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低頭(又名:槍手·手槍) 正文 報復
    一

    七點十六分。

    喜鵲已經和金二爺面對面的坐了下來。

    他坐著的時候還是比金二爺高了一個頭這好像使金二爺覺得有點不安。

    金二爺一向不喜歡仰著臉跟別人說話。

    喜鵲當然也在盯著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田八爺的三姨太?」

    金二爺笑了:「你真的認為我會為了一個女人冒險到這裡跟你談條件?」

    「你還要什麼?」

    「是你約我來的。」金二爺又點燃一根雪前:「你要什麼?」

    「這地方你已霸佔了很久錢你也撈夠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應該退休?」

    「不錯」喜鵲挺起了胸:「只要你肯答應我非但可以把我們之間的那筆帳一筆勾銷還可以讓你把家當都帶走那已經足夠你抽一輩子雪茄玩一輩子女人了。」

    金二爺看著他忽然現這個人說的話非但粗俗無味而且幼稚得可笑。

    這個人簡直和他以前想像中那個陰沉、機智、殘酷的喜鵲完全是兩回事。

    這簡直連一點做領的氣質和才能都沒有。

    金二爺實在想不通像胡彪和紅旗老么這種人怎麼會服從他的。

    喜鵲居然完全看不出金二爺臉上露出的輕蔑之色還在洋洋得意:「你可以饅慢考慮考慮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你應該答應的。」

    金二爺又笑了:「這條件實在不錯我實在很感激只不過我還有句話要問你。」

    「你可以問。」金二爺微笑著看著他:「我實在看不出你究竟是個人還是豬?」

    喜鵲的臉色變了。

    金二爺淡淡道:「你難道從未想到過這地方是我的地盤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五倍我為什麼要讓你?何況現在我就可以殺了你。」

    喜鵲的神情反而變得鎮定了下來冷笑道:「你既然可以殺我為什麼還不動手?」

    金二爺咬了咬牙:「你們就算殺了我你們自己也逃不了的。」

    「哦?」

    「這地方裡裡外外都是我的人。」

    黑豹忽然也笑了。

    他輕輕拍了拍手小無錫立刻帶著那八個穿白號衣的茶房走出來臉上也全部帶著微笑。

    「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地方的老闆!」黑豹看著小無錫:「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小無錫彎腰鞠躬。

    他身後的八個人也跟著彎腰鞠躬。

    「去告訴外面的王阿四他已經可以帶他的兄弟去喝酒了。」黑豹又吩咐:「今天這裡已不會有事。」

    「是。」小無錫鞠躬而退從頭到尾再也沒有看金二爺一眼。

    金二爺沉下了臉忽然在煙缸裡撳滅了他手上那根剛點燃的雪茄。

    這是他們早已約定了的暗號。

    一看到這暗號黑豹和高登本就該立刻動手的。

    但現在他們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金二爺已開始現有點不對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黑豹。

    黑豹動也不動的站著臉上帶著很奇怪的表情就跟他眼看著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時的表情一樣。

    金二爺忽然覺得手腳冰冷。

    他看著黑豹黝黑的臉漆黑的眸子黑的衣裳。

    喜鵲豈非也是黑的?

    金二爺忽然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臉立刻因恐懼而扭曲變形。

    「你……你才是真的喜鵲!」

    黑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金二爺忽然伸手入懷想掏他的槍。

    但他立刻現已有一根冰冷的槍管貼在他後腦上。

    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冷汗已從他寬闊的前額上流了下來。

    對面的三個人全都笑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放心大膽的笑。

    這不可一世的號大亨在他們眼中竟似已變成了個死人。

    金二爺身上的冷汗已濕透衣服。

    「現在我也有句話想問問你」那穿著黑衫的大漢瞇起眼睛看著他道:「你究竟是個人?還是個豬?」

    七點二十二分。

    金二爺流血流汗苦幹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已在這十五分鐘內完全崩潰!

