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50
    王一民下課後回到盧家剛一跨進樓門冬梅就迎上來告訴他:盧秋影少爺從湯崗子溫泉回來了。

    王一民聽見一愣神因為他聽說盧秋影還得十天半月才回來現在怎麼提前了呢?

    王一民和冬梅走進二樓屋中準備放下學生作文本就到隔壁去看望他這位高足。可是還沒等他走出屋門盧秋影進來了。這位少爺先給王一民鞠了一躬問了句「王老師您好」!完了就一屁股坐在沙上了。

    從打這位少爺演了那出「求影」鬧劇以後王一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他比以前更加蒼白和消瘦了。清秀的長瓜臉白得有些青像絨毛一樣的小鬍子長滿了上唇原來那大波紋燙變得亂蓬蓬的好像從未梳理過一身法國夏料西裝穿得扭扭歪歪襯衣領口敞開著腳下是一雙紅色牛皮拖鞋光著腳沒穿襪子。他仰身坐在沙上對王一民說道:「家父在信中說王老師已經搬到合下來住今後可以朝夕受業於門下了。我聽見後特別高興一著急就跑回來了。」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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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那邊醫療結束了嗎?」王一民也坐在沙上說到「聽老伯說那裡治療都是有日期的世兄不是還得過些日子才能到期嗎?

    「誰管他那一套。」盧秋影一揮手說「我一個人在湯崗子住得實在無聊溫泉洗得我四肢無力。最近那裡又大興土木說給博儀修什麼『龍泉別墅』一天到晚人喊馬叫把原來那點詩意都給破壞了……」

    他正說到這裡冬梅用漆盤托來咖啡剛要往茶几上放盧秋影一皺眉頭說:「不要拿走!」

    冬梅一愣神輕聲地說:「您方才不是說要喝咖啡嗎?我現讓他們煮的。」

    「那是方才!」盧秋影一瞪眼睛又用手一指王一民說「現在王老師回來了我要請他品嚐一下我在湯崗子特製的礦泉水。」

    冬梅無可奈何地點著頭說:「好我就去拿。」

    冬梅托起茶盤要走。王一民卻一邊笑著一邊擺著手說:「別走別走咱們今天就喝咖啡。」

    冬梅站下了看看盧秋影又看看王一民不知聽誰的好。

    王一民仍然笑著對盧秋影說:「世兄既然要喝咖啡怎能因為我回來改變呢。我住在這裡不走特製礦泉水隨時可以品嚐何必非今天不可呢。」說完又轉對冬梅招著手說「來咖啡香味已經飄過來了快端來吧。」

    盧秋影一聽也笑著對冬梅招手說:「好好恭敬不如從命端來吧。」

    冬梅忙又把漆盤端回來。漆盤裡擺著細高挑兒的描金咖啡壺兩個耳朵的精製砂糖罐還有兩盞喝咖啡的杯子。冬梅放下漆盤剛要往桌上擺盧秋影又一擺手說:「好了我們自己拿。你到我寫字檯上把那包雪茄拿來。」

    冬梅忙應聲往外走去。

    王一民一聽忙問道:「拿雪茄誰抽?」

    「我呀。」

    「我記得世兄是不抽煙的。」

    盧秋影淡淡一笑說:「在您記憶中的那個我確實是不抽煙的可是現在這個我拍上了而且抽得很厲害可以和老煙客相比了。您看看我的手!」盧秋影把右手向王一民伸過去。

    王一民記得他的手是很有特點的纖長的手指細膩的肉皮再加上那白潔如玉的膚色如果不看全身真會以為是妙齡女郎的纖纖素手呢。可是現在卻完全變樣了由於他全身的消瘦手也顯得瘦骨麟峋連青筋都顯露出來了。從前那纖長白嫩的手指尖如今竟像才從泥地裡拔出來的公雞爪子一樣又黑又黃如果這時不看他的全身真會以為是久吸鴉片的「大煙鬼」的手指頭呢。

