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3) 懷疑一切
    設若賤丐和五逆十惡是黑風寨細作,以黑風寨乃是鑄就天龍莊及丐幫覆滅的元兇而論,殺掉賤丐和五逆十惡,也是應當。但天龍莊與丐幫這昔年裡的兩大勢力,都是江湖大劫受害者,被迫隱藏起來而不敢輕易露面,為何竟不能聯手協作?

    突然心中的問題一個個出現,武才揚只迷茫一下,便陡然發覺杜惡的說法和當前現狀大有矛盾所在。他狐疑地看看杜惡,曾學過的「觀心測心」術,使他能當下斷定,杜惡所說,句句是真。

    但這「觀心測心」術,既是由丐幫學來,則難免習練者能夠找出對付方法。尤其杜惡本人,更是傳授「權謀#8226;將軍#8226;縱橫」術予大家的「先生」。以那等直指人心、步步設套、層層進逼的與人交流之法則,莫說讓單人上當受騙輕而易舉,便是身在群圍之間,妥善利用,亦大可在簡單言辭中,就設置下一個個圈套,解除自家危機或乾脆來個魚死網破。

    當日運用那法則,僅僅幾個眼神一句救命,就壞了諸葛清藏身於大青山的計劃,假設此刻老哥哥杜惡是處心積慮地來對付他,這一切言辭,又有幾句可信?

    剎那懷疑一切的心理,強到頂點。武才揚難過的幾乎想當下去死。不再看杜惡。生怕再看上兩眼,便會忍耐不住,斥責這感情甚深的老哥哥杜惡,滿口謊言。轉問賞一口飯道:「要我哪句話?」

    賞一口飯側目一望,一眾藏於火把後的丐幫高手,紛紛退下。賞一口飯又向杜惡望了一眼。杜惡恭身為禮,也退下去。轉眼廣闊大殿,便只剩賞一口飯和他兩人。

    賞一口飯這才微笑望向武才揚,柔聲說道:「小羊。你先是得到『四龍玉炔』,《天龍秘籍》、『白倫巾』,又成為不老情天的少天主,有權進入不老情天武學寶庫。再拜毒手無命為爺爺,得到他的《毒經》。據說還會那失傳良久的『他心通』術,又抵掌冷家權令。還有傳說說道,毒手無命掌握兩處武學寶庫地址,也不知是真是假。而在本幫習藝期間,本幫的『乞兒也是仙』內功功法,也被你所知。你一人身兼這諸多的武學秘密在身,偏又天生六陰絕脈,無法自行修煉。你想想看,讓這諸多的武學神奧,都從此失傳,是否件天大憾事?」

    武才揚詫異地看看幼年時敬為天人、難得一見的丐幫幫主賞一口飯,真難想像,以這等十三隱世高人的身份,以這丐幫幫主的身份,居然還對傳說中的武學秘籍,這般感興趣。忽然過往丐幫人生裡一個個從未想過的細節,倔強地「跳」了出來,一個個不敢細想的念頭,也點點湧現。

    師傅……怎會帶我到天龍莊白院?

    老哥哥……怎會也出現於天龍莊白院?

    丐幫……怎會在覆亡前有個蓬蒿人計劃又有個大曠野計劃?

    但那絕對是難以置信的猜測。武才揚不覺後心發涼,驚愕地幾乎要當下昏厥。他倒吸口涼氣,拚命抑制自己不向更壞的方向繼續猜測,聲音卻已不覺顫抖:「你要武學寶庫的地址?」

    賞一口飯淡然下座,走向武才揚:「本幫萬千弟子,都喪在數月之間。這等仇恨,怎是你一個只顧個人利益的小小孩童,所能理解。你那師傅錢二十六,哦,是錢三。他是本幫,也是當今天下對機關學最為精通者,既然天龍白院乃財地,想必以黑風寨滅了天龍白院那一丁點財富收穫,不足證明天龍莊財富富可敵國之傳說。白院是否還有財產隱藏於不可知處?小羊。本幫行乞為主,財富從來積攢不多,若能得到那筆財富,立刻便能重新復出。甚或驅逐韃擄、還我河山,逐鹿天下,也未可知。」

