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48
    設在哈爾濱南崗的日滿俱樂部是日本人支使大漢奸張景惠出面起成立的專門吸收上層漢奸及所謂社會名流參加的以遊樂為名的漢奸組織。有些「名流」就是通過這個組織和日本人勾搭到一塊徹底賣身投靠的。

    日滿俱樂部的會長就是張景惠。張到「新京」當了軍政部大臣以後仍在這裡掛著空名。實際他就是不走也是掛名不管事「會務」完全操在日本人手裡。自從玉旨雄一來到哈爾濱以後這個俱樂部就更興旺起來他非常看重這塊陣地自任副會長在原有的遊樂場地檯球場、圍棋室、麻雀室(打麻將牌的屋子)、將(相)棋室、跳舞廳及玩酒場之外又新增加了讀書室和談話室。最後這個室是玉旨雄一經常光顧的地方。昨天他才從醫院養好傷出來就來到這裡和專務主事山口在「談話室」裡談了一場話隨後就出兩封邀請信:一是邀請北方劇團在日滿俱樂部週年紀念日時為全體會員獻演滿洲話劇;二是增聘社會名流盧運啟為俱樂部委員聘書即於當日出。不料聘書及邀請劇團演出的信件都於第二天退回來了。退聘書的理由仍是「年老昏聵百病纏身」因此不能參加「俱樂」活動。至於劇團不能演出的理由則更簡單就是已答應去齊齊哈爾市演出不便更改。玉旨雄一聽到這情況後深為惱火。本來他對聘請盧運啟當俱樂部委員一事不抱什麼希望只是放出一個試探性的「氣球」而已。但是對讓北方劇團來演話劇卻認為是一個實際可行的步驟他企圖通過控制劇團來進一步控制盧運啟。誰料想如意算盤都沒打成這怎能不讓他心頭火起。他當即把何占鰲及葛明禮找來訓斥他倆對盧運啟爭取工作無力曠日持久不見成效。指令他倆要加進行爭取工作。邀請北方劇團為俱樂部演出一事一定要如期實現否則將要採取嚴厲手段予以打擊。hTtp://

    hTtp://

    hTtp://

    hTtp://最後他又第二次向葛明禮詢問盧運啟家小姐的情況。他甚至已經知道這位小姐名叫盧淑娟。他不厭其煩地問淑娟小姐的容貌、性格、愛好以及教養等等。最後玉旨雄一又提到要看盧淑娟的繪畫這件事葛明禮本已記在心上他正尋找機會想在不驚動盧家的情況下偷偷地把畫弄到手。機會還沒找到玉旨雄一又提出來了。一他誠惶誠恐地表示一定照辦。

    從玉旨雄一那裡退出來以後何占鰲馬上問他兒子——北方劇團反派演員何一萍:劇團到齊齊哈爾演出之說是真是假?何一萍不但告訴他爸爸這是假話而且還說劇團已經知道日滿俱樂部邀請演出一事有的人正為可能得到的高厚酬勞所引動。主要是盧運啟不同意才一口回絕了。

    何占鰲和葛明禮掌握這些情況後就於當夜求見盧運啟假說玉旨雄一已經知道北方劇團根本沒有去外地演出的計劃劇團方面所以編造這個理由完全是拒絕日滿提攜之表現再加上盧運啟本人也回絕了當俱樂部委員的聘請玉旨雄一就大雷霆要封閉劇團追查背後策劃人。他倆聽見後極替盧運啟擔心這才連夜趕來報信。在他倆恐嚇與勸說下盧運啟才勉強答應劇團可以去演出但演出的節目要由劇團自己選定他初步的意見是演塞上蕭的新作《茫茫夜》。這戲很現成也很好。葛明禮沒看過《茫茫夜》不知是怎麼回事怕裡面有觸犯日本人的地方不敢貿然表示態度。何占鰲不但看過還很欣賞因為他兒子在裡面演重要反派。他知道裡邊的內容和日本人的現行政策沒有牴觸也知道玉旨雄一請劇團演話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不是反滿抗日演什麼大概都沒有間題所以立即表示贊成並且言明要向玉旨雄一和俱樂部推薦這齣戲。

