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那些事兒 正文 0971-0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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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李如松拿出了硬通貨,但李日公仍有所懷疑,他接著詢問李如松,難道他打勝仗就只憑這一本書不成?

    李如松收斂了笑容,他莊重地告訴這位國王,此書是名將戚繼光所寫,書中總結了其當年與倭寇作戰十餘年之經驗,專剋日軍,雖看似不起眼,卻極難領會,要妥善運用,未經長期實踐,斷不可為。

    而自己能熟悉其中兵法,卻非此書所賜,因為該書尚未出版之前,他就早已通曉了其中的奧妙。

    於是李日公好奇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此書未成之時,你又怎能熟知書中兵法呢?

    「很久以前,我的老師曾教授於我。」

    李如松向著南方昂起了頭,他知道,在四十多年前,作為自己的先輩,他的老師曾在那裡與戚繼光一同戰鬥,驅除倭寇,保家衛國。

    此時是萬曆二十一年(1593)正月。

    但李如松不知道的是,幾乎與此同時,那個曾經教過他的老先生,正躺在一所破屋之中,他已經賣光了所有的字畫,貧病交加,且無人理會。不久之後,他帶著滿腔的悲憤靜悄悄地離開了人世,年七十三。

    徐渭傳奇的一生就此劃上了句號,在殘酷的命運面前,他已經頑強地堅持了太久。他的所有一切,都將被載入史冊,因為絕頂的才學機智,和那些不朽的功勳。

    痛苦的旁觀者

    無論胡宗憲和徐渭結局如何,他們總算有過輝煌光明的時刻,然而對於徐階而言,從頭至尾,他的生活都籠罩重重黑霧,楊繼盛死了,唐順之走了,眾叛親離的場景再一次出現,手下紛紛另尋出路,沒有人願意依附於他,因為沒有人願意和嚴嵩作對。

    而最讓他感到痛苦的,無疑是王世貞事件。

    王世貞被列入了嚴嵩的黑名單,其實這位才子並沒有得罪過嚴首輔,所有的一切,只是因為在楊繼盛死後,他幫助這位窮困的同學收了屍,並且還號啕大哭一場。

    不過是幫人收了屍,不過是痛哭了一場,難道連這點權力都沒有嗎?

    對於嚴嵩而言,答案是肯定的,反抗者要整,同情反抗者也要整,他把自己的矛頭對準了王世貞。

    但王世貞是聰明的,他十分小心,沒有留給嚴嵩任何把柄,但嚴首輔終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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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也巧,恰在此時,王世貞的父親王舒工作上出了問題,被革職查問,本來這是個可大可小的事,但由於兒子的問題,嚴嵩橫插一槓,竟然問成了死罪。

    王世貞慌了,他捨棄了所有的尊嚴和立場,即刻離職趕往京城,直奔嚴嵩的家,因為他知道,所有的一切掌握在這個人的手中,包括父親的生死。

    這招單刀直入也有些年頭了,陸炳用過,嚴嵩也用過,現在是王世貞,不過可惜的是,這次他的工作對像不是夏言,而是嚴嵩。

    王世貞跪在嚴嵩的門口,日夜不息,不停地磕頭求饒,不停地痛哭流涕,嚴嵩似乎也被感動了,親自接見了他,當場表示此事不用擔心,有我嚴嵩在,你爹自然沒事。

    王世貞相信了他的話,但過了一段時間,不但沒見父親出獄,刑部的同事還透風給他,說嚴嵩曾數次催促,讓他們趕緊結案,殺掉王舒了事。

    王世貞驚呆了,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思前想後,他決定用最後一個方法,一個許多人死也不肯用的方法。

    第二天,在朝臣們上朝的便道上,王世貞和他的弟弟跪拜不起,面對前去上朝的文武百官,不住地磕頭,直到血流滿面,希望他們能夠幫忙說句好話,放了自己的父親。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們。

    於是王世貞做出了為無數讀書人痛心疾首的舉動,他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一邊扇一邊哭,扇到臉部紅腫,口中還不住呼喊,希望有人發發善心,幫忙救父。