    手是人的第二面孔王一民不由得又把目光移到他的臉上這張臉雖然白得青卻沒那雞爪一樣的黑黃色……且慢他呲開牙笑了!這回王一民才看清他露出來的牙齒竟也和手指尖的顏色差不多變黃了從前那也是和玉石一樣的潔白呀牙齒變色了再往裡去的五臟六腑呢……王一民想到這裡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這時呲開牙微笑著的盧秋影說話了:「怎麼樣?您看著是不是很有感觸?這我從您的臉上能看出來。您一定覺得我的手變化很大。」

    王一民深深地點點頭。

    盧秋影腦袋靠在沙背上長吁了一口氣無言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冬梅回來了。她手裡拿著一個寫著外國字的漂亮煙盒還有一個很精緻的打火機。她看盧秋影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便停下腳步站在他身旁等著。她見王一民在看她就將身子稍稍向後移了移然後向王一民打起手勢來。她先指了指盧秋影又舉了舉煙盒然後又用手在嘴唇上邊分左右抹了兩下又指了指煙盒筋著鼻子擺了擺手。最後手指著盧秋影做了一個鬼臉。

    冬梅這一套手勢王一民完全看明白了翻譯過來就是:盧秋影抽煙卷嘴上長兩撇鬍子的老爺不讓可是盧秋影偏抽。最後那個鬼臉是看不起盧秋影的意思。

    王一民對冬梅這套簡單明瞭的手勢很感興趣尤其是最後那個天真調皮的鬼臉幾乎把王一民逗樂了。冬梅一看王一民要樂忙對他擺手王一民也忙收住了笑容。

    盧秋影睜開了眼睛向冬梅伸出手去。冬梅忙把雪茄和打火機遞給他然後走到茶几前去倒咖啡。

    盧秋影點著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出長長的白煙接著對冬梅揮了揮手冬梅忙悄悄地退出去了。

    盧秋影又吸了一口煙隨著噴出的白煙說話了。他的聲音是低沉的乍聽起來還有些憂傷淒楚的感覺:「您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吸煙?而且吸得那麼重?手熏得像成天擺弄大煙泡的煙鬼一樣難看?是呀我自己看著這手都覺得心酸。難怪今天我一回來老父親竟對著我失聲地痛哭了一場接著就命令我振作精神理刮鬍子戒煙!我當時就回稟他老人家別的事情都遵從嚴命—一照辦惟獨這煙我戒不掉我我……」盧秋影激動地站起來了他自肺腑地喊道:「我需要刺激!我離不開刺激!當我那熱烈的希望一下被粉碎的時候;當我那羅曼蒂克式的美夢被驚醒的時候;當我那理想的密斯被人獨佔的時候;當我這被擊傷的生命快要窒息的時候我靠什麼生活下去呢?我靠的就是刺激一切能刺激我神經的東西我都需要。假若現在在我面前擺著一劑毒藥有人指給我說:瞧那是一劑會致人死命的毒藥但是它卻可以給你劇烈的刺激會幫你拿起復仇的利劍斬斷那獨佔者的咽喉奪回那天使般的密斯。我聽見以後就會毫不遲疑地吞下那毒藥斬殺那情敵然後擁抱著我的情人在微笑中死去……」

    一陣劇烈的咳嗽使盧秋影不得不停下話頭。他退坐在沙上蜷縮著身於咳嗽著喘息著一顆顆汗珠從他鼻尖上額頭上滲出來。

    王一民痛心而驚訝地望著盧秋影。等他咳嗽停息以後才對他說道:「對世兄這番話有的我能理解有的我不能理解。請世兄允許我大膽而直率地講講我的看法。」

    盧秋影抬起頭來直望著王一民說:「我喜歡直率更歡迎聽王老師的高論。」

    「那就恕我直言了。我不知道世兄指的『獨佔者』和『情敵』是誰?據我所知這是不存在的是世兄一個人在酒醒之後假想出來的。操練軍隊可以有假想敵正常生活中卻不能隨意給自己設想出一個敵人來那會壞事的弄不好甚至會製造出一場悲劇!」