    武才揚吃驚地看著賞一口飯。這才明白,賞一口飯原來是對財富感興趣。想及在天龍莊白院密室中所見黃金,那不敢猜測的念頭,終於成為事實。難以置信問道:「原來師傅當日帶我到天龍莊白院,竟是受命探查?老哥哥……,杜長老也是同樣目的?——你們竟在黑風寨滅天龍莊的同時,便有吞併之心?」

    賞一口飯搖頭道:「小羊,你怎會有如此想法?」

    倘若師傅錢三帶他遊歷天下,乃是偶然邂逅天龍莊白院之禍,倒亦可理解。但杜惡呢?為何竟會出現於天龍白院救下自己?他是否早由神拳鐵腿那裡迫問出了天龍莊白院密室藏寶之事?這些年裡,丐幫是否從未放棄過在天龍白院遺址尋找那筆黃金的行為?是否從未放棄過搜索卯穴位置的舉措?而賞一口飯竟在幾年後變得像是年輕了二三十歲,是否已有所獲?他們竟能給出丐幫少幫主的條件,究竟又是何種目的?

    連串的疑問,連串湧現,武才揚深深吸了口氣,抑制自己煩躁情緒,問道:「直接說吧。你想得到什麼?」

    賞一口飯望了武才揚半晌,終於歎口氣道:「小羊,你身體恢復的如何?」這話莫名其妙至極,武才揚不禁奇怪。賞一口飯已一掌擊向武才揚胸膛。

    這掌突然出手,事先毫無徵兆,又出自於早被譽為十三隱世的賞一口飯,莫說武才揚現下功力全無,便是剛神智恢復,體內擁有陰陽二魔、毒手無命三大內力勁流,數十道莫名小勁流時的武學巔峰時刻,想反應過來,怕也很難。砰然一聲,武才揚便被一掌擊飛。

    身在半空飄飄而退,眼前卻似突然為之改觀。就彷彿時間緩慢了無數倍般的奇怪場景出現,武才揚愕然看到,一股無形的氣流,分開無色無形的空氣,向他緩慢至極的追蹤而來。那氣流中飽含的威脅意味,竟剎那使得更為無形無質的空間裡,隱隱晃動出一個個骷髏頭形象。而那一個個骷髏頭形象,卻組合為只能感受但並無實質的「死!」之「字樣」。

    這異常奇怪的感覺繼續出現,那無形而來的氣流卻似又慢了無數倍成為僵化的冰川亦似,僵在空中不動;而自己的飄飄後退,也似成了凝固於空間的永恆畫面:雖然有著飄飄後退的姿態,卻一直永恆地僵在空中。

    骷髏頭的形象再在眼前晃動,出現「死!」的感受。武才揚心神震撼,頓時體會:原來毒手無命輸入體內的毒功,並未消失,而是真正轉化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在這毒功的直覺反應中,已如練習武功般,將那緩慢追蹤而來的氣流定義為「一旦接觸、必然死亡」。也就當下明瞭,那追蹤而來卻似永也無法追蹤而到的氣流,除閃避外別無其他抗拒方式。

    身隨意轉,眼前永恆的畫面似乎書本再次翻開一頁,忽然就變更為自己避開氣流,任那氣流從身旁滑過的形象。接著心意再度轉化,心裡本能地生出出手回應之心。

    眼前又是書本翻開一頁般的不同畫面,但見自己業已身在賞一口飯身後,手掌竟已印在賞一口飯後心。

    一股恍若真實的氣流,先手掌而到。眼前再是一變,賞一口飯已前伏而起,但那姿態,卻分明乃是被自己印出的手掌,一掌擊出之狀。自己的手掌,這才印在賞一口飯本來站立的位置。