    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黑豹突然一掌切下正劈在他左頸的大動脈上。二

    七點三十四分。

    黑豹和高登已帶著昏迷不醒的金二爺回到金公館。

    田八爺正在客廳裡踩著方步。

    黑豹一走進來他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的凝視著黑豹。

    黑豹也在冷冷的看著他。

    兩個動也不動的對面站著臉上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然後田八爺忽然問道:「一切都很順刊?」

    黑豹點點頭。

    「我已吩咐過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田八爺道。

    「他們都很合作。」

    田八爺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顯然在為自己的命令能執行而驕傲。

    他微笑著走過來拍黑豹的肩:「我們這次合作得也很好。」

    「好極了。」

    「金老二隻怕連做夢都想不到你就是喜鵲更想不到我會跟你合作。」

    黑豹也開始微笑:「他一向認為你是個很隨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煙好酒再找個女人來陪著你就不會想別的事了。」

    「提起酒我的確應該敬你一杯。」田八爺大笑著「你雖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總應該破例一次的。」

    後面立刻有人倒了兩杯酒。

    田八爺拉著黑豹走過去對面坐下來微笑著舉杯道:「現在這地方已經是我們兩個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什麼事老弟都應該聽大哥的。」

    田八爺又大笑忽又問道:「小姍呢?」

    小柵就是他三姨太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接她。」黑豹口答「現在她必已經快到了。」

    他並沒有說錯。

    這句話剛說完小柵已扭動著腰肢媚笑著走了進來。

    田八爺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小寶貝快過來讓你老公親一親。」

    小姍的確走了過來但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一屁股就坐在黑豹身上勾起了黑豹的脖於媚笑著:「你才是我的老公這老王八蛋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田八爺的臉也突然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袖了一鞭子。

    然後他全身都開始抖冷汗也立刻開始不停的流下來。

    他忽然現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親信都已被派到羅宋飯店去而且他還再三吩咐他們:「黑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瞭解黑豹是個多麼冷酷多麼可怖的人。

    現在當然已大遲了。

    「我若早知道小姍喜歡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裡去了。」田八爺又大笑「我們兄弟當然不會為了個女人傷和氣。」

    黑豹冷冷的看著他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是個懶人年紀也有一大把了早就應該躺在家裡享享福。」田八爺笑得實在很勉強「這裡的大事當然都要偏勞你來做主。」

    黑豹還是冷冷的看著他忽然推開小姍走過去挾起了金二爺用一杯冷水淋在他頭上。

    金二爺突然清醒吃驚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田八爺。

    黑豹冷冷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王阿四他們怎麼會聽我的話了」

    金二爺咬著牙全身都已因憤怒而抖:「原來你們早已串通好了來賣我。」

    「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卻是的但他卻安排要你的命。」黑豹冷冷道:「你呢?……莫忘記你身上還有把槍。」

    金二爺的槍已在手眼睛裡已滿佈紅絲。

    田八爺失聲驚呼:「老二你千萬不能聽……」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槍聲已響。

    一響兩響三響……

    田八爺流著血倒了下來金二爺突然用力拋出手裡的槍眼睛裡已流下淚來……。客廳裡突然變得墳墓般靜寂也許這地方本就已變成了個墳墓。

    過了很久黑豹忽然聽到一陣疏落的掌聲。

    「精彩精彩極了。」高登慢吞吞的拍著手「不但精彩而且偉大。」

    他忽又歎了口氣:「那也許只因為我很會裝傻。」

    「現在我應該叫你什麼?」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還是喜鵲?」

    「隨便你叫什麼都可以」黑豹微笑著:「但別人現在已該叫我黑大爺了。」

    高登凝視著他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黑大爺現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萬塊給我?」

    「你現在就要走?」

    「只要一有船開我就回漢堡。」高登的聲音很淡漠「我既不想做你的老弟更不敢做你的大哥。」

    「現在銀行已關門」黑豹沉吟著「那十萬塊明天一早我就送到你那裡去。」

    「你能辦得到。」

    「我很瞭解朱百萬他是個很懂得見風轉舵的人現在他已應該知道誰是他的後台老闆了。」

    高登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立刻轉身走了出去頭也不口的走了出去。

    八點五分。

    一個敢用自己腦袋去撞石頭的鄉下傻小子終於一頭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

    從現在起這都市裡的第一號大亨也不再是別人是黑豹!

