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二 (2)空城而招
    多日不見,發覺修小羅清瘦了許多,目中蘊涵著的神色,更是像極了昔日的拜兄凌橫刀,一眼望去,便知充斥著無盡的憂然滄桑和濃重心事,倘若當日初見便是此種神色,便是對方否認,自己怕也不信。

    他一愕之下,滿心的興奮,頓時全消,滿腹的話語,也不禁全然被阻。

    修小羅勉力笑笑,拉過雨雪二女,介紹道:「來,一摟,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的兩位嫂嫂,她們是孿生姐妹:白雨晴、白雪晴,本是你正妻白媚娘的貼身二婢。白家也是個武林世家,不過家道已中落多年,當今只剩下她們三個。現下則……剩了她們兩個。」眼中不禁微現霧色。

    白雨晴、白雪晴萬福道安,說道:「見過叔叔。」

    柳一摟見兩位嫂嫂也美麗動人,相貌絲毫不輸於自己的美妾黎真真、鄭燕燕,比自己未曾真個見過的正妻白媚娘也只遜色一分。雖眼下眉宇間憂鬱難消,卻難掩本來的活潑可愛形象,思恃這兩個女子,若只是婢女,實在有些天意不公。急忙回禮道:「見過嫂嫂。」一眾美妾,也都鶯鶯燕燕地萬福見禮:「拜見嫂嫂。」

    宴席開在「花月雲水廳」,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寒暄過後,在善談的鄭燕燕有意引導下,諸女漸漸熱咯起來;修小羅也和柳一摟於酒酣耳熱當中,開始談起橫刀鏢局事物。柳一摟多次想說起當日經歷,卻總是話到嘴邊,難以出口。直至宴席結束,修小羅才目光示意一下,留諸女自行熟悉,和柳一摟把臂而出,穿廊過院,到得修小羅的主房外停下。

    鏢局的外圍工程,已基本完結,只剩下一些細節問題。兩人成親後住房也都分開,各有院所。修小羅目今所住,便是整個擴建後的橫刀鏢局中心所在:前可直通三主廳,後可直入後院女眷群居地;兩側以花木為隔,巡邏道外三丈,才是圍牆,房前自有石桌石凳。

    此刻已是初春,一些早開的花朵露出胚芽,兩人對面而坐,一時無言。

    沉默片刻,柳一摟心想再不能這麼沉默下去,否則日後兩人便會無形生疏,再難恢復未婚前的毫無隔閡,握住修小羅的手說道:「橫刀!我又遇到了以前遇到過的人!」

    這話莫名其妙,修小羅不禁問道:「以前遇到過的?」

    僵局既被打破,柳一摟將當日去接應修小羅遇到的莫名事態,毫無保留地一一道出,直至說到身在泥土之下,絲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聽著那兇手取去「傾城一笑」雲夢的貞節,且用了那般難以置信的卑鄙手段時,不禁眼都紅了,咬牙道:

    「橫刀!現在才知,為何言三姑當日到了鏢局,竟還能與你調笑,原來竟是那兇手使用了心靈控制大法,讓言三姑根本就不知她自己遭遇!橫刀——咱們大錯已鑄!無論你相信與否,我都已知,那兇手就是心月狐!難怪……難怪當日我們竟都有莫名的詭異恐懼之感!」

    修小羅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心月狐的事情,我已知曉,現下我擔心的卻是另一些事情。」思索片刻,問道:「那便是說,眼下乾洲城內的飛錢銀號,與大青山山主程萬斗竟有莫大干聯?而程萬斗竟早已取走土地神魔的『白倫巾』,且又有意將事態轉嫁到咱們頭上?」

    柳一摟點頭道:「正是!此人不知是何來歷,竟連陰陽二魔、心月狐、冷冰冰、巴圖等武林十三隱世,也不放在眼裡!聽他口氣,這陰陽二魔出現江湖以及被追殺,竟都是種借力消滅其他勢力的舉措。莫非昔日的西北鏢聯事件,與他有關?」

    修小羅想起諸葛清給他看過的白巾,知道說不得程萬斗一派勢力,與那白巾上所說的神秘的黑衣人大為有關,心想:「心靈控制之術,眼下所知僅巴圖、心月狐。情難絕的媚惑之法,也可歸類於一種心靈術。冷冰冰似乎不像是會心靈控制法的人。至於程萬斗其人,既然與白蓮教飛蛾大為有關,那白蓮教據說法術之神奇,也堪稱世上一絕。難道程萬斗的大青山,才是至言三姑傷害的兇手?」

