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三 環珮相將侍禁廬 一百一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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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炳同申甫兩不相讓,一個仗勢橫行,一個據理力爭,在武學校場之上相持不下,手持狼筅的募兵越聚越多,眼看已經將二十名大同兵圍了一個水洩不通。這些募兵從軍之前大多是些好勇鬥狠的市井遊俠,平日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入伍以後雖然給申甫嚴加管束,可是骨子裡那一份桀驁之氣卻始終揮之不去。此刻眼見給別人騎到了頭上來,豈有不怒之理?一個個咬牙切齒,虎視眈眈,只要有人發一聲喊帶頭向前,便要一擁而上,將這二十名前來挑釁的大同兵打做肉泥。

    桓震也是帶兵之人,深知這種局面最難控制,自己既不是這些募兵的主帥,說出話自然不會有人聽從,只得在一旁默默瞧著申甫,看他如何收拾局面。只見申甫陰沉著臉,瞇起眼睛瞪了陽炳半晌,忽然道:「你若真要從本官這裡帶人回去,便請拿滿經略的親筆將令來,否則申甫不敢聽信你一面之辭。」桓震心中暗笑,這事原本便是滿桂部下先犯了軍紀,滿桂身為節制諸路援軍武經略,豈能親筆寫這等隳壞紀律的將令?然則倘若沒有滿桂親筆,申甫便可借口推脫,這一招卸力打力,使得著實不錯。

    陽炳眼看申甫軟硬不吃,自己二十來人又決無法與這許多募兵相鬥,何況一旁還有個局外的桓震瞧著,倘若日後鬧了出去,此人倒是個麻煩的干證。兩相權衡,還是暫退為上。悻悻然哼了一聲,撇下兩句狠話,就要離去。募兵們雖然多有不甘,可是申甫下令不得阻攔,也只好放大同兵揚長而去。

    申甫目送陽炳一行消失在轅門之外,這才轉頭對桓震道:「失禮,失禮,下官魯莽,竟叫桓大人受驚了。」桓震哈哈一笑,道:「為將者自當如此,何驚之有。」他原本聽了余大成的說話,是抱著成見前來見申甫的。可是方才見他力抗滿桂的虎威,隱隱然竟有幾分鐵骨,不由得對他生出些許好感,說起話來也隨便了許多。申甫大約是同朝廷官僚打交道怕了,遇見桓震這等隨和的上司,倒也十分談得來,兩人一面交談,一面四處巡行,待到將申甫所造那些戰車、木炮都瞧過一遍,桓震對他的身份來歷,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原來這申甫本是陝西人,從小父母雙亡,出家當了和尚。後來連年大災,俗世人尚且過不下去,哪裡有人肯佈施齋飯?無奈只得托缽流浪,四處掛單,終於來到京師。後來偶然識得了時任庶吉士的金聲,兩個人一見如故,申甫便做了金家的門客。申甫出家時的師父深通兵學,他也頗有所得,金聲聽了他的高論,每每讚歎不已。再後來韃子圍城,朝廷之中一片惶惶,金聲以為亂世乃丈夫報國之機,也可趁機為申甫謀一出路,便向崇禎皇帝大力舉薦,說他善制戰車火器,通戰守之策,求皇帝予以重用。崇禎那時方在疑心袁崇煥,眼看天降如此人才,自然喜之不盡,立刻下旨授申甫京營副總兵,資其金十七萬招募士兵,更以金聲為監軍御史。與金聲過往甚密的另一個庶吉士劉之綸,舉薦申甫的時候與有力焉,也擢為兵部右侍郎。申甫挾十七萬資金在城內外招募義勇,不久竟得三千七百餘眾,編為一營,號靖虜營。

    十七萬聽上去甚多,可是要供應許多人日日吃用,還要置辦武器鎧甲,早已經左支右絀,每一文錢都得掰開兩半花。是以方才一路走來,瞧見士兵手中所持的兵器,大多都是自製狼筅之類,那些所謂火炮,也都是楊木削制而成。桓震摸著還有些潮濕的炮身,重重歎了一聲,直視申甫,問道:「申副總兵,本官但問你一件事情,你須得照實回答。」申甫愣了一愣,點頭道:「下官遵命。」

