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胡同槐樹院 第十一章
。鼕鼕回老家了    一進臘月門兒,鼕鼕他爸爸連著來了兩封信,讓鼕鼕回老家過年,鼕鼕磨磨蹭蹭不願回去,說他再也不願見到後媽了。老莫說還有爸爸呢,你也該回家看看爸爸呀。最後老莫答應陪鼕鼕一起回老家看看爸爸就回來,鼕鼕才勉強答應了。    「你真的還回來吧,不過年!」這已經是凡子第三次問鼕鼕了。

    「回來!我黃花舅母說的。」鼕鼕說。

    「你爸爸他們不會攔著你吧?」凡子又問。他不願意說出後媽兩個字,怕引起鼕鼕傷心。

    「他們敢!我舅舅跟我一塊去!」鼕鼕咬著牙說。

    鼕鼕走了以後,整天沒著沒落的,幹什麼也打不起精神,經常望著光禿禿的大槐樹呆。鼕鼕說好了第二天就回來,可今天都第三天了,還沒回來。

    早晨起來,凡子在院裡推了會兒鐵環兒,又抽了會兒懶老婆1。玩什麼都沒意思,心裡總惦記著鼕鼕。凡子一趟一趟往大門口跑,可就是不見鼕鼕的影子。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姑姥姥家的紅紅表姐來了,匆匆和凡子打了聲招呼,就進屋找老舅,說姑姥姥的心臟病又犯了。老舅沒顧上吃飯就和紅紅表姐走了。

    中午飯老舅做的燜餅。凡子先給爺爺盛上一碗送過去,然後自己盛了一碗,坐在北屋台階的太陽地裡吃起來。

    這些日子老舅做飯的手藝越來越差了,不是退步了就是不正干。前天蒸饅頭鹼面兒擱少了,一鍋饅頭又粘又酸,癟塌塌的好幾天沒吃完。現在想起來,凡子的嗓子眼還冒酸水呢。今天的燜餅,水又擱多了,粘乎乎快成漿子了。

    吃完飯,凡子坐在北屋台階上抱著大老黃曬老爺兒,昏黃的陽光照得凡子渾身懶洋洋的。大老黃爬在凡子的懷裡,不時用帶刺兒的小舌頭舔著凡子的手心,弄的凡子心裡怪癢癢的。李嬸和了一盆煤面兒,坐在台階下邊拿小勺一個一個舀煤繭兒。

    這時翠翠拎著一條褲子進來了:「李嬸,還得麻煩你老,使使你的縫紉機,把褲腿腳往外放放。」翠翠走到過廳就喊上了,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

    「你這孩子,咱娘兒倆誰跟誰呀,還老麻煩麻煩的,街兒道坊的,老這麼說沒的顯得外道。使去吧。」李嬸說。

    「你們呀正是隨風兒長的年紀,看不見人長,光看見衣裳抽嘍。對了,翠翠,把炕上你大伯那坎肩兒也捎帶著走兩圈兒,我這兒騰不出手兒來,一會街上還得開會。」李嬸又說。

    「李嬸,你這麼一個一個舀多慢呀,快趕上包餃子了。趕明兒你把煤面攢著,攢多了我給你攤。」翠翠拿過李嬸手裡的小勺舀著。

    「行了,我這叫螞蟻啃骨頭,愚公移山。我還敢支吩你,你家裡那一大攤子就夠你忙的了。把你爸爸伺候好了,有空兒多跟你媽說說話兒,寬寬心。她那病就怕一個人沒事瞎琢磨。」李嬸唉聲歎氣地說。

    聽了李嬸的話,翠翠半天沒言語,臉上露出了年齡不相符的愁苦表情。哎!真像李玉和唱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翠翠媽本來是個開朗爽快的人,沒想到卻忽悠一下得了精神病,擱誰頭上誰不鬧心呀。也多虧常伯伯是個大松心,要不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啊。看著低頭舀煤餃的翠翠,李嬸心裡直泛酸水兒。這時李嬸屋裡的老座鐘「噹」地敲了一響,李嬸拍打拍打起身走了。