    依然沒有人理會他們。

    所有的人都看見了這悲慘的一幕,但所有的人都沒有出聲,因為象楊繼盛那樣的人畢竟是少數。

    於是一個月後,王舒被殺掉了,王世貞悲痛拒絕,卻無計可施。

    嚴嵩再次獲得了勝利,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其實是他繼楊繼盛之後,干的第二件蠢事。因為王世貞,是個絕對不能得罪的人。

    要知道,這位王兄雖然不是什麼大官,卻是大才子,他是文壇領袖,社會影響力極大,據說無論任何人,只要得到他的稱讚,就會聲名鵲起,任何字畫古董,只要他說好,大家就認定是真好。用今天的話說,他是個有話語權的人,於是嚴嵩有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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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夠捧起人,自然也能踩倒人,此後的幾十年中,除了個人文學創作外,他的主要工作都放在了罵嚴嵩上,他曾寫就一書,名《首輔傳》,篇中大罵嚴嵩,由於他多才多藝,是文壇三棲明星,除了寫書外,他還善於寫詩,寫戲。這裡面當然也少不了惡搞嚴嵩,比如那出著名的《鳳鳴記》,被後人傳唱幾百年,經久不衰,而嚴嵩就此與曹操並列,光榮地成為了白臉奸臣的代表人物。

    由於他對嚴嵩恨之入骨,在他的書中,有一些歪曲事實的情況,但在我看來,與他曾失去的一切和他遭受的痛苦相比,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這些不過是身後罵名而已,對於當時活蹦亂跳的嚴嵩而言,並沒有任何影響,他依然照吃照睡,骨骼好身體棒。

    真正被震驚的人是徐階,他沒有想到,嚴嵩竟然狠毒到了這個份上,竟然如此折磨一個同情者,作為一個老牌政治流氓,可謂是實至名歸。

    作為流氓的升級版本,政治流氓是十分特別的,而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在於,流氓混黑社會,砍死人後,要受處罰進監獄,而政治流氓混朝廷,整死人後,會接著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徐階很清楚這一點,而他更清楚的是,要對付這個可怕的人,現在還遠不是時候,所以從自打耳光的王世貞面前走過時,他沒有停留,更沒有挺身而出,因為他知道,在這股強大的勢力面前,哀求或是憤怒,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積聚力量,等待時機,我相信自己終將獲得最後的勝利。

    而不久之後的一件事情,更讓徐階確信,他選擇了唯一正確的戰略。

    在這些年中,徐階不斷地陞官,不斷地受到封賞,以至於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已經獲得了嘉靖的全部信任,然而有一天,這個美麗的夢想被無情地打破了。

    那一天,徐階和嚴嵩一同進西苑向皇帝報告政務,完事後,徐階準備掉頭走人,卻驚奇地發現嚴嵩並不動窩,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他開始放緩了腳步。

    於是接下來他看見了這樣一幕,嘉靖拿出了五色芝(煉藥原料),交給了嚴嵩,卻並沒有說話,嚴嵩也只是順手收下,然後得意地看了徐階一眼,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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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眼前的一切,徐階尷尬到了極點,他開始覺得,在這兩個人面前,他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還是皇帝大人機靈,打破了這片難堪的沉默:

    「你任職吏部尚書,應該關心政務,就不要做煉丹這類事情了。」

    嘉靖是笑著說完這句話的,然而徐階卻在那笑容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自從夏言死後,徐階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吃苦受累,奉承巴結,只是為了在這座政治金字塔中不斷進步,不斷攀升,直到那最高的頂點,獲得皇帝的信任,以實現自己的抱負,除掉那個他恨之入骨的人。

    經過多年的努力,他來到了這個位置,距離最終的目標嚴嵩只有一步之遙,然而在這一刻,他才意識到,這一步幾乎是無法跨越的。

    自嘉靖二十一年嚴嵩入閣以來,他已經在皇帝身邊度過了近二十個年頭,嘉靖已經習慣了嚴嵩,習慣了他的言談舉止,習慣了他的小心伺候,他們已不僅僅是君臣,還是某種意義上的朋友。