    搖搖頭道:「證據太少。不過楮大夫之言——一摟,其實那兇手究竟是誰,還大有疑問:言三姑受害之時,冷冰冰不知何在,但言三姑是三日行程可到乾洲,彼時心月狐仍與巴圖追殺陰陽二魔,行程上難以聯繫起來;傾城一笑雲夢出事時,倒是心月狐、冷冰冰同在乾洲左近,咱們不能憑借心月狐隱居的沼澤有可破內家真氣的蚊吶生存,便當真認定心月狐是兇手,……哦,對了,看你現在似乎內息已經穩固下來——」突地一凜。

    柳一摟也當下站起。

    ***

    便此時,只聽得一片混亂,趙甲天叫道:「頭兒!——心月狐又……!」說話當中,停也不停地從他們身邊掠過,長身而起,上了圍牆飛出。只一轉眼又有幾人從身邊掠過,卻是只來得及說句:「頭兒!」便控制不住地亡命逃竄般奔過,越過圍牆而去。

    這場面之熟悉,簡直難抑心中恐懼。修小羅一震道:「說曹操曹操到——心月狐又召喚了!」心頭也不禁略有煩躁情緒。柳一摟更是直欲飛身而出。

    修小羅喝道:「一摟!說不得陰陽二魔又過乾洲了!帶兵器!」飛身入屋,摘下佩刀。柳一摟提醒道:「橫刀,點了穴道可暫保不受召喚!」長身而起。修小羅思恃一下,閃身而出,向諸女會談的後院而去。

    尚未到達,向紅姑五女已急切奔出,邊奔邊恐懼道:「怎麼……怎麼……」鄭燕燕隨後奔走,修小羅快步迎出,說道:「別去!」自五女身邊奔過,連連點出,五女穴道被點,登時成了僵化的奔跑姿態。修小羅已到鄭燕燕身邊。鄭燕燕不待修小羅點來,自己給自己一指。修小羅道:「一個時辰後自解,若還急切,入密室自點穴道!待我們回來!」閃身而過。

    到了後院,卻見白雪晴、白雨晴點了黎真真穴道,張望而待。修小羅奇道:「你們沒事?」二女點頭。修小羅頓時想起她們的本來身份,遲疑著停下腳步。向四周看看,低問道:「心月狐召喚,看來他們又經過乾洲了。你們……?」二女搖頭,白雪晴淡淡道:「你是否出手,與我們無關。」白雨晴稍微和緩一些,說道:「我們不會去。徒增麻煩而已。」

    修小羅覺得只片刻不見,二女似乎又嫵媚動人了許多,身姿氣度,更顯得簡直與此前變了個人。心下微微一動,知道她們若一直如此,相處下去,說不得真會有一日,喜歡上她們。暗想武林兒女究竟是武林兒女,一遇大事,登時呈現風采一面,給人以完全不同印象。遲疑道:「她們幾個……」兩女點頭,白雪晴道:「交給我們好了。」

    修小羅知道她們的意思是完全相信陰陽二魔能對付心月狐等的追殺,她們去了,說不得反會成包袱。不再遲疑,飛身而出。

    ***

    一出鏢局,便見條條人影飛速趕赴,竟都是乾洲城內的各方好手,看來心月狐這次召喚,地點竟在乾洲城外不遠。他速度稍慢,柳一摟已追上叫道:「橫刀!鏢局已經空了!只剩些下人!」修小羅道:「沒辦法,到場後再點穴道。否則太不安全!」

    兩人飛速而奔,轉眼超越許多也在奔駛的乾洲武林中人,柳一摟道:「鏢局怎麼辦?你回去吧!」修小羅望望四外,但見所有奔馳著的人無不表情惶恐而急切,顯是明知不妥,卻也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搖頭道:「不成!這次召喚力度太強。整個乾洲怕都空了!先不必管它!」

    一出乾洲,便見路上都是亡命奔跑或飛掠的武林中人,大多比較熟悉,只是個個顯然內力更為低淺,連面上的惶恐都沒有,僅有種莫名的急切表情,有些甚至白癡亦似。再過片刻,便見一個個橫刀鏢局的武師。