    「您所說的悲劇不是已經生了嗎?起碼是正在演著啊!」盧秋影指著自己的胸口又激動地說起來「我就是這悲劇當中的主角。我的靈魂我的軀殼都在向這悲劇的深淵當中沉沒!您是我的老師老師對學生說話應該是真誠的。但是您卻說我是給自己隨意設想出一個敵人來。您這話是真誠的嗎?請您想一想:我——一個出身名門的青年億萬家財的惟一繼承人而且自謂頗有才華相貌雖然不比潘安宋玉卻也能差強人意。就是這樣一個我去向一個以賣藝為生的女演員求愛按理她就應該立即投入我的懷抱就像珍妃投向光緒的腳下一樣。可是想不到她卻斷然地拒絕了我的愛!為什麼會產生這樣奇怪的現象?為什麼?不就是因為中間隔著一個他嗎!這個他掛著作家的招牌搖著善於誘惑女人的筆桿既寫小說又寫話劇他寫她演造成一個天作之合的假象使她——一個天真的美女一下墜入了郎才女貌的幻想深淵中而不能自拔!大概她還不知道這個作家正是一個薄情寡義的陳世美!他家中早已娶了妻子。今天他看見女演員漂亮就丟掉前妻明天他愛上哪個布爾喬亞的密斯又會拋棄這個天真的柳絮影……這幅圖景我已經看得真真切切但是您——聰明的王老師本來您也會看清這幅圖景的可是您卻避而不談。甚至說我是硬造出了一個『假想敵』您您可要主持公道啊!親愛的王老師我把滿腔的肺腑之言都向您傾倒出來目的是盼望能換得您一片真誠的同情。如果您真能同情我為我的未來和幸福設想一番我想您就會自動去向那個作家——您的朋友和同鄉去講明我的痛苦我的悲哀請他答應我的請求讓開柳絮影終止這場悲劇。您還可以告訴他如果他不聽您的忠告那麼在這場悲劇裡扮演主角的就不只是我還有他和她!我是讀過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的他那每出悲劇的結尾都是滿台死屍這樣的悲劇結尾我希望能用王老師的手把它制止!」

    盧秋影最後一揮手做了一個有力的動作。然後他點著一支雪茄猛烈地吸起來一邊吸一邊咳嗽……

    王一民皺著雙眉喝了一大口咖啡等盧秋影咳嗽平息下來他才誠懇地說道:「世兄我非常希望我的手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但是我不準備伸向你說的那位作家而要伸向你。」

    盧秋影猛然睜大了細長的眼睛對著王一民喊道:「您還在堅持您的看法?」

    王一民平靜地說:「我想盡我的全力說明我的看法把這場你自己編織的悲劇徹底加以解剖。」

    「不不我不需要!」盧秋影猛然從沙上站起來沒有血色的白臉漲得紅連薄薄的嘴唇都激動得抖動起來。他叉開雙腿站在地中央舉著手喊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們誰也不會同情我。我一踏進家門就成了被踐踏的對象父親教訓我姐姐責備我連您您……」

    正這時有人在外邊敲門盧秋影急止住話頭回身看。王一民忙喊了一聲:「哪位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是盧淑娟。她穿著一身白紗旗袍上面罩著一件墨綠色的小馬甲淡雅中帶著深沉。她先對王一民點點頭然後看著盧秋影說:「弟弟你不是正在講話嗎我彷彿還聽見你提到了我你接著說呀。」

    「不不我不說了。」盧秋影一邊擺著手一邊退坐在沙上說「我知道你們倆的看法是一樣的都會起來反對我。」

    「為什麼反對你呢?你是我的什麼人?是仇人?還是素不相識的過路人?」盧淑娟走到盧秋影面前充滿感情地說「你是我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弟弟呀!你看你把自己糟踐成什麼樣子了!爸爸為你難過得晚飯都吃不下了他說你內傷很重明天要親自去請德國的弗蘭茨博士給你徹底診斷一下。弟弟爸爸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年紀我們當兒女的為了他老人家的健康著想也要約束自己振作起精神來呀!」

    盧秋影抬起頭看了姐姐一眼又垂下眼簾自言自語地嘟噥道:「我沒念過《孝經》也不想當孝子。我為爸爸著想爸爸為我著想沒有?」

    「你說什麼?」盧淑娟震驚地往前走了一步雙頰鮮紅二目圓睜地指著盧秋影說「你你怎麼能講這種話?這要讓爸爸聽見會氣壞他老人家的!你……唉!」眼淚在盧淑娟眼邊上轉她猛一轉身背過臉去掏出手絹悄悄擦著眼睛。

