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盡梨花 正文 五、允嫁,命運之始
    林老太太聽見姚淑嬡已經死了,倒也有幾分感傷,喃喃念叨:

    「我也只是想保住林家唯一的一點骨血,也並不是有心的就想迫害你們母女。」一面唉聲歎氣的,一面又進了裡屋,向床邊的林韻柳道:

    「我看你母親也病得實在厲害,如今去了,反倒少遭了一些罪。你好好嫁了去,我會給你母親準備一口好棺木,該有的都會有,風風光光的讓她入土為安。」

    林韻柳卻也不理,只是淒淒楚楚的跪在床邊,呆呆的用袖子去擦她母親嘴邊的血。那三小姐允鸝也知道林韻柳這個時候是絕惹不得的,也不敢亂開口說話。林老太太又撿著軟的說了幾句。林韻柳卻只彷彿是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只是不理不睬。

    也不知是因為這屋子裡死了人怎麼的,這老太太就覺得這屋子裡冷得厲害,就像是有一股子不知從哪裡來的冷風直往身上吹著。老人家多少都是有些老迷信的,這一通折騰,她也已經是頭疼腳疼了,又扶著小丫頭出了屋。

    「我看那丫頭是個硬骨頭,現在她媽也沒了,更是不會答應了。」三小姐在一旁出謀劃策道,「不如把她綁起來,直接送過去,把大哥給換回來!」林老太太也不吱聲,坐在椅子上唉聲歎氣,忽然一抬頭,看向一旁漠然的雲艾。

    「二丫頭,你別以為我這個做娘的看不懂你的那點心思。」林老太太轉而向雲艾道,「凡事也分個輕重,你大哥要是萬一有個什麼不測,咱們這一家子可就要倒了,族裡頭想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人可都眼睜睜等著我們出婁子呢。」說到這裡,她沉沉的歎了口氣,歇了歇,又接著道:「你的話那丫頭還能聽得進去,你給我進去勸勸。真不依,我可就要來硬的了。別逼著我來狠的。」

    雲艾聽見她母親的話,也沒有作聲,默默的就轉身進了裡屋去。她看著跪在床面前的韻柳,又看看床上躺著的韻柳母親,一霎那間,一股子恨翻騰著她的心,讓她壓制不住的恨不得那個丫頭和她那個娘一道死了!

    她竭力按壓了壓,款款走到韻柳的身後,輕聲道:「四妹,你是怎麼想的?」頓了頓,低聲問道:「打算去肖家嗎?」韻柳卻只是淒淒楚楚,默然無語。

    「都是這些臭男人惹出的禍端。」林雲艾咬著牙道,「肖家那個二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家裡有老婆,還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小的,如今死了,屍骨還未寒呢,就又想找借口讓我們林家再賠他一個。」說著,不由得冷冷笑了一聲,咬牙道:「真正是個喜新厭舊的!」

    這裡兩人在屋裡,門簾外,三小姐正在貼著耳朵偷聽呢。她聽見兩人這麼一番話,忙就跑到了林老太太身邊,細細稟報一番。林老太太氣的霍的就站了起來,很快又有些站不穩,不得不坐了下去,招招手叫來了兩個老媽子,吩咐道:「去,把那丫頭給我弄出來——」

    「我也不給你繞彎子,」林老太太向韻柳道,「你乖乖嫁過去,我讓你媽風光下葬。你要是不答應……」歇了歇,接著道:「你是個聰明人,你也該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硬著來,對你們娘倆也沒有好處。你娘生前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你做女兒的也不想她死後也還落不得一個善終吧。不如你先過去,把你那個不爭氣的大哥換回來,等你舅舅來了,我一准讓他再把你給弄出來。」又道:

    「你知道你舅舅是個帶兵的,救你出來還不是個輕而易舉的事情。況且,你畢竟也是林家的小姐,我也還要顧及林家的面子呢,不會真讓你給他們家做妾的。」

    一席話後,韻柳忽然緩緩點了兩下頭,林老太太幾乎已為自己看錯了,又問:

    「四丫頭,你答應了?」

    韻柳又默然著點了一點頭。她沒有別的選擇。

    「大媽,」她忽然抬起臉來,目光深銳的盯著林老太太,定聲道,「我叫你一聲『大媽』,是因為我們畢竟還是一家人,不可能真就見死不救。如今我答應去換大哥回來,我希望大媽你也能信守你說過的話。」

    「那是自然,」林老太太沒等她說完,就迫不及待的道,「畢竟你是我們林家的女兒,不為別的,我也要顧及林家的臉面,好好的女兒送給人家做小,這種事說出去,讓我們的臉面往哪兒放呢?你只管放心的去,我一定會盡快把你弄出來!」

    林老太太此時欣喜之情自不用多說,難免又說了一番真真假假安撫的話。不過,當林老太太看見她那一身衣服,她又覺得不大稱心了,很有些必要換換。

    林韻柳從九歲長到現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母親的舊衣服改出來的。這一件繡服也是她母親早年穿的,穿在她身上有些肥闊,更顯出她那少女的纖瘦。衣服本來就是淡色,洗得多泛白了,儼然就成了白色,衣料子上一朵朵碗口大的牡丹花圖案是瓷青色的,也已經洗得朦朧了。

    這一身衣服也只有更顯出她素雅的氣質。

    不過,林老太太看見她穿著一身舊衣裳,就有些擔心肖家人看見她這幅穿戴,不肯相信這是堂堂林府的小姐,以為她們拿個底下人糊弄他們,倒是不肯放林呆子回來。說其為人母顧慮得多了些,也是自然。不過,就單瞧林韻柳那通身的氣派,也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的,即使她真是個底下人,那也是能唬的過去的。

    林老太太回臉瞧了一眼身邊滿臉是得意之色的三小姐,向她道:

    「三丫頭,你這件衣服是新做的吧,換下來給四丫頭穿。」

    三小姐愣了一愣,臉上稱心之色頓消,咯吱吱的就上了凍——一臉僵色,她哪裡肯!女人對自己心愛衣服跟對自己心愛的男人的感情那是差不了多少的,有著極強的佔有慾,豈肯隨意讓人。卻又不敢明著忤逆林老太太,只是磨磨唧唧不肯脫,一面心裡暗罵:「怎麼不讓你自己女兒脫衣服給她穿,還不是欺負我是個姨娘生的!」

    「還是穿我這件吧,我瞧著四妹的身量和我也差不了多少。」這時,一旁的二小姐雲艾開了口,一面又向林韻柳道:「四妹,你別嫌棄,這身是我成親時才新做的一套,也沒上過幾次身。」說著,就忙著解衣服上的盤扣。

    「我要新的,沒上過身的。」林韻柳卻忽然淡漠著道。

    「你別給臉不要臉!」三小姐一聽,率先道,「給你個好臉子,就登鼻子上臉!你還當你自個兒——」嘴邊還沒罵完,就被林老太太一開口給剪斷了。

    「三丫頭,」老太太道,「我記得你不是新作了兩套嘛!那一套是不是還沒上過身?」

    三小姐卻是撇著臉,橫著眼也不吱聲。林老太太又轉臉看向一邊的一個老媽子,那老媽子立即回道:「是有一套還沒上過身,杏黃色兒的。」林老太太就忙讓她去把衣服取了來。三小姐也只有瞪著眼,敢怒不敢言。

    林韻柳拿上衣服就鑽進了裡屋去,雲艾也隨後跟了進去。此時雲艾心裡頭是萬千思緒糾結。她深深的瞅著面前這個就要嫁給肖思澤的女人,心底裡涓涓流淌著的卻是對那個男人點點滴滴的記憶。

    「四妹,你可想清楚了嗎?」雲艾忽然低聲道,「可不能因為五媽走了,就一時給急糊塗了。這一去又不是明媒正娶,到底算是個什麼呢?遇上個好人知道疼人也就算了,可萬一他們家人把因為原來那個姨太太死了窩下來的火都潑在你身上,你這以後的日子……」