    修小羅改變主意,說道:「點穴輕些,半時辰內須自解!」柳一摟點點頭。兩人邊奔走邊點穴道,點了片刻,已毫無耐心辨認是否橫刀鏢局人手,一見亡命奔走者就點穴。不覺中又奔出十餘里地,忽然一怔,同時停下。原來前方再沒奔走者。

    柳一摟看看周圍,問道:「我們這是在哪裡?」修小羅道:「我怎麼知道?」柳一摟道:「那心月狐呢?」修小羅攤手道:「你問我,我卻又去問誰?」

    沒了奔走之人,反而失去方向。兩人詫異一下,同時醒悟:心月狐的召喚之法,對他們的作用,竟不覺到了微乎其微的程度。

    兩人愕然相視,忽然六名面目黝黑的青年當先奔來,接著刀霸曾微丁緊緊跟隨。七人即使在這被召喚當中的急切莫名下,依然保持一種特殊聯繫,竟似那六名青年僅僅是刀霸曾微丁的刀一般,無論奔走如何快慢,都在刀霸曾微丁的控制之下。

    七人經過兩人身邊,突地嘎然而停。

    刀霸曾微丁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拱手道:「我道沿途何以竟都是被點了穴道之人,原來是兩位局主。乾洲勢力得以保存,兩位功不可沒。」

    修小羅與柳一摟同時回禮道:「好說好說,在下兄弟即使不出手,曾前輩也會出手。」曾微丁道:「兩位局主何以不繼續前進?」修小羅心念電轉,說道:「咱們兄弟正在思索,還是否繼續前行。若實在承受不得,是否要連自己穴道也點上。」曾微丁道:「哦?兩位繼續商議。老夫已承受不得。這就先走……」

    話未說完,六名青年已先行奔出。曾微丁也線牽木偶般被引動的倒掠而起,沖兩人又一拱手,露出苦笑;而後迅速回身,又與六個青年保持為那種特殊的牽引狀態。顯然絕非他不能承受,而是他的六個助手無法承受。

    兩人駭然望著曾微丁七人迅速遠去,均覺眼前情景既荒謬、又可怖。心頭再次漾起微微煩躁,明白心月狐加劇了召喚力度。方欲動身,卻見沙土揚天而起,一道土龍迅速滾來。

    兩人閃身飛至樹上,那土龍也陡然停下。

    煙塵散去,赫然竟是恆酒樓的蔡大廚子。蔡大廚子氣喘吁吁地抬頭看著兩人道:「好傢伙!兩位還在樹上玩耍?!咱家忍不住啦,先走先走。」土龍再度捲動,向前滾去。

    只這一延誤,後面又奔來不少,那倒並非內力武功超越了刀霸曾微丁或蔡大廚子,而是輕身術委實太過低淺,趕來的速度太慢。

    ***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長身而起。這次輕功展動,向前急追而去,不一刻進了密林,又過片刻從密林中出來,到了荒野。遠遠便見四下裡各方向都向場中湧來的有人,場內卻是煙塵四起,看不清究竟都是誰在交手。

    數里之地,很快到達。未到場邊,便聽聞巨響連連,煙塵當中,似有幾條人影正飛速對戰。到得近前,才看出已有十餘人倒於血泊。奇怪的是沒見一具被焚燬的屍體或化做冰屍者。巨響不斷暴出,煙塵也騰空而起,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卻都遠遠站著,誰也不肯接近。想必那心月狐和巴圖也知,若然此刻讓這些被召喚而來的武林中人出手,不謂白白送死。

    兩人向前只進數步,就感到場內莫大壓力湧來,心知肚明在此內力激戰下,的確一時難以近身,也退到場外。

    退出數步,忽然有人召喚,側目望去,卻是恆酒樓蔡大廚子和刀霸曾微丁等人,以及飛錢銀號的大當家「客套大賈」何百萬、二當家「錢要生錢」何須萬、三當家「飛錢六朗」何一千。此外十方客棧的十大護衛,也都來了;連那素來不露絲毫端倪的粉紅樓樓主貫嵯峨、銷金窟窟主金老大,居然也在。

    此刻貫嵯峨、金老大、蔡大廚子三人,都面色尷尬地對著刀霸曾微丁連連賠笑。顯然直至此刻,他們皆是武林中人的事實,才被乾洲城內這四大勢力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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