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一 順流逆流 六十四回
    徵集配角,請自擬姓名字號家世背景

    果然次日孫元化便搬來了四衛營中居住。此刻萬事皆備,可以著手開始整頓了。有孫元化這個經驗豐富的軍事人才在,那可當真比桓震一人瞎忙要好了不少,他按著京營的編制,將四衛營六千四百人編成了火器、弓弩、短兵、馬軍四營,分別訓練,自己卻總是跟在火器那營。火器本就是他所長,訓練起士卒來更加得心應手。桓震對他的要求總是盡力滿足,好在營中缺額本來就多不勝數,他吃了空餉,盡數拿去孝敬魏忠賢和其他閹黨人物,將京中關係弄得暢通,申領軍器火藥,也沒給人刁難。孫元化看著自己的帶兵方式漸漸生效,也是十分滿意。兩人各取所需,不知不覺地已經到了七月,桓震的四衛營卻也訓練得初見成效,只差在實戰中檢驗磨練一番了。

    這一段時間,桓震一直不曾停止交接閹黨當中的要緊人物,傅山偶爾與他見面,曾經隱約透露,信王對他的活動全都知道。桓震猜不透那是什麼意思,是說信王對自己不滿麼?可是自己現在的行動,分明便是早就與他通過了氣的,當時他還叫自己放手去做,怎的眼下勢頭正好,卻又秋後算帳起來?難道是動作太大,引得他疑心了麼?只覺得朱由檢實在是一個難伺候的皇帝,現下自己替他辦事,說不定魏忠賢倒台之後,他就要將自己一腳踢開,與大批閹黨一般問罪。前思後想,看來還是預為準備的好,不論如何總要立於不敗之地才行。

    他既然存了這個想法,魏忠賢那邊也就加緊上心,恰好就在這時,又出了一樁大事,使得三方面都起了極大的震動。

    這樁大事便是天啟落水事件。天啟本來是一個貪玩的皇帝,這年七月間,他與幾個太監宮女在皇宮裡划船耍樂,一個不小心翻進了水裡。雖然旁邊眾太監及時撈救,幸得沒有當場沒命,但他那酒色淘虛了的身子,哪裡經得起這麼一淹一嚇?當即生起病來,卻又愈來愈重。[——天啟落水其實是在五月。]

    朱由檢得知桓震那「七八月間應天命」的預言果然有了預兆,心中卻又對桓震當日的說話信了一分,只覺此人之能,實在出乎自己意料,現下他說是要交結閹黨,在內部幫助自己,可是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反戈對付自己?真到了那時,憑自己的力量,可也不見得奈何得他。除卻信服之外,卻又添了三分戒心,連帶對傅山的態度,也漸漸變化起來。

    魏忠賢的熏天權勢全靠天啟而來,現下天啟病倒,他怎能不急?為了救皇帝的命,他想出了無數辦法。他請來巫師,給皇帝驅邪,他在宮中發放金壽字大紅貼裹,要用一片金色紅色的喜慶氣氛驅趕病魔。因為皇帝的病情日漸加重,他多次暗自垂淚。

    此刻魏忠賢的心裡,當真像是有一把火在燒。桓震卻安下了心要在火上澆油,時不時地在言語之間暗示他,一旦信王繼位,必定不會任由他逍遙自在,想想他還在藩邸,已經瞧他不順眼,要派刺客暗殺他了,何況乎登基做了皇帝?歷史上魏忠賢所以不曾造反,一則是太監造反太也沒有號召力,二則卻也是相信崇禎不會當真殺他。魏忠賢固然忠於老皇帝,但究竟也是一代權閹,要叫他甘心伸著脖子等新皇帝來砍,那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然而桓震卻要徹底打破他的這個幻想。工部尚書崔呈秀也是一個陰狠毒辣的傢伙,並且多謀廣智,很得魏忠賢的倚重,號稱魏門頭號走狗的便是。據說在天啟駕崩的時候,魏忠賢在宮中急召崔呈秀入內,密謀久之,語秘不得聞。或有傳說忠賢欲篡位,呈秀以時機未到,阻止了他。想來想去,要把水攪渾,還是須著落在這個崔呈秀身上。

    這麼一隻老狐狸,可不是好應付的。桓震雖然早就認識了他,但卻一直不敢正面同他打交道。這一來是非去不可了,當下令人備了帖子禮物,送到崔府去。次日崔呈秀遣人回送了帖子,桓震便收拾一下,親自上門拜訪。按說桓震是正五品,崔呈秀卻是二品的工部尚書、左都御史,貿貿然前去求見甚不合適,可是崔呈秀居然欣然接見,這倒不能不叫桓震有幾分意外。

    一陣廢話過後,桓震便直奔主題,神秘兮兮地道:「崔大人可知道當今病情如何?」崔呈秀皺皺眉頭,淡淡地道:「天子福澤深厚,必有神明庇佑。」桓震笑道:「神明無妄之說,大人當真便信?」崔呈秀輕哼一聲,道:「難道便可信你空口胡言?」桓震接口道:「下官頗曉天象,昨夜仰觀星宿,見紫微垣中白氣漫漫,帝星不明,有一顆赤星迫近,主……」