    桓震指著那木炮道:「你當真以為這木頭大炮便能上陣迎敵麼?」申甫給他問得一愕,張開了口,半晌無言,臉上卻露出一種無奈的神色來。桓震輕歎一聲,心裡已是瞭然。他在遼東多時,於火炮製造已經甚有心得,瞧那木炮的結構設計,準星炮尺一概不缺,比例也十分合恰,倘若用以製造鑄范,竟是絕好的模子,自己運用現代幾何知識,也只不過能做到比這稍好,難為他憑著手工經驗,竟能辦到如此地步。可是木炮畢竟不能當真用來作戰,炮膛受壓受熱,射不幾發便要爆炸,何況因為時間倉促,用以削制炮身的木料還是現砍現刨的,濕木一旦乾透,炮身必定出現裂縫,怎麼還能使用?

    雖然覺得有些刻薄,還是一條條地將這些木炮的弊病挑了出來。申甫自己也知道木炮之法只是聊為人事,可是沒有銀子,再怎麼說也是白搭,陛下又是不斷催促出戰,現下能趕製出這許多木炮,已是殊為不易了。他雖曾聽過桓震之名,卻不摸他的底細,加上他又是逆臣袁崇煥的舊部,總得存三分提防,桓震以上級身份要瞧瞧他的營壘,他是無法反對;可是要將軍中詳情一概相告,還是得打個商量的。

    桓震微微一笑,也不多問,跟著便請申甫為他演示所造的偏廂戰車。申甫猶豫片刻,答應下來,叫部下速去準備。不久預備停當,兩人便往校場去看操演。方才桓震已瞧過偏廂車的大致結構,看起來很像是當時明軍車營之中裝備的尋常偏廂戰車,可是又略有不同:現下的制式戰車,只有向外一面裝置火器,而且車身沉重,約有六百斤上下,每車須用卒二十五至三十人不等。這是戚繼光時候便傳下來的製法,後來魏學曾守廣寧,又加以改進,每二輛中設拒馬槍一架,填塞間隙,每架拒馬上樹長槍十二柄,用卒仍是二十五人。雖然魏學曾所造的戰車比戚氏戰車加多了防護裝置,可是動轉仍嫌過於笨重,路途略有崎嶇,往往便不能行,因此大多用來防守。桓震在遼東時也曾力圖改進,可是發現不管怎麼改良車型,道路不便始終沒法克服,總不能待到平了路再推著戰車去攻打敵人罷?於是至今偏廂車仍是用於防守的車型。【偏廂車有圖,是戚繼光的車型,請加群7891236,在共享裡面查看。】

    而申甫所造之車,比起軍中的戰車來,在前面卻多出了一塊木板,板上插有鐵刺,刺約三寸長,十分尖利。據申甫說,敵人馬匹一旦突近,便可憑借利刺抵禦。桓震瞧著那車想了片刻,忽然向申甫借一百兵。申甫不明所以,仍是借了給他。桓震從靖虜營中挑選了一百個身手靈活的,帶到一旁教演許久,這才叫申甫將車營排好了陣。申甫霍然大悟,這位上司是要親自試試他的車營了。當下打醒精神,吩咐部下認真演練,莫要讓上司瞧不起靖虜營。

    兩軍交鋒,桓部士兵並不用身體去碰那戰車,卻是一律抱了長矛,就地打滾,直到貼近戰車,方才直起身來,將長矛搠進車輪去。戰車的槍眼都在常人胸口高低,敵人一旦伏在地下,便再也射不到了;偏廂車動轉又極不便,遠不如單兵靈活,車輪給搠進了長矛,更加動彈不得。桓震指揮士兵從兩翼繞而攻之,轉瞬間每輛戰車上都給畫上了白灰標記。算一算本部傷亡,只有少數幾個在貼近戰車時候給拒馬劃傷了的。申甫臉色慘白,原先引以為豪的鐵刺竟全然沒能派上用場,倘若方才桓震用的不是白灰,而是銅錘甚至火油,現在自己的車營已經全軍覆沒了。