    2。翠翠姐來了

    「噯!小凡子,這半天了你怎麼還沒叫姐姐呢?」翠翠突然大聲問凡子,好像才現院裡還有個凡子似的。從翠翠一進院子,凡子就等著叫姐姐,可翠翠一直沒顧上搭理凡子。

    「我……翠翠姐。」凡子吭哧了一會兒才叫出了一聲翠翠姐。聲音小的跟蚊子嗡嗡差不多。

    「不算,聲兒太小。重新叫!」翠翠不依不饒地說。

    「好了,好了,你就知足吧翠翠,我們小凡子能叫你就不錯了,你還嫌聲兒小!你問問他,他叫過誰呀。趕緊縫你的褲子去,我這兒都晚嘍。」李嬸從外邊回來拿眼鏡,一邊說一邊又走出了大門。

    這時大老黃喵喵叫了兩聲,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從凡子腿上跳下來,扭著**不緊不慢地走了。

    「哼!偏心眼兒,光向著你們一個院兒的。」翠翠沖李嬸的背影嘟囔著,又喊:「小凡子!去,給我倒碗水去,中午吃的粉條兒燉白菜,齁著了。」翠翠抖摟著褲子進了屋。

    「小凡子,你還會滑冰啊?跟誰學的?下次姐姐帶你去,別老跟那幫人一塊兒鰾,沒好兒。」翠翠一邊嘎登嘎登踩著縫紉機一邊說,「噯?我說,你什麼時候還學會抽煙了?怎麼不學好呢?趕明兒你媽回來看我不告你媽!」翠翠又扭頭瞪著凡子問。凡子的臉更紅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喲!我們凡子真心疼姐姐。還放白糖了?乖!」翠翠喝了一口水說。

    「凡子,以後可不許跟他們學呀,記住。啊?你跟他們不一樣,知道不?」凡子使勁兒點頭答應,也不知道翠翠說的他們是誰,是軍子、陳兵?還是八哥他們?想問沒敢問。翠翠說這話的時候,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哎呦!」翠翠忽然大叫一聲,嚇了凡子一跳。緊接著翠翠又大聲喊起來:「吱吱吱吱!我那媽喲!瞧瞧你這脖子,都快成黑車軸嘍!還有這雙小皴巴兒手都凍爛了。哎!沒娘的孩兒呀!」翠翠一驚一詐的,邊說邊撫摸著凡子的臉手脖子。凡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媽媽。

    說完,翠翠起身把爐子捅開,坐上水壺,又拉過凡子說:「趕快洗洗,要不然都沒法出門兒了,這麼俊的小伙子。」

    翠翠和凡子臉對著臉,嘴裡呼出的熱氣吹到凡子臉上,怪癢癢的。剛才進屋後翠翠就把棉襖脫了,只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晴綸毛衣,胸前的兩隻小媽媽兒鼓鼓囊囊的,過來過去的直晃眼。凡子緊張極了,一直梗著脖子一動不敢動,生怕不小心碰了翠翠的小媽媽兒。過了一會兒,凡子才稍稍放鬆了些,聞到翠翠身上散出來的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雪花膏又像是香胰子,小凡子心裡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又想起了媽媽。

    噗——爐子上的水開了。

    「來,今兒我給你徹底洗洗。把手好好燙燙,還有臉、脖子,咱們來個舊貌換新顏。」翠翠說完又摟過凡子的腦袋聞了聞說:「看看,頭都餿邦子味兒了,再不洗該長虱子了。」

    翠翠倒了大半盆熱水,又兌上一舀子涼水,伸手試了試說:「來,先把領子撾進去。哎喲!你這頭幾個月不洗了?翠翠說著把凡子的腦袋按在盆裡:「半年沒洗了吧,油脂麻花的,得擱點兒鹼面兒去去油。」翠翠說著打開碗櫃,從一個小瓷罐裡抓了撮兒鹼面兒給凡子搓起來。

    「哎呀!太燙,蜇的慌!」凡子往後縮著脖子喊。

    「燙!燙才去油呢,堅持。」翠翠一邊給凡子腦袋上搓鹼面一邊說。凡子只好咬牙堅持著。

    洗完了頭,再洗臉,洗脖子,然後潑了盆裡的髒水又換上更熱的水燙豬蹄兒,燙的凡子呲牙咧嘴的,直往回縮縮。

    「看看凍的這大口子,再不好好燙燙,爪子都該凍掉了,哭都沒地方哭去!」翠翠邊揉搓凡子的小手邊叨叨。

    這個情景又讓凡子想起了媽媽,媽媽也是這樣一邊叨叨一邊給他燙手。翠翠身上那股香味兒更加濃烈了,是不是女人身上都有一種香味兒呀?不僅媽媽身上有,就連媽媽穿過的衣服都有。媽媽走了以後凡子經常聞著媽媽的衣服想媽媽。

