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74
    秦得利所率領的特務已經從盧家門前、街口撤走了盧家的小汽車出來時並沒有跟蹤的一路順風冬梅那男扮女裝的妙計獲得完全成功。肖光義從孔氏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又還原成為一個青年學生高高興興地上學去了。

    我游擊隊湯北大捷日本著名的飯田大佐及其所部官兵全部被殲的勝利消息隨著傳單的散及張貼已經像一陣春風一樣一夜之間就吹遍了哈爾濱市的每個角落每個階層每個家庭。傳單像長了翅膀的喜鵲從這家飛進那家那叫喳喳的聲音聽得每個人都喜上眉梢興高采烈連那坐在樹陰下納涼的老人都用手擋在耳朵旁喜聽那勝利佳音。敵人大張旗鼓地搜索不擇手段地攔路盤查不但沒能割斷那千條萬縷的無形「電波」反而使這「電波」的流通更加活躍了。「抽刀斷水水更流」當衝破阻攔而達到目的以後會帶給人們更大的快樂。驚險勝於平淡曲折勝於直板蒙上神秘色彩的事物會引起人們更大的興致何況這是關乎國家興亡的大事!當人們把已經傳閱得字跡模糊的油印傳單藏在身上最隱蔽的地方冒著風險帶回家中關嚴了屋門全家人聚在一塊兒悄聲誦讀的時候每個人的心跳得都是那樣快血流得都是那樣急一張小小的傳單帶給他們的是無限歡欣。他們像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聽到了母親的呼喚;他們像是暗夜中迷失路途的行人忽然看到了北斗星認出了前進的方向。朋友們!同胞們!起來抗爭吧曙光就在前面!有多少人家興奮得夜不能寐;有多少人家在厚厚的窗簾後面舉杯共慶!這樣舉杯共慶的人家有多少?是神人也沒法統計的。但是有一個情況可以說明問題:哈爾濱許多酒店的酒都賣光了連偏僻地區王崗和顧鄉屯的酒缸都空了。這天晚上白露小吃館的老何頭悄悄拉住王一民說:「我說老弟今天晚上好像家家都在娶媳婦聘姑娘小店裡存放的一些陳年好酒一下子全賣光了!」

    王一民也高興得忍不住地逗他說:「恭喜財你老也乘這機會得了綵頭。」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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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老何頭一聽把眼睛一瞪說:「我?實話告訴您吧賠了五十多塊!」接著他又對著王一民的耳朵悄聲說「我把所有的酒都降價三成出售我要讓今天喝小店酒的顧客更加高興更加喜氣洋洋。」

    王一民也悄聲說:「那你老不怕人家明白你的意思?不怕壞人告密?」

    老何頭緊搖著頭說:「不不我這眼睛能分出好壞人。凡是今天晚上來買酒的就不是壞蛋損到家也是個不忘祖宗的中國人。而且我照樣上稅減價不減稅他官家就管不著我。何況我也準備了一招:左鄰右舍都知道犬子下禮拜定親我等錢買彩禮呀!」

    老何頭說得王一民大笑起來這老頭自己也笑了笑得臉紅。

    撒過傳單的第三天在《北方日報》第三版左下角一個非常不顯眼的地方用小字標題刊登了一條消息。這消息是那樣不引人注目卻又是那麼富有吸引力只要人們一搭眼就會一口氣讀下去。那消息是:何來如此眾多匪徒一夜之間遍撒傳單昨夜我哈埠之街頭巷尾竟被自報xx救國會之匪徒貼滿極端仇視大滿洲帝國之傳單內中竟誣稱舉世聞名之飯田大佐及其所部兩千餘人均於湯北被共匪游擊隊「擊斃」。此種危言聳聽之低劣宣傳手段當然不會為世人所相信。但匪徒竟能在一夜之間將此反滿抗日之傳單貼遍我哈埠各地可見匪徒之眾多匪勢之猖撅矣!現當局正在嚴加搜索日夜巡查即期捕獲肇事之匪徒亦望根絕再度圖謀不軌之反叛云云。