    而他們之間那一幕默契的情景,也告訴了徐階,或許皇帝願意提升他,或許皇帝願意讓他辦事,但皇帝並不真正信任他,在這位天子的心中,自己不過是個辦事員,絕對無法與嚴嵩相比。

    這就是事實的真相,這就是嚴嵩強大力量的源泉,徐階幾乎絕望了,但他已沒有回頭路,於是他再次彎曲了膝蓋,向皇帝跪拜行禮:

    「臣願為皇上煉藥,望皇上恩准!」

    原則不重要,尊嚴也不重要,無論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還是如來佛祖、基督耶穌,只要你信,我就不再反對,因為我要生存下去,要堅持到最後的那一刻。

    我會繼續忍耐,直到在將來的那一天,用繩索親手套住那個罪大惡極者的脖子,讓他血債血償為止!

    於是在之後的日子裡,徐階幹了這樣幾件事情,首先他把自己的孫女許配給嚴嵩的孫子——做妾。其次,在內閣事務中,他不再理會具體事件,一切惟嚴嵩馬首是瞻,嚴嵩不到,他絕不拍板。最後他還捨棄了自己的上海戶口,借躲避倭寇之名,把戶籍轉到了江西,就此成了嚴嵩的老鄉。

    嚴嵩絕不是一個容易相信他人的人,特別是徐階這種有前科的傢伙,但這幾招實在太狠,加上經過幾年的觀察,他發現徐階確實沒有任何異動。

    於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開始放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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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這樣一個極其聽話,服服帖帖的下屬,似乎也沒有必要過於為難,所以嚴嵩改變了對徐階的態度,不再提心吊膽,對他日夜戒備,雖說他仍然不放心這個老冤家,但至少就目前而言,徐次輔已不再是他的敵人。

    敵人已經不是了,卻變成了僕人。

    在當時的內閣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嚴嵩說了算,即使有人找到徐階,他也從不自己拿主意,每次都說要請示上級,根據明代規定,內閣學士之間並沒有明確的等級之分,到底誰說了算,還是要看個人。所以當年張璁雖只是閣員,卻比首輔還威風。

    而現在徐階已經是從一品吏部尚書兼內閣次輔,遇到事情居然連個屁都不放,慢慢地,他開始被人們所鄙視,譏笑他毫無作為,膽小如鼠。

    於是不久之後,都察院御史鄒應龍找上了門。

    他滿臉怒容,一見徐階,就亮開嗓門大聲說道:

    「尚書大人每日坐在家中,想必不知外面如何議論閣下吧!」

    鄒應龍,字雲卿,嘉靖三十五年(1556)進士,時任都察院監察御史,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成為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作為一個新晉官員,他之所以能夠得到老牌政治家徐階的信任,並成為他的嫡系,除了他為人正直,厭惡嚴嵩外,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是王學的忠實門徒。

    既然是同門中人,自然是無話不說,他極為憤怒地告訴次輔大人,外面的許多大臣都在譏諷他膽小怕事,惟命是從,不過只是嚴嵩的一個小妾而已!

    在當年,這句話大概是罵人用語中最為狠毒的,昔日諸葛亮激司馬懿出戰,用的無非也就是這一招。

    按照鄒應龍的想法,聽到此話的徐階應該勃然大怒,跳起來才對,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個依舊面帶微笑,神態自若的人。

    於是他再次憤怒了:

    「大人如此置若罔聞,難道你已不記得楊繼盛了嗎?!」

    當這句質問脫口而出之時,鄒應龍驚恐地發現,那個微笑著的好好先生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露殺氣的人。

    「我沒有忘」,徐階用一種極為冷酷的語氣回復了他的訓斥,「一刻也沒有忘記過。」

    等待只因值得,隱忍只為爆發,要堅信,屬於我們的機會終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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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算

