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匆匆 正文 第十四章漫長假日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可現實中的故事旁枝末節過多總也比不得電影裡簡單又純情。

    ——沈安若的B1og

    年三十夜色還未至悶雷或者炸雷般的鞭炮聲已經此起彼伏了。

    沈安若不怎麼喜歡過年家中忙忙碌碌而戶外彷彿硝煙瀰漫、流彈四飛的戰場。

    「伊拉克人民大約就生活在這種環境裡只不過換真槍真炮而已多刺激。」鄰居家的轟天炮實在太響饒是結實無比的中空玻璃也被震得嗡嗡作響。溫靜雅抓了一堆靠墊捂在肚子上「真可惜今年不能出去放煙花看來只好等天再黑後跟你去玩仙女棒。」

    「前幾年禁放煙花爆竹同學們都很傷心只有我自己偷著樂總算能過個清靜的假期。多可惜才幾年而已禁令又解除。」沈安若毫不掩飾對過年的討厭。

    「多巧合少臣也討厭過年不過不是因為鞭炮的噪聲而是討厭過年時家裡人太多。」溫靜雅打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你從小就不喜歡過年啊?真奇怪。哪有小孩子不喜歡過年的因為有新衣服穿還有壓歲錢可拿嘛。」

    「其實是因為有一年鄰居家的小男孩從陽台上扔點著的鞭炮正落在我腳下把我嚇出心悸症。」

    「哎呀你這麼一講我可要慚愧了那一年我跟少臣他們……」

    程少臣正坐在起居室另一隅聽見自己的名字又被提起於是扭過頭來往她們的方向看。「你們在說我壞話嗎?」

    「我在跟安若講那一年我們一起從陽台上扔鞭炮嚇唬路人的事。」

    「少來了溫靜雅誰跟你一起啊。玩得開心的是你背黑鍋的是我虧你還好意思提。」

    「程少臣有這麼連名帶姓稱呼大嫂的小叔子嘛你也太沒大沒小了。」

    程少臣謹遵好男不跟女鬥的信條早早地認輸回頭繼續與程少卿說話。溫靜雅少了對手也覺得無趣繼續拾起已經快縫完的拼布嬰兒包被邊縫邊跟安若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她的手指纖細修長卻實在幹不來這種細活每隔兩分鐘就被針扎到手上驚呼連連。最初她每叫一聲那邊兩個男人還會往這裡看一眼後來就連看都不看了只有沈安若一個人在心驚肉跳。

    「靜雅你要麼把東西放下讓陳阿姨來縫要麼你就別叫了大過年的要被你嚇出病來。」程少卿被她叫得耐不住性子。

    「你以為我很愛做這種事呢?是媽說這東西必須要自家人縫小孩子才壓得住驚她自己又不肯動手。你既然幫不上忙就請無視我的存在少找我的碴ok?」溫靜雅也沒好氣。場面有點僵冷。

    程少臣輕咳一聲:「大哥剛才你說到哪兒了?」

    「哦剛才是你在說安凱現在方向盲目老頭子腦子昏了。」

    溫靜雅嗤笑一聲不再說話繼續拿起東西縫結果又扎到手悶吸了一口氣。

    「大嫂我來吧你再這麼紮下去小娃娃要受驚了。」安若把她的活計接過來。這包被本來已經縫到差不多她一針一線縫得很快等到只剩十公分的縫隙時又交回給溫靜雅收尾。

    程家兄弟倆在品茶程少臣泡程少卿喝。沈安若偶爾抬頭看一眼他泡茶的動作很純熟不緊不慢自有一種悠然的灑脫。這是她沒見過也沒想到的因為他從來不喝茶。

    她們倆不說話的時候便能隱約地聽到兄弟二人的對話。

    「少臣早早回來幫忙吧在外面那樣辛苦到底為什麼?你若肯為安凱用上現在一半的力氣換來幾十倍的收益都不止難道這樣不會更令你有成就感?」

    「安凱又不缺我一個人。」

    「你怎知道不缺你。你比別人更明白這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我一個人撐得吃力。你跟老爸賭氣你們兩個樂在其中結果害到我。」

