子管己經面臨消耗殆盡的邊緣。而前方還有大隊大隊的蒙古軍不顧一切的沖上來。

    達春敏銳地覺了炮聲節奏的變化揮動令旗又一支騎兵蜂擁而上。經過多年的較量江南西路蒙古軍無論戰馬還是士卒都己經適應了在炮彈煙霧中沖鋒失去大部分火炮協助的戰車方陣所承受的壓力驟然加大被撕開的口子越來越寬越來越寬馬上就有了崩潰的危險。

    “裝填手跟我上!”老將軍吳希奭撿起一桿長槍沖了上去。仗打到這個狀態上己經無法再區分誰是步卒誰是炮兵所有無法繼續操炮的炮兵都撿起兵器跟在了吳希奭身後。在方陣的中央偏右側兜頭截住了幾匹剛剛沖入方陣的鐵騎。

    ““啊一一喔一一嗚一一啊一一啊!”蒙古武士口中出狼一般的號叫彎刀揮舞在人群中潑出一片血光。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破虜軍士兵倒了下去第四個被戰馬撞翻第五個毫不猶豫地沖向了馬腹。

    破虜軍的制式鎖甲能有效防御遠距離射來的羽箭卻無法抵御馬蹄的踐踏。附近的人都聽見了胸骨被馬蹄踏碎的悶響受傷的士兵痛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利刃砍向了馬腿。

    戰馬、武士、破虜軍士兵倒在了一處無數把斷寇刃刺過來將蒙古武士剁成了肉醬。

    “沖上去沖上去別扎堆堵缺口!”吳希奭大喊著長槍揮舞將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蒙古武士刺落馬下另一名徒步的蒙古武士看清了肩甲上的金花立刻放棄對手向他沖了過來。

    “殺!”吳希奭一抖手腕挺槍突刺。蒙古武士擰身避開彎刀貼著槍身削了過來。吳希奭側身收槍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的腳下一滑身體向旁邊倒去。

    蒙古武士見到好處刀尖一壓直劈吳希奭後腦。幾名親兵不顧生死地撲上架住刀鋒救走吳希奭同時與沖入缺口的蒙古武士們戰在了一處。

    後續沖上來的武士越來越多久經戰陣的他們不用軍官指揮就明白哪裡是最佳攻擊點。很多人在沖擊途中撥偏馬頭讓開無法撞翻的戰車直接趟入堆滿屍體的缺口。

    “堵口子堵口子!”破虜軍都頭武平大喊帶領麾下士卒迎住戰馬。己經加起度來的戰馬怎是輕甲步兵所能抵擋士兵們紛紛被戰馬踏翻缺口開得越來越大己經可容三騎同時沖入。

    這種情景武平很熟悉當年贛州會戰中他所在的槍陣就是這樣被李恆麾下的騎兵沖垮的再有幾匹戰馬沖進來整個方陣就面臨崩潰的風險。眼下與當年唯一的不同之處是當年的民軍被沖得四散奔逃而今天卻有一個又一個弟兄前僕後繼地沖了上去。

    四名騎兵並排沖進缺口巨大的慣性推翻了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生物。蒙古武士哈哈大笑縱馬踐踏。突然間他們現了一個不怕死的障礙物都頭扔下斷寇刃從同伴的屍體上撿起幾枚手雷擦燃引線抱著沖向了騎兵。

    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幾名騎兵和武平同時在缺口處消失了。

    沖向此處的後繼蒙古騎兵楞了楞無法相信眼下的事實。就在這個時候另兩名破虜軍士兵沖了過來抱著手雷沖進了馬隊深處……

    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在各個缺口外響起蒙古騎兵的攻勢被遏制住了。他們自詡為天下最勇敢的人但他們今天卻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勇者。