    王一民是在臨近下班前才看見這條消息的看完後引起他一陣思慮……

    本來像這樣的消息在當時的報紙上是經常可以看見的比這更「客觀」的報道也時有出現。如與這條新聞幾乎同時見於《濱江時報》(一九三四年七月三日一版)的頭條新聞標題即為:「滿華通車第一日直通列車慘遭爆炸」文中竟用「血肉狼藉號叫之慘令人不忍卒聞」等詞句來形容炸後之慘狀。在以後接連幾天的報道中可以看到這樣一些文字:「……炸車之百餘匪賊均著用赤色之腕章舉赤色之旗幟狂暴之呼聲一齊向列車襲來……」

    「……列車中日本人之死亡者八名重傷者九名被綁走者七名;滿人死者兩名重傷三名;美國人被綁走者兩名俄人只一名被綁走……」

    有一個死裡逃生的叫松本的日本人寫了一篇當時的回憶文章其中有一段為:「……我與村上君赤足藏於路基旁之髒水溝中不久聽有搜查隊之喊聲:」有日本人嗎?日本人出來!出來!『此時村上君竟高喊一聲』日本人在此『!村上君方冒出水面傳來轟然一響彼之胸部正著一彈倒斃矣!「

    這些報道所透露出來的內涵意義是很明顯的讀者可以從這裡看到中國共產黨的游擊隊如何英勇善戰如何專殺侵略中國的日本強盜。這是些使中國人拍手稱快的報道。

    那時候日本人對輿論陣地還沒有完全控制住法西斯主義還沒有完全代替資產階級所謂的「新聞自由」在私人辦的報館裡記者還可以采寫自己感興趣的新聞編者也可以轉關內的消息毛澤東、朱德、賀龍、徐向前等人的名字也經常見諸報端。

    在這情況下《北方日報》報道的這條關於貼撒傳單的新聞並不顯得特別突出和刺眼。但是王一民讀完後卻感到有些不安他把《北方日報》和盧運啟聯繫在一起來思考他怕正在打盧運啟主意的日本人在這上做文章。因為從這條消息的字裡行間可以黨察出那潛在的意識:名為罵「匪徒」實有擴大宣傳湯北大捷的意圖。如果日本人抓住這一點向盧運啟施加壓力……

    王一民帶著這樣一絲憂慮回到了盧家。他一進院門就向東邊樓上那張窗戶望去窗戶開著卻不見「伊人的倩影」。今天王一民是一下班就回來的往日這時候她多半都在窗前(甚至是在自己住屋窗前)或者是聽見院門一響就出現在那碧紗窗的後面……今天她不見冬梅也不見。自己那屋的窗戶關著整個院於都靜悄悄的樣子有些異常。

    王一民走進西樓門上了二樓自己的屋門鎖著盧秋影的屋門也鎖著。這位公子哥兒最近變了變得不常在家有時半夜回來喝得醉醺醺的甚至不省人事。王一民勸說了兩次盧運啟也斥責了幾回都沒起什麼作用。盧淑娟怕氣壞老父經常替他打掩護內心深處則憂心沖忡。她希望王一民能運用自己榜樣的力量影響她的弟弟但最近王一民又非常忙顧不上這些事。今天王一民望著他那緊鎖著的屋門感到自己應該擠時間幫助他不應該眼看著他沉淪下去……

    王一民回到自己屋中放下手中的學生作文本坐在寫字檯前想要抓緊時間批改幾本。但看了兩本總覺心神不定。往日只要自己回來得早一些冬梅就會跟進來問吃過飯沒有?如果沒吃她會立即跑到廚房去張羅。可是今天卻沒露面兒。自己的肚子已經嘩嘩響起來卻沒人來管這是怎麼回事?

    正在王一民思索的時候外面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王一民一聽知道是冬梅來了忙回頭向屋門望去。這時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王一民忙說「進來」。

    屋門開處冬梅進來了。不好真的生什麼事情了!她往日進門總是面帶微笑像才綻開花苞的花朵;今日進門卻是雙眉緊蹙像似狂風過後的梨花。她進門後不停步地急走到王一民面前微微喘息著說:「王老師您知道不?《北方日報》社讓日本人給查封了蕭主編讓特務機關給抓走了整個報社都讓憲兵和警察給把上了一個人都不讓回家。還有……」

