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三卷 薄暮 迷局 (六 下)
    迷局(六下)

    第一標、第四標、第五標、第六標,四個巨大的箭頭,在地圖上衝破阻攔,直刺泉州。失去外圍城市的泉州,就像一個被剝了殼的雞蛋,擺到了文天祥面前。

    零星的炮彈爆炸聲從遠處傳來,將桌案上的蠟燭震得來回顫抖。前方的戰鬥還在繼續,泉州城內的左翼軍主力組織了幾次大規模反撲,都被破虜軍給趕了回去。各路人馬按照預定方案,有條不紊地向泉州城迫近。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內,參謀們興奮地忙碌著,不停地根據各營的推進程度,調整著地圖上的標記。

    一戰取泉州,這份戰績,讓老惦記著破虜軍裝備的那些人,羞也羞死。幾個參謀無法無天地議論著,高興得簡直要擊鼓而歌。朝廷以為破虜軍的勝利,憑借的完全是強弓利炮,但忽略了操縱武器的這些人,才是左右戰局的決定因素。待拿下泉州後,丞相府就以打通廣南和福建通道為名,要求行朝出兵夾擊漳州,看那時,朝廷上那些見了蒙古人就逃的將軍們,還要什麼借口推辭。

    如果不出一分力,就想從破虜軍這裡取得裝備。沒門兒,文丞相即使答應,大伙也不會答應。

    「我軍全線獲勝,俘虜敵軍兩萬餘,陣斬並擊潰預計超過三萬!」參謀統領曾寰拿著一份剛剛統計出來的戰報,高聲喊著,衝進中軍帳。看看周圍的將領,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放慢腳步,來到文天祥面前。

    「不妨,軍中之事,不要講那麼多虛禮。我們自己損失如何,將士們能堅持得住麼,特別是第六標的弟兄,他們那邊情況怎麼樣?」文天祥笑著問道,情緒也被曾寰所感染。練兵千日,用在一時。福建北部多山的地形,和丞相府緊張的財務狀況,讓破虜軍不可能養太多的兵。但在每個士兵走上戰場前,教導隊都為他們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訓練。幾個月的磨合情況;編入破虜軍中的新附軍能不能融入破虜軍原來的戰鬥體系;還有保持著一定獨立性的楊曉榮部,能不能與其他幾個標齊心;重重問題,都需要通過這幾天的戰鬥來檢驗。

    「各標損失甚微,戰死人數都沒過三百,興化方面遇到些突發狀況,彩號有點多。但隨軍醫官已經盡力在救治。現在將士們心氣很高,第五標攻下永春後,已經準備向南安靠近。第一標也開始進攻仙遊和。楊將軍的第六標和教導營一同攻下了安溪,正在修整,隨時可以補上去,與第五標匯合!」曾寰一口氣匯報道,臉色因興奮而變得潮紅。兩腳不停交錯,在地上走來走去。

    令人新潮彭湃的除了不斷的勝利,還要破虜軍將士身上那股一往無前的精神。在大宋有史以來,從來沒有一支軍隊的鬥志如此之高。不待主帥發令,就主動請纓。支撐著將士們必勝信心的不僅僅是優勢的武器,實際上,因為自身生產能力局限和滿足外界龐大的需求,破虜軍的裝備遠沒達到齊全。除了張唐的第一標和各標負責攻堅的先鋒營,很多士兵依然拿著原來武器,披著當新附軍時的紙甲。被某個將領驅趕著而戰和為國而戰時的感覺不一樣,習慣了選擇朝廷的士兵,也許還沒完全理解夜校中教導他們讀書、識字的那些書生們口中的國家是什麼概念,但對發到手中的憑之可見官不拜的守土證,還有因傷退役後三十畝地的撫恤深有感受。

    三十畝地一頭牛,是一個農夫一輩子的奮鬥目標。而丞相大人承諾,如果他們為國戰死或者負傷退役,他們的家族不但可以領到三十畝水田,而且可以世代保留那塊守土證。讓世人永遠記得,他們為國獻身的榮耀。

    簡簡單單,一塊刻著「匹夫之責」四個字的銅牌,讓百戰老兵、新兵蛋子和投降過來的補充兵肩並肩走上了戰場,他們中間大多數人注定看不到勝利的那一天。但他們知道,只要破虜軍戰旗沒倒,他們的子孫就不會像他們自己一樣流離失所。

    「丞相,我們幾個參謀,想到第一線看看!」曾寰把玩著自己的守土證,神色中有些扭捏。文天祥只點出了這次行動的戰略目標,具體戰術層次的細節規劃,都出自曾寰和他麾下的參謀們之手。這麼大的規模的會戰,對包括曾寰在內的很多人來說都是第一次,所以每個人都渴望到第一線看看,檢驗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

    「不急,咱們先把下一步部署完!」文天祥笑著拍了拍曾寰的肩膀,內心深處,他和曾寰一樣興奮。談笑間破賊,那是千古明將身上才有的風度,他自認不是,甚至連名將的項背都望不到。但比古今名將多出來的優勢,就是文忠記憶中那些經典戰例。還要他自己關於火器時代戰爭與冷兵器時代戰爭異同的思考。

    破虜軍是第一支將火器成建制搬上戰場的部隊,所以,注定它的做戰方式與以往不同。根據自身特長和缺點制訂附和自身能力的戰鬥目標,這才是最切實的。至於那些羽扇綸巾的風雅,還是留給後人去發揮想像力吧。

    文天祥將手扶在地圖上,仔細考慮起下一步的動作。泉州會戰的第一個目標,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第二階段目標,還需要多作些努力。

    手中沒有可以瞬間傳聲萬里的工具,部隊一旦調動,則短時間內無法控制形勢的走向。所以,每一步的考慮必須更周全,不但考慮到自己,而且要考慮到敵方。

    左翼軍已經被打成了殘廢,蒲氏兄弟智謀再高,手中無可用之兵,也折騰不出什麼危險動作來。倒是南方的索都,當許夫人主動放開一段九龍江防線後,他反而停住了腳步,一心一意在漳州和潮州一帶剿起匪來。

    莫非他先知先覺,知道破虜軍大舉南下,是為了他?文天祥謹慎地想,搖搖頭,否決了這種可能。破虜軍剛剛開始在泉州附近發動攻勢,索都肯定連泉州蒲家的求援信還沒收到。可如果他收到求援信,也不肯衝進破虜軍的陷阱呢?