    「老頭子不是籠絡了很多的人才?」

    「就算用人不疑也總要戒備兩分還是自家人最可信賴。」

    「大哥你還是這麼死腦筋。我一直建議將那些與程家有關聯的親戚們全隔離到管理層之外你偏偏不採納。越是你信賴的人才越可能害到你。」

    「你是天生懷疑派誰也不肯信。你總要相信些什麼人吧被自家人害到我也認了。」

    「就是因為你這麼愚忠愚孝所以才會任老頭子擺佈。他就吃準了你這一點。」

    他們的聲音其實很小但程少臣說完這句話後溫靜雅突然抬頭向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有瞬間微微的異樣轉而又向安若笑著繼續談論育兒經:「以前有同事跟我講懷孕期間千萬可別有火氣不然孩子也一定脾氣大得很結果就偏偏忍不住總想尋人晦氣。

    「你別笑啊這個有依據的。當年我媽懷我時就是太好動所以據說我在娘胎裡就有多動症他們給我取了名字叫『靜雅』希望能夠將我鎮一鎮結果完全沒有用我從小就跟男孩子似的女孩兒們該會的東西我一概不會。哎你這針腳縫得真不錯我還沒見幾個在城市長大的女孩會做針線活的。」

    「前陣子去參加插花與拼布課學了一陣子。」

    「你這性子跟名字倒挺符。前陣子我還想既然名字與性子大多是相反的我最好給孩子取個小名叫『鬧鬧』也好省點心。看來這名字也不是絕對的。」

    「不過『鬧鬧』真的挺好聽的。」安若笑。

    整個下午廚房裡有一堆人忙進忙出到了晚上餐桌上擺得琳琅滿目桌前卻只有六個人以及一個快要出世的胎兒。

    飯局十分安靜大家只埋頭吃飯幾乎不怎麼說話只聽得屋外的鞭炮煙花轟鳴呼嘯聲連綿不絕。大約覺得氣氛太靜大家長開始話但基本是一問一答跟記者會似的程少臣答得最簡潔通常只有一至兩個字。

    「安若是第一次沒有跟父母一起過除夕吧?」

    「嗯。」

    「還能適應嗎?哎你爸媽可能更不習慣吧。今年是第一年必須要在這兒過。等以後你和少臣除夕回去陪你爸媽也無妨。」

    「除夕當然要在婆家過的這規矩怎麼能破壞?不適應也得學著適應。」沈安若還沒來得及回話她的婆婆就不冷不熱地插話。

    「規矩還不是人定的?人家就一個女兒老兩口大過年的孤孤單單我們好歹有兩個兒子。」

    「就你創意多安若自己都沒說話呢。靜雅過門好幾年了也沒見她哪年回娘家過年。」

    「靜雅小時候還常常在我們家過年呢。她娘家離咱家多近她想回去隨時都能走。這有可比性嗎?」

    那老兩口就這麼冷言冷語地對上陣。

    話題由沈安若而起她雖然無辜但又深感有罪有點坐如針氈動筷也不是坐在那裡也不是卻見另三個沒事人一樣吃喝依舊。

    程少臣坐她對面見她定在那邊還揚揚下巴示意她:「吃飯。」

    那邊的爭辯不知何時停止桌上又恢復靜默沈安若把頭盡量埋得低。

    幾分鐘後那一對老夫老妻有禮有節據理力爭的爭辯又開始這次的話題是由溫靜雅肚裡的孩子引起。總之那一對夫妻甚少有相同的觀點又從不肯遷就對方的觀點一定要辯到一方覺得累自動退出為止從未達成過妥協。這是沈安若從與他們為數不多的幾次聚中得出的結論。

