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62
    塞上蕭決定今天夜裡坐二十三點五十五分火車離開哈爾濱。促使他終於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除有李漢不斷說服之外主要還是王一民鼓動柳絮影最後一舉動員成功的。

    在他倆這最後的傾心長談中柳絮影不但完全以身相許而且表示不論他到天涯海角她都會忠貞不2地等待他。她把她經常戴的鑲著碧綠寶石的金戒指從手上摘下來親自給他戴在無名指上。他流著淚水親吻著她那像削蔥尖一樣白嫩纖細的手指然後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鑲著一顆大鑽石的戒指也戴在她的無名指上。這種互相交換戒指又戴在無名指上的……就等於完成了「訂婚儀式」。那時青年男女只要右手無名指上套著戒指就標誌著在婚姻上已經有了歸宿再有企圖求愛者就該望此止步不應再擅越雷池否則就是非禮而動了。這倒是一種可以劃清有無配偶界限的風谷能夠免去好多麻煩。…

    塞上蕭得到了愛情上的保證就決定秘密出走了。上哪裡去呢?真的上天涯海角?不他無論如何不肯遠離。李漢曾經暗示可以送他到一個能夠抗擊日寇的地方去他拒絕了;又表示可以想法送他出關他也不同意。最後他自己選定了一個地方:到關東州金縣的一位姨母家裡去。他姨母家裡經營著一片蘋果園一片桃園在兩片園林中修了一座莊園莊園中房間寬敞空氣新鮮很適於寫作。他準備在那裡寫一部新的長篇小說。在他寫作中間柳絮影還答應抽不演戲的空閒時間悄悄地去看望他他也準備在風聲不那麼緊的時候秘密來哈爾濱探望一番。這就是他所以拒絕到其他地方去而特別選定這果木園林的主要原因。

    李漢和王一民只好同意他這決定能離開哈爾濱總是一大進步。他倆原想今天晚上準備幾樣塞上蕭愛吃的菜悄悄地為這位好朋友餞行一下但是突然來了一件大喜事一個軍事上的重大勝利把這計劃給打亂了。他倆必須為這件喜事而忙碌王一民要用反日會的名義寫一份告哈爾濱市民書要爭取晚十點前寫完送交李漢審查後連夜油印成傳單在全市散。李漢還要到省委去開會。因此兩個人商量完工作以後才雙雙來到塞上蕭屋裡準備說幾句話就走。

    他倆往塞上蕭住的上房走。天快黑了黑壓壓的烏雲從西邊湧來隱隱有雷聲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塞上蕭正和柳絮影往餐桌上擺醬菜:香糟雞、烤鴨掌。水晶肚、五香魚……擺了一桌子桌上放了六雙筷子五個酒杯。柳絮影腰裡繫個小白圍裙儼然是個家庭主婦的樣子。他倆一見李漢和王一民走進屋就拍手笑著說:「哎呀正要去請呢來了快請坐吧。」

    塞上蕭又指著柳絮影說:「你開葡萄酒我去請大嫂和小。今天我一個外人也沒找就咱們家裡人喝一場離別酒……」他邊說邊往外走。

    「你先別走聽我說。」李漢一把拉住塞上蕭說「今天本來應該是我和一民給你餞行我們倆都商量好了可是突然間來了一件事……」

    沒等他說完塞上蕭就緊皺著眉頭指點著他說:「你看你看又來說道了!我就知道你們倆事情亂說道多怕你們借口溜掉所以才和絮影悄悄地採辦了一桌酒菜準備擺好後就去請你們……」

    「真的。」柳絮影也忙說「我們倆跑遍了哈爾濱賣名吃的地方採辦齊了回來一看你們二位正好都在。我和老塞就一邊裝盤擺碟一邊監視著你們……」

    李漢一樂說:「呵!還監視上了!要是平常我聞著香味就得往這屋跑可是今天哪……」

    「今天怎麼啦?」柳絮影忙問。

    塞上蕭緊接著又一點李漢說:「你呀是一個煞風景的能手破興致的專家。專在人家興頭上出來搗亂。」

    王一民這時忙解釋說:「不今天確實是有事是臨時出來的緊急事。我們倆都得走。現在是特地來給老塞送行。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咱們還能見面。」

