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47
    王一民和柳絮影在白露小吃鋪分手柳絮影去找塞上蕭。她已經和王一民商量好要把最近生的事情都告訴他以激他的愛國熱情。

    王一民喝了幾杯張裕葡萄酒腳步輕快地往回盧家的路上走。這時候已經是明月初升萬家燈火。從松花江上吹來的陣陣清風使王一民覺得涼爽而提神他的腳步更加快了。

    最近幾天說不上為什麼王一民每往盧家走的時候心頭總是泛起一種甜絲絲的感覺這感覺是那樣新鮮那樣富有引力是他活了三十來歲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這是一種什麼感覺?這感覺的性質如何?他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和分析。這感覺還只是才生還很模糊很朦朧但它又確實存在著而且在他身上起著作用。比如現在的腳步加快就是這種力的推動作用。

    王一民走進盧家的院門樓裡面靜悄悄的好多房間沒有開燈。他的眼睛不由得向二樓東側的一扇窗戶望去(最近兩天他已經習慣於看這扇窗戶了)。窗戶敞開著燈光從裡面射出來窗旁那棵高大的白楊樹仍然伸展著枝條撫摸著窗扇向屋裡窺探著……忽然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窗前向大門這邊看了一下很快地又不見了。王一民這時正從門燈的燈影裡走出來她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真讓人難以琢磨。

    王一民走進西樓門上了樓梯現他住的房間門留了一道縫屋裡黑洞洞的沒有開燈。顯然是冬梅收拾完屋子忘記鎖上了。這屋裡只有他倆有鑰匙。這個細心的姑娘怎麼也粗心大意起來?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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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王一民推開屋門打開電燈忽然看見冬梅斜躺在沙上睡著了。這姑娘睡得真香燈開了她也沒醒過來只是眼睫毛動了動。她的眼睫毛又黑又長動起來看得非常明顯。她臉睡得紅紅的臉上還掛著笑意一條辮子垂在胸前一隻手順著沙扶手耷拉下來。手下面的地毯上扔著一卷白紙看上去像似畫卷。王一民踮著腳輕輕地走過去拾起來展開一看果然是幅畫。是用水墨在宣紙上勾勒出一個飛跳著的人物這人雙腳凌空身子向前傾斜著右拳曲向腦後左掌劈向前方一身輕軟的中式便裝被風吹拂著大有乘風歸去飄然欲仙之勢。王一民看了一眼心就跳起來忙向畫中人的臉龐上望去哎呀!雖然只是淡淡的幾筆眉目卻那麼酷似自己如果說有一點不同的話就是比自己漂亮了。不對說漂亮還不確切應該說是有一種豪俠之氣是英姿勃神采飛揚的英雄形象。

    王一民直覺得心跳耳熱他明白這是誰畫的了小冬梅曾經明確地告訴過自己。可是想不到她競能畫得這麼好這麼出色!王一民懂得一點繪畫他看出這不光是國畫的技法還有西畫的根底是把中西畫法融合在一支筆上用國畫形式表現出來的。而且這還不只是技法問題光是技法好也難表現得如此生動如此傳神如此躍然於紙上!這裡明明飽含著一種熱烈的感情這感情……王一民一隻手摸在臉上覺得臉滾熱……他本是個極善於自持的人但在這一時之間也難於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掛鐘裡那只報時的灰色「布谷鳥」又跳出來叫喚上了隨著「布谷」的叫聲睡在沙上的冬梅動了一下。王一民忙往起卷畫……

    「布谷鳥」叫了八聲收回翅膀縮進掛鐘上的小門裡去了。王一民卷完畫剛要再照原樣放到地毯上的時候冬梅的眼睛睜開了王一民忙將畫背到身後去。

    冬梅眨眨眼睛了一下愣一歪頭看見站在身旁的王一民忽然「哎呀」了一聲臉一紅忙往起一站不好意思地說:「我我睡著了真是的……」

    王一民忙笑著安慰她說:「這怕啥困了就睡唄。」

    「不我是在這等您我要給您看件好東西。我坐到這的時候天還沒黑呢。可這麼一會兒……」冬梅向窗外望望又看看沙和地下忽然兩手一拍說「哎呀!我那件東西呢?」她的眼睛急又向四處搜尋著目光忽然停到王一民身上注目看了一下撲一聲笑了一伸手說『汪老師在您那雙倒背著的手裡呢。「