    王一民驚問:「還有什麼?」

    「還有劇團那邊也來送信說:警察廳和市公署去了幾個官兒給送去一個劇本命令馬上排演說還要接管劇團。柳小姐聽說後馬上就上劇團去了。」

    王一民一拍寫字檯站起來說:「這麼說是雙管齊下兩個拳頭一齊打來!」

    冬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是呀老爺說都是對著他來的。頭會兒那個何二鬼子跑來了告訴老爺說日本人要抓後台老闆。老爺聽著後更是唉聲歎氣。」

    「老爺現在在哪兒?」

    「在東邊二樓小書房裡。」

    「就他一個人嗎?」

    「不。太太和小姐都在。」

    王一民看看表稍微思索一下對冬梅說:「你立刻過去悄悄問問小姐我馬上要見老爺可以不?」

    「好。」冬梅應一聲轉身就走但走了兩步又站下問「您還沒吃飯吧?再不……」

    王一民連連擺手說:「等見完老爺再說。你快去吧。」

    冬梅點點頭快步走出去了。

    王一民在屋裡一邊急走動一邊緊張地思索著:必須馬上摸清盧運啟在重壓下的思想情況及時向組織匯報以便採取措施。當前要幫助盧運啟頂住這股壓力不要亂了陣腳……

    冬梅很快地跑回來了。她告訴王一民:老爺請他馬上到小書房去。

    王一民問:「還有誰在那裡?」

    冬梅說:「老爺把小姐留下了其他人都走了。」

    「少爺呢?」

    「他還沒回來。」

    王一民點點頭轉身往外走冬梅緊跟在後面。到了東樓小書房門前冬梅搶先兩步打開房門侍立一旁請王一民進去。

    屋裡的盧運啟正倒背著身子站在窗前往外看。盧淑娟站在紫檀條几旁的太師椅靠背後面向站在門口的王一民凝望著。條几上擺著一隻青銅古鼎古鼎裡升起一縷淡淡香煙在她臉前輕輕飄拂著她眼裡好像含著淚水是香煙熏的還是……

    盧運啟轉過身來他那保養得很好的紅潤面孔顯得有些蒼白溜直的身板也略顯彎曲。他對著王一民伸手往沙前一比說:「一民坐吧。」他已經不管王一民叫「世兄」而是直呼其名了。

    王一民問候過以後坐在沙上了。這時盧運啟又對著淑娟說:「淑娟給一民斟茶。」

    門旁站著冬梅他不用卻叫淑娟斟茶這老頭兒是怎麼回事?是氣糊塗了嗎?

    淑娟看看冬梅冬梅卻一低頭悄聲而敏捷地退出去了。淑娟忙走到茶几前捧起茶壺往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一隻精緻小茶杯裡倒了一盞綠茶雙手捧給王一民。王一民忙欠起身說了聲「謝謝」。這本是當著盧運啟面表演的一套應有的禮儀想不到這老頭兒卻眨著細長的眼睛問了一句:「你們還這樣客氣嗎?」

    王一民不知這突然而來的問話究竟包含著什麼意思便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淑娟卻連笑都沒笑回身坐在她父親背後的一把椅子上了。

    這時間並沒有空多久大概只有幾秒鐘盧運啟就坐在王一民對面接著說道:「一民你知道嗎?報社出事情了劇團也送來壞消息。」

    王一民點點頭說:「小侄已經聽說一些。」

    盧運啟忙問:「在哪聽說的?」

    王一民立即回答:「是方才問冬梅才知道的。因此小侄才急於要見您。」

    「你對這些突然生的事有什麼看法?」

    王一民略一沉思說:「小侄認為日本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們打老伯的主意已非一日幾次請老伯出山都被您頂回去了。最近東北各地都相繼出現了一些反滿抗日事件。南滿鐵路和關裡通車是日本人苦心籌劃好久才得以實現的大事誰知第一列火車才開出去就被共產黨游擊隊把車頭給炸翻了車上的日本人被殺被俘無其數公開報道只說死八人實際是這個數字的五倍。這件事立即傳遍了世界各國因為車上還有很多其他國家的人。一直到現在外國人還不敢坐這趟車怕被炸死。和這次南滿鐵路事件相呼應的就是《北方日報》那消息上說的:北滿共產黨游擊隊一舉殲滅日本著名的飯田大佐和他所率領的精銳部隊這又是一個使日本朝野震驚的事件。一南一北兩個大事件下邊還有許多小事件。這就必然使日本侵略者寢食不安像坐在火山口上一樣擔驚受怕。為了穩住陣腳保住這個搖搖欲墜的偽滿洲國他們就得採取斷然措施。這其中脅迫老伯出山用以增加偽政權的資本甚至是增加日本人自己的安全感必然成為他們主要措施之一。這樣他們就不擇手段地扔出撒手銅:封報社抓主編派官員控制劇團。所有這些無非都是迫使老伯就範。小侄相信假如老伯對日本強盜一點頭這些問題就會迎刃……」