    盧秋影低著頭撅著嘴不吱聲了。

    門開了冬梅走進來。她似乎覺出屋裡氣氛不對猶疑了一下才走到盧淑娟身邊輕輕問道:「小姐您告訴少爺沒有?」

    盧淑娟搖搖頭。

    冬梅看著盧秋影盧秋影仍然低著頭。又看看盧淑娟盧淑娟仍然倒背臉站著。她把臉轉向王一民王一民用手悄悄指指盧淑娟又在兩隻眼睛下邊各畫一下。冬梅會意地點點頭轉對盧淑娟提高嗓音說:「小姐他說少爺要是沒空他就要過來看望少爺啦。」

    「你跟少爺說吧。」盧淑娟仍然不回頭地說。

    這時盧秋影抬起頭來問冬梅:「誰要看我?」

    「葛明禮舅爺。」

    「是他!」盧秋影一皺眉說「他來幹什麼?」

    「是來看三太太的。聽說少爺回來了就要過來看望。」

    「我不見!」盧秋影一揮手說「你告訴他我不舒服睡著了。」

    「是。」冬梅答應完了轉身向外走。

    冬梅的一隻腳已經邁出門外去了盧秋影忽然又喊了一聲:「回來!」

    冬梅一激靈伸出門外的腳立刻撤回來轉回身直望著盧秋影。

    盧秋影站起身來問道:「他在哪?」

    「在東樓樓下小客廳裡。」

    「好我去看他。」盧秋影說完舉步向外就走。

    盧淑娟回過身來喊了一聲「弟弟」!盧秋影卻頭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冬梅忙對盧淑娟說:「小姐您有什麼話要和少爺說我攆上去告訴他。」

    「我就想囑咐他一句:和這個舅舅說話要多加小心別什麼都說。」

    王一民心裡正在著急他想攔住盧秋影不讓他去見這個特務頭子又怕太露痕跡沒好出口。這時趁著這個機會忙在盧淑娟話音後邊加了一句:「對你快攆上去告訴他完了就在那侍候著聽聽他們講什麼?」

    冬梅一邊答應著一邊向外走等王一民話音一住她已經像陣風似的跑出去了。

    王一民跟過去關嚴了門回過身來對盧淑娟說:「我這樣囑咐冬梅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盧淑娟搖搖頭說:「正相反我覺得您這是出於對我們家的關心。我這個舅舅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如果不是因為早年他對媽媽有過恩情我們也早就和他斷絕來往了。媽媽是個重情義的人誰對她有好處就念念不忘這也影響了爸爸。」

    王一民很想弄清葛明禮和盧家的歷史淵源便乘機試探著問道:「聽說他和三伯母是堂兄妹?」

    盧淑娟點點頭說:「他父親是我外公的親哥哥。老哥倆都在奉天做大豆出口的買賣。他比我媽媽大七歲。從小就不走正道偷雞摸狗耍錢弄鬼吃喝嫖賭什麼歪門邪道都會。每天和群狐朋狗友聚在一塊胡作非為。有一次把大外公氣壞了狠心把他捆起來鎖在一間空房子裡想要餓他幾天。哪知道他那群狐朋狗友裡面有幾個雞鳴狗盜之徒撬門壓鎖挖窟窿盜洞無所不能不但把他救了出來還偷了一大筆錢一齊跑出了奉天城——後來才知道他們早已和哈爾濱的地痞流氓有句連所以一下就扎進北市場在那裡肆無忌憚地幹起來了。