    「什麼急事也得吃飯哪。」塞上蕭一指桌子說「咱們馬上就人座戰決然後你們樂意上哪就上哪去。」

    李漢抬手一看表忙搖著頭說:「哎呀不行已經快到七點天都要黑了我必須馬上走!」

    王一民也說:「我也不能耽擱。」

    柳絮影一看他倆那著急的樣子不由得擔心地問道:「是什麼事?要緊不?」

    塞上蕭也跟著問:「是不是又有什麼危險情況……」

    王一民忙笑著擺手說:「不不今天是要辦『喜事』……」

    柳絮影大眼睛一亮忙問:「什麼喜事?能告訴我們嗎?」

    塞上蕭也忙說:「喜事還怕人知道嗎?快說吧說充分了馬上就放你們走。」

    王一民抿著嘴看著李漢李漢也看著王一民。兩人對看了片刻李漢點點頭。王一民忙走到屋門前要推門向外看……

    柳絮影忙說:「不用看了房東一家人都出去了。」

    塞上蕭也忙接著說:「去喝喜酒參加白毛子化裝舞會得跳到半夜才能回來。整個院子都是咱們的天下有話放開嗓子說吧。」

    李漢點點頭對王一民說:「你說吧。」

    王一民走回來一張嘴就興奮得臉紅地說:「應該告訴你們好讓老塞在勝利的喜悅中踏上征途。」

    李漢說:「對這是最好的餞行禮物。」

    王一民說:「我們的湯北遊擊隊打了一個大勝仗!一舉全部殲滅飯田大位率領的日寇精銳部隊一千多名另一千多名偽軍當場起義掉轉槍口參加了我們的隊伍!」

    塞上蕭忙探著身子問道:「飯田也打死了嗎?」

    王一民忙點著頭說:「一個也沒跑了!」

    柳絮影也忙問:「就是那個一貫屠殺中國人民的飯田大佐嗎?」

    李漢說:「正是這個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劊子手!」

    塞上蕭那白淨的臉上泛出了紅光柳絮影那明亮的眼睛裡閃動著淚花兩個人同時喊起來:「太好了!太解恨了!真是大快人心!大長中國人的志氣!中國人是永遠不會屈服的……」

    柳絮影的眼淚隨著喊聲落下來。

    塞上蕭跑過去抓起葡萄酒瓶子騰一下打開高舉起來對李漢和王一民激動地說:「來於了三杯我馬上放你們走。然後我去找大嫂、小讓我們接著喝這勝利酒!」他把酒瓶子向柳絮影面前一伸說『絮影你斟酒!「

    李漢又看看表面有難色地說:「我恐怕……」

    「你怕什麼?」塞上蕭眼睛都瞪起來了「你喝了這三杯酒我去給你們叫出租汽車什麼事也誤不了。」

    說話間柳絮影已經敏捷地斟好了四杯酒塞上蕭又打開電燈紫紅色的葡萄酒在白色的高腳杯中著喜人的光亮。塞上蕭先擎起一杯柳絮影也舉起一杯。

    王一民一伸手抓起酒杯對李漢說:「來吧這酒應該喝。凡是有良心的中國人聽到這勝利的喜訊不會不舉杯共慶的。」

    「好!」李漢也舉起酒杯向大家環視一下說「這第一杯酒就為消滅日寇的勝利而乾杯八四隻閃光的酒杯碰在一起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第二杯酒又舉起來了李漢又說:「這第二杯酒就為我們的作家一路順風而乾杯!再見面的時候一定會比今天更興奮取得的勝利成果比今天更輝煌!」