    王一民笑了。他已經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從背後把畫拿出來遞給冬梅。

    冬梅一邊接畫一邊探著身子睜著秀麗的眼睛急迫地問道:「您看了嗎?」

    王一民微笑著點點頭。

    「您看好不?」冬梅問得仍然那樣急切。

    「好。」王一民仍然微笑著點點頭。

    「就光是一個好字?」冬梅的眉頭皺起來臉都紅了。

    『哪還讓我說幾個好呢?「王一民故意裝成不理解的樣子說。

    「可是您您怎麼能這麼對待小姐的一片……這個……」冬梅的臉憋得扭歪了她好像突然碰到預想不到的刺激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王一民覺出自己有點過分了挫傷了這姑娘的一片熱心忙往前走了一步低下頭親切地說道:「冬梅你別急聽我說。」他指著畫說「你告訴過我小姐要畫這張畫我當然也知道她畫的是誰可是我一看卻覺得不大對勁……」

    「怎麼不對勁?」冬梅仰起漲紅的面孔忽閃著黑睫毛說「是畫得不像?還是……」

    『不我不是說不像。「王一民搖著頭說」是覺得過我本人太遠了我哪有那麼英俊哪有那麼漂亮!那滿身的豪氣仙骨真使我有自慚形穢之感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能用過多的贊詞呢。那不是等於稱讚我自己嗎。

    冬梅的眼睛瞪大了她忽然一拍手有所領悟地說道:「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您您是在揚一種美德呀!」

    「什麼美德?」

    「謙虛呀!」

    王一民一聽忍不住笑著說:「小冬梅的詞真多!」

    「還詞多呢剛才都要讓您給急沒了。」冬梅撅起嘴說「我原以為您一看這張畫就會喜笑顏開讚不絕口哪知您竟是那麼冷冷的……」說到這裡冬梅忽然眨巴了兩下眼睛把臉往前一伸有些神秘地問道「哎王老師您是不是在我睡著的時候一個人偷著看都樂夠了當著我面故意這樣的?」

    這一句話可真把王一民逗樂了他樂得閉不上嘴樂得彎下了腰。

    冬梅也樂了她一邊樂一邊指著王一民說:「猜著了!猜著了!」冬梅止住樂變得頗為嚴肅地說「我說嘛您是應該看著樂呀!您不知道小姐為這張畫花了多少心思她先用鉛筆畫畫完了擦擦完了畫一連兩天她茶不喝飯不想就坐在這畫前邊端詳一直到把這張畫畫出來她還是不滿意。我說這張就讓人叫絕了。她卻搖著頭告訴我說外國有一個叫什麼芬奇的畫一個叫什麼麗莎的女人像……」