    「他這一攜款潛逃把大外公氣得口吐鮮血臥床不起沒出幾天就離開了人世。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偏巧這時候日俄戰爭開始了大豆出口陷於停頓價格一落千丈沒出三天外公的買賣完全破產。他一時沒想開鑽到汽車底下尋了短見。舅舅那時也被抓進牢獄。外婆一股急火瞎了眼睛。這時媽媽只有十六歲是古人說的二八年華。她出落得非常美麗是外公的一顆掌上明珠。平日她只讀書寫字對世態人情卻一概不知。突然遭遇這樣大難簡直像天塌下來一樣。這時候有一個壞蛋櫃伙是專門跑外地的『外櫃』平常早已注意上媽媽這時就起了趁火打劫的壞心。他暗地裡勾結上一個人販子假說皇姑屯有一個香火極盛的眼光娘娘如果有鬧眼睛的人或者近親前去討藥便能立即降下仙丹來百靈百驗瞎了眼睛的吃上也能重見光明。媽媽為外婆的眼睛已經無數次禱告蒼天聽他這一說當然願意去了於是很輕易地就被拐騙走了。

    「他們把媽媽挾持到哈爾濱關到北市場的一個小旅館裡要賣給一等妓院。正在快要成交的時候被我這個舅舅探聽到了他夥同一幫流氓打手不但把媽媽搶出來還把那個『外櫃』和人販子痛打了一頓。

    「舅舅救出媽媽以後聽了媽媽哭訴家中慘遭災禍的情況——他當然知道這場災禍是由他引起的這時他的良心還沒完全混滅就決定親自送媽媽回奉天。等回到奉天一看才知道媽媽失蹤以後瞎眼外婆也懸樑自盡家中房產已經都叫債權人佔據所有家財也都被人分淨家已經不存在了!

    「這可怎麼辦?媽媽往哪裡去?這時候所有親戚都躲起來了大概都怕前去借貸。舅舅根本沒有成家耍光棍的人成什麼家?他當然沒法帶媽媽而且媽媽也誓今生永遠不去哈爾濱北市場那鬼地方。

    「這時候我爺爺正在清廷末任奉天總督錫良下邊當總管財賦和人事的布政使也叫藩台或藩司是從二品的大員。他老人家生下我父親和姑姑兄妹二人姑姑比父親小十來歲當時也是二八年華祖父對她十分鍾愛總覺她一人獨處深閨無人陪伴就想尋找一個合適的『伴讀』陪著她讀書寫字吟詩作畫。這樣人的地位高於丫環低于小姐有點半奴半主的意思。有教養人家的姑娘不肯去沒教養的姑娘又不要。《唐伯虎點秋香》裡的唐寅到相府去當伴讀是因為另有所求不然這種人是很難找的。

    「事有湊巧這情況被舅舅打聽到了。我爺爺是出名的清官廉吏祖傳的家業又極富庶在老家吉林有良田千頃。把媽媽交給這樣人家是可以放心的。所以舅舅就把媽媽送去了。爺爺一試特別高興立即就把媽媽收下了。

    「媽媽就是這樣進了我們盧家至於以後爸爸和媽媽的關係……」盧淑娟說到這裡臉微微一紅低下頭抿著嘴一笑又斜看了王一民一眼說「就不用多說了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多著呢您就可以想見了。」

    王一民也微笑著點點頭。

    盧淑娟又微笑著說:「您瞧我把我們家的歷史都當您講了。您聽完後就知道媽媽為什麼還認這漢奸哥哥。我為什麼還管他叫舅舅。

    「叫儘管叫心中有數就可以。

    盧淑娟點點頭。

    王一民沉思一下又問盧淑娟:「今天他又來幹什麼?」

    「說是來看媽媽。

    「沒看老伯?」

    「連提都沒提。

    「三伯母身體欠安嗎?」

    「很健康。

    「那就怪了。據我分析他往府上跑目的應該是很明確的:就是奉日本主子之命鼓動老伯出山。可是現在卻拋開老伯不提專來看望三伯母。如果三伯母身體欠安他來是有理可講的現在又很健康。而他又和般漢奸大不一樣從時間上講他也應該是個大忙人現在卻無緣無故地往府上跑這裡邊是不是還有別的文章呢?」

    「您說得很有道理。」盧淑娟深表同意地點著頭說「他這兩次來和媽媽嘮的都是家常嗑根本不提爸爸。對了他不提爸爸可不斷談到我。」盧淑娟像突然想起似的說「問我各方面的情況連念過什麼古書都問了上回競向我要起畫來……」