    但是他報復的行動卻剛開始。

    他很炔的出了兩道命令:

    「到六福公寓的酒樓去把住在六號房的那女人接來就說我在這裡等她。」

    「再送一百支茄力克一打白蘭地到范鄂公那裡去就說我已吩咐過除了他每月的顧問費仍舊照常外我每個月另外再送五百塊大洋作他老人家的車馬費。」

    他知道要做一個真正的大亨像范鄂公這樣的清客是少不了的。

    然後他才慢慢的轉過身子來面對著金二爺:「你是不是很想看看這兩天晚上迷住了我的那個婊子?」

    金二爺倒在沙上似已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黑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她從我手裡搶走?就像你以前搶走沈春雪一樣!」

    沈春雪就是那個像波斯貓一樣的女人。

    一提起這個名字黑豹眼睛裡就立刻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金二爺的臉又開始扭曲道:「你這樣對我?難道只不過因為我搶走了她?難道只不過因為一個女人?」

    他實在不能瞭解這種事困為他永遠不能瞭解那時黑豹對沈春雪的感情。

    在黑豹心目中她並不僅僅是「一個女人。」

    她是他第一個戀人也是他的妻子。

    他對她絕對忠實隨時隨地都準備為她犧牲一切因為他愛她甚於自己的生命。

    這種刻骨銘心永恆不變的愛情也正是金二爺這種人永遠無法瞭解的。

    直到現在一想起這個事黑豹心裡還是像有把刀在割著一樣。

    「你雖然能搶走沈春雪但現在我這個女人卻是你永遠也不能帶上床的。」黑豹嘴角忽然露出一種惡毒而殘酷的笑意一個字一個字的接下去道:「因為她就是你的親生女兒!」

    金二爺霍然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甚至比聽到黑豹就是喜鵲時更痛苦更吃驚。

    「她本是到這裡來找你的只可惜她並不知道趙大爺來到這裡後就變成了金二爺。」

    金二爺突然大吼道:「你隨便對我怎麼樣報復都沒關係但是她跟你並沒有仇恨你為什麼要害她?」

    「我並沒有害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殘酷「因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從喜鵲的兄弟們手裡救出了她。」

    金二爺握緊雙拳突然向他撲了過來好像想親自用雙手來活生生的扼斷這個人的脖子。

    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臉上。

    他倒下去的時候他的女兒正躺在床上為黑豹擔心擔心得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三

    沈春雪蜷曲在沙上身子不停的在抖。

    她那張美麗愛嬌的臉已蒼自得全無血色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已因恐懼和悔恨變得像白癡一樣麻木呆滯。

    她的確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為了虛榮而出賣自己的丈夫後悔自己為什麼一直都看不出黑豹這種可怕的勇氣和決心。

    只可惜現在後悔也已太遲。

    黑豹坐在對面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這麼樣一個人存在。

    他在等等著更殘酷的報復。

    但世上也許已沒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裡的憤怒和仇恨。

    左面的門上排著很密的竹簾子是剛剛才掛上去的。

    門後一片漆黑。

    金二爺就坐在門後面坐在黑暗裡外面的人看不見他他卻可以看見外面的人。

    他可以看可以聽卻已不能動不能出一點聲音。

    好的手腳都已被緊緊綁住他的嘴也被塞緊。

    外面立刻就要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現在他只想死。

    只可惜現在對他說來「死」也已跟「活」同樣不容易。

    八點三十五分。

    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車。

    這也是她第一次走進如此堂皇富麗的房子。

    最重要的是現在黑豹還活著而且正在等她。

    波波覺得開心極了她這一生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

    等她看見了客廳裡那些昂貴的傢俱鑽石般著光的玻璃吊燈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伸舌頭悄悄的問那個帶她來的年輕人:「這裡究竟是誰的家?」

    「本來是金二爺的。」這年輕人垂著頭好像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現在每個人都已明白對黑豹不忠實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現在已絕對沒有人敢再冒險。

    「本來是金二爺的家現在難道已不是了?」波波卻還是在追問。

    「現在這地方已經是黑大哥的。」

    「是他的?」波波幾乎興奮得叫了起來:「是金二爺送給他的。」

    「不是」這年輕人冷笑著:「金二爺一向只拿別人東西從不會送東西給別人。」

    他也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並不公平但卻不能不這麼樣說。

    他生在這種地方長在這種地方十二歲的時候就已學會了很多現在他已二十。

    「既然金二爺並沒有送給他這地方怎麼會變成他的?」波波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趙小姐最好還是……」這年輕人正在猶豫著突然聽見樓上有人喊他的名字。

