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二卷 不兒罕山下 第二十八章 相馬一
    天越來越冷了,無盡的冰雪覆蓋著大地萬物,不顧趙誠的反對。在他看來,這冬天好像比一個世紀還要長,長得讓人忘了還有春天的存在。

    在這樣的冬季裡,他只有跟大多數人一樣,成天躲在自己的氈帳裡。唯有他的那匹赤免馬卻是不安份,它早就習慣於吸吮冰雪,習慣於啃食冰雪之下的草根,成天關在馬廄裡寂寞難耐。而常人又無法靠近它,趙誠只得親自出馬,照料著這匹王者之馬,曾有無數的王公大臣們出高價買趙誠的這匹赤免馬,尤其是他在他的說書會裡說到「人中呂布,馬中赤兔」之後。奈何這匹赤兔馬只認趙誠這一個主人,任何人若是過於靠近,都會受到它的特別伺候。所以,凡是有一匹好馬的蒙古王公、王子或者將軍們,紛紛將自己的馬兒改名叫赤兔。

    「媽的,都是東施!」趙誠心裡暗罵。

    那個名叫朱貴的漢人鐵匠,在氈帳裡躺了半個月,才恢復過來,對趙誠自然是感恩戴德不盡。趙誠打發他照顧自己四人帶來的馬匹,這匹赤兔馬是個例外。

    所以,趙誠每隔幾天,便要冒著刺骨的寒風在雪原之上奔馳一番,那刀子般的北風在他的臉上掃過,而他只得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眼睛。

    說書給他帶來的唯一的好處是,趙誠成了整個大斡耳朵最受歡迎的人,儘管他的聽眾們只對戰場與征伐的描寫感興趣。可是他的心裡卻是很是憂慮,這演義講的是漢人的事情,暗含漢人復興和大一統之思想,雖然鐵木真並不介意或者說是並沒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其中的謀略、征戰與用人之道,鐵木真很顯然也有所觸動。

    鐵木真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睡覺之前,不聽一回書,他就睡不著。趙誠懷疑不是自己「寫」的好,而是給鐵木真說書的劉仲祿實在太會拍馬屁,這是劉仲祿他自己討來的差事。

    「看來這漢人,也不全是無能之輩,這呂布真是一個悍將,只可惜他不是個忠誠之人,哪有我帳下的把阿禿兒們這樣忠誠於我?」鐵木真道,「關羽、趙雲才是真把阿禿兒!」

    「那是!」劉仲祿道,「誰不知道大汗知人善用,帳下猛將如雲,更令人欽佩的是個個都是忠烈之人,者別、木華黎、主兒扯歹,還有納牙阿將軍當年不也是因為忠誠於舊主,大汗才為帳下的嗎?他們就是您的關羽,您的張飛!吾圖撒合裡和郭寶玉兩位就是您的諸葛亮,小臣我雖不才,但也願意為我汗效犬馬之勞!」

    劉仲祿吹捧了一番,順便也小小地自誇了一番。

    「那倒是!」鐵木真很高興地說道。

    「小臣覺得,這些猛將、忠臣雖然難得,然而最難得的卻是明君,難得的是有一個值得他們肝腦塗地的大汗。而大汗您就是這樣的人,若不是如此,那麼大汗帳下的將軍們哪會效忠於大汗,凡是大汗說過的話,都毫無怨言地執行,凡是大汗的榮譽,都會由衷地維護,凡是大汗的命令,都爭先恐後地搶佔。」劉仲祿道。

    「仲祿的話說得有些過了,我雖是蒙古的大汗,但很早的時候,這片草原上曾有無數的把阿禿兒,他們都遠比我勇猛,馬騎的比我快,箭射的比我遠,帳下的兒郎比我多。只是,蒙古人的榮譽應該屬於所有的蒙古兒郎,而不屬於我一個人。」鐵木真心有中有些得意,「當年王罕欺人太甚之時,我敬他曾是我父親的安答,我也當他是我的父親,一忍再忍,退到了班朱尼湖,陪伴我的都是我的那可兒們,他們跟我用同一個杯子喝班朱尼湖的渾水,和我用同一頂氈帳。如今他們都還是我的那可兒,不曾違抗於我,我自然會讓他們共享榮華富貴,不讓他們受一絲委屈。」

    鐵木真說王罕欺負於他,只不過是他的借口而已,起初那王罕的克烈太強大,令他不敢輕舉妄動罷了,當他自己的實力膨脹之時,只有不共戴天了。

    「大汗說的太對了。我們漢人有句話,說這天下寶馬其實有很多,只是有許多寶馬被埋沒了,外表看上去跟一匹劣馬差不多,真正缺少的是相馬的人。」劉仲祿繼續拍著馬屁,「大汗,您就是相馬的,木華黎太師國王,者別將軍、納牙阿將軍,都是您親自從不起眼的人群中相中的千里馬啊!」