    四隻酒杯又空了。當第三次舉起酒杯的時候塞上蕭說話了:「這第三杯酒讓我敬兩位真正關心我的朋友:一位是我永遠敬重的兄長;一位是年紀雖然低於我品德和修養卻高於我的弟弟。」當他見王一民張嘴要說什麼的時候忙揮了揮手異常激動地說「不一定要聽我說下去我塞上蕭是一個信奉為藝術而藝術的文人。當我明明知道你們二位是為一種主義而捨身奮鬥的時候我曾暗暗誓:永遠也不沾政治的邊讓我的作品成為唯美主義的藝術珍品不為人世間的任何功名利祿所左右。但是現實的風暴卻殘忍地向我的理想襲來使我頭暈目眩使我腳跟不穩。最近幾天當夜深人靜臥身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寐的時候我開始思考你們二位所走的道路我把自己擺在你們二位當中左顧右盼思前想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麼渺小。當國家民族處在風雨飄搖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的時候你們拋開自我拋開對身邊幸福的追求為信仰為主義為人民為祖國而奮不顧身地日夜奔忙。但是我呢我還是在漫漫的長夜中摸索著使我苦惱的是:我那唯美主義和人民的吼聲總是合不成一組旋律;我那為藝術而藝術的理論更在時代的進行曲中出不和諧的雜音。我在痛苦中對我的信仰動搖了。所以當今天我要離開親愛的朋友和伴侶遠行的時候我要向你們宣佈:我要在未來的歲月中探索新的人生追求新的生活。我將把我新的探索寫到未來的作品當中去而那新的作品將先呈獻給你們——我親愛的朋友們!來為我方纔所說的這一切乾杯!」

    四隻酒杯在激動的顫抖中碰到一起了碰得響聲叮噹酒花四濺。當四個人一飲而盡以後李漢激動地說:「好!聽君一席話勝飲千杯酒!我盼望在你的新作品中看到新中國的曙光聽到人民的呼聲!」

    王一民也興奮地說:「願你今天的遠行是新的征途的起點是一位人民作家新的篇章的開始!」

    柳絮影喝乾兩杯葡萄酒以後已經是「紅香點嫩色酒意橫眉黛」了。塞上蕭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更使她心情激盪淚眼欲滴。她深情地望著塞上蕭說:「你昨天晚上當我念了《西廂記》長亭送別的一段詞那『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美則美矣只是太傷感了。倒是你方纔這段話使我聽了十分振奮但願你我從此以後都能在新的起點上為祖國為人民為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而傾注我們的滿腔熱血!」

    王一民立即接著說道:「好!我提議為你們二位比翼齊飛再乾一杯!」

    柳絮影望著李漢說:「那您……」

    李漢一舉酒杯說:「喝完這杯就走為老塞這有歷史意義的新起點為你們二位這『比翼齊飛』再喝十杯也應該!」

    於是那四隻「葡萄美酒夜光杯」又都舉起來了。窗外劃過一道強烈的白光一聲驚雷響過以後下起了瓢潑大雨……

    王一民打著石玉芳的雨傘頂著大雨興沖沖地走進盧家大門抬頭一看他住的屋裡燈亮著。他知道又是淑娟在等他。前些日子她是倚在她屋的窗前等現在她是坐在他的屋裡等。這姑娘越來越大膽她似乎想用她的行動告訴家裡人:我已經愛上他了!

    王一民跑上樓梯放下雨傘推開屋門一看只見淑娟和冬梅主僕二人都在屋裡。冬梅正站在一把椅子上往牆上掛畫淑娟在下面給吊線找正。王一民一看掛的畫原來是那張《白頭雙飛圖》已經用全綾裝裱成漂亮的條幅了。

    淑娟見王一民進來脈脈含情地笑了水靈靈的眼睛向畫上一瞥圓而柔和的下巴兒向畫上一揚意思在說:你看掛上了我要用這張畫表明我的態度。

    王一民本不同意她這樣做但她已經掛上了怎好再讓她摘下來便也笑著點點頭和她站在一起看那畫。

    淑娟仍然歪著腦袋眼盯盯地看著王一民。冬梅也現王一民回來了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抿著嘴兒眨著眼睛問道:「您看掛這兒好嗎?您要覺得不合適我再摘下來重掛。」