    「小白」喊他的這個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時也帶著種很殘酷的表情「你是準備請趙小姐上樓來?還是準備在樓下陪她聊天。」

    小白的臉上突然變得全無血色眼睛裡也立刻充滿驚慌和恐懼。

    波波甚至可以感覺到的手已開始抖。

    那個笑得殘酷的人已轉身走上了三摟波波忍不住問:「這個人是誰?」

    小白搖搖頭。

    「你怕他?」

    「我……」小白連嘴唇都彷彿在抖。

    「你只要沒有做錯事就不必怕別人」波波昂起了頭「我從來也沒有怕過任何人。」

    小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頭「趙小姐請上樓」。「我為什麼不能在樓下我看看再上去?」波波說話的聲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讓樓上的人聽見:「我為什麼不能先跟你聊聊?、

    小白的臉色更蒼白悄悄道:「趙小姐假如還想讓我多活兩年就請炔上樓。」

    「為什麼?」波波覺得很驚奇。

    小白遲疑昔:「黑大哥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

    「他怎麼樣?」波波笑了:「你在樓下陪我聊聊天他難道就會打死你?你難道把他看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霸?」

    她覺得這年輕人的膽子實在大小她一向覺得黑豹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這是她現在的感覺。

    十分鐘之後她的感覺也許就完全不同了。四

    八點四十五分。

    沈春雪的腿已被她自己壓得麻剛想改變一下坐的姿勢就看見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孩子走了進來。

    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臉上連一點粉都沒有擦柔軟的頭又黑又直顯然從來也沒有燙過。

    沈春雪的心突然疼。

    這女孩子幾乎就和她五年前剛見到黑豹的時候完全一樣。

    一樣活潑一樣純真一樣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和信心。

    但現在她卻已像是一朵枯萎了花——剛剛開放就立刻枯萎了。

    這五年的改變實在太大。

    波波當然也在看她看著她捲曲的頭看著她塗著口紅的小巧的嘴看著她大而疲倦的眼睛成熟而誘人的身材。

    「這女人簡直就像是個小妖精!」波波心裡在想她不知道這小妖精是不是準備來迷黑豹的。

    她相信自己長得絕不比這小妖精難看身材也絕不比她差。

    「可是這小妖精一定比我會迷人我一看她樣子就知道。」波波心裡這麼想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立刻變得有些僵硬了。

    黑豹正在注意著她臉上有表情終於慢慢的走過來:「你來遲了。」

    「這裡反正有人在陪你。」波波噘起了嘴:「我來遲了一點了。」

    她不想掩飾她的醋意也不想掩飾她跟黑豹的親密關係。

    黑豹笑了微笑著摟住了她嘴唇已吻在她小巧玲瓏的脖子上說:「我想不到你原來是個醋罐子。」

    「正經點好不好」波波雖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覺得自己還是佔上風的所以就不如素性做得大方點。