    儘管滿桌美餚倒有些令人食不知味氣氛很壓抑。

    「咳我想起小時候在你們家吃飯爸總說君子飯食不語誰先開了口誰都要手心挨板子。這禁令什麼時候解除了。」溫靜雅說「安若可惜你沒見到那場面好搞笑。」

    「大概爸突然意識到餐桌是家庭進行交流的最好場地。」程少卿看一眼父親所在的方向壓低了音量。

    「有這種事嗎?難道你也被我爸打過手心?」程少臣漫不經心地說。

    「少臣你還真忘了啊?一般都是她逗你說話然後你挨雙份的板子。」程少卿浮上笑意。

    「我小時候那麼有紳士風度?」程少臣對溫靜雅說「原來你從小就欠我人情要記得感恩圖報啊。」

    「你這種人什麼時候吃過虧?我那時候不是整天幫你記筆記寫作文連考試小抄你都逼我幫你抄……為了不再被你繼續奴役高中分科時我一咬牙選擇了我根本不擅長的文科……」

    「少栽贓我什麼時候考試要用小抄啊?你選文科是因為你數理化成績太爛比你已經很差勁的文科更不擅長。」

    「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數理化想當年我請你幫我講解題目你總罵我笨最後把我扔給你哥。」

    「因為你是真的笨只有大哥這樣的專業人士才能拯救你。再說你那時不是總抱怨大哥上大學後都不再理你嗎我好心給你創造機會啊。」

    程少卿對沈安若微笑:「他們倆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班一直到高一小時候就直吵架沒想到長大了還鬧。」

    「我也有一個從小在一起的同學連上大學時都同校。」

    「你高中也念文科嗎?」

    「不是我在理科班。」

    「真的?為什麼?你明明看起來一副文科班女生的模樣。」因為程少臣不再跟她搭腔失了對手的溫靜雅插嘴。

    「我英語和政史成績比數理化還要差許多。」

    晚宴無驚無喜地散場。因為怕驚到胎兒便少放鞭炮但煙花放了許多絢爛無比花式幾乎無重複。沈安若倚著陽台圍欄看了半小時脖子跟眼睛有些酸溫靜雅自娛自樂地持了無數根仙女棒畫圈圈打著哈欠說:「你說得對安若過年真是無聊又討厭。哎呀老爺子又叫了兩兄弟去補習家訓過一會兒蕭太后也該把我們倆叫去陪她看春節晚會兼訓話了。」她們的婆婆姓蕭的確莊嚴如太后沈安若憋住笑忍著不言。不能與妯娌在背地裡說婆婆是非這是母親給她的家訓。

    不過孕婦總有特權溫靜雅坐了沒幾分鐘就得以早早回房休息臨走時朝沈安若扮了個鬼臉。

    沈安若真的有點怕獨自面對她那位大部分時間都過於端莊的婆婆蕭賢淑那位老人家總是不緊不慢柔聲細氣地說話緩慢優雅地動作但給人巨大的壓力。

    此刻已經九點多程老太太仍然穿戴得彷彿隨時可以出門會客連妝容都很精緻看春節晚會的樣子彷彿在欣賞歌劇極認真不時對她說:「這歌手的表情不在狀態。」「那個節目的服裝不搭。」她端著茶杯小口啜著沈安若隨時幫她添水。沈安若已經多年不看春晚倒是被婆婆專心的態度感染了一下也認真地盯著演員的嘴瞧他們的口型對得是否沒有破綻。不過當節目越來越無聊時蕭賢淑女士終於也看不下去了改為與沈安若聊天。其實倒也算不上聊天因為說話的基本只有一個人。

    「安若你的衣服太素淡哪裡像結婚不滿週年的少*婦。年輕人不要只顧自己的喜好有些規矩還是要講的。對了你在家裡都不怎麼化妝是吧男人啊整天在外面見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人回家後見著自己的妻子素面朝天不修邊幅這不是逼著他看外面嗎?靜雅是沒救了你別跟著她學。」

    「上回我去你家是你自己在拖地嗎?這不是要惹外人笑話說我們虐待兒媳嗎?要鍛煉身體到健身俱樂部去這種事以後讓鐘點工做。」

    「聽說你常常加班這樣哪有精力照顧少臣?他忙了一天回家後卻現家裡燈還黑著這怎麼可以?我覺著你的性子適合在機關單位裡做你若願意我來替你安排。」

    「盡早要個孩子吧男人總要當了爹才能收心真的長大。身材啊事業啊都是次要的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對於女人來說家庭比什麼都重要孩子才是你最實實在在的生命的延續。」