    王一民看著她那調皮樣忍不住笑著說:「再掛就得我上去了你和小姐在下邊指揮。」

    冬梅一拍手說:「哎喲小姐指揮您行咱一個使喚丫頭……」

    「別耍貧嘴了。」淑娟齔怪地輕輕拍了一下冬梅對著她向王一民一努嘴說「沒看見嗎?還不快上廚房去要碗醒酒湯。」

    冬梅也有所現地盯著王一民的臉說:「您喝酒了?比小姐的臉還新鮮像擦了胭脂一樣。」

    淑娟又拍了冬梅一下說:「誰擦胭脂了真該擰嘴……」

    冬梅笑著跑出去了。

    淑娟關心地問王一民:「在哪喝的酒?」

    王一民低聲告訴她:塞上蕭決定離開哈爾濱他和絮影準備的酒菜自己只喝幾杯就跑回來了。因為今天晚上有一件急事要在十點鐘以前辦完。

    「什麼事那麼急?」

    「為朋友寫一份急等著用的文稿。」王一民邊說著邊從寫字檯上拿起一摞學生作文本笑著伸向淑娟說「這些還得麻煩你替我批改一下。上次你批改過的我都看了又細緻又準確批語不俗套對學生大有教益對我也很有啟。」

    淑娟接過作文本微笑著說:「你這是在讚揚你自己。」

    「為什麼?」

    「你沒看那語氣那批法連字體都是模仿你的嗎?只有不落俗套的先生才能帶出不落俗套的學生。」

    王一民也用下巴額兒向那幅《白頭雙飛圖》點點說:「現在還分先生學生?」

    「在學問上我願意永遠當你的學生。」

    「可是你讓我跟你學三年也畫不出這樣兩隻生動美妙的白頭鳥。」

    「那就在心裡面。我相信你在心裡畫的會比這更生動更美妙……」

    樓梯響了。王一民看看牆上掛的「布谷鳥」鍾已經快到八點了忙說:「冬梅回來了。你領她快回去吧可別把她的話匣子再打開這丫頭的話越來越多。」

    王一民話未說完門開處冬梅手托銀盤進來了。她輕捷地走到寫字檯前把銀盤往桌上一放笑對王一民說:「您看銀耳菊花湯!您真有口頭福廚房裡正給老爺做我去一說老孫師傅馬上添了兩勺雞湯先把老爺那份盛出去又給這碗裡倒上醋加上白胡椒面孫師傅說這不但醒酒還是上等補品。」

    「好了咱們快走吧。」淑娟一拉她說「人家方才都下逐客令了。」

    「哎喲咱們這樣侍候著還逐客!」冬梅一撅嘴對王一民說「您真能放得下臉來。」

    王一民忙笑著說:「你別聽她的我雖然有事也不敢下什麼令啊。改天一定……」

    「行了別解釋了。」淑娟一拉冬梅說「快跟我走吧。」

    冬梅一邊跟著淑娟往外走一邊還回頭說:「那湯您可趁熱喝涼了就走味了。」

    王一民一邊答應著一邊送她倆往外走到屋門外王一民把那把雨傘遞給淑娟又要冬梅去告訴盧秋影今天晚上不講課了。

    王一民回到屋裡關嚴門走到寫字檯前一看銀盤裡不但有冒著熱氣的銀耳菊花湯還有一碟金黃色的薄皮酥點心。他方才只喝了幾杯葡萄酒正覺得肚裡空便就著清香酸辣的醒酒湯狼吞虎嚥地把那一碟精緻的點心都吃進肚裡去了。最後他一邊嚼著點心一邊坐下寫起那傳單來。從聽到那勝利的消息時候起他就滿腔漏*點滿腹話語要向淪為「亡國奴」的同胞們傾訴。這時拿起筆來語言就像窗外的雨點一樣不斷線地灑落在稿紙上。到「布谷鳥」從鍾裡跳出來報十點鐘的時候他的千言傳單已經寫完了。他撂下筆神了一個懶腰當他正要從頭再讀一遍的時候忽然從大門處傳來叫門的電鈴聲。夜深人靜這聲音聽得很真切。王一民覺得有些奇怪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來?他忙把寫完的傳單疊好放在褲子的表兜裡以防萬一。然後移步到窗前站在窗簾後邊探頭往大門前看。這時雨已經停了老田頭正在開門讓客人進院門柱子遮住燈光影影綽綽好像進來一位身段苗條的年輕女人。三更半夜這年輕婦女來幹什麼?等這個女人走到門燈下面王一民立刻看清了認出來了原來就是方才共同給塞上蕭舉杯送行的柳絮影!王一民心裡登時翻騰了一下差點失聲叫出來他立刻意識到準是出事了!塞上蕭是坐午夜將近十二點鐘的火車走她怎能不送走他就往這跑呢?