    破虜軍士兵在同伴的屍體上豎起巨盾架起拒馬槍。扶起被血染紅了的虎蹲炮。一串串手雷被挫開蠟封擺到了屍堆上。弓弩、彎刀、戰馬、手雷死亡的旋律再度響起慢慢奏出最華麗的篇章。

    鄒洬站在方陣正中的一輛戰車上臉上的肌肉不斷地抽搐。與其他部隊不同第一師的骨千就是當年基本上都是當年空坑之戰幸存下來的老兵。鄒洬幾乎能叫出師中每一個都頭、隊長的名字。在他所處的位置他能看見昔日一個個熟悉的背影義無反顧地撲向敵人的馬蹄每一個士兵倒下都像有一根針扎在他心窩上一樣。

    “將軍讓第六標上吧!”參謀熊定北跑上前帶著哭腔建議。他也是百丈嶺上下來的老人實在無法忍受同伴一個個戰死在眼前的慘烈景象提醒主帥提前投入預各隊。

    “不行達春人馬比咱們多他手中還有生力軍沒動!”鄒洬搖頭咬著牙答道。

    “將軍!”熊定北哽咽著退到了一邊他明白鄒洬的意思。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破虜軍的優勢是火器犀利而元軍的優勢在攻擊度快人數眾多方面。誰被逼得先投入全部力量被對方看清楚家底誰就先走向毀滅。

    “哭什麼你帶著所有將領的護衛、親兵、各標伙夫、督戰隊給我堵上去!”鄒洬一聲大喝打斷了熊定北的哭泣。

    熊定北抬頭想建議鄒洬留下幾個親兵護身見一道血跡從鄒洬嘴角邊慢慢滑落將話吞回了肚子。伸手抹了把眼睛提走刀喊道:“弟兄們走跟我去殺韃子!”

    各級將領的親兵、各標伙夫、督戰隊所有平時不參加戰斗的後勤人員拿起了兵器跟著熊定北跑上第一線。

    “鼓來!”鄒洬大喝。幾個剛從邵武指揮學院培訓過的大宋進士跑上前顫抖著遞上兩支鼓錘鄒洬接在手一下一下地向立在戰車上的大鼓猛擊。

    “咚!”“咚!”“咚!”“咚!”恢弘的鼓點配合著激昂的嗩吶將蒙古人沖鋒的號角聲壓下鄒洬用力敲著敲著目光越來越堅定。

    幾個第一次上戰場的大宋進士終於明白了戰場並不是詩詞中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寫意這裡是生命與生命的博殺是血與火的碰撞。他們因緊張而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身體不再顫抖從輜重車上取來弓拿起刀跟在士兵後向第一線走去。

    風卷煙雲大地就在腳下震顫。

    平宋都元帥達春筆直地站在硝煙與烈火之間雙眼早己變成了暗紅色。從第一波沖鋒起到現在僅僅過了一個多時辰他己經在正面投入了兩萬多部隊。兩萬蒙古鐵騎當年曾經踏破二十萬西域聯軍的腦袋今天卻沒能沖開車陣的第一線。

    蒙古軍自誕生來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強橫的對手。這太不可思議了更不可思議的是有上百場作戰經驗的老將達春到現在還無法判斷對方還剩下多少實力。

    “吹號角問問元繼祖、李諒二人到了什麼位置為什麼還不動進攻!”達春聲音聽起了就像受傷的野獸在喘息。除了身邊五個千人隊外他還有元繼祖、李諒兩個探馬赤軍萬人隊可用。這麼長時間乃爾哈的遷回部隊也應該也到達了破虜軍側後如果新附軍也能整理出一個萬人隊來參戰對面的破虜軍即便是一條龍達春也保證用人海把它淹死!