    王一民話沒有說完盧運啟忽然一拍沙往起一挺身子說:「說得確切!一民你真是神機妙算一語中的!方才何占鰲來透露的正是這個意思。」

    「那他一定是奉命而來。」

    「這我當然明白。他先是表示對我十分關心說玉旨雄一已經下定狠心要和我戰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的前途一是『出山』二是『人地』。為達到迫使我『出山』的目的日本人已經部署了一系列措施包括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對報社和劇團的舉動只不過是一場大戲的開場鑼鼓而已。」

    王一民聽到這裡忙問:「他透露出下邊陰謀詭計的內容沒有?」

    「一個宇也沒說。」

    王一民略一思索又問道:「這次就他自己來的嗎?」

    盧運啟點點頭。

    王一民又問:「葛明禮沒和他同時來?」

    「這次葛明禮躲起來了!」盧運啟氣憤地說「我一聽到報社出事以後立即給他掛電話想先把人要出來哪知掛了幾次都找不到他派人去找也找不著……」

    「媽媽要親自去。」一直坐在盧運啟後面面對著王一民的盧淑娟輕輕插言道「可是爸爸不讓……」

    「已經知道他是有意躲著我還去找什麼?」盧運啟提高了聲音說「我已感到掛電話去找他是種恥辱怎還能讓妻室內眷拋頭露面低眉折去求情?」

    「可是事情已經展到這種地步日本人對爸爸伸手了我們總得想個辦法呀!」盧淑娟仍然輕輕地說著。她低著頭不看她父親但話語說得清清楚楚。

    「想什麼辦法?」盧運啟快步走到他女兒面前直對著她吼道「還讓我去找葛明禮?去找賣國賊?去向他衷告乞求?」

    盧淑娟低著頭站起來了。

    王一民也站起來。

    盧運啟呼呼喘著粗氣。他一轉身在屋裡急走了兩圈然後站在屋地當中直著眼睛看了看王一民和盧淑娟抑制著激動情緒盡量輕聲地說「你們坐下坐下。」

    王一民和盧淑娟對看了看同時坐下了。盧運啟卻沒有坐他站在他們倆中間長吁了一口氣說:「我的處境是不言而喻的正像文丞相被俘以後過零丁洋所說:」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國家破碎得已經像風中飄蕩的柳絮我自己也早就像雨裡挨打的浮萍。所以未沉只不過是風小雨稀罷了。現在是雨急風驟的時候到了我該怎麼辦?我今年已經年過花甲活在世上的時間不長了我要給後人留下什麼?是浩然正氣還是屈膝向敵?文丞相的言行應該成為我的榜樣。當元世祖和他談話勸他投降的時候他正氣凜然地說:「宋亡矣天祥當死不當久生。』元世祖又以宰相的高位引誘他他斷然拒絕道:」一死之外無可為者!『文丞相歸天了留下一片丹心在中國的史冊上閃耀著光輝。我雖然不能自比於文山先生卻要以他為榜樣留下一顆丹心以死報國!「

    盧淑娟早已熱淚盈眶這時忍不住站起來叫了聲「爸爸」!眼淚隨著叫聲奪眶而出她一捂臉轉過身去。

    王一民也隨著心情激動地說:「老伯的浩然正氣使小侄深受感動。但是現在雖有雨急風驟之勢卻還沒到覆舟滅頂之時。我們還可以想想應急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可想?從葛明禮躲起來不見的情形上已經可以看出形勢的嚴重了。「盧運啟說到這裡忽然冷冷一笑說」如果說辦法的話今天何占鰲倒是又厚著臉皮暗示了一下……「他迅地瞥了一眼仍在啜泣的女兒又看了看王一民一甩袖子說」那簡直是對我的莫大羞辱!他以為在重壓之下我這老朽的骨頭就軟了就可以隨他們擺佈了!我本來還想多聽聽他說些什麼可是他這話一出口我立即把他轟了出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怎麼能……「盧運啟還要說什麼可是忽然又止住了他又急地在屋裡走起來。