    徐階就這樣在屈辱和嘲諷中繼續膽小怕事,繼續惟命是從,繼續等待著,在沉默中積蓄力量,直到有一天,他做出了一個判斷。

    嘉靖三十七年(1558)三月,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給事中吳時來、刑部主事董傳策、張翀紛紛上書,彈劾嚴嵩奸貪誤國,在明代,彈劾是家常便飯,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但問題在於,事情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首先這三個人是在同一天上書,如果說沒有預謀,很難讓人相信,而自楊繼盛死後,彈劾嚴嵩者大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敢觸這個霉頭的人也越來越少,這三位仁兄突然如此大膽,如果不是受了刺激,自然是受了指使。

    至於何人指使,只要查查他們的檔案,就能找到答案:董傳策是徐階的同鄉,吳時來、張翀都是徐階的門生。到底是誰搞的鬼,白癡都能知道。

    嚴嵩感覺自己上當了,他意識到這是徐階精心佈置的一次打擊,但他不愧是政壇絕頂高手,立刻想出了對策,一面向皇帝上書,請求退休,而暗地裡卻密奏,表示其背後必定有人暗中指使。

    這是一次經過精心謀劃的應對,因為嚴嵩十分清楚,這位皇帝啥都不怕,就怕陰謀結黨,一定會命令追查。

    果然嘉靖很快下令,把三人關進了監獄,嚴刑拷問,一定要他們說出主謀,但這三位兄台敢於彈劾嚴嵩,自然是有備而來,被錦衣衛往死裡打,卻打死也不說。案件查不下去,只好認定他們是心有靈犀,自覺行動,全部都發配充軍去了。

    對於這個結果,嚴嵩雖不是太滿意,但也就湊合了,在他看來,自己成功地擊退了徐階的進攻,獲得了勝利。

    然而嚴嵩卻忽略了一個問題:以徐階的智商,應該知道這種彈劾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要做這種無謂的事呢?

    所以答案是:他錯了。

    真正的勝利者並不是他,而是徐階,因為這不是一次進攻,而是試探,徐階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

    在不久之前,他找來了吳時來、董傳策和張翀,安排他們上書彈劾,並向他們事先說明,這是一次必定失敗的彈劾,而他們可能面對免職、充軍,甚至殺頭的後果。

    三個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一個完全相同的信念和目標。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彈劾無效,他們被發配邊疆,然而這只是嚴嵩所看到的那一面,此事的另外一個結果,他卻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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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已經不耐煩了,雖說他並不會因為彈劾而處罰嚴嵩,但長年累月,他都要為這位仁兄擦屁股,處理罵他的公文,正如一些史書所記載的那樣:「上雖慰留之,然自是亦稍厭嵩矣。」

    而且嚴嵩還忽視了這樣一個細節:以嘉靖的聰明,就算沒有證據,自然也知道這次彈劾是徐階所指使的,雖做了個樣子,把三個人逮捕入獄,最終卻還是從寬處理,發配了事。如果他要處理徐階,隨便找個由頭就是了,根本不用什麼證據。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它意味著徐階在皇帝心目中地位的提高,它意味著當徐階和嚴嵩發生矛盾時,皇帝的庇護將不再只屬於某一個人。

    老奸巨滑的嚴嵩只看到了對他有利的那部分,而徐階卻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清楚地知道,決勝的時機雖然還沒有到來,卻已不再遙遠。

    話雖如此,畢竟還是惹了大事,徐階隨即請了大假,躲在家裡閉門謝客,繼續當莊子的兒子——莊(裝)孫子,人也不見,事情也不管。

    徐階再次開始了等待,因為時機總是在等待中出現的,兩年之後,當那個人的死訊傳來時,他開始重新振作起來,因為直覺告訴他,機會已經來到了門口。

    陸炳死了,嘉靖三十九年(1560)十一月,這位聰明絕頂、精於權謀的特務離開了人世。終其一生,我們大概可以給他這樣一個評價——懦弱。

    出生於名門望族,自幼苦讀聖賢之言,他知道嚴嵩是壞人,知道他做了很多壞事,但他依然與壞人合作,依然同流合污。他掩護過沈煉,保護過裕王,幫助過俞大猷,所謂「多所保全,折節士大夫,未嘗構陷一人」,所謂「周旋善類,亦無所吝」,絕不是能夠隨意得到的評價。