    「你太瘦了開春後讓你林姨到你們家住一陣子替你補一補。」

    「……」

    沈安若正襟危坐保持最得體的笑容弧度小心地藏著困意謹慎地就所有問題都回答「是」「知道了」或者「謝謝媽」一晚上下來只覺得比連續上六小時的培訓課還要累。終於蕭女士也累了決定去睡覺安若暗暗地鬆口氣。

    回房時程少臣已經換了睡衣斜倚在床頭看手機見她進來揚起莫測高深的笑:「這麼早就被放回來了?我以為怎樣也該到十二點以後呢。」

    「我天分比較高接受知識比較快。」沈安若趴到床上去實在不想再爬起來。

    「這倒是你這種個性媽比較不容易挑出毛病來。想當年她可是把靜雅一直訓話到凌晨兩點。」

    「大嫂不是從小就跟你們很熟嗎?哪裡用得著這樣?」

    「靜雅那脾氣別人說一句她頂三句媽能輕易放過她嗎?總得調教得乖順一點免得我大哥被欺負。」程少臣回想起往事語調裡都帶了笑意。

    「你們不欺負別人就好了誰欺負得了你們啊。」

    「你早點睡吧才應付我那賢淑的媽兩個小時你就這麼累明天你還得應付很多更可怕的人呢。」

    沈安若幾乎從床上彈起來:「很多人?你怎麼不早說?我明天都需要做什麼?」

    「陳姨都幫你準備好了需要給紅包時她會先遞給你別人送你什麼你都收著就行了。不就一上午嗎忍一忍就過去了不會比工作更難應付。你那是什麼眼神和表情啊好像很後悔嫁給我似的。」

    除夕夜通常都不會過安閒一過十二點屋外的鞭炮就不再消停屋內手機也在不住地叫。沈安若撐著睡意勉強完了全部的拜年短信最後把手機都關機了。她換了新床總是睡不安穩明明很困卻始終在迷迷濛濛、半夢半醒的狀態裡隱約地又聽到手機有短信提示的蜂鳴振動音在響她正猜想著自己何時換了提示音矇矇矓矓地爬起來時卻想起自己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程少臣並沒有躺在她身邊而是坐在窗外的沙上回復一條短信。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內容-」他沒有開燈手機的弱光映著他的臉。沈安若是第一次見他按著鍵手機短信的樣子其實她自己也只收到過他的一條短信。此時的程少臣少了往日的那種精明與勝券在握的自信倒是有點笨笨的樣子明顯很不熟練但他的表情很溫和嘴角邊噙著一點點笑意。

    她夜裡頭腦總不清醒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竟忘了該躺下裝睡直到程少臣抬頭時才反應過來。其實她坐在黑暗裡他應該根本看不見她而他的手機屏幕上的螢光一滅屋內便全陷入了黑暗。

    她聽到他說:「好不容易才睡著怎麼又醒了?做噩夢了嗎?」他到了夜間脾氣總是很好聲音也比平日裡要溫柔許多。

    「我認床換了地方睡不熟。」她喃喃地對著空氣說又躺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回她身邊替她掖了被角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拖進自己的懷裡。沈安若一向背對著他睡被他拖入懷中仍然背貼著他的胸膛。程少臣向來不在意只拿她當抱枕用很快便沉沉睡著。沈安若很嫉妒入眠這樣快的人幾乎想把他弄醒但終究沒有使壞。他抱得緊她翻不過身來最初數著綿羊總是數著數著就忘記了數目後來乾脆數他的心跳聲不知道數了多少下終究還是在天亮以前在遠處辟辟啪啪無休無盡的鞭炮背景音裡睡著了。