    王一民立刻猜中了何占鰲那「暗示」的內容。他看看盧淑娟她也已止住哭泣像在諦聽像在沉思她當然會更敏銳地覺察到那內容了。

    盧運啟在屋裡轉了幾圈以後一扭身坐在王一民對面然後向身後一招手說:「娟兒你過來!」

    盧淑娟忙用手絹擦乾臉上的淚痕走到盧運啟身旁緊挨著他站下了。

    盧運啟又一指對面的長沙說:「你和一民都坐下。」

    對面只擺著一張長沙盧淑娟和王一民對看了一眼都沒坐下。

    盧運啟手沒有縮回去仍然直指著長沙提高聲音說:「坐下一齊坐下!」

    這簡直是命令了!王一民不再遲疑立即坐下了。盧淑娟也隨著坐下但她盡量往一頭靠身子緊靠在沙扶手上。王一民雖然沒她那麼明顯但胳膊肘也搭在扶手上因此兩人中間就空出一大塊地方來真好像兩個「仇敵」相遇越遠越好似的。

    盧運啟用那銳利的目光掃了一眼那塊空地方便垂下眼簾把聲音降得低沉而緩慢地說:「未雨綢緞古有明訓。趁著日寇的魔掌還沒有直接抓住我的時候我必須考慮一下身後的事情……」

    盧運啟剛說到這裡盧淑娟又忍不住地叫了一聲「爸爸」!還沒等她再說下去盧運啟便一揮手嚴厲地說:「不許插嘴聽為父的說下去!」

    盧淑娟話停住了眼淚又要湧出來。

    盧運啟稍停了一下又降低聲調地說:「所謂身後之事先是對兒女未來的思慮。對於守全我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最近他每天在外邊胡逛是串煙花柳巷?還是押技狂賭?我都不得而知。我既無力把他鎖在家中更不能跟蹤監視他於戶外。只怪我當初對他過分溺愛惡性已成再造無力只好聽之任之了。」

    盧運啟說到這裡不免瞥視了一下王一民。王一民心中一動他知道這老人還對他抱有希望盼他能幫他「教子成*人」。但是最近空氣這麼緊張自己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很難抽出工夫去顧這位浪蕩公子。他不願開空頭支票尤其在今天這種場合下。今天他已經感覺到盧運啟的舉動不比尋常從讓淑娟給他斟茶到指定他倆坐在一塊兒都使他那敏感的心不斷加快跳動。現在又當他的面談起「對兒女未來的思慮」莫非說要……王一民想到這裡心跳得更快了這真是一個盼望出現而又害怕出現的場面極善於自持的王一民也幾乎要冒汗了。但他終於還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內張外弛地坐在那裡不插言不搭話對盧運啟的「希望」沒做任何表示好像是一點也沒理解。

    盧運啟長歎了一口氣把目光從王一民身上又移到盧淑娟的臉上他望著他女兒那淒楚的面容說:「守全的墮落使我更寄希望於娟兒。我準備今明兩天內就立下遺囑把我的財產分為兩份一份給守全一份給娟兒……」

    盧淑娟又抽泣起來。

    「不要哭聽我說。」盧運啟對女兒擺擺手說「我心裡清楚分給守全那一份是保不住的很快就會被他揮霍掉。所以我準備把吉林那座老宅子和一些買賣、土地分給娟兒那都是祖宗留下的產業希望娟兒能克勤克儉守住祖業。將來如果老天有眼守全還能留下個後代的話娟兒能收養就收養過去把老宅子傳給盧家的後代那就會使老父瞑目於九泉之下了。」