    「你還沒有跟我介紹這位小姐是誰。」

    「她姓沈。」黑豹淡淡的說「是我的未婚妻。」

    波波的臉色變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摑了一耳光。

    黑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慢慢的接著道:「現在她是金二爺最得寵的姨太太。」

    波波鬆了口氣卻又不免覺得很驚訝忍不住問道:「你的未婚妻怎麼會變成了金二爺的姨太太。」

    「因為金二爺是個又有錢又有勢的男人沈小姐卻恰巧是個又喜歡錢又喜歡勢的女人。」黑豹的聲音也像是刀鋒彷彿想將沈春雪的心割碎。

    波波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歎息聲中包括了她對這女人的輕蔑和對黑豹的同情。

    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你以前是不是很愛她?」

    黑豹點點頭:「那時我還不瞭解她那時我根本還不瞭解女人。」

    「女人並不完全是這樣子的。」波波立刻抗議。

    「你當然不是。」黑豹又摟住了她、

    這次波波已不再推就像只馴良的小鴿子依偎在他懷裡輕撫著他輪廓突出的臉:「告訴我這件事是怎麼生的?」

    「金二爺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帶她來了。」

    「然後呢?」

    「過了兩天之後金二爺就要我到外地去為他做一件事。」

    「一個要你去拚命的事?」

    黑豹又點點頭目中露出譏俏的冷笑:「只可惜那次我居然沒有死。」

    「你回來的時候她已變成了金二爺的姨太太?」波波聲音裡充滿同情。

    黑豹握緊雙拳黯然道:「也許那次我根本就不該回來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四年還差十三天就是整整四年。」黑豹慢慢的說:「自從那次我走了之後再見到她時她好像已完全不認得我。」

    「你……你也就這樣子忍受了下來?」

    「我不能不忍受我只不過是個窮小子又沒有錢又沒有勢。」

    沈春雪悄悄的流著淚默默的聽著一直到現在才開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見你的時候卻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仟悔求你原諒我。」

    波波忍不住冷冷的說道:「你大概並沒有真的這樣做吧。」

    「我沒有。」沈春雪的眼淚泉水般流下:「固為金二爺警告過我我若再跟黑豹說一句話他就要我死也要黑豹死!」

    「金二爺這個金二爺究竟是個人還是個畜牲?」波波的聲音裡也充滿了憤怒和仇恨:「你在為他去拚命的時候他怎麼忍心這麼樣對你?」

    黑豹眼睛裡又露出那種殘酷的譏消之意:「因為他的確不是個人。」

    波波恨恨道:「我應該不惜一切手段來對他採取報復?」

    黑豹看著她道:「我告訴你我一定會不擇一切手段來對他採取報復?」

    「當然應該」波波毫不考慮「對這種不是人的人無論用什麼手段都是應該的。」

    「我若有機會報復時你肯做我的幫手?」

    「當然肯。」波波的眼睛裡忽然出了光「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了機會?」

    「你怎麼知道?」

    波波的眼睛更亮:「我聽說他這地方已經變成了你的。」

    黑豹突然笑了。

    波波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殺了他?」

    「現在還沒有。」黑豹微笑著:「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他的。」

    波波也笑了:「我不但想看他簡直恨不得踢他兩腳。」

    金二爺的胃在收縮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的踢了兩腳。

    他親眼看見他女兒走進來親眼看見他的女兒倒在仇人的懷裡。

    他親耳聽他自己親生的女兒在他仇人面前辱罵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想嘔吐嘴卻已被塞住。

    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流淚卻已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在後悔。

    並不是為了自己做錯事而後悔而是在後悔自己以前為什麼沒有殺了黑豹。

    只可惜現在無論為了什麼後悔都已太遲了。

    他情願永遠不要再見自己的女兒也不願讓波波知道那個「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父親。

    可是黑豹卻已在大聲吩咐:「帶金二爺出來。」五

    九點正。

    樓下的自嗚鍾敲到第六響的時候波波終於見到了她的父親。

    金二爺也終於已面對他的女兒。

    沒有人能形容他們父女在這一瞬間的感覺也沒有人能瞭解沒有人能體會。

    因為一億個人中也沒有一個人會真的經歷到這種事。

    波波整個人似已突然變成空的彷彿一個人好不容易總算已爬上了萬丈高樓突然又一腳踏空。

    現在她的人雖然能站著但她的心卻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腳底。

    她用力咬著嘴唇拚命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可是她已看見她父親面上的淚痕。

    在這一刻之前她從來也想不到她父親也有流淚的時候。

    他本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心目中的神。

    黑豹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的看著他們父女。

    獵人們看著已落入自己陷餅的野獸時臉上並不是這種表情。

    野獸看著自己爪下的獵物時也不是這種表情。

    他的目光雖然殘酷卻彷彿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惆悵。

    金二爺忽然轉過頭面對著他冷冷道:「現在你已讓她看見了我。」

    黑豹點點頭。

    「這還不夠?」金二爺臉上幾乎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淚也干了。

    無論誰能爬到他以前爬到過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強韌的神經還得有一顆像剛從冷凍房裡拿出來的心。