    初一這也沒多難熬家裡固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但沈安若只需要保持禮貌的微笑就好幾乎連話都不用說。蕭賢淑女士雖然掌控欲強了點倒是個好婆婆替她擋了很多她實在疲於應付的熱情又似乎對她既不失體面又不搶風頭的表現十分滿意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她本來已經收了無數的紅包最後蕭太后又塞了更大的紅包給她打開精緻的紅色紙袋是純金的蓮蓬嵌了渾圓的珍珠看得她直毛。後來她拿給程少臣看程少臣直樂:「媽這也算與時俱進不斷推陳出新。大概你的沉默順從令她滿意否則她今天會送你金母雞。陳姨說她定做了一隻看來大概送給靜雅了。」

    下午程家男人們都出去了溫靜雅也拉上沈安若出去走走:「你想自己逛一逛嗎?如果沒計劃就陪陪我吧那個家悶死人。」

    沈安若其實也很擔心她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到處走因為天色很暗像是快要下雪的樣子於是欣然同意。

    初一大多店舖都關了門她們沿著街慢慢走時時有小孩子在街上玩鞭炮嚇人一跳溫靜雅卻一直在笑後來還買了一包摔鞭。她每摔一下沈安若都要跟著緊張一下直擔心她要動了胎氣立即就要早產最後終於連哄帶勸地將她手裡的摔鞭沒收了。

    「你看安若快樂多麼簡單幾塊錢就能滿足只需要花點心思。偏偏男人們總是不懂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他們也總奇怪為何女人如此不知足。」

    「唉是啊。」沈安若並不怎麼擅長與不夠熟悉的人閒聊複雜話題她一直主張交淺言不必深否則言多有失。不過她向來是極好的聽眾不打岔也不會不耐煩認真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溫靜雅是有趣的人可以把最平常的事講得很精彩別人都還沒笑她自己就先笑得開心只是沈安若直覺感到她並沒有真的如表面那樣快樂而已。不過那又何妨人是多麼矛盾的動物表象與內在總有差別看似樂觀的人常常是悲觀主義者又如最強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

    「你會覺得我話多嗎?」

    「怎麼會?」

    「平日裡說話其實也沒有人聽的多是我自言自語罷了少卿通常別人說三句他才答一句。少臣在家話也少得很吧?」

    「對很少。」

    「他們哥兒倆就這一點最像了不過你的話好像更少。」溫靜雅輕笑起來。

    後來她帶沈安若去見一位長輩她住在年代久遠的舊式的居民樓裡看起來已經不年輕穿著寬鬆的外袍包著素色頭巾容顏沉靜舉止優雅笑起來便令人如沐春風彈得一手極妙的古箏泡得一手好茶像一位得道的隱者。靜雅說:「安若這是晴姨。」

    直至她們要離去時沈安若才現了晴姨行動不便她穿外套似乎十分吃力。

    「最近做了個手術切掉身上的某個器官。你是個觀察力太強的孩子。」安若小心地詢問她是否不舒服時晴姨微微笑指指胸口:「兩邊都沒有。我不說你肯定看不出來對不對?」又指指頭巾「頭也都沒有了。不過很多時候是這樣的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就假裝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那樣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她笑得坦然彷彿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溫靜雅挽著沈安若的胳膊慢慢走她因懷孕而全身浮腫走得吃力漸漸把更多的重量移在沈安若身上。司機其實一直開著車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們倆但她就是不肯上車。

    「晴姨最近生了場大病現得太晚了差點不能做手術。」

    「她精神看起來很好的。」

    「唉病過之後反而很多東西都想開了。她現在的氣色比以前好。」靜雅慢慢地說「你的話是真的少連蕭太后都說要我多學你。你都不問我晴姨是誰。」

    「晴姨是誰?」

    溫靜雅笑:「一位長輩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不要跟媽提我帶你來看過她……咳反正就算不提醒你也不會講的。」

    沈安若「嗯」一聲果然溫靜雅片刻後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很多人都說當年爸差一點就會娶了晴姨只差一點……多遺憾的往事。不過如果真那樣就沒有少卿與少臣我們倆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認識。人生多奇妙……」