    文天祥的兩道劍眉,皺在一起,如同墨一樣濃。此時此刻,可能不但要用詭計,有些戰場外的東西,需要發揮其作用了。破虜軍的優勢,就是比這個時代其他軍隊,多了很多軍事層面外的優勢,比如宣傳,比如民心。

    參謀們的議論聲漸漸變小,他們也開始籌劃,如何讓這場戰鬥的結局更完美。但每個人都知道,調動自己的軍隊容易,讓對手按你的設計方案配合,千難萬難。

    曾寰紅著臉,在地圖上把代表破虜軍的幾面小旗子向前推了推。泉州城外的局勢登時一亮,文天祥衝著曾寰讚賞地笑了笑,隨即開始佈置:「傳令各標,推進到預計目標後,立刻原地修整。切斷周圍州縣去泉州的糧道,圍而不攻。如果蒲家軍隊出城反擊,堅決徹底的消滅,一個也別放回去。同時,曾寰,你以我的名義給蒲壽庚寫封勸降信,找俘虜帶給他。告訴他如果獻城投降,我可以保證泉州除了他們蒲氏兄弟之外所有軍民的生命。如果他想走也可以,封好庫府,留下糧食財物,十日之內撤離。十日之後,如果他不降,不走,破虜軍將直接殺進城去,到時候,參與過屠殺大宋皇族的人,和所有蒲姓的人,我都會送往崖山,由皇上親自審理!」

    「是!」曾寰一挺身,大聲回答。心中湧起一股為知己者謀,此生無撼的感動。暫緩攻勢,圍而不取,是他剛剛想到的一條毒計。而文天祥在他提出來後,立刻完全採納,並且著手補充了其中的不足。當初蒲氏兄弟殺趙姓三千餘人向蒙古人邀功,如同把他們送往崖山,這筆帳,行朝一定會仔仔細細跟他算。所以,蒲家兄弟肯定不會投降。而對城裡的商人來說,只要能保住他們的生命和財產,把誰犧牲掉,大伙並不十分在乎。上次,他們犧牲了三千趙宋皇族,這次,不肯投降的蒲家兄弟,難免不成為城中各商會共同的敵人。

    「白旭,你帶我的令箭,去楊曉榮將軍那裡,對第五標通令嘉獎。說全體福州父老,都為他們的戰績感到震驚。此戰後,我會親自去給第五標的兄弟敬酒。完顏靖遠,你乘快馬,給陳復宋將軍送信,告訴他水上行動可以開始,請方家執行和我們之間的約定…….」文天祥想了想,又下達了幾條命令。反正過來的新附軍這次在側翼打得不錯,所以要加倍鼓勵。當士兵們知道了身上的責任與榮譽後,將領們想帶,也未必能帶得走。

    自信的聲音在軍帳裡迴盪,一切任務彷彿背熟了般,從文天祥口裡井井有條的安排出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磨合,他已經與目前的身份融和在一起。不再是那個光會疾呼奔走的書生,而是慢慢變成了一名合格的武將。

    「夫子,你派人速回福州,把我軍在泉州外圍大捷的消息,印成報紙,採用一切渠道散發出去。記得,把蒲家情況說得能多危急有多危急,順便提一句,蒲家和左翼軍和破虜軍已經停止激戰。泉州可能不戰而降,重歸大宋!」文天祥將目光轉向陳龍復,現在,是爭奪民心的最好時機,雖然這樣會過早暴露破虜軍實力。但每一次勝利,都會鼓舞各地抵抗者的士氣,並且讓那些不甘心做蒙古人奴隸的人,對朝廷和破虜軍的作為,有個切實的比較。

    「是!」陳龍復興沖沖的答應,白鬍子隨著回答聲飛起老高。

    「我建議加一句,說索都畏懼破虜軍,對蒲氏兄弟見死不救!」參謀曾寰放下筆,壞笑著提醒。索都嗅覺敏銳,但畏戰的名聲,和棄泉州不顧,保存實力的罪責,他都受不了。

    即使他看出前面是陷阱,破虜軍也要通過各種手段,讓他跳進去。誘騙,是陰謀的一種。比誘騙更高明的計謀,讓對手除了這一條路,沒有其他選擇。

    「再加一句,說破虜軍願意一切反抗蒙古人的力量,為中國而戰!」文天祥的話,將已經走到中軍帳門口的陳龍復又拉了回來。「告訴所有人,這個中國,不是指的中原。而是不願意當四等奴隸,生命值一頭驢價錢的所有人,共同的家園!」

    「是!」陳龍復再次將身體挺直。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朝廷上的人將無法再打著皇帝的招牌來阻擋破虜軍的腳步,因為他們效忠的對象,已經從大宋,偷偷變成了中國。

    此戰過程中,為了顧全大局和不承擔扯破虜軍後腿,導致後者無法為皇室付復仇的責任,一些名流們會明智的保持沉默。

    而此戰結束後,中國這兩個字,將印在所有關注著這次戰鬥的人心裡,擦也擦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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