    黑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女兒忽然問道:「你們沒有話說?」

    「無論什麼話現在都已不必再說。」金二爺嘴角露出一絲又苦又澀的笑容「她本來雖然要踢我兩腳現在當然也無法踢了。」

    「你呢?」黑豹忽然問波波「你也沒有話說?」

    波波的嘴唇在抖卻昂起了頭大聲道:「我想說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黑豹冷笑:「你是想痛罵我一頓還是想替你父親求我?」

    「求你有沒有用?」波波終於忍不住問。

    黑豹沉吟著:「我問過你是不是應該不惜一切手段報復他的。」

    「你的確問過。」

    「現在我已照你說的話做了。」

    「你也的確做得很徹底。」波波咬緊了牙。

    「現在你是不是還認為我應該這麼樣做?」黑豹問出來的話就像是刀鋒。

    波波挨了這一刀她現在已完全無法抵抗更無法還手。

    黑豹突然大笑大笑著轉過身面對著沈春雪。

    沈春雪面上的驚訝之色已勝過恐懼她也從未想到過這少女竟是全二爺的女兒。

    「你是不是說過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黑豹的笑聲突然停頓。

    沈春雪茫然點了點頭。

    「現在你為什麼不報復?」黑豹的聲音又冷得像刀鋒。

    「我……」

    「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殺了他你為什麼不動手。」

    沈春雪終於站起來慢慢的走到金二爺面前看著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又酸又苦:「我本來的確恨過你我總是在想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到那時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屍被人丟在陰溝裡我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金二爺靜靜的聽著。

    「可是現在我已現我想錯了。」沈春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現在我才知道你雖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卻比你更可恨更殘酷。」

    她說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在說黑豹。

    「他要報復你無論誰都沒有話說。」沈春雪慢慢的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兒並沒有錯他不該這樣子傷她的心。」

    金二爺看著她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絲安慰之色自從他倒了下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在為了他說話。

    為他說話的這個人卻是他曾經傷害過的。

    「我對不起你。」金二爺突然說道「我也連累了你。」

    「你沒有。」沈春雪的聲音更平靜「一開始雖然是你勉強我的但後來你對我並不壞何況若不是我自己喜歡享受我也不會依了你。」

    金二爺苦笑。

    「我本來可以死的沈春雪又道「黑豹恨我就因為我沒有為他死。」

    黑豹握緊了雙拳臉色已蒼自如紙。

    沈春雪突然轉身看著他:「可是我現在已準備死了隨便你想要我怎麼死都沒關係。」

    「我不想要你死。」黑豹忽然又露出他雪白的牙齒微笑「我還要你們活下去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沈春雪彷彿吃了一驚:「你……你還想怎麼樣折磨我們??

    黑豹沒有回答這句話冷笑著道:「我要你們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去想以前的那些事也許你們會越想越痛苦但那卻已和我無關了。」

    沈春雪的身子突然抖金二爺也突然變得面如死灰。

    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活著有時遠比死還要痛苦得多。

    「你為什麼不痛痛快快的殺了我?」金二爺突然大吼。

    「我怎麼能殺你?」黑豹笑得更殘酷:「莫忘記有時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女婿。」

    金二爺握緊雙拳身子也已突然開始抖。

    過了很久他又轉過頭凝視著他的女兒目中充滿了痛苦之色忽然長長歎息。

    「你不該來的!」

    波波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她誓不哭絕不在黑豹面前哭。

    她昂起了頭告訴自己:「我已經來了而且是我自己願意來的所以無論生了什麼事情我都絕不後悔。」

    可是現在她終於已瞭解黑豹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也已瞭解這大都市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

    「這裡的確是個吃人的世界。」

    「黑豹就是個吃人的人。」

    現在她才明自是不是太過遲了?

    現在才九點十五分。

    她到這裡來只不過才兩天整整兩天。

    這兩天來她所遇到的事卻已比她這一生中加起來還多。

    金二爺已被人夾著走了出去。

    波波看著他的背影若是換了別的女孩一定會跑下來跪在黑豹面前流著淚求他饒了她的父親。

    可是波波沒有這麼樣做。

    她不是別的女孩子波波就是波波。

    她非但沒有跪下來沒有流淚反而昂起了頭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不管怎麼樣你還活著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比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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