    「對啊就像蝴蝶效應。」沈安若像對她也像對自己說。

    「你的氣質很像晴姨的所以爸非常喜歡你第一次見到你就歡喜得要命。」溫靜雅慢慢地補充沈安若突然想起自己有著另一種優雅的婆婆她那咄咄逼人的高貴姿態突然就變得清瘦而孱弱。

    溫靜雅覺得餓帶她去了一家裝修精巧的餅店初一也顧客滿滿。她各種口味的小餅要了一大堆連湯水都要好幾份。

    「這裡平時要排很長的隊經常還沒排到就全部賣光想買齊各種口味根本不可能。難得今天過年所以人少每種口味都齊全。更可貴的是他們生意再好也不肯開分店所以品質始終如一。你來嘗嘗看。」

    「好。」

    「近來只剩兩種感觀了餓和困所以這幾個月來我都是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再吃完全過著豬一般的生活早就不知道身為人類還應該有什麼別的追求。」

    「這樣對胎兒最好不過了。」

    「是啊大家都這樣說。年輕時我們有那樣多的目標和追求以為我們都有馬良的神筆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以為世界都是我們的。到了現在才能體會原來我們的存在不過是為了一個小嬰兒從它存在的那一刻開始你的人生使命都注定了從此以後你就是為了它而活著的。」

    她見沈安若但笑不語也微笑:「你現在還體會不到呢到時候你也會跟我一樣想吧。」想想又說「真的安若盡早要個孩子趁著還年輕。你看我體力、精神真的都不如前幾年了。還有夫妻二人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有了共同的目標與使命再也難分開。」

    安若低頭微笑不語聽溫靜雅又說:「蕭太后真該在旁邊聽到這次她一定會表揚我多麼具有大嫂風範。」

    沈安若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們快吃完時安若在眼角餘光裡看到一襲飄逸的長裙從身旁輕輕掠過明明是冬天厚重的料子但就是令人想到「飄逸」這個詞。她心念正在一閃間那長裙主人卻折了回來:「靜雅是你嗎?」沈安若抬頭便見到一位高挑纖細的美女。

    溫靜雅似有一瞬間的驚訝很快恢復正常。她不便站起只好歉然地笑笑:「好久不見紫嫣。看我現在整個人變了形難得你一眼認得出。」

    沈安若從座位上站起聽得靜雅介紹:「這是我多年的同學秦紫嫣。沈安若我妹妹。」

    「你又從哪裡撿到這樣一個漂亮妹妹?」秦紫嫣聲音低柔十分好聽。她只化了淡妝看起來仍是精緻無比。

    「當然是親妹妹難道跟我長得不像?」

    「仔細看倒有一點像。」美女就是美女淺淺一笑時周圍景物都失色。

    「你何時回來的?」

    「一周前。你也快生了吧。」

    「快了還有一個多月。」

    「多好如今你的樣子看起來都有幾分神聖。」秦紫嫣忍不住彎腰去摸一下靜雅圓圓的肚子「真抱歉不能多聊一會兒我約了朋友改日再聯繫。」又轉身看向安若:「很高興認識你安若。」

    沈安若微微欠身致意目送她離開。坐下時見溫靜雅也在看向秦紫嫣的背影表情似在凝思一不留神將餐巾碰落在地便要彎腰去撿。

    「大嫂你別動讓我來。」沈安若的聲音並不高但出於一種直覺她站起來後又向門口望去。已經走到門口的秦紫嫣果然正在回頭看向她四目相對氣氛其實有點微妙於是沈安若友善地朝她笑笑秦紫嫣也回應她一個友好的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複雜以及意味不明。

    回家途中的溫靜雅沉默了許多不再如來時的唧唧喳喳。

    「大嫂你是否不舒服?」

    「沒有。我吃多了就會困而且有點累了。」溫靜雅在車後座挪著身子想找個更好的姿勢沈安若替她在後背塞上軟墊「謝謝你安若。對了以後沒有長輩的場合你也像少臣一樣喊我『靜雅』吧被人叫『大嫂』會覺得已經很老了。」