    王一民的心怦怦跳起來。他轉身就往屋外跑腳步和心跳的度一樣快。他用又快又輕捷的腳步跑下樓梯。當他跑到樓門口的時候又突然收回了要推樓門的一隻手將身子往門框上一靠從門玻璃裡往外看去。只見柳絮影正站在院子當中往樓上張望她看看東樓又看看西樓顯然是拿不準主意先去找誰。王一民要走出去迎她又怕真的生了像自己猜想的那樣不幸事件她一見自己再失聲哭起來怎麼辦?在萬籟俱寂的靜夜裡女人的哭聲會像汽笛嘶鳴一樣飛向天空會引得滿院的人都從窗戶裡探出頭來那豈不要落得滿樓風雨滿院議論……

    正在王一民緊張思量的時候盧淑娟從東樓門裡跑出來直奔柳絮影跑去。這一來王一民就決定自己先站在樓門裡不動如果萬一生了不幸事件她們會來的。

    果然兩個女朋友跑到一起頭挨頭肩靠肩地說了幾句悄悄話盧淑娟就攙扶著柳絮影向西門走來。柳絮影低垂著頭一隻手捂在前額上肩膀一聳一聳像是在無聲地哭泣著。

    王一民忙推開樓門站在門裡等著。盧淑娟先看見了王一民她向柳絮影耳邊說了一句柳絮影捂在前額上的手放下來向前一看便加快腳步和盧淑娟一塊向王一民奔來。

    柳絮影奔到王一民面前一伸手拉住王一民的胳膊張嘴說了聲:「他他被捕了!」完了就出聲地哭起來。

    王一民雖然已經猜到但仍然像聽見一聲驚雷一樣身上不由得震顫了一下忙對柳絮影低聲說:「走上樓去說。」

    柳絮影上樓梯的時候身上好像沒有多少力量了腿和胳膊都有些顫。盧淑娟強攙著她上了樓。柳絮影的哭聲沒有斷她雖然盡力抑制著但仍然斷斷續續悲悲切切地哭得人心酸。

    王一民把柳絮影和盧淑娟讓進了他住的屋裡。他的屋門才關上另一扇屋門開了盧秋影從裡面悄悄地走出來柳絮影悲痛的哭泣聲和幾個人同時上樓聲驚動了他。他穿著睡衣趿著拖鞋輕輕地走到王一民住的屋門前臉貼在屋門上聽當他聽清是柳絮影的哭聲的時候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預感到可能生了一件和他有關聯的事情。他悄沒聲地推開屋門一側身進了屋緊貼著門框站住了。