    王一民注意地聽著這時忙問道:「他向你要什麼畫?」

    「要我自己畫的畫說要請高手裝裱掛在他家客廳裡。

    「他看過你的畫嗎2」

    「沒有。我的畫輕易不給人看。

    「從前在一起談過嗎?」

    「也沒有。我也從不願在人前談論自己的畫。

    「那怎麼突然要起來?」

    「我也納悶呢。」

    「你給他了嗎?」

    「我怎麼能把畫給他這種人呢。」

    王一民點點頭剛要再說什麼門開了冬梅走進來。

    王一民忙問道:「他走了嗎!」

    「沒走。」冬梅搖搖頭說「少爺不讓我在那聽把我攆出來了。」

    盧淑娟一蹩雙眉問道:「為什麼?」

    「不知道。」冬梅搖搖頭說「開頭他們拉家長舅爺問少爺在溫泉的情形還讓我聽。後來少爺說到他的痛苦的時候就揮手讓我出來了。」

    盧淑娟往起一站說:「我看看去。」

    冬梅忙擺手說:「小姐去也怕不行。剛才我出來以後怕再有事叫我就在前廳裡等著。這時候三太太從樓上下來去推小客廳的門哪知道門從裡面閂上了。三太太輕輕叫了兩聲少爺卻在裡邊喊了聲:」等會再來。『三太大鬧得一愣神反身上樓去了。我一看也別再在那死等著了就過這邊來了。「

    冬梅說完盧淑娟看看王一民低聲說了句:「他們在說什麼?這麼怕人聽?」

    王一民沉思了一下說:「方纔秋影也和我訴說他的痛苦他把造成這痛苦的根源都歸結到一個人身上了。」

    『我知道。「盧淑娟點點頭說」他也當我說了他說這人是他的仇敵。「

    「他還說他要對這人進行報復要復仇!」

    盧淑娟一愣神說:「這話他沒對我說呀。」

    「對我說了。」王一民鄭重地說「所以我就想:他們之間的密談是否和這內容有關?」

    盧淑娟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向王一民身前走了一步睜大眼睛說道:「您的意思是說弟弟要借助一種力量去進行他的所謂復仇?」

    王一民深深地點點頭說:「我覺得有這種可能。」

    「不不。」盧淑娟驚恐地擺著兩隻手說「弟弟還不至於這樣他他不會墮落到這種地步s他還是善良的從小就是善良的他……」

    盧淑娟的嘴痛苦地動了動說不下去了。這姑娘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冬梅急走過來用兩隻手緊握住她那激動得冰冷的手一邊扶她往沙上坐一邊對著她耳邊輕輕耳語道:「小姐您別著急。您不是總說王老師聰明過人多謀善斷連老爺都佩服他這會兒怎麼又不聽他的了。您再沉著點聽一聽別急……」

    盧淑娟被扶坐在沙上對冬梅微微點點頭低下頭不吱聲了。但雙眉還是緊蹙在一起痛苦並未消失。

    王一民等盧淑娟沉靜下來以後才坐在她對面誠摯地說道:「你是秋影的姐姐你當然是瞭解他的。我也非常盼望他能像你說的那樣善良因為他是我的學生。但是人的品格和表現是會隨著處境改變的尤其是青年人何況現在和他坐在一塊密談的又是那樣一個……恕我直言和狐狸呆在一塊總會沾上一些臊氣。所以我還想提醒你:不要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盧淑娟低垂的頭漸漸抬起來等王一民說完後她輕輕地點點頭說:「我一定和弟弟談談我想他會當我說實話的。」

    「不要問得太直接最好能啟他自動告訴你。」

    盧淑娟會意地點點頭。

    「我們都要關心秋影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做見不得人的事情。一個人幹了一件壞事兩件、三件就會接踵而來。第一次殺人的人心跳手顫第二次、第三次這種感覺就逐漸減少了常了就會變成一個劊子手以殺戮為快樂了!」

    盧淑娟深深地點點頭。

    大門外傳來摩托車的鳴叫聲。

    王一民忙站起身走到窗前去看盧淑娟和冬梅也跟過來。

    大門外一輛帶拖斗的摩托車開走了。盧秋影站在大門旁向摩托車招手。

    王一民和盧淑娟對看著。盧淑娟的雙眉又緊皺到一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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