    「好。」

    「剛才我那同學……很漂亮吧。」

    「嗯大美女。」

    「這『大』字用得多妙這世上美女雖多大美女卻真的很少。」溫靜雅低聲應了句迷迷糊糊半合著眼睛似已睡著。

    快到傍晚時外面飄起鵝毛大雪程家兄弟二人卻都還沒回家。客廳裡暖氣極好程家兩位媳婦陪著婆婆以及陳阿姨在客廳裡閒聊。陳阿姨是蕭女士的好友丈夫去世後就一直在程家幫忙幾乎算半個自家人程家兄弟也拿她當長輩一樣尊重。

    大多數的話是兩位老女士在懷舊沈安若是好聽眾不亂搶話有問必答也小心地不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溫靜雅則興致缺缺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安若你該早點把她勸回來別由著她的性子在外面逛這麼冷的天拖著那麼沉的身子哪受得了?」陳姨擔心地說。

    「靜雅從小就任性別人勸不住的。安若可別學你大嫂。」蕭賢淑說。

    「安若不會啦你放心吧媽。」溫靜雅滿不在乎「不是聊你們年輕時的事嗎?我正聽著呢。怎麼又扯到我啦?」

    雪越下越大蕭女士開始擔心兒子們:「你們丈夫哪兒去了?」

    她們都答不出於是蕭女士不免不高興:「看看你們這妻子都是怎麼做的怎麼能連丈夫的行蹤也不知道呢?這天冷路滑的難道不擔心?」

    「又不是小孩子哪用得著時時盯著怕走丟了啊。媽上回您不是還教育我別把丈夫管得太緊會讓他們生出逆反情緒的。」

    沈安若努力忍著笑蕭女士還沒來得及話陳阿姨趕緊說:「這兩個孩子也真是的年初一的連去哪兒都不打個招呼我給他們打電話。」一會兒回來說「少卿再有幾分鐘就到家了少臣手機總是接不通。」

    「他們倆沒在一起嗎?少臣搞什麼呢?」蕭女士一臉的擔心。

    「本來是在一起後來分開了少臣大概去見個老朋友。」陳姨回答。

    沈安若見婆婆盯著她看似在觀察她的表情只好趕緊拿了手機撥過去樣子至少是要做一做的。電話裡一直回應:「您撥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內……」她笑一笑突然覺得這表情很難把握得恰到好處笑容太坦然了會被說沒心沒肺太勉強了則顯小家子氣一定要弧度合適才好。「也許是手機沒電了媽他開車一向小心您別擔心。」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程少臣不耐煩電話騷擾直接拔掉電池的樣子。

    晚餐前程少臣終於也回家一堆人上前去噓寒問暖只擔心路況是否很危險是否出了狀況見他有些感冒的樣子又是薑湯又是暖爐幾乎要把他當嬰兒看待至於他為何失蹤的話題一提就立即被人含糊過去。

    程少臣真的受了些涼吃完飯就回屋了。拜他所賜沈安若領命照顧他也得以盡早地回房間不用陪伴長輩們。

    他在餐桌上明明一副強打精神病焉焉的樣子在房間裡卻神氣得很轉來轉去除了說話鼻音有點重哪裡還有病人的樣子又死活也不肯吃藥。

    結婚後他們倆其實甚少有機會待在這樣一個小空間裡面面相對通常在不同的房間裡各做各的事如今卻像被綁在一起的螞蚱真是有些百無聊賴。

    後來程少臣倚著床頭翻一本厚厚的書沈安若蜷坐在床邊的軟椅上看碟四十年代的黑白老片悲悲喜喜離離合合。聽得程少臣邊翻書頁邊打哈欠過一會沒了動靜扭頭一看原來是睡著了瞥一眼他拿的厚書竟然是《漢語大詞典》。