    當談到俱樂部聘盧運啟為委員一事的時候盧運啟回絕的態度十分堅決連一點迴旋的餘地也沒留何、葛二人只好作罷了。

    在他們談話中間葛明禮曾以看他妹妹為名到三姨太太屋裡坐了一會兒在這裡他看見了盧淑娟。盧淑娟向他這位舅舅打聽深夜前來的目的他倒是實實惠惠地講了一遍接著又非常關心地詢問外甥女的各方面情況有意地把話題引到淑娟畫畫上隨著就提出他想要她一張親筆畫請高手裝婊以後掛在家裡客廳中供人欣賞。他盡量把話說得隨便自然以免使這母女二人多心。他只盼話一出口盧淑娟就能點頭。哪知正在笑吟吟的盧淑娟一聽要她的畫竟把笑臉一收眉頭一皺以畫得不好為理由一口回絕了。那態度的堅決勁兒真和她爸爸拒絕當俱樂部委員一樣。父女二人一個秉性。葛明禮碰了一鼻子灰但也無可奈何又不敢得罪這位如此高傲的小姐所以只好厚著臉皮嘻嘻笑著走開了。

    關於聘請盧運啟當日滿俱樂部委員以及強行「邀請」北方劇團演出的情況王一民當天夜裡就知道了。這是冬梅奉盧淑娟之命連夜告訴他的。

    第二天王一民立即把盧家生的新情況向李漢做了匯報。經討論後他倆共同認為:玉旨雄一可能正從幾個方面向盧運啟進行迂迴包抄因此我們的工作也必須跟上去。王一民應該盡快地把盧淑娟爭取到反抗日寇的戰鬥行列裡來也包括冬梅這樣的好姑娘以便在王一民撤出盧家以後(王一民應該時刻有這樣的準備一旦現有被敵人注意的可能後即需立即遷出)工作不致斷線。而且在影響盧運啟上盧淑娟能起到王一民起不到的作用。

    在目前北方劇團可能要變成鬥爭的焦點我們應該爭取這個頗受群眾歡迎的劇團站到抗日戰線上來現在柳絮影已經接受我們黨的領導了通過她可以團結劇團中的一些進步力量。塞上蕭也可以在我們的影響下起些作用。但是這還不夠應該有共產黨員參加進去直接進行工作。李漢聽塞上蕭說劇團正想僱傭一名總務員管理劇團的一應事務演戲時兼提詞排戲時兼場記台上台下ˍ裡裡外外都能接觸到。這對我們來說真是一個理想的位置機會難得李漢決定立即請示省委派人進去。

    第二天李漢通知王一民省委同意他們的意見決定對劇團的爭取工作由反日會負責領導派進去的同志直接和王一民聯繫。

    省委決定派誰到劇團去呢?當李漢向王一民說出這個人名字的時候使王一民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已經回來了!

    這個人就是北市場飛行集會以後失蹤的前團省委書記劉勃。現在化名為田忠。

    在劉勃回來之前團省委的工作已經由李漢兼管。他回來之後省委對他進行了一番審查感到在他出走的問題上還有些疑點不宜於再回到團省委的領導崗位上去就決定先讓他到基層組織工作一個時期以便進一步瞭解和考查。

    劉勃工作一變名字也跟著變了他自己提出要改用田忠的化名。在地下工作環境中改換名字是常事所以領導馬上就同意了。偽滿初期社會正處在大動盪當中各地人口極不安定。尤其像哈爾濱這樣城市人來人往容易糊弄過去。再通過我們的內線關係戶口很快就重新報上了。

    劉勃是怎樣回來的呢?這裡面還有一段曲折的經歷呢。

    當劉勃急匆匆如喪家之犬般地從哈爾濱逃到齊齊哈爾的時候他的後爸爸張宗揚剛剛從團長提升為旅長。官升勁頭足新的職位給他帶來更大的野心。這時的日寇正籌劃在滿洲境內建立軍事管制區張宗揚極想在黑龍江省撈個軍管區司令噹噹噹不上正的也得鬧個副的。

    正在這時候他的養子劉勃回來了。名為養子實際他連一天也沒養過。當劉勃的爸爸被張作霖槍斃之後他就立即把這個老上級的遺孀「接收」過來。那時候劉勃已經在學校裡跟著共產黨幹上了。依著張宗揚的性子真想在報紙上表個聲明和這危險的養子斷絕關係。可是他又怕社會輿論所不容。頂頭上司屍骨未寒他就佔有了那孤苦的新寡如果再聲明遺棄那僅存的一點骨血怎能為天理人情所容?中國的傳統道德規範對惡人也起著無形的約束作用。