    「好嘍!再抹點兒豬油烤烤,保準見效。」翠翠又從豬油罐子裡挖了一指頭豬油抹在凡子手背上,凡子心裡立刻粘糊糊成了一罈子豬油。翠翠打開爐蓋兒,拿過凡子的手在火上烤,一邊烤一邊大聲吆喝:「烤豬蹄兒的賣呦!誰買烤豬蹄兒!一毛錢一大只!」凡子凍裂的手一烤,更是鑽心的疼,豬油也彷彿滋滋滲進了肉裡。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翠翠吆喝完了又鼓勵凡子。終於烤好了,翠翠揉著凡子熱乎乎的小手問:「好多了吧?還疼不?」說完把凡子的兩隻小熱手捂到自己臉上。弄得凡子怪不好意思的。

    「來,自個兒照照,白多了吧?」翠翠拿過桌上的鏡子給凡子照著說,又拿梳子給凡子梳頭。凡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真是白多了,頭也順溜了,渾身上下輕輕鬆鬆的。這時翠翠趕緊給他戴上帽子說:「別臭美了,一會兒再感冒了。」

    「姐後天就把脖套給你織好。喜歡什麼色兒的?黑的吧,黑的禁髒,過幾天姐姐再給你織一副分指頭的手套兒。」翠翠出去倒了盆裡的髒水回來又說。

    這時,李嬸一掀門簾進來了。

    「好哇!我一會兒不在家,你們倆就成精了。看看造的這滿地連湯帶水兒的,連爐子也給我捅開了?」李嬸掀著門簾子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喊開了。

    「嚷什麼嚷!人家給小凡子洗洗腦袋,一共使了你們家多半壺開水,還有兩撮鹼面兒,對了,還有一疙瘩兒豬油。老摳門兒!」翠翠撒嬌地說。

    「你這小死丫頭子,你當我是心疼那點子東西呀?我是怕你們中了煤氣。」李嬸笑著說。

    「凡子,這回你可真得叫姐姐了。看翠翠給你洗的多白呀!」李嬸給凡子繫好領口的扣子,怕他著涼。

    「對了,翠翠,一會兒回去告你爸爸一聲。剛才街道上開會說要挖防空洞,上邊要咱們打坯,吃過飯咱們各院的院長先念叨念叨。」李嬸從爐子裡拿出一塊烤山藥遞給翠翠說。

    「打坯?什麼叫打坯呀?」凡子問。

    「打坯就是為了燒轉,壘防空洞,到時候你就知道嘍。不是要深挖洞,廣積糧嘛。提防著點兒行,可別再打仗了。要真打起來呀,倒霉的還是咱老百姓。唉!」李嬸唉聲歎氣地自言自語。

    翠翠和凡子倆人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那天,翠翠姐走的時候還給了凡子一條玻璃絲編的小金魚……姑姥姥包餃子

    「凡子哥!我回來啦!凡子哥!」鼕鼕進門就喊。頭上戴了一頂兔皮帽子,圓乎乎毛茸茸的,跟威虎山上的欒平差不多了。

    「凡子哥,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鼕鼕興奮的手舞足蹈,從包裡掏出一個「丫」型柳樹杈做的崩子2遞給凡子。崩子下邊的把手上還纏著細細的牛皮繩兒,攥在手裡軟和和的特舒服。

    「我還帶回來了炮藥,回來咱們一塊兒擀炮仗。」鼕鼕又小聲說。

    下午老舅回來拿錢和糧票。說,一會兒還得走,姑姥姥住院了。大夫還說讓家屬有所準備,老舅的眼裡閃著暗淡和焦慮的神色。

    老舅走時讓凡子跟他一塊兒去姑姥姥家,凡子磨磨蹭蹭不願去。不知為什麼,凡子最膩味上姑姥姥家了。總覺著姑姥姥家有一種奇怪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就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讓凡子時時刻刻都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緊張和壓抑。