    崔呈秀疾將兩耳一掩,大聲道:「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呈秀不與聞!」桓震心中冷笑,心想你婊子已經做了,還要立甚麼牌坊?當下將官袍一撩,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大聲道:「下官據事直道,有死而已。」崔呈秀低下了頭去,似乎頗費躊躇,半晌方半推半就地叫桓震起來說話。

    桓震瞧他神色之間,似乎並不驚訝,更沒絲毫興奮神色,暗道這個老狐狸難道還不放心我麼?可是他這樣表現,卻叫桓震也隱約猜到,崔呈秀並非全然不曾打算過天啟嚥氣之後的事情,至於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不用想也無非是兩條道路,要麼坐以待斃,要麼主動出擊。現下自己要做的,便是努力慫恿他選擇後者。

    站起身來,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這是周烈王時候周太史儋見秦獻公說的一句讖語,《史記》中凡四現,全句乃是:「始周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復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崔呈秀是兩榜進士,怎會不知?但卻不知桓震何以在此時特意提起這一句話來。桓震見他面露疑色,當下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虛畫了一個「魏」字,正好是十七筆。

    崔呈秀一怔,明知此種讖語,都是曲意附和,並無半分道理,桓震在自己面前說出這話用意已經十分明顯了,便是說魏忠賢當為「霸王」。可是他幹麼要這般熱心挑動?一時間心裡很是疑惑,臉上卻不露半分聲色,佯作不解,慢慢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桓震見狀,心知火候不夠,須得再添幾根柴才是,當下復道:「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崔呈秀自己心中也是十分有數,這些年來投在魏忠賢門下,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禍國殃民之事。倘若魏忠賢一旦倒台,自己失卻了靠山,必定給東林反撲。到那時恐怕一家大小都無葬身之地了。可是魏忠賢當真會倒台嗎?那個每日閉戶讀書,從不出王府半步的信王,當真有這麼大的本領麼?桓震見他舉杯遲疑不飲,便知此刻他心中定然也是首鼠兩端,左右為難。

    他明白點到即止的道理,特別是對崔呈秀這等心機深沉之人,若是話說得太清楚了,反倒不妙。當下站起身來告辭。崔呈秀也不起身相送,由得管家將桓震領了出去,一個人坐在那裡呆呆發怔。手中茶杯傾側,茶水流將出來,在他的二品官袍上面打濕了一大片。

    桓震回到軍營,再也不管這樁事情,每日照常同孫元化一起泡在士卒中間訓練。過不幾天,就有一個小內侍在營外找他,說是魏忠賢召見。桓震一面暗想該來的終於來了,一面頂著孫元化鄙夷的目光,匆匆交代幾句,飛也似地逃走了。

    到得魏府,心中便是一跳,五虎中的崔呈秀、李夔龍、倪文煥,五彪中的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全都已經來到,魏黨中的重量級人物,今天齊集於此。五虎五彪之中,以崔呈秀、田爾耕為領軍人物,崔呈秀是整個魏黨的首席智囊,田爾耕都督錦衣衛,是魏黨的頭號打手。兩人一文一武,幾乎做盡了惡事。這些人中,比桓震品秩低的,便是太僕卿倪文煥和錦衣指揮崔應元兩人了。

    當下上去同他們廝見,裝作若無其事地問起今日九千歲因何見召,崔應元首先搖頭表示不知,許顯純、倪文煥也跟著搖了搖頭。崔呈秀瞧了桓震一眼,片言不答,李夔龍、田爾耕卻是沒邊沒沿地胡扯了起來,不知說些什麼。候得一陣,便聽珠簾響處,魏忠賢給一個小內侍扶著,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

    桓震也有上十日不曾照過他面了,一見之下只覺他比前衰老了許多,大約天啟皇帝的病倒,對他真的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魏忠賢扶著雕龍椅坐了下來,目光掃視一周,忽然咳嗽起來,直咳得喘不過氣,嘴巴動了一動,小內侍連忙捧上唾壺,魏忠賢吐了一口痰,這才舒緩下來,用他那種太監特有的聲口說道:「孩兒們都來啦。」廳上連桓震在內,七個朝官,一齊跪了下來,大聲頌拜。

    魏忠賢輕輕一揮手,道:「不必行這些虛禮。」看著他們起身,又道:「咱家今日叫孩兒們來,是有一樁事情要吩咐你們。」桓震屏息靜氣,凝神聽他說話,只聽魏忠賢輕歎一聲,道:「自今以後,各守本部,沒咱家的手諭,誰的話兒也莫要聽信。」桓震卻沒想到竟是這麼一條命令,不由得怔了一怔。便是他這一怔的功夫,魏忠賢已經重行起身,往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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