    「叫蒙娜麗莎吧?」

    「對!叫蒙娜麗莎!小姐說那個畫家畫了一輩子蒙娜麗莎一直畫到死還沒畫完呢。您這張畫呀她也備不住畫一輩子呢。將來也要成世界名畫呢。」

    「說你詞多你這同真的沒完了。」

    「不是我詞多是我們小姐為您費的心思多……」冬梅說到這忽然又一拍手說『哎對了小姐還為這畫像題了一詩呢!「

    王一民忙問:「在哪呢?」

    「在小姐屋裡。」

    王一民急說:「你跑一趟拿給我看看吧。」

    「不行不行。」冬梅板著面孔搖著頭說「這畫還是我偷偷拿過來的呢一會兒還得偷偷送回去。您再讓我去偷……」

    「哎不是讓你偷。」王一民也緊搖著頭說「是讓你那個……唉!必要的時候你也可以和小姐說嘛。」

    「說什麼?」

    「說我要看看。」

    「那您自己怎麼不去說?」

    「我?唉你怎麼不明白呢!」

    冬梅憋不住樂撲一聲笑了她指著王一民說:「您哪!對畫那麼冷冷的對一詩就急成這個樣子。您別急題詩在我這呢。

    王一民也樂了一點冬梅說:「鬼丫頭跟我拐這麼大彎兒快拿出來吧。

    冬梅又搖著頭說:「可就是拿不出來。

    王一民一眨眼睛忽然一指冬梅的心口窩說:「是在這呢?」

    「對。讓我裝在心裡了。

    「那就從嘴裡往出拿吧。

    「好。您聽了。」冬梅往後退了兩步又輕輕咳嗽一聲仰起頭莊重地像一個真正演員似的念道:胸懷凌雲志起舞向太空。

    惜未逢盛世國亂誤英雄。

    王一民站在窗前仰頭看著夜空默默地聽著冬梅念完了他還一動不動冬梅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悄悄地走到他身後輕軒地問道:「您聽怎麼樣?」

    「好!」

    「又光是一個字?」

    「想要說的話很多。」王一民轉過身來說『你們小姐詩寫得好意思我也完全理解但是我卻不能完全接受。

    冬梅的眼睛又瞪大了:「您又來了……」

    「別急。」王一民忙對她說「我想把詩句改動一下。

    「怎麼改?」

    「你聽……」

    正在王一民要念他改的詩句的時候外邊樓梯響起來響聲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晚卻聽得很真切。王一民立即停住念詩。

    冬梅馬上聽出是誰來了忙對王一民小聲說:「小姐來了!我這畫……」她一轉身拿著畫跑到牆角花瓶前一伸手把畫藏到放花瓶的雕花方幾後面就勢把花拔出來幾枝重新插起花來……

    外面腳步聲住了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王一民應了一聲「請進」。

    門被推開盧淑娟進來了。她穿了一身銀白色藍花的蟬翼紗旗袍上身罩了一件深綠色的小馬甲。梳得整整齊齊的短上也像柳絮影一樣斜插了一朵白色山茶花。瓜子臉上還薄薄地施了一點脂粉眉毛和嘴唇間也隱隱約約地塗了點什麼但很淡使天然的美和人工的美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分不出界限。看起來這姑娘今天晚上在打扮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女為悅己者容」這姑娘是不是在暗暗地實踐這一句古老的舊話?

    王一民從認識盧淑娟以來還從沒看見她這樣精心打扮過尤其是在這樣靜靜的夜晚。他一邊往屋裡讓著她一邊。注意地看著她。那專注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外露了。但盧淑娟卻一點也不顯得或。泥她仍然那樣落落大方談笑自若。當王一民張羅著要給她泡茶的時候她擺擺手說:「我不喝茶我來是有事情的。」

    「什麼事?」

    她眼睛微微往牆角處掃了一下。冬梅從她進屋就倒背著身子站在那裡插花甚至當王一民張羅泡茶的時候她也沒動地方這時仍然在原地沒動。

    盧淑娟眼睛轉向王一民又注意地看看他才垂下眼簾說:「我屋裡丟了件東西我來抓小偷。」

    王一民一聽不由得也看了一眼冬梅正趕上冬梅也悄悄回過頭來往這邊看兩人目光相遇冬梅竟對著王一民一縮脖一眨巴眼一伸舌頭做了一個天真可笑的鬼臉然後又迅地轉過頭去。

    王一民強忍住笑故作驚訝地問盧淑娟:「你丟了什麼東西?」

    「一張被墨水染髒了的白紙。」

    「那也值得偷?」

    「所以叫小偷。」

    「聽你的口氣這小偷好像在我這裡?」

    「嗯。說不定連窩主都一塊抓到。」

    王一民聽到這裡忍不住笑起來盧淑娟也笑了。兩人相對著笑笑得那樣開心。

    在他倆笑的時候冬梅悄悄地把那張畫從茶几後面抽出來用雙手捧著又躡手躡腳地從後面走到他倆當中這時忽然大聲說道:「啟稟小姐奴婢冤枉!」

    冬梅這出其不意的一聲真把盧淑娟嚇了一跳。她那清脆的笑聲戛然止住了忙往旁一閃身一隻手摀住胸口一隻手指點著冬梅嗔怪地說道:「這死丫頭!冷丁跳過來喊什麼冤?」

    冬梅裝出滿腹委屈的樣子雙眉皺成個一字嘴撅得能掛住油瓶忽閃著一雙秀麗的眼睛說:「奴婢確實冤枉按小姐剛才說的奴婢就要變成小偷了!哎喲!這名詞有多難聽!虧得小姐能狠心地說出口。可是奴婢當了小偷不打緊還要連累另一位好人當窩主奴婢自己委屈能忍住可是不能讓人家跟著受委屈所以才要喊冤叫屈。」