    屋裡只開著寫字檯上的座燈光線比較暗所以幾乎沒有人現盧秋影進來他只覺得王一民似乎向他這邊瞥了一眼就又轉過頭去面對著柳絮影了。

    柳絮影穿了一件墨綠色的布拉吉在暗淡的燈光下一照盧秋影就覺得她像安娜。卡列尼娜穿的黑衣服一樣使裸露在外邊的頸項和胳臂更顯得柔軟而潔白。她那一頭秀顯得有些散亂低垂的臉上掛著淚痕……這一切正是盧秋影所最欣賞的情調。在他那本心愛的緞面灑金筆記本上不是寫著這樣的詞句嗎:「靜美的女人帶著淺黑色調。像穿著黑色的喪服……低垂著頭流著眼淚那麼哀艷動人那麼令人銷魂……」現在坐在他面前的正是那樣「靜美的女人」這是盧秋影心目中理想美的化身。她那滴滴眼淚竟像一股奔流使盧秋影那已經逐漸平靜的心潮又掀起陣陣波瀾。柳絮影的一聲抽泣帶來他一身顫抖。這一段時間他本已由愛的破碎轉而成恨。他幾乎盼望她遭厄運被踐踏像一枝枯萎的鮮花被遺棄在道旁。但現在一看她這雨打梨花般的動人模樣立刻把以往的怨和恨都拋向了九天雲外他恨不能使自己變成一把傘遮住那向「梨花」襲來的淒風苦雨;他恨不能變成一粒開心丸鑽到這「靜美的女人」心中使她轉悲為喜破涕而笑……正在他想人非非的時候柳絮影說話了他便探著脖子聽下去……

    柳絮影擦了擦眼淚抬起頭看著王一民說:「你們走了以後老塞就去下屋把小母女請來我們坐在一起又喝了幾杯酒。吃完飯才剛剛八點半。小母女走了以後我就幫他收拾東西。他的東西很少一個手提包就裝下了。餘下的東西仍然放在原來的地方他房子沒退房錢交了半年的上打房銀房東自然高興表示只要老塞願意住可以永遠為他保留著。

    「九點剛過東西就收拾完了這時上車站還早我們倆就坐下嘮嗑剛說不幾句話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敲得很緊很重好像是用皮鞋腳踢。我們倆一愣神房東家裡沒人老塞要去開門我一把拉住了他。這時下屋大嫂也推開一道門縫往外看。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突然牆頭上冒出一個人腦袋住上一躥一翻身跳進當院撲到門前撥開門栓門扇向兩旁一分呼啦擁進一群人來有警察有便衣。這時老塞忙低聲地向我說:」你看奔上屋來了!領頭那個警察是花園街派出所的認識我一定是對著我來的。你千萬不要管我你能平安就是我的幸福……『「老塞剛說到這那群狗已經撲到屋門口了老塞把我向後一推挺身迎了上去。進來的這群人領頭的並不是派出所的他只是個引路狗。領頭的是一個瘦小枯乾的便衣特務臉色特別難看紅不紅紫不紫的……」

    王一民聽到這忍不住地說:「又是這個傢伙!」

    柳絮影睜著被淚水淹紅的大眼睛說:「你認識他?」

    王一民點點頭。轉身對盧淑娟說:「這傢伙是令舅葛明禮手下的得力爪牙……」

    盧淑娟一皺眉說:「這麼說是他派去抓塞先生的?他真的下手了?」

    「下手了!一個卑鄙的陰謀!」王一民憤恨地說了這句話迅地向屋門前掃了一眼。他早已現盧秋影站在那陰暗的門媚下了因此他這眼掃視是充滿仇恨的。

    王一民那迅疾的一瞥使盧秋影身上一哆嗦就像是誰用一股帶電的電線捅到他身上一樣他忙將身子一佝僂蜷縮在門框上痛苦地聽柳絮影說下去……

    「這個像小鬼一樣的花臉特務好像早就認識老塞進屋後不由分說就指揮人抓住老塞不但五花大綁還反手扣上了手銬子老塞張口和他們分辯他們就打老塞的嘴巴……」

    柳絮影說到這裡眼淚又奪眶而出她飲吞著淚水斷斷續續地說:「這時我我衝過去和他們講理問他們為什麼隨隨便抓人?王道樂土就可以這這樣慘無人道嗎?他們好像都認識我那個花臉特務還擠出一臉假笑讓我趁早躲開不要沾邊不要說刺兒話免得把自已栽進去。後來他們乾脆推開我拖著老塞就往出跑。我追出去下屋大嫂也追出去。這群如狼似虎的惡鬼抬起老塞就像扔包袱一樣把老塞扔上了那輛像裝凍豬肉拌子一樣的囚車裡當他們關車門的時候我彷彿看見老塞從車裡爬起來一隻手向我夠著……囚車開走了從車裡傳出他呼喚我的聲音我我也昏倒了……」