    桓震微微一笑,道:「如何?」他並不想折辱申甫,但是車營的弊病給自己人瞧出來,總比給韃子瞧出來要好了幾百倍,何況戰車機動性差也不是申甫之過,那是當時整個明朝軍隊之中的統一問題。他從到遼東起便一直想要解決,至今仍然毫無成果,先前是以為沒有四輪技術之故,可是問過茅元儀方知,那時並非不會造四輪車,而是造了也無法可用。遼東缺馬,馬匹用以供應騎兵尚且不足,以至於要數人合用一匹戰馬,何況用來拉車?六七百斤的戰車不用馬匹單靠人推,那可不知要浪費多少人力。再說人力推車一日能行多遠?兵貴神速,似此磨磨蹭蹭,恐怕未出國門,已經給敵人得了訊息。再者東北黑土鬆軟,戰車沉重,車輪往往陷入泥中,輪子多了反倒不穩。桓震曾想設法更換輕便的材料,但卻總是不夠牢固,是以一直延宕至今。連他這個現代人都沒法解決的問題,申甫就算辦不到也不是甚麼過錯。

    然而申甫畢竟在上司面前丟了一個大人,滿面漲紅地低下頭去,一語不發。桓震也覺自己稍有過分,輕輕拍拍他肩頭,剛要安慰一番,一句話尚未說出口,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聖旨到了,叫申副總兵速速接旨。申甫不敢怠慢,連忙整了儀容,匆匆帶領部下副將奔出去跪迎天使。桓震自然也要陪跪,等了片刻,只見一騎飛馳而來,馬上是一個無品太監,至多不過二十上下,瞧起來卻有幾分面熟。那太監跳下馬來,托著聖旨大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統帶靖虜營副總兵申甫,公忠體國,可堪大任,著賜白銀百兩,三軍牛酒不等,三日內出京陳兵柳林,以備韃虜,勿失朕望!」申甫眉頭緊皺,三呼萬歲,接了聖旨,扯住那太監的衣袖道:「陸公公,你可知陛下為何忽然要末將出征?」

    桓震聽得他稱呼那太監「陸公公」,驀然想起,這個太監竟是陸義。兩年多沒見,當年的小太監已經發身長大,難怪自己認不出了。陸義卻還記得桓震,應付了申甫幾句,笑嘻嘻地過來招呼。桓震同他寒暄幾句,才知他現在已經在司禮監做個最底層的無品太監。說是無品,可是能進司禮監,那是一般太監想也想不到的好事,雖然掌印、秉筆輪不到他,可是替天子傳檄也甚威風。陸義每每想到自己能有今日,全賴當初桓震救拔他離開魏忠賢身邊,否則必定給當作魏黨打殺了,因此對桓震很是感激,久別重逢之下,絮絮叨叨地說個不了。

    桓震卻沒心思同他閒話家常,單刀直入地問道:「陛下近日可曾說過甚麼奇怪言語?」陸義搖頭道:「小人雖然在司禮監,可是只不過是一個傳旨黃門,連陛下的面也是見不到的,哪能得聞天音?」沉吟道:「只是……只是前些日聽年長的公公們傳說,陛下近來每日都要發怒,或是鞭打奴才,或是摔砸什物,每日用膳不過數筷,容色十分憔悴。」桓震點點頭,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想知道的也並不是這些。又追問道:「那麼可曾聽說甚麼人入宮召見麼?」

    陸義疑惑搖頭,道:「除了前幾日袁大人進宮,旋即被逮,後來滿大人又進宮參見過一次,再也沒有大臣被召了。」桓震想起昨日傅山所說,崇禎已經連續兩日停朝,錢龍錫等人入宮求見,也吃了閉門羹。當此時局混亂之際,皇帝居然停朝,不見大臣,他究竟在想些甚麼?此刻卻又叫申甫的倉卒之軍出守,既然申甫收到了促戰令,想必城外的滿桂也難免於此,難道韃子兵已經從南面回軍了麼?桓震不敢過於輕信自己憑借歷史知識作出的判斷,雖然明知皇太極回軍攻打京師是必然之事,倘不如此,他大兵進犯便沒甚麼意思;可是時勢變換,總是難以揣測,更何況是皇太極那種用兵詭譎之人!

    桓震所猜的並沒,皇太極此刻已到黃村,確乎已經準備從良鄉經盧溝再犯北京了。這幾日來,韃子兵採取的是搶了就跑的戰略,一路大掠高麗莊、弘仁橋,片刻也不停留,順著盧溝河一路燒殺,這日來到黃村,便聽說袁崇煥下獄,祖大壽回遼的消息。皇太極計謀得逞,自然大喜過望,一面便揮師直迫良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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