    「看這小嘴一說就一大串。」盧淑娟走到冬梅跟前一指她手捧的畫說「你說你冤枉這東西怎麼跑到這屋來了?」

    「回稟小姐這東西和小姐丟的東西大不一樣。小姐找的怕不是這個……」

    「此話怎講?」

    『小姐丟的是』一張被墨水染髒了的白紙『奴婢捧的是一張快成世界名畫的畫卷。一張是應該扔到紙簍裡的廢紙;一張是可以傳留後世的珍寶這兩樣東西怎能混為一談呢。「

    還沒等盧淑娟說出話來王一民先對著冬梅拍手叫好說:「高!冬梅真是高材!」說完又轉對盧淑娟說『小姐也容在下說兩句公道話。冬梅的回稟嚴絲合縫句句人理。如果要讓在下當斷案的法官的話這場官司是冬梅打贏了。「

    盧淑娟那漆黑的眉毛一挑似嗅似怨地一指王一民說「那得有您這樣的刀筆先生在後台指揮。」

    冬梅又沒等王一民說話忙搶著說道:。「回稟小姐冬梅一個人在前台就夠用了不用後台。」

    「那你就從實招認不要在名詞上跟我狡辯。你說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畫?」

    「回稟小姐不是。」

    「講明道理!」

    「小姐容稟。」冬梅垂下雙手行了一個萬福禮表現出一副真誠的樣子說「小姐實在要問冬梅只好實話實說若是有冒犯小姐的地方還望小姐海涵。」

    盧淑娟看她這副認真的樣子忽然有些不安起來她不知道冬梅下邊要說什麼她怕她把自己心中的隱秘都說出來。她有些惶惑地瞥視了王一民一眼見王一民正低著頭看自己的手指尖便半背著身子對冬梅悄悄地擺手又連連地使眼色。但是冬梅好像都沒看見只聽她接下未說道:「冬梅這兩天看小姐茶不思飯不想心思全放在一件事情上冬梅看在眼裡疼在心上真是又著急又難受很怕熬壞了小姐身體。這時冬梅就想:小姐何必這樣自找苦吃呢?既然小姐自己不好去找冬梅就代小姐來說了那樁心事吧所以就拿著這張畫來找王老師……」

    冬梅這一席話把個一向落落大方的盧淑娟說得面紅耳赤頭上汗珠都出來了。她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低著頭斜看了一眼王一民見王一民那白淨的腮邊也飛上了兩片紅雲正直望著冬梅想要說什麼果然王一民說話了:「冬梅不要亂講你不是就問我這畫畫得如何?讓我說說看法嘛?」

    「是呀這正是我拿著畫來找您的本意呀!」冬梅瞪大了眼睛說『小姐這兩天就是為畫這張畫煞費心血呢。她總想把這張畫畫成一張名畫又總覺得畫得不稱心我想這畫既然和您有關係讓您看看給指點指點總會對小姐畫好這張畫有好處吧。我的本意是想替小姐分憂解愁誰想卻得了個小偷的罪名您想這不是屈屈了冬梅這份心思嘛。「

    冬梅咧了兩下嘴好像要哭netbsp;盧淑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用小手絹輕輕擦了擦頭L的汗珠。她那已經快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底了神情上又恢復了常態。這時她故意繃著臉對冬梅道:「這麼說你是真感到委屈了?」