    劉勃的養父張宗揚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思慮再三不但沒敢和劉勃撕破臉還從劉勃生父的撫恤金裡拿出一筆錢給了劉勃。劉勃雖然也知道這錢是他應得的但是對這通情達理的養父還是抱有好感的。

    不久張作霖的北方政府垮台了。張宗揚也逃回了東北從此養父才完全擺脫開他所不喜歡的養子。

    現在當張宗揚正在飛黃騰達往上升的時候多年斷了聯繫的劉勃突然回來了。他真被嚇了一跳不知道這早已人了共產黨的養子回來幹什麼是要瓦解他的軍隊還是要挖他的祖墳?他真想立即下令把他抓起來。時過境遷他現在根本用不著顧忌什麼。可是老奸巨猾的漢奸沒有立即動手反而笑臉相迎而且矢口不問劉勃這些年都幹什麼?這次回來意欲何為?他吩咐廚房做了一桌豐盛的筵席擺一場家庭宴會為新回來的長子接風洗塵。

    這些年劉勃的媽媽已經接連不斷地又生下了三男兩女。但是對這個前夫留下的惟一的骨血還是有著深厚的感情的。她對他的突然歸來時而熱淚橫流時而喜笑顏開;她也為這個後任丈夫對劉勃的親熱而興高采烈。在家宴桌上她讓那三男兩女輪番為新歸來的大哥把盞敬酒。在生死搏鬥的戰場上敗下陣來的劉勃忽然享受到如此美妙的天倫之樂面對著五光十色的豪華酒宴真好像從噩夢中醒來一步踏人了人間天堂一樣幾杯美酒下肚又好像升上了雲端飄飄然如羽化而登仙了。有幾次他甚至想說出自己多年來的所作所為在這親愛的後爹生母面前懺悔自己的過去誓永遠在父母膝下克盡孝道。但他剛一張口就被後爹張宗揚岔開了他一邊打岔還一邊向他使眼色。劉勃看了看那幾個弟弟妹妹頓時領悟了後爹的好意內心更加感激不已。

    當酒足飯飽離席而起的時候張宗揚將劉勃領進了他臥室外間的小會客廳。他關嚴了門這才讓劉勃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已經喝得神經異常興奮的劉勃立刻口若懸河地說上了把他怎麼參加青年團成了共產黨一直到當上滿洲團省委書記都毫無保留地向這位漢奸後爹坦白了。最後他雙腿一彎跪倒在他後爹的面前俯身在後爹的膝上淚如雨下地誓永遠和共產黨斷絕關係一切都聽後爹的安排後爹讓他幹啥就幹啥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張宗揚不動聲色地聽著。一直到劉勃跪著講完了他才把他攙起來還掏出雪白的手絹給劉勃擦了擦眼淚。安慰他說:敗子回頭金不換只要今後好好幹他一定想法提拔他有他這個後台幾年後就可以挎上戰刀當上軍官撈個營長、團副不成問題。

    劉勃被說得心花怒放天靈蓋都要樂開縫了他帶著這滿心喜悅在一個丫環服侍下躺在樓上一間小巧臥室的軟床上帶著笑意進入了美妙的夢鄉。

    他似乎才睡過去不久便被人猛力推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他的媽媽穿著一身繡花軟緞睡衣衣扣沒繫好帶子拖拉著花白的頭披散在慘白的兩腮旁腮邊還掛著點點淚珠。她的手正抓著他的一隻胳膊抓得那麼緊好像要摳到肉裡去。他驚愕地望著她。還沒等他張口說話他媽媽嘴唇哆嗦著聲音戰慄地說:「快快!快起來逃命吧!那老鬼已經叫人來抓你啦!」

    劉勃腦袋轟一聲酒勁都嚇跑了他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嘴唇也哆嗦上了。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他他抓我幹什麼?」

    「他他說你是共產黨大官你你……」

    她話還沒說完樓梯響起來。她一回身撲到門上一邊插門一邊回頭向劉勃揮著手喊道:「老鬼來了!我在這抵擋他你快!快上陽台跳上去後牆下有梯子快……」

    劉勃頭都立起來了。他只穿著背心、褲衩便一腳踢開通向陽台的雕花玻璃門伏身在陽台上向下一看下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他心裡一陣冷不敢往下跳了又奔回屋裡……這時外面打門聲一陣緊似一陣他那後爹正高聲叫著他媽媽的名字罵著吼著威嚇著說再不開門就要開槍了。他媽全身撲在門上哭喊著哀求著嚎叫著……