    “嗚一一嗚嗚一嗚嗚”淒厲的號角聲在達春身邊響了起來。戰場上突然一靜立刻又爆出更大的喧囂聲。兩個探馬赤軍萬人隊向破虜軍的側翼起了反擊。

    元繼祖、李諒各自帶著一個外人隊在兩軍激戰的時候摸到了破虜軍的側翼。二人所處的方位不同面對的對手也不同。李諒所在位置正對著破虜軍方陣左側他看到的是一個由長槍、重甲步兵組成的長方形斜陣就像一只張開的翅膀般斜擋在破虜軍中央方陣的側方。而元繼祖除了如林的拒馬槍外還看到了無數面金屬盾牌盾牌後蹲著兩千多人分為三列每一列都端著根細長的鐵管子。

    二人同時帶住了馬頭他們不是蒙古人所以無法體會達春心中的忠誠與絕望。面對有可能讓自己受到巨大損失的隊伍他們先想到的不是全力取勝而是如何才能把自身損失降到最小。所以他們才向達春主動請纓去遷回攻擊破虜軍側翼。

    側翼的景象讓他們感到非常猶豫二人這些年跟破虜軍交戰十幾場對方的實力他們很清楚。雖然側翼這兩支人馬無法向正面方陣那樣大量使用戰車但元繼祖也能感覺到由對面傳來的壓迫感。他敢肯定即使自己沖上去輔佐達春把這仗打贏了麾下的兒郎們也剩不下多少。對於探馬赤軍將領來說地位和北方漢軍將領差不多都是大汗腳下的獵犬。武將手中沒有了自己的家底就等於獵犬掉光了牙齒沒有牙齒的獵犬是什麼下場元繼祖不用腦袋也能想得出來。

    如果不是顧忌自己縱容部下在南方所犯下的殺孽太重元繼祖甚至想過投降破虜軍。福建大都督府那邊的包容性他了解各族百姓一律平等相待。完顏靖遠、白旭、耶律雄等幾個女真、契丹人甚至受到了重用。特別是完顏靖遠文天祥在明知道他是女真皇族後裔的情況下還讓他掌管自己的衛隊。這等於把腦袋伸到了異族的刀頭下這種行為這種胸懷元繼祖在大元從來未曾見到過。

    中軍傳來的催戰號角打斷了元繼祖和李諒的思索。軍令如山多年來養成的服從習慣讓他們不敢再拖延但是幾乎不約而同的他們在兩翼都沒投入全部人馬而是先派出了一個千人隊上前試探。

    “反正大帥在正面也能突破敵軍的方陣!”抱著這個想法元繼祖起了側翼的第一波攻擊。他派出的部將叫馬崇禮是個綠眼睛西域人。平素裡就不太勇敢見主將派自己前去當墊窩兒心裡十分不滿。念了幾遍真主的名字罵罵咧咧地帶隊出戰。(酒徒注:墊窩兒是游牧民族術語。指的是一胎多仔的野獸每次生產時所降生的第一個。由於各種原因往往不能成活。所以稱之為墊窩兒)

    站在對面的張唐早就做好了准各趁著探馬赤軍還沒前進到加距離吩咐一聲豎盾。數百枚金屬方盾立刻壘成了一道檣。盾與盾的縫隙間無數根長管子探了出來仿佛憑空搭建出了一座移動堡壘。

    “上前上前分列二百步起突擊!”馬崇禮用生硬的漢語命令道。探馬赤軍士兵大部分為黨項、契丹人小部分西域各游牧民族和歷次戰爭掠來的西方戰俘。大伙語言互不統一所以將領只能用漢語來號施令。

    士兵們猶豫著向前靠正面戰場的密集炮擊景象讓他們很恐慌。破虜軍在側翼沒有開炮會不會是一個更大的陷阱?他們不是蒙古人不願意做引陷阱的犧牲品。

    “對方的戰意不強聽我的命令敵軍靠近二百步時撤盾火槍手輪射先給他們來一個下馬威!”張唐從敵軍慢吞吞的動作中看出了破綻。低聲向身邊的傳令兵說道。

    幾個傳令兵弓著身體跑開把主將的意思傳達到各營。這個火槍旅是秘密抵達戰場的上戰場之前曾經經過數月的特訓。隊長以上軍官皆經過指揮學院培養無論心理素質和戰場應變能力俱是一流。各級士官們聽到張唐將令立刻作出相應戰術調整前排的長槍手悄悄後撤火槍手上前填補了他們留下的空檔。