    「哈哈!」鐵木真握緊了拳頭,豪情滿懷,大笑道,「我有木華黎、博兒術這樣的統軍萬戶,有納牙阿護衛在側,還有速不台和者別這樣的先鋒將軍,有更多的勇猛的蒙古兒郎,這個天下我們蒙古人哪裡去不得,哪個國家敢反抗於我?」

    「是、是!」劉仲祿道,「大汗您別忘了,您還有四個如猛虎般的兒子,還有更多的如幼虎般的孫子們!」

    「我的兒子們都爭相為我效命,也都是身經百戰。我的孫子們也都很不錯,只是前番不兒罕責打他們,倒是讓我有些擔心,我和他們的父親們打下的這片基業,他們能不能守住,令我心有不安。那乃蠻部的亦難赤-必勒格,曾是何等的英雄氣概,平生從不以馬尾示人,只是他一死,他的兩個兒子們就相鬥了起來,國無寧日,百姓困頓,忘了父輩們的榮耀,他的兒子太陽汗懦弱如同婦人,他的孫子屈出律只知道逃跑。」鐵木真感歎地說道。在感歎的同時,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真的老了。

    「……」劉仲祿一時不知如何接口,想了半天才道,「大汗多慮了,您的孫子們都能騎馬挽弓,哪個不是把阿禿兒,將來都會忙於爭戰,哪有空閒看著自己的家裡,無所事事?」

    「好、好辦法!」鐵木真一雙有力的大手猛地拍了劉仲祿一把,差點將他拍倒在地。

    劉仲祿滿臉茫然,不知鐵木真為何會忽然高興了起來。

    「劉仲祿,不兒罕所寫的這書,你以前在中原真的沒見過?」鐵木真忽然問道。

    「稟大汗,小臣沒有。不過,中原也有講這故事的,只是從沒有人能講的如此地好如此地令人驚歎!」劉仲祿道,「不兒罕真是位大才子,要是在中原,他若是趕考,恐怕能得個狀元。」

    「……」鐵木真似乎在深思,半天沒有聲音。

    劉仲祿偷瞧鐵木真的臉色,他以為自己惹了鐵木真不高興,心中惴惴不安。

    「這是吾圖撒合裡大人說的!」劉仲祿補充道。

    「這書中,雖講的是漢人之學與漢人之事,但對於我蒙古也是大有用處的,常聽人說漢人奸詐,看來是沒錯的,其中陰險詐的計謀層出不窮,用來對付我們蒙古的敵人也是可以的。只是這關羽之輩才是我蒙古敬仰的把阿禿兒,只是我覺得這劉備有些虛偽,不及那曹操敢做敢當,『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說得太好了,男兒就應如此!」鐵木真道,「將來我蒙古要佔有中原之地的,可不能沾了漢人壞的習氣!不兒罕沒去過漢地,卻能將漢人之事說的如此讓人傳神,真不愧……」

    鐵木真止住了話頭,沒說下去。

    「大汗若是喜歡聽小臣說書,小臣定會去催不兒罕每天多寫一回!」劉仲祿道。

    「仲祿,你說這不兒罕身上蒙古人多一點,還是漢人多一點?」鐵木真卻問道。

    「這個……」劉仲祿又一次有些發愣,斟酌再三後說道,「不兒罕生於蒙古,長於蒙古,以前從未見過漢人,大概算不上漢人吧?只是他卻又識得漢字,又會寫上一手好文章,這讓小臣難以明瞭。不過,我聽說他還又學得波斯語和突厥語,就是聽說他的箭法太差,行事又太乖舛難測,還貪錢財,常說一些古怪的話,難以以常人看待。我聽說……」

    「你聽說了什麼?」鐵木真問道。

    「大汗命他講授有用之學,前番那說猴子的書就斷了,忽必烈小殿下心中喜歡,央求他單獨說書,可這不兒罕膽大妄為,卻向忽必烈小殿下索要葡萄美酒以作酬勞!」劉仲祿告密道,他心中還是有些把握不定,不知鐵木真的心思到底如何。

    「呵呵!」鐵木真口中輕笑,「他如此作為,也不過是小孩子的習氣,一向自由自在慣了,沒人管束,又太心慈手軟,像個婦人,想來成不了什麼大事,我聽說他上次居然勸人說要少吃肉多吃素,以免殺生。倒是可惜了他這份聰明。」

    劉仲祿見鐵木真並沒有什麼不滿,口中改了語氣:「不兒罕雖然天資聰明,不過是一少年,等將來長大成人,自然會改了這份習氣。大汗不如將他留於身邊,看他的表現。」

    「哼,他將來若是能為我所用,我自然會待他不薄,若是做個普通人,我也不會苛求於他,若是心有不甘,我將來自會有所交待!」鐵木真冷冷地說道,「想來長生天也不會怪罪於我!」

    劉仲祿心中暗自驚心,不知鐵木真口中的「交待」為何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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