    「真的。」

    「好吧我既然委屈了你就給你另找一個不委屈的地方吧。明天我就回明老爺和太太把你送到柳絮影小姐身旁去。」

    「哎呀!小姐您送冬梅到柳小姐身旁去幹什麼哪?」

    「學演戲呀。我現你很有演戲的天才。」

    「那我就跟小姐學吧。」冬梅瞪著眼睛認真地說「我現小姐在這方面的才氣比吟詩作畫還勝強百倍如果說奴婢有一點這方面的才能的話那都是跟小姐您學的。」

    她這一段話把盧淑娟和王一民都說樂了。盧淑娟用手指一點冬梅的前額說:「你呀!真把你慣壞了。」

    冬梅又施了一禮說:「奴婢不敢放縱。」

    盧淑娟擺擺手說:「行了說正事吧。」她又看了王一民一眼對冬梅說「你既然是為那張畫來找王老師的那就把畫打開讓王老師給指點指點吧。」

    冬梅馬上應道:「王老師已經詳細看過了他對這張畫真是讚不絕口愛不釋手……」

    「冬梅!」王一民臉又有些紅起來忙對冬梅一揮手說「你怎麼又編起我的瞎話來了?」

    「冬梅不敢冬梅說的都是實話。」冬梅又稍稍屈了屈膝說「您光是讚美的詞就用了一大堆什麼『英俊』『漂亮』還有什麼『滿身的豪氣仙骨』這不都是您說的嗎?」

    「可是我那上下還有不少話呢。」

    「冬梅哪能都背下來呀不得挑主要的回稟小姐嗎。」說到這裡她又轉對盧淑娟說道「小姐聖明您會聽出來我說的都是實話的若依奴婢的意思這張畫就先掛這屋吧。您就手把那五言絕句也題到畫上。」

    「別再說了。」盧淑娟嗔怪地一擺手說「哪來的五言絕句?」

    「就是那『胸懷凌雲志起舞向太空。惜未逢盛世國亂誤英雄』的絕句唄。我已經念給王老師聽過了……」

    盧淑娟雙眉一挑「哎喲」了一聲說:「我那是草稿還沒潤色平民聲都不對我還要改呢。」

    「您不用改了。」冬梅又一指王一民說「王老師已經給您改好了。方才正要念給我聽您就來了。」

    「是嗎!」盧淑娟轉對王一民說道「這可得請王老師指教了。」

    「哪裡哪裡。」王一民連連擺著手說「我那是隨便說的……」

    「您可不是隨便說話那種人。」冬梅對王一民說完又轉對盧淑娟說道「小姐您看這樣好不?冬梅馬上鋪紙研墨您先把那四句寫下來然後再請王老師把修改的也寫下來這樣兩下一對不是很好嘛。」

    冬梅說完就直看著兩個人等著回話可是盧淑娟看看王一民王一民又看看盧淑娟兩人笑吟吟地把頭低下了都沒說話。

    冬梅的黑睫毛忽閃兩下明白了。她立即跑到一架紫檀色的書櫥前打開玻璃門從裡面抽出一張玉板宣紙拿著跑到寫字檯前把宣紙鋪開用玉石仿鑒子壓好從筆筒裡選出一支胡魁章的中楷狼毫(她知道小姐最愛使這種筆)然後打開半尺見方的大白銅墨盒又掀開端硯拿起徽墨從一個玉雕的小蛤螟嘴裡往硯台裡滴了數滴清水然後輕舒手腕熟練地研起墨來一邊研一邊拿眼睛膘著盧淑娟和王一民。她似乎已經窺見他倆的心靈尤其是她那小姐的。知道她願意寫只是還不大好意思。那麼自己就大點聲研墨吧好寫字的人聽見這研墨聲手就癢癢就像會打獵的人聽見野獸叫喚就要拿起槍來一樣。冬梅手腕子上用力放大圈一搶研墨聲嘩嘩響起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盧淑娟和王一民又對看了看她的臉色微微一紅又微低著頭嫣然一笑輕輕說了聲:「那麼淑娟就獻醜了。」

    王一民往起一站也輕聲說:「一民奉陪。」

    盧淑娟和王一民一同往寫字檯前走去。冬梅忙停下研墨拿起狼毫撥開筆帽熟練地在端硯裡潤了潤筆又迎著燈光看了看筆尖然後遞給盧淑娟。

    盧淑娟接過筆又對王一民微微一笑然後俯下身懸著腕站著寫起來。她寫的是楷書多於草法的「行楷」是脫胎於王羲之的《大唐三藏聖教序》的。只見她下筆處非常自如輕重徐疾抑揚頓挫運用得特別得體寫出的字挺拔中顯出娟秀勁健中露出嫵媚使王一民不由得暗暗稱讚。