    “准各!”馬崇禮高高舉起了彎刀快到二百步了敵軍居然沒有用炮轟擊可見他們全部力量集中在正面。正當他欲揮下彎刀的時候對面的盾牆突然撤開三排手持鐵管的士兵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馬崇禮楞了一下他認不出對手所持的到底是什麼兵器。比花槍還短難道這種兵器可對付騎兵麼。

    “乒!”“乒!”“乒!”爆豆子般的脆響給出了他最後答案。馬崇禮只覺得眼前突然有白光一閃接著就被一股大力推下了戰馬。失去主人的戰馬悲鳴著帶著鞍蹬拼命逃向遠方。

    二百步的距離只有當年張弘范組建的射聲軍才能在如此遠的距離上利用手中性能優良的黃樺、黑漆等名弓起攻擊。但張弘范早死了多時了射聲軍也早已因為自保能力太差而被達春解散。元繼祖站在千余步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派出的第一支隊伍像雨中浮萍般被人撕成了碎片。嘴裡一陣苦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來。

    “妖法!”因為濃煙和火炮的作用元繼祖在達春身邊時沒看清蒙古前鋒被射殺的景象。此刻第一個竄入他大腦的就是敵軍中有傳說中的大撒滿在作法。沒有箭桿甚至連破虜弓那種銀白色的弩臂都沒有。幾百步外取人性命時只冒出數縷青煙那不是妖法是什麼?

    他顫抖著手臂舉起刀卻遲遲不願意再揮下去。“李諒那邊己經起了進攻等等他那邊的結果吧!”元繼祖抱著僥幸的心理想。

    此刻另一個探馬赤軍萬戶李諒抱著和元繼祖同樣的心理放緩了攻勢。對面的破虜軍盔甲太厚一上來就給他麾下的騎兵來了個下馬威。上前探底的騎兵或喪命於長矛或喪命於弓箭卻未能讓對手後退半步。要不是看見對手身上的盔甲實在太重了移動起來緩慢無比根本無法主動起攻擊李諒甚至想直接把自己的萬人隊撤走。

    從單純防守性能而言像正面戰線那樣采用戰車和巨盾搭配的方式是對付騎兵是最有效辦法但鄒洬為了照顧部隊整體的機動性只在兩翼放了很少的戰車。張唐的那一側他投入了大都督府苦心培養出來的火槍旅而左翼范連城那邊他借鑒當年名將韓琦等人對付游牧民族騎兵的戰術布置了大量的重甲步兵。

    鄒洬給張唐和范連城的命令是不准支援中軍盡力護住兩翼。剛好探馬赤軍方面的元繼祖和李諒都想保存實力士兵們吶喊聲震天卻不肯全軍前壓。雙方隔著數百步距離對峙著對峙著用同樣焦慮的心情等候著中軍方向的戰斗出來最終結果。

    正面戰場上戰斗己經進行到了白熱化地步。雙方士兵都忘記了生死忘記了恐懼用刀互砍槍互刺甚罕用頭盔拳頭互相攻擊。車陣一次次瀕臨崩潰又一次次被破虜軍將士用生命修補完整。蒙古騎兵一次次被殺退又一次次沖上前為黃金家族的利益獻出自己年青的生命。

    風越刮越大破碎的戰旗被血霧與濃煙裹著飄向遠方。遠方天際間雲亦被戰火烤熱了宛然呈獻血一般的顏色。

    “嗚一一嗚嗚嗚一嗚嗚!”淒厲的號角聲接連響起破虜軍的後方一連串高高低低的丘陵後有根羊毛大纛悍然探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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