    時間似乎突然加快許多,賞一口飯翩然在半空由狼狽前伏,變更為形態自然的彎曲身體拔步而奔之狀,武才揚下意識知曉,這是賞一口飯迅捷反應的避讓。忽然心意再變,不知如何竟生出踢上一腳之心,眼前那緩慢的畫面便改變為自己的腿流水行雲般踢向賞一口飯的連貫畫面。

    在腿踢中賞一口飯後背的剎那,賞一口飯身體湧現出無形的氣流並迅速擴散到週身三寸外。那顯然乃是內力達到巔峰時無形的內氣外逸現象,或護身真氣被陡然引發的表現。可惜武才揚連貫的流水般踢腿形象,卻似能完全不受護身內氣的影響,下一個畫面變換當中,已是賞一口飯「飛」在半空。

    一切奇特的視覺,陡然消失。

    砰然一聲,賞一口飯已撞到了那鐵門。鐵門頓時凹陷進去,賞一口飯也彈了回來。

    「呼……」武才揚也同時發覺,自己正在長舒口氣。

    砰!再一聲,賞一口飯已墜在地面,砸碎了青磚幾十塊,身體都似要淹沒入泥土當中。武才揚吃驚地看著這眼前情形,再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掌,真地無法相信,賞一口飯竟被自己一掌擊出,而自己竟一掌就把賞一口飯擊出十數丈遠,僅那反彈之力,就又彈回五丈。可是內力呢?為何還未發現自己有內力?

    他呆呆而看,賞一口飯在地上呻吟一聲,心裡也震撼到極限。怎也無法相信,以自己的三成功力,不但未能將武才揚擊傷,反被他一掌一腳就擊為重傷,護體罡氣,毫無任何作用!——精門的功法,果真竟可怖到這等程度?但……,一時不覺迷茫。

    ***

    事實上一切都發生於瞬間。武才揚剎那醒悟眼前處境,一指虛空點出,隨之大步跨出,抓向仍躺在地上、未能當下起身的賞一口飯。欲要先點了他穴道,然後再考慮如何救出情難絕、雨晴雪晴以及那些粉客。

    這原本是本能反應。對方固然是幼小時敬為天人的幫主,也是早已名動江湖數十年其地位始終無人能取代的十三隱世之一,但此刻哪能考慮?「擒賊先擒王」、「當斷不斷必遭其亂」等道理,那是人人都知。年來白癡境界中隨時可能遇到的交戰,早使他無形培養出這種先行佔據上風的處事原則,這些武學上應對的手法,也早使得純熟無比。根本不必思索。

    按道理真氣破指而出,點了對方穴道後,再跨出擒下,便可當場佔據上風,讓丐幫諸高手「投鼠忌器」。至於雙方此後的關係,那是完全可以以後再想。豈料他一指點出,卻無指風射出,連續三步跨到賞一口飯身前,自然而然地一把抓住,也是陡然一滑溜,眼前一花、手中一空,賞一口飯便已消失無蹤。

    武才揚一怔,頓時醒悟賞一口飯已經躲藏起來,顯然也會那等原本從不被江湖人重視的五行遁術。心念電轉,當下做出驚慌樣子,叫道:「幫主,你沒事兒吧?」隨又像是發現人不在現場般地「驚愕」在那裡。宛然乃是關切心起、欲要來攙扶賞一口飯,卻陡然發覺眼前無人的錯愕表情。

    四外裡毫無一點聲息。武才揚以「驚慌」的表情向四外迅速察看,而後看著面前人形坑地,退後一步。再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人形坑地,用「生怕嚇到誰」的語氣說道:「幫主?」連叫兩聲,再後退一步。

    他的一切表情語氣舉動,都顯得真誠無比,若只看外表,誰也難以相信,武才揚方才竟是一心要擒下賞一口飯,好迫使丐幫諸高手與他談判。

    但他不作偽還好,這等淺薄的作偽之態,又哪能瞞得過歲逾九旬、年老成精的賞一口飯?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小羊,方纔你是來攙扶我麼?」正是賞一口飯的問話。