    林韻柳撇過了臉去,背對著燈光,暗影子裡,看不見她臉上驟雨一般滾出的一串串淚珠。

    「二姐,你只當我到了肖家可能沒好日子過,你卻不想想我留在林府,等著我的又是什麼日子。」韻柳低聲說,「別說我這會兒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我拚死拚活的不願去,倘若大哥真有個三長兩短,她還不把這筆帳算在我頭上麼?就算讓大哥躲過去了,這一次我沒能順她的心,她還不把我當作肉中刺,日後就能給我好日子過麼?要麼存心耽擱我,把我接著這麼關下去。要麼,遲早還是會把我送了人。『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這一句話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了。除非我死了,不過,還得連累下我媽不得一個善終……」說著,濃濃的酸楚侵襲著她的心,她的嘴直哆嗦,緊緊咬住下唇,她拚命克制著。忽然她轉過身來,抓住怔怔不語的雲艾的手,定定道:

    「二姐,你知道,我並不真想去給那個肖二爺做小,你一定要督促舅舅趕早把我弄出來。——這個家,我只信得過你。」

    雲艾也反握住她的手,良久道:「你放心。」

    林韻柳並不沒有自己換上衣服,卻是將那套新衣裳給她母親做了裝裹。雲艾看在眼裡,也並沒開口張揚。她漠然站在一旁,冷冷看著韻柳的一舉一動。韻柳給她母親收拾好,就在床邊坐了下去。她俯下身去抱著她母親冷下去的身子,嘴邊喃喃道:

    「媽,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出了這個鬼地方。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接你出去,接你出林府。」

    韻柳將要出去時,雲艾卻忽然攔住了她。

    「四妹,」雲艾把她拉到一旁,悄聲囑咐道,「這些年你一直呆在府裡頭,不知道這個世道有多麼壞,亂世裡做女人也最是艱難。你畢竟還小,更不知道男人有多壞。」頓了一頓,她背過了身去。

    身後的燈光在她的臉上削出了一條濃濃的陰影。她接著低聲道:

    「我知道這個肖家二爺雖然為人師表,卻最是個偽善的人。你千萬不要被他的外表迷住了,聽了他那些花言巧語,一旦陷進去,你可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韻柳低臉不語,默然點了點頭。她知道男人多是偽善的。

    那個肖二爺到底是個什麼樣人,是不是真是個虛偽的人,沒有人知道。在林韻柳的心裡也只是一個朦朧的影子,卻是一個黑影子。

    韻柳又原模原樣地走了出去。

    三小姐覺得不大對勁,氣哼哼的奔了過去,一挑簾子,往裡屋床上一望,臉登時就變色了。

    「媽!你去瞧瞧!你去瞧瞧!」她蹬蹬蹬跑回到林老太太身邊,就不依不饒的哭道,「這死丫頭竟然把我的衣裳給她媽做了裝裹!」

    林老太太也怕好不容易才終於答應下來,不好又逼急了她,只好作罷。剩下三小姐冷冷的站在一邊,心想:

    「死丫頭,用不著我治你,等你進了肖家,自然有治你的!大哥逼死了人,還不拿你算賬!哼,只怕一天少不了要給你一頓鞭子吃!看你還能逞到什麼時候!」

    此刻,天已經黑了下來,林老太太也是實在等不及了,當即就急吼吼的指派了得力人要把林韻柳連夜送往肖府。

    林韻柳邁出拘禁了七年之久的院子,忍不住又過回頭去望了一眼。樹梢上涼掛的衣服還沒收起來,迎著寒風一蕩一蕩。土褐色的大水缸裡盛的水還有一大半缸子,寒涼涼的水面上映著一彎慘白的小小的冬月……

    她募然回過身,艱難的邁著步子往外走,每一腳踏下去都更沉似一步。冬日寂寂的冷包裹著她單薄的身子,她覺得眼裡有滾燙的東西往外湧,流過臉頰,被風一吹,就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一年一年,她從未斷過要從這裡走出去的念想——那曾是多麼灼熱的念想啊。可如今真的要出去了,卻又並不是想像之中的那番激動歡欣。未來的路會是怎樣,她心裡唯有一片茫然與惆悵。就像眼前即將面對的這一夜,注定了會是一個漫長,且再難煎熬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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