    柳絮影說到這裡大口喘著氣冷汗從頭上流下來平時那艷如桃李一樣的臉龐像塗上了一層黃蠟。她的鼻翼呼扇著兩隻拳頭緊緊攥著忽然她頭往後一仰身子一挺閉過氣去了。

    盧淑娟嚇得一愣王一民的腦袋裡忽然閃過柳絮影媽媽那天昏過去的情景竟和這差不多……他忙撲過去捏住她的人中穴並連聲喊著柳絮影的名字。盧淑娟也喊起來一邊喊著一邊流著淚……

    這時盧秋影從門框前直起腰慢慢地走過去。當柳絮影透出第一口氣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見盧秋影站在她對面她身子猛一哆嗦眼睛立刻睜大了強掙扎著說出了幾個字:「你你要於什麼?」

    王一民和盧淑娟也都猛回過頭來瞪視著他。盧淑娟的一隻手像護著柳絮影一樣直盯著她弟弟說:「你你來於什麼?」

    「我我……」盧秋影頭上流著汗臉色幾乎比柳絮影還難看他垂手低頭直立在柳絮影面前說「我受著良心的譴責公理的鞭答像一名罪犯一樣站在柳小姐的面前。您的每一滴淚水都像滴入我心頭的苦酒您的每一聲歎息都是對我的無聲斥責由於我的一念之差致使您墜入了痛苦的深淵如果因此毀壞了您的幸福玷污了您的容顏那將是我的終身罪過就是淘盡松花江水也洗不掉的罪過。」

    「你你……」柳絮影睜著困惑的大眼睛直指著他說「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我我請你不要在我極度悲傷的時候再來糾纏我……」

    「不絮影」盧淑娟按住柳絮影的手說「讓弟弟說下去這有好處。」她又轉過頭對盧秋影說「弟弟說吧應該說我懂我理解大膽地說吧。」

    「姐姐既然你理解我也就可以不必多說了。我現在只請柳小姐能寬恕我您方才說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只能當您說:當愛情的種子被踐踏以後就可能生出仇恨的毒苗結出報復的惡果產生魔鬼一樣的行動。那條加在塞老師身上的繩索是從我手裡拋出去的。我現在要親自去把它收回來!」說完他轉身就向外走。

    盧淑娟忙招呼他:「弟弟你上哪去!」

    盧秋影站住回答:「去找那惡魔舅舅。」

    「你現在出去要驚動爸爸。」

    「我不坐家裡的汽車也不騎摩托悄悄地走。」

    這時王一民站起來走到盧秋影面前鄭重地說:「去吧我贊成你去!這對人對己都是大有益處的事情因為它不但可以救人還可以自救。只有這樣才能挺起胸膛做一個仰不愧於天俯不柞於人的正派人。」說到這裡他看看表說「我估計葛明禮現在可能正在特務科裡折磨著才捕去的老塞你可以直接到那裡去找他。」

    「好我就去請聽消息吧。」說完又向柳絮影微微鞠了一躬然後快步走出門去。

    王一民目送他走出去以後轉對盧淑娟和柳絮影說:「你們就在這屋等他的消息吧我現在也要出去一下。」盧淑娟一蹩雙眉說:「這麼晚了還出去?」

    「有件事必須馬上出去辦一下。」王一民文轉向柳絮影道「你從花園街出來的時候下屋的李漢先生回去沒有了」

    「沒回去。」

    「老塞被抓走的時候驚動鄰居沒有?」

    「沒有。街上沒人他們來去都很快沒有人看見。」「在屋裡和院裡搜查沒有?」

    「也沒有。他們目標很明確就是抓老塞。」

    「好吧我走了可能明天清晨回來。絮影不要再難過了老塞會回來的。如果秋影搭救不出來我們再想辦法。」

    王一民說完就急匆匆走了。

    「布谷鳥」從鍾裡跳出來叫了十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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