    聲音像是由每一處空間傳到,根本無法分辨來源何在,不知賞一口飯隱身何處。武才揚慌忙答道:「是啊!我方才不知怎麼就見您砸到地上,怕您受了重傷……」心中想到:「奇怪,原來那五行遁法,果真竟與內力有關。我無基礎內力,無法運用這五行遁法,是以就連運用五行遁法的人藏身何處,也難發現。日後丐幫人員若隱身襲擊,可如何應對?」又想:「但若我果真毫無內力,以賞一口飯方纔的掌力,為何我竟毫無傷損?反倒他被我擊出?」

    只聽賞一口飯微微歎息一聲,那來自每一處空間的歎息聲傳入耳中之後,便是沉痛無比的語氣:「小羊啊。我現在方知,你果然已深入魔道,再無挽救之力。好。莫要再在我面前作偽。丐幫池淺,難容閣下之身。自此後,丐幫正式將你名字消除。我去了。」

    無以形容的難受,湧入心間。無論在此之前他是如何痛恨丐幫中人,經歷了這度談話,再募然聽聞到賞一口飯最後的沉痛聲音,想及自己方纔的作偽舉止,哪裡像是以前的自己?人與人之間固有的感情、自幼身在丐幫對丐幫的情感,總會無形生出。鼻子一酸,武才揚便有難受想哭的委屈。卻又當下意識到眼前現狀,凜然驚道:「幫主!要我哪句話?」

    只聽得一聲長嘯,瞬間裡滿大殿都是長嘯之聲,關押眾女大廳到大殿處的鐵門,砰然一聲洞開,滿耳都是呼呼而刮的氣流,卻看不到一人。武才揚大驚失色,下意識左右攔阻,但既看不到一人,也無功力在身感覺不到人在何處,又哪能攔阻得住?

    只剎那,呼呼的氣流便已靜止,大殿內火把,也都在瞬間全部熄滅。

    黑暗的大殿中,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般傳出賞一口飯痛惜的最終話語:「小羊啊,好自為之。本幫對你留下最後一個情分,但假若聽到本幫有任何一人死於你手的消息,本幫上下僅存的人手,便是不報本幫被滅之深仇大恨,也要將你這已入魔道之未來邪魔,先行滅處!」

    突然幻夢中丐幫對他無休止的追殺,都回憶而起,眼下又在丐幫掌控下的現狀,使他當即從過往的戀戀情感中解脫出來。委屈、憤怒、仇恨,一下湧上心間。武才揚再不作偽,喝道:「賞一口飯!留下我的東西再走!」

    賞一口飯歎息一聲,漆黑的大殿,倏然放射光明,主座那裡,兩支火把亮起。「你的東西,都在這裡。再會。」隨即全無聲息。

    腳步聲混亂響起,一個個女子,都已奔來。

    武才揚掃了眼眾人,但見眾女從中,有三個已遮上面紗,雖匆匆而來、眼神惶急,但一見他安然無恙,便即避開視線,不敢看他。心中一疼、鼻子一酸。也避過不看,拔步到了賞一口飯原本坐著的主位那裡。

    繩索、錘頭、飛爪、短劍這套取自卯穴山洞的兵器皆在。四龍玉炔、天龍秘籍、白倫巾,甚至自己不明來歷的那柄長劍,來自橫刀鏢局柳一摟師門的兩刀一劍,所有可與丐幫聯繫上的自己過往所得寶物,都在主位上好生生地放著。

    迷茫一下,腦海一片混亂,心裡又是陣陣酸楚。

    當然知道,和丐幫的關係,從此恩斷情了,日後見了,也再無瓜葛。

    「師傅。」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眾女已經紛紛跑來。見武才揚迷茫回頭,都盈盈下拜。武才揚悵然良久,揮手輕聲道:「你們無須服侍。讓我想想。」茫然收了所有東西,坐進這方才賞一口飯所坐的主位中,陷入沉思。眾女守候片刻,只留下一人守候,其餘悄然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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