    她拖了被子替他蓋上想了想又推醒他:「程少臣你換了睡衣再睡吧。」

    程少臣翻個身鼻音重重地嘟囔著:「等正式睡的時候再換現在我只睡一會兒。」

    沈安若拿他沒辦法探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燒然後低聲問他:「你喝水嗎?」

    「牛奶。」

    她去拿來兩盒加熱過的牛奶替他插好吸管塞到他嘴裡結果他只喝了兩口就不喝了連眼睛都不睜將手指揚向床頭矮櫃的方向示意她放到那邊去。

    真大牌。沈安若也懶得再理他喝了幾口自己的牛奶繼續看碟。這一部有情人終於最後在一起於是再換另一張仍是老片《龍鳳配》司機的女兒從小愛著一起長大的富家二少爺結果他從來不曾注意過他。

    向後伸手摸到放在床頭櫃上的奶準備再喝幾口卻現已經空了。回頭看程少臣已經坐起來嘴裡咬著吸管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

    「你幹嗎把我的也喝光了?」

    程少臣把剛才咬在嘴裡的那一盒遞給她。

    「我不要才不要被你傳染。」沈安若推開他伸過來的手結果手卻被他抓住捏在掌心裡正反都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沈安若覺得詭異至極。

    「晴姨說你看起來一副蕙質蘭心心靈手巧的樣子。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你也去看晴姨了嗎?」

    「我去時你們剛走。」

    「你怎麼把自己弄感冒了?你車裡的空調壞了?」

    「和一個老同學到山上去了一趟雪大開車不安全走上去的。」

    「哦。」沈安若應了一聲繼續盯著屏幕長大後女孩子出落得標緻出眾她愛的人終於現了她的存在而大哥擔心弟弟於是跟這女孩子走得甚近。沈安若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程少臣你覺得我跟晴姨像嗎?」

    「怎麼可能?」程少臣回答得太快語氣又過於認真倒讓她愣了一下。半晌後聽得身後程少臣恢復了慣常的語氣悠悠地說「晴姨那是真正蕙質蘭心的才女至於你啊沈安若你頂多就是偽小資假淑女。」

    「嗯。」

    程少臣見她沒反應卻不肯罷休伸腳去踢她:「喂這麼平靜?我還以為你打算咬我呢。」

    「你說得多麼正確我為什麼要咬你。」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謙虛?」

    「我什麼時候不謙虛啦?」

    沈安若繼續看碟大哥與女主角關係開始處於曖昧期。結果那個感冒的人還不打算正式去睡覺又開始搗亂真是一有狀況就反常地多話。

    「沈安若你猜大哥他們的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你已經知道了?」

    「當然是不知道才問你啊。靜雅跟你說了沒?」

    「沒有。這問題跟你有關係嗎?」

    「當然跟我們有關係。如果是可愛的小姑娘我們也可以偶爾借回家去玩幾天如果是男孩那就算了多沒意思。」程少臣想了想又補充「不過如果從長遠的角度考慮大哥他們還是生男孩比較好這樣我們就完全不會有壓力了生什麼都無所謂。」

    「你家重男輕女嗎?」

    「也不算有。小時候他們一直希望我是女孩子結果我一生下來竟然是男的失望之下就把我扔給外公和外婆了。不過媽的思想還是有點守舊爸倒算是開明的。」

    「你小時候他們有把你扮成女孩子拍照嗎?」

    「當然沒有打死我也不幹。餵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不喜歡我恐嬰。」

    程少臣哧哧地笑:「你恐的不只是嬰兒吧所有小動物你都害怕連一個月大的小狗都不敢抱真是膽小鬼。」

    電影已經演到尾聲猶豫啊掙扎啊糾結啊女主角愛上大哥而大哥決定接受商業聯姻並送女主角到弟弟身邊成全她從小以來的夢想。

    程少臣也直直地盯著屏幕陪她一起看沈安若直推他:「你還是睡覺好了這片子不適合男人以及病人看。」

    「這電影很久以前我似乎看過的。後來怎樣了?」程少臣打哈欠他本來也不感興趣。

    「弟弟揍了他的大哥然後趕他到法國去追女主角。」

    「沒勁的劇情。」

    「對啊真沒勁簡單又老套。」

    「你前面看的那部電影是《Randomharvest》嗎?」

    「我沒注意英文名只知道中文名字是《鴛夢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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