    劉勃一伏身從床上抱起綿軟的緞子被褥返身跑回陽台將被褥往下一扔隨著一咬牙一閉眼睛一縱身便跳了下去。還算僥倖他的雙腳正踩在被褥上沒有摔著。他爬起就往院牆下跑連滾帶爬地摸到了梯子豎上牆頭爬到頂端向牆外一看下面也是黑洞洞的。他恨自己怎麼沒把緞子被褥抱過來。他一使勁雙腳登上了牆頭又一回手把梯子推倒了。後退之路已經斷絕只有向外跳了。他又一閉眼一縱身只覺耳邊「忽」一聲風響「嗖」一下落地了。這次五臟六腑差點墩出來眼睛也冒起金星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過了一會兒他試著往前爬了幾步爬得動;急往起一站站起來了;邁開步往前走右腿好使左腿有些痛。不不是腿疼是腳脖子疼他伸手摸了摸黏。他又試著往前走了幾步還能走得動。於是他一咬牙忍著疼痛光著兩隻腳向前跑去。他跑出了市區又在黑洞洞的鄉間路上跑著。他不敢停步他要跑得遠些不然天亮時被人家看見怎麼辦?哪有這樣趕路的?運動員也得穿雙鞋呀!

    遠處村莊裡雞叫上了啟明星在南天上向他眨著眼睛。他又奮力往前跑了一段路東天邊上放出了魚肚白色對面路上好像有人在吆喝牲口。他忙停下腳步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大口喘了幾口氣往路兩旁看了看。左邊是一大片高粱地高粱已經長得與人齊站在壟溝裡能沒過頭頂。他忙一頭鑽進去貓著腰往裡跑。那時北滿種高粱壟寬株稀人在裡邊跑起來挺松寬。他跑了一段路約莫著離大路遠了才停了下來。哎呀不好!腳脖子一陣劇烈疼痛。他一咧嘴一屁股坐在壟溝裡伸手一摸腳脖子滾熱溜圓腫得老粗。他心一酸眼淚滾下來又一蹬腿、一伸腰直挺挺地躺在壟溝裡。他傷心地哭起來哭著哭著……睡過去了。蚊子飛過來咬他連癲蛤螟也爬上了他的肚皮……激靈一下子他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忙坐起左顧右盼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在高粱地裡……

    這時天已大亮。劉勃瞅瞅自己全身上下被蚊蟲咬出的許多大包再低頭看看那只傷腳不光紅腫還淤著一片血淤血當中隆起一條傷口顯然是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剮破的。腳掌子上也有劃破的地方。他看著這條傷腿和帶血的腳幾乎又要哭起來……怎麼辦好呢?身上一文不名連件衣服也沒有肚子餓得又叫起來天哪!這……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見了手腕子上還戴著一塊表!一夜狂奔他完全忘了它的存在現在一眼現了真像叫化子拾到狗頭金一樣高興。這回不愁沒有錢了這塊他親爸爸留給他的瑞士「歐米茄」表可以變成錢變成衣服變成食物變成他所需要的任何東西……可是得怎麼變呢?自己就這樣拿著出去賣人家一定會以為他是偷來的搶來的……

    但是不能坐以待斃呀!要想辦法要掙扎著活下去。他吃力地從壟溝裡站起來辨認了一下方向便橫越壟溝拖著紅腫的傷腿咬著牙向與大道平行的東方走去。

    他就要走出這片高粱地了。紅色的陽光已經從逐漸稀疏的高粱稈棵間照射進來。他輕移腳步瞇縫著眼睛努力向外邊窺視著。

    外邊是一片矮棵植物。不對比矮棵還矮挺大的葉子鋪在地下把壟溝都蓋住了葉子一旁結著圓圓的東西有小孩腦袋大溜圓溜圓的……哎呀!西瓜!那是西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在他又餓又渴的情況下面前竟然出現了一片西瓜地!中醫管西瓜叫「天然白虎湯」可以清心、利尿。解毒、潤肺。他嘴裡流著口水貓著腰向那既解渴又有營養價值的物體摸去。當他腦袋探出高粱地的時候他又留神向四外看了看沒看見一個人。離他約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個用林秸搭的瓜窩棚窩棚頂上伸出個小煙筒一縷青煙正在裊裊上升顯然有人住在裡面。他不敢粗心大意了忙趴在地下用眼睛向瓜地尋摸著。他瞄準一個大個的匍匐前進待摸到它跟前雙手抱住一揪搞到手中。西瓜份量很重青綠色的皮上還帶著絨毛沒熟是個生瓜。他有些失望地放下它又去摸附近另一個大的。當他的兩隻手正抱住這個瓜要往下摘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斷喝像炸雷一樣從空而降:「哪來的野賊!快住手!」