    盧淑娟寫完了那五言絕句直起腰來把筆往王一民面前一遞說:「請王老師批改。」

    王一民接過筆微笑著說:「小姐的詩文和書法都使一民望塵莫及。現在狗尾續貂望小姐不要見笑。」

    盧淑娟臉色微紅用興奮得亮的眼睛看著王一民說:「王老師如果這樣說我就應該把這胡亂塗抹的四行字毀掉了。」說著就像真要動手一樣。往寫字檯前移動了一下。

    冬梅忙擺著手說:「哎呀!也沒見著你們二位這樣的人本來都是滿肚子墨水卻偏把自己說成是草包。謙虛雖說是美德可是也不能濫用啊。現在就請謙虛的先生聽我這小丫環的指揮快過來寫您那修改的詩句吧。」

    冬梅的這番話又把王一民和盧淑娟說笑了。在笑聲中王一民接過毛筆冬梅忙把宣紙調整了一下指著盧淑娟寫的五言絕句說:「王老師既然要改題小姐的詩就請在這後邊接著寫吧。」

    王一民點點頭手握著筆略一凝思也用盧淑娟的姿勢俯下身懸著腕站著寫起來。他寫的是草法多於楷書的「行草」只見他筆走龍蛇飛動圓轉筆隨手而變手隨意而動頃刻之間一改寫的五言絕句寫出來了他寫的是:胸懷報國志仰面向長空。

    誓雪漢家恥國難需英雄!

    王一民寫完把筆放到桌子上長吁了一口氣莊嚴。激動地望著盧淑娟想要說什麼又止住了。

    盧淑娟的眼睛離開了詩句慢慢轉向王一民。她那兩道修長的黑眉微微向上挑起清澈明亮的眼睛裡含著淚水。她直望著王一民王一民也直望著她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地望著。

    冬梅仍然全神貫注地看著王一民寫的詩句看著看著這姑娘竟低聲地吟詠上了。她的聲音在這靜靜的夜晚顯得那樣淒清那樣悲憤她已經懂得了詩中的真意。

    冬梅反覆吟詠了兩遍盧淑娟的眼淚順著雙頰流下來她並不去擦拭仍然用淚眼望著王一民點著頭說:「王老師化淑娟哀怨之詞為憤之作寥寥數十字畫出一顆愛國的赤心使淑娟深受感動。淑娟一定把這幅最可貴的題詩好好地珍藏起來用以激勵淑娟奮向上。等到國土收復之日再裝裱高懸起來以為紀念。」說到這裡她對冬梅一指題詩說:「捲起來拿回去我倆共同把它藏好。」

    冬梅答應一聲珍重地捲紙。

    外面有汽車鳴笛聲說話聲開大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夜靜更深的時候聽得卻很真切。王一民看了一眼壁上的掛鐘馬上就到九點了時間這樣晚還有誰坐著汽車登門拜訪呢?他看了看盧淑娟移步向窗前走去盧淑娟緊跟著他二人一同走到窗前停下腳步往外看。冬梅也跟過來站在他倆後面看。

    大門外停著一輛小臥車俄國看門老頭斯傑潘站在門旁往裡讓客人客人是一高一挫兩個人。在門燈的照映下輪廓看得很分明。王一民心中猛然一跳:是他倆!這兩個傢伙來於什麼2還沒等王一民吱聲盧淑娟說話了:「是我那個當特務頭子的舅舅還有何二鬼子!他們倆這麼晚跑來幹什麼?」

    這時候那兩個「客人」已經在斯傑潘的導引下離開大門往院內走來。王一民輕輕地往後退了兩步站在院中看不見的地方面對著盧淑娟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他們大概又要在老伯身上打什麼主意。」

    盧淑娟深深地點點頭。

    王一民注視著盧淑娟稍停片刻低聲地說:「能不能去看看他們來幹什麼?」

    「爸爸會客我去不大方便讓冬梅去吧。」

    冬梅立即點著頭說:「好我去。」

    盧淑娟說:「我也回去說不定這個舅舅能去看媽媽那樣我也可以問問他。」

    王一民連連點頭。盧淑娟和冬梅走出門去。

    掛鐘裡的布谷鳥跳出來叫了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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