    然而他依然是懦弱的,在黑暗的面前,他不敢決裂,也不敢奮起反抗,而最讓他感覺到自己軟弱無力的,大概就是李默之死了。

    李默,是陸炳的老師,當年他主持武會試時,對陸炳十分欣賞,並特意提拔,兩人就此成為了師徒,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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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默是一個正直的人,此外還有點固執,所以在擔任吏部尚書的時候,他和嚴嵩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無論別人如何懼怕嚴嵩,他卻始終不買這位首輔大人的賬。於是當他主持會試,並親自出題的時候,嚴嵩找到了一個將其置於死地的破綻。

    在那次會試中,李默出了一道這樣的題目:「漢武、唐憲以英睿興盛業,晚節用匪人而敗」,這看上去應該算是一道普通的歷史議論題,並沒有什麼問題。

    然而幾千年的歷史告訴我們,一件事、一個人有沒有問題,關鍵在於誰來看以及怎麼看,如果在不恰當的時間得罪了不恰當的人,自然就是玩你沒商量了。

    嚴嵩隨即使出了聯想大挪移神功,揭發李默之所以出這個題目,是想影射當今皇帝,雖然這似乎是兩件根本不沾邊的事,但經過嚴大人的不懈努力和蠱惑,李默終於被皇帝關進了監獄,之後又不明不白地死在監獄裡,其手段真可謂是陰險到了極點。

    然而面對這一切,陸炳卻並沒有出聲,他眼睜睜地看著老師被關入牢房,被殘忍地整死,也不敢站出來,不敢去反抗嚴嵩。

    所以雖然他懂得是非、心存善念,雖然他威風八面、位高權重,被授予太保(正一品)兼少傅(從一品),是明代三公兼三孤銜的唯一獲得者。(太師、太傅、太保合稱三公,少師、少傅、少保合稱三孤,整個明代除陸炳外,無人兼得)

    但他依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對於徐階而言,這個人的死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陸炳雖然為人尚可,卻是嚴嵩的重要盟友,此人十分精明,如若要解決嚴嵩,必然要過他這一關。正如嚴世蕃所說,三人中若得其二,天下必無敵手。

    現在陸炳已經死了,徐階少了一個強大的對手,然而他仍然無法得到任何幫助,楊博還活著,他也還是極其討厭嚴嵩,但這位仁兄卻不願意也沒法摻和進來,因為他有一個獨特的興趣愛好——打仗。

    張居正後來曾經說過,他最景仰的人之一就是楊博,這位仁兄之所以名聲在外,是因為他文武兼備,智勇雙全,不但擔任過國防部長(兵部尚書),以後還幹過人事部長(吏部尚書),如此跨專業發展,可謂是複合型人才。

    而他最牛的一次表現,是在與蒙古軍隊對壘的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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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三十三年(1554),韃靼發動十餘萬大軍進犯薊州,消息傳來邊軍非常恐懼,以為要完蛋了。楊博卻十分鎮定,每天都捲著鋪蓋在古北口城牆上打地鋪,呼呼大睡,睡醒了卻也不下去,就在城牆上呆著督戰,他不下去,別人也不敢下去,一天到晚都屯在這裡,這就可憐了蒙古人,連續打了四天四夜,連牆根都沒摸著,只好全部撤走。

    戰後不久,嘉靖為表彰他的功勳,升他為正部級都察院右都御史,兼任兵部尚書,此後他又擔任了宣大總督。這麼一位牛人,之所以沒有進入朝廷,天天在邊界喝風,除了他本人熱愛戰爭,對政治不感冒之外,也要拜嚴嵩同志所賜。

    由於嚴世蕃的提醒,嚴嵩對此人戒備萬分,每次嘉靖想起楊博,準備召他回來的時候,嚴大叔不是說他身體不好,就是說邊界太忙,他走不開。就這樣,楊博在祖國邊疆站了十幾年崗,就算想幫徐階的忙也沒轍。