    劉勃渾身一哆嗦猛一抬頭只見從一棵大柳樹後邊跑出一個五十多歲的黑鬍子老頭手持一條扎槍正橫越壟溝朝他這邊奔來。

    劉勃嚇得叫了一聲媽扔下手中的大西瓜從地下爬起來就往高粱地裡跑。他腿瘸跑不快掙扎著跑了十來步一下被壟台絆倒了還沒等他再爬起來黑鬍子老頭已經趕到一腳踏在他屁股上磨得放光的扎槍頭子對準他的腦袋。

    老頭怒吼道:「你再動一下我就給你扎個透眼!」

    這可把劉勃嚇壞了。他早就聽說黑龍江人性子野何況在這荒郊野外殺了人有誰管?他那淡黃的餅子臉嚇得完全扭歪變形了圓圓的眼睛驚恐地盯著扎槍頭扯著尖嗓子嚎叫起來:「大爺……饒命啊!我我不是小偷呀……」

    「你還敢強嘴!」老頭抖了抖手中扎槍吼道「我先扎你個透眼看你認賬不認賬!」老頭手中的扎槍好像眼看就要紮下來了。

    劉勃忙舉起一隻手對著扎槍頭拚命擺動一連聲地喊著:「大爺!大爺!我認賬啊!我我……」

    「說!你是不是偷瓜賊?」扎槍頭又往下降落半尺。

    「是是。我是偷瓜賊。

    「還敢強嘴不?」

    「不不敢了。

    「那就起來跟我走!」老頭踏在劉勃屁股上的腳撤回去了又橫跨壟台往後退了幾步可是扎槍頭還對著劉勃。

    劉勃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哭喪著餅子臉站著沒動。

    老頭又吼了一聲:「走!」

    劉勃又一激靈:「上哪去?」

    「村公所!」

    「哎呀!」劉勃忙又哭著哀求著「大爺你老可別送我上村公所呀!那我就完了!我我……」他忽然一伸左手一邊往下摘手錶一邊說「我這有塊進口手錶瑞士國的我孝敬給你老人家請你老高抬貴手放了我吧。

    表從手腕子上摘下來了用雙手舉向老頭。

    老頭濃眉一皺指著表吼道:「你還是個偷表賊?」

    「不不是。」劉勃忙又擺著手說「我不偷表。你老看看我這身打扮能穿著背心褲衩去偷表嗎?」

    老頭真的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番。這一打量他又得出了一個新結論一持黑鬍子說:「啊我明白了!你原來是個色鬼上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婦的炕讓人家捉姦的堵住了這才……」

    「哎呀你老又冤枉我了!我從來不幹那骯髒事兒……」

    「那咋連布衫褲子都耍拉沒了?」

    「我我…」

    「說呀!說出個子午卯西來我聽聽。

    「我我……」劉勃圓眼珠子直勁兒晃蕩。這時他的心神稍稍穩了一點。他已看清老頭那古銅色的圓臉上長著一副端正的五官雖然滿臉怒氣卻不兇惡一身帶補丁的粗布衣裳洗得還乾淨看樣子像個正經莊稼老頭。劉勃便把心一橫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說道「我我實話對你老說了吧我昨天正在家裡睡覺睡到半夜的時候日本人忽然來抓我我顧不得穿衣服就跑出來了……」。

    「日本人抓你?」老頭又打量劉勃一眼「他們為啥抓你?」

    「因為……」劉勃眼珠子又一晃蕩說「我說了實話你老不會去報告給日本人吧?」

    『你說啥話?「老頭眼睛一瞪黑鬍子都掀起來了。他要接著說什麼又憋了回去嚥了一口唾沫說」你說吧我老郭頭從來沒幹過見不得祖宗三代的事兒。「

    劉勃從老頭的感情變化和說話的語氣中已經得出了進一步的判斷便打起精神說道:「因為我反對日本強盜的侵略我熱愛我們的祖國……」

    老頭眼睛一亮沒等劉勃說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這麼說你是反滿抗日的?」

    「正是。」

    老頭「嗯」了一聲又捋著鬍子想了想突然一指劉勃瞪著眼睛間道「那你咋那麼膽小?」

    劉勃被這突然飛來的問題問住了一時之間竟沒回答上來。

    老頭毫不放鬆地接著問道:「說呀!為啥那麼膽小?誰都明白能挺起腰桿子反滿抗日的都是英雄好漢哪有你這樣的?」老頭舉了舉手中的扎槍說「竟讓這麼個玩意兒嚇得魂不附體狼哭鬼嚎的哪有個抗日英雄的樣兒?」

    劉勃的眼珠子又晃蕩起來老頭話音一落他馬上口若懸河地說起來:「你老有所不知抗擊日寇是分成一武一文兩條戰線的:武的在前衝鋒陷陣敢打敢沖這就是你老所說的英雄好漢;文的專靠著一支筆桿子寫傳單寫標語寫文章寫口號用文字做武器打擊敵人。」

    「這麼說你是文的?」

    「專寫傳單和標語。」

    「那你寫了敢出去貼?敢出去撒?」

    「我光管寫貼、撒另有專人。」

    「這麼說你們有一幫人?」

    「說一幫人是不夠的。」劉勃越說越來精神這時競把手一舉頭一揚像詩人朗誦一般地說「我們有千千萬萬的祖國兒女!我們有數不清的英雄戰士我們在抗日的紅旗指引下一定要把日寇趕出中國去!」

    老頭的眼睛又亮起來他忽然急地向劉勃身前走了幾步幾乎靠到劉勃身上呼吸急促地問道:「你說什麼?戰士!紅旗!你你是不是共產黨?」

    劉勃面對著老頭那激動的神情心裡越來越明白他連連點著頭說:「你老算說對了我正是一個共產黨員。」

    老頭一把抓住劉勃的手搖晃著說:「這麼說你是個同志!」

    劉勃又連連點著頭。

    「太好了!」老頭的大手更加用力地抓著劉勃說「我的兒子就是你剛才說的那支武的他現在跟著同志上了游擊隊。家裡就剩下我們老兩口領個老姑娘種了這片西瓜……」說到這他忽然停住話頭「哎喲」了一聲說「別光顧說話了你是不是水米沒打牙又饑又渴?」

    劉勃又連連點著頭。

    「走吧!」老頭攙著劉勃說「跟我到瓜窩棚裡去到這就像到家裡一樣咱們是同志呀!」

    老頭攙著劉勃向高粱地外面走去。就在他倆剛剛從高粱地裡探出腦袋的時候忽然從旁邊飛過一隻皮鞋腳來一下把老頭手中的扎槍踢飛了接著又伸過一隻長胳膊一把抓住了老頭的領口。

    老頭和劉勃都嚇得一抖。劉勃定睛一看只見一個偽警察右手端著匣槍左手扭著老頭一邊獰笑著一邊對老頭說道:「好你個老郭頭老子早就斷定你是共匪這回……」

    警察正在得意地說著沒想到老郭頭猛往前一躥一張雙臂緊緊地抱住了警察連端槍的胳膊都被箍在他那有力的臂膀當中了。

    「啪」的一聲警察手中的槍走火了槍子正巧打在一棵高粱稈上高粱稈應聲折斷。

    劉勃嚇得「媽呀」一聲喊叫扔下老郭頭轉身就往高粱地裡跑。在槍聲的強烈刺激下他跑得飛快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塊高粱地又鑽進了另一塊高粱地……

    劉勃沒命地奔跑著跑哇跑不知跑了多麼遠最後他跑到一座山丘上鑽進一片濃密的灌木叢中一頭倒在地下再也不想起來了……

    周圍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他長歎了一聲舉起手要看看幾點鐘了。糟糕!手錶不見了!手錶是在要給老頭的時候摘下拿在手裡的一定是在方才奔跑的時候甩丟的。這回可真成了徹底的窮光蛋了身上除了兩塊「遮羞布」之外一無所有!這可怎麼回哈爾濱哪?

    劉勃躺在樹叢裡嗚嗚地哭起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