    凡子看著老舅著急的樣子說:「我不想去。晚上讓鼕鼕和我就伴兒睡覺,要不就叫麻桿兒也來。」可老舅怕他們中了煤氣,說:「你要不去就別想吃涮羊肉了,回頭我拿它包一個肉丸兒的餃子。」老舅這麼一說,凡子膽小了,涮羊肉是凡子盼了很久的事兒了。凡子嘟嘟囔囔地說:「人家明天還得起早兒上學校值班兒呢,再起晚了怎麼辦。」「晚不了。」老舅不耐煩了。

    「趕緊走你的吧,掛拉上他沒的白給你添亂。你就放心吧,爺爺孫子我都管了。」直到李嬸了話,老舅才不情願地走了。

    李嬸知道小凡子最不願意去姑姥姥家。老舅走後,凡子感激地看著李嬸。

    「你小小子兒甭美,今兒你們倆哪兒也不許去,都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要不下次甭想再讓我給你講情。對了,你倆先把那堆煤面給我攤嘍,晚上我給你們烙白面大餅、煎臘肉。」李嬸說完又到街道委員會去了。

    凡子和鼕鼕給李嬸攤完煤面,黃花領著鼕鼕上街買布去了,準備做過年穿的新衣裳。

    鼕鼕走了以後,凡子一人躺在炕上擺弄鼕鼕給他帶回來的崩子還有翠翠姐給他的小金魚。迷迷糊糊的想起了姑姥姥,那個小腳兒老太太。還有在姑姥姥家那難捱的一宿。

    姑姥姥家住在城東一個叫穿行樓的小院裡。院子門口不大,台階又高又陡,前後兩進院子,但前院子已經被各家各戶的小房擠成了一條曲裡拐彎的小胡同。七拐八拐穿過這條小胡同,再上一個高坡就到了姑姥姥家住的後院。比起槐樹院,姑奶奶家的院子又小又暗,站在院裡只能看見頭頂上窄窄的一條兒藍天,像是走進了一隻密不透風的大鐵桶。

    姑姥姥家住的也是東屋,屋門是兩扇對開的厚厚的木頭門,門上沒有窗戶,門限卻很高。屋子裡的窗戶也透著怪氣,一個個小方格子,糊著窗戶紙,只有中間鑲著一塊巴掌大的玻璃。窗戶上還有通氣口,是用秫秸桿兒捲著窗戶紙做的,搓上搓下特好玩。姑姥姥家除了紅紅表姐,還有表姨,紅紅的媽媽。

    那天凡子來到姑姥姥家,姑姥姥和表姐正在包餃子,姑姥姥拌餡,紅紅表姐和面。一見小凡子來了,姑姥姥立刻咧開滿是假牙的嘴衝著凡子呵呵笑,還用她那又乾又硬的手摸了摸凡子的頭,然後把凡子摁在一把老式圈椅上。

    姑姥姥撩起圍裙擦擦手,費力地打開牆角躺櫃的蓋子,彎著腰在裡面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根兒燎花,一手舉著燎花,一手又從炕褥子底下摸出一塊帶格的紙,小心翼翼地將燎花包了遞給凡子。還叮囑凡子要從小講衛生,吃了髒東西肚裡就會長蟲子,拉稀。凡子邊點頭邊接過燎花。

    燎花可能放的時間太長了,不脆,有些皮粘,吃到嘴裡一股子哈喇味兒直衝嗓子眼兒。要是在家裡凡子早就不吃了,可是在姑姥姥家他卻不敢。凡子費勁地咬著,一不小心吃嗆了,咳嗽起來。姑姥姥趕緊拎起用棉花套包著的大錫壺,給他倒了一碗溫茶水說:「慢點兒吃,慢點兒吃,別著急,吃完了還有呢。」

    小凡子好不容易吃完了那根兒燎花,就擺弄起那張包燎花的紙,那是一張空白的銀行存款單,表姨在銀行上班,肯定是她從銀行拿回來的。

    這時表姐捲起大炕褥子,把小飯桌放在炕席上,然後把案板、擀面棍兒、切菜刀、小麵碗兒一一擺在小吃飯桌上,等著姑姥姥拌餡兒。餡是豬肉白菜的,姑姥姥把餡盆子放在案板上,來回來去攪和,又讓紅紅表姐把爐好的花椒粒擀成末兒,用刀刮起來倒進餡裡。這不牙磣呀?媽媽包餃子從來不放這些濫七八糟的東西。

    姑姥姥一趟趟出來進去,往