    盧淑娟手又捂在臉上啜泣出聲。

    盧運啟又看了看王一民說:「至於娟兒的婚事最近一個時期以來我就在觀察考慮。我雖然年邁但自信還不是舊派老人視自由戀愛為傷風敗俗之大敵。實際自古以來有多少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被傳為千古佳話。張君瑞和崔鶯鶯的婚配相國夫人出來橫加阻撓結果反被千百萬人所唾棄。我當然不願做頑固難化的相國夫人。何況……」說到這裡他又看了看王一民和盧淑娟。

    盧淑娟手捂在臉上但啅泣停止了她在聽。王一民臉紅紅的眼簾低垂著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盧運啟又接下去說道:「……何況一民又是我最器重的青年在當今這亂世之秋像一民這樣滿腹經綸才華出眾德才兼備老成持重的青年真像鳳毛麟角一樣難求。所以把娟兒的終身許托給一民我是非常滿意的。我想我們也不要走形式找媒人了。等一兩天後我立好遺囑你們就拿著趕快回吉林老家在那邊擇吉成婚。這樣兩地分居離我遠一點也免得受牽連……」

    盧運啟話似乎還沒有說完王一民站起來了。他異常激動地說:「蒙老伯如此厚愛小侄十分感動。老伯打破世俗中門戶之偏見慨然允婚更使小侄感佩。小侄想:淑娟也一定會感到無限溫暖和幸福的。」

    王一民說到這裡偏過頭去看了一眼淑娟。淑娟的手已經從臉上拿下來。她那被悲傷浸白的面孔迅地染上了羞紅但她並沒有低迴避反而迎著王一民的目光站起來了。她那微微紅的眼睛裡忽然閃出兩道光亮好像在漠漠愁雲的縫隙中射出兩線陽光這陽光在擴展在驅趕那壓在頭上的愁雲。她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了哪怕是在老父正遭厄運全家的命運處在飄忽不定的時候她也不能掩飾這突然降臨的幸福。她迎著王一民的目光看甚至還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盧運啟那銳利的目光已經洞察到這一切細微的變化他一隻手捋著銀白色的鬍鬚微笑著點點頭。就在他的微笑中王一民又說話了:「但是小侄在幸福的感激之中也有一些下情要向老人家說明。」

    「什麼下情?」

    「在最近一個時期小侄不能離開哈爾濱也不能……」王一民說到這裡低下頭輕輕地說了句「也不能如命完婚。」

    盧運啟持鬍鬚的手停下了兩道壽眉也皺成個一字他直視著王一民問道:「為什麼?」

    盧淑娟也睜大著焦急的眼睛身子往前微傾著她嘴沒動但好像也聽見她在說:「你怎麼在這時候違拗父親的心願?」

    王一民現在不能離開哈爾濱不能結婚的理由本來是非常充足的但卻苦於不能公開說出來當親人也不能說。真話不能說只好說假話這就是地下工作者最經常的苦悶。

    王一民在盧運啟灼灼目光的逼視下在淑娟那焦急眼神的催問下只好說道:「小侄現在事業上毫無成就早已立志要晚些時候結婚。何況現在正是老伯處於困境的多難時期小侄怎能與淑娟舍下老伯雙雙離去。這樣做對小侄來說是不義對淑娟來說是不孝我們怎能背上不義不孝的罪名躲在千里之外去苟且偷安呢。小侄想淑娟也不會贊同這樣辦的。」王一民說到這裡側過頭看淑娟。

    盧淑娟被感動得連連點著頭她往前走了兩步站到盧運啟一旁激動地說:「爸爸一民說得對在這國已破家欲亡的危急時刻女兒至死也不離開你老人家。至於您說的……」她停頓一下低下頭低聲說「我們的婚事女兒願意在你老人家轉危為安雨過天晴以後由你老人家親自主持……」

    「唉!」盧運啟長歎一聲說「癡兒!還能有那年月嗎?」

    又是一聲長歎後三個人都不吱聲了。

    天已經黑下來。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那嗡嗡的餘音更增加了這屋裡的哀愁。鐘聲住後又陷入可怕的沉寂中好像空氣都凝滯了。

    盧運啟這時猛然一拍桌子一扶盧淑娟挺身站起對王一民一揮手說:「走借酒消愁隨老夫去痛飲幾杯吧!」

    沒等王一民回答盧運啟就昂向外走去。盧淑娟在一旁扶持著王一民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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