    而高拱更是老奸巨滑,他即不爭,也不靠,每天就等著參加嘉靖同志的追悼會,然後一夜之間奴隸翻身作主人。

    但低調的他,卻還是引起了嚴世蕃的注意,此人雖說人品極壞,眼光卻著實極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發現了高拱的才能和企圖,於是他找上了門,並且開門見山:

    「我聽說裕王殿下對家父(嚴嵩)一直有所不滿,不知是否屬實?」

    這是一句要人命的話,而面對著嚴世蕃的質問,高拱顯現出了超凡的反應能力,他鎮定地回答:

    「這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嚴首輔是國之棟樑,裕王在皇上身邊多年,一向對嚴大人禮遇有加,傳言絕不可信。」

    這句話恩威並施,先說我不得罪你,再講明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裕王畢竟是裕王,你最好放聰明點。嚴世蕃自然明白,聊了一陣後就走了,高拱卻十分清楚,這位仁兄突然上門,一見面就亮凶器,絕不只是為了過過嘴癮。於是他派人給嚴世蕃送去了厚禮,這才算把事情擺平。

    在高拱看來,保住裕王,就保住了一切,徐階死也好,活也好,都不關他的事。

    張居正倒是想插一腳,可他現在只是個中央大學副校長,才是個正六品官,朝中像他這樣的一抓一大把,真可謂是百無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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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幾番窮折騰,變來變去之後,徐階終於再次弄清了形勢:在他的身邊,沒有任何可靠的幫手,而在他的面前,還有一個最為可怕的敵人——嚴世蕃。

    暗示

    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徐階已經看得十分清楚,嚴嵩之所以能夠長盛不衰,枝繁葉茂,只是因為嚴世蕃。

    這位嚴公子雖然是個瘸子外加獨眼龍,卻實在是聰明蓋世,但凡官場上的那套玩意,無論明規則、潛規則,他都瞭如指掌。他在朝廷的職務是工部左侍郎兼尚寶司丞,工部搞工程,而尚寶司管機要,嚴世蕃大致相當於建設部副部長兼機要處處長。

    這兩個崗位是朝廷裡最肥的肥差,讓嚴世蕃幹這份工,那就是讓黃鼠狼去看雞,而他對陰謀及人心的把握,更是到達了人類智慧的頂點,想在他面前耍詭計,只能是班門弄斧。

    比如當時的一位河道總督,奉命去修繕淮河,朝廷撥了十萬兩白銀,這位兄台想撈一把,用了五萬兩完工,自己留下三萬,其餘的自然要送給嚴副部長。

    可是嚴世蕃收到錢後,卻還是把他叫到了自己府上,讓他把剩下的錢交出來,總督大人裝糊塗,說結餘就這麼多,實在沒錢了。

    於是嚴長官生氣了,看見對方不上道,當即拍案而起:

    「不要自作聰明,你手裡至少還有三萬兩!」

    總督聞言大驚,只好老實交待,把剩下的錢交了出來,嚴世蕃同志也算夠意思,還是給他留了點。

    油水被挖走,疑問卻尚未解開,嚴世蕃又沒有現場觀摩,怎麼知道自己撈了多少錢呢?

    看見對方乖乖就範,嚴世蕃便幫他解開了他這個疑團,他拿出了一張業績考核表,得意地告訴對方,是這張表告訴他的。原來這位仁兄每次審查河防工程時都格外留心,仔細觀察,久而久之,他總結出了一個規律:其實一直以來,朝廷修河堤的錢總是綽綽有餘的,只要拿出一半,考核成績就能合格,如果用到七成,考核必定是優秀。

    而這項工程的考核只是合格,所以他斷定對方吞掉了一半。

    在貪污腐化上,嚴世蕃充分發揮了細緻入微、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做到了手中有數,心中不慌,人精明到了他這個程度,可以算是極致了。

    但這些在徐階的眼中,也不過是小把戲而已,真正讓他感到恐懼的,是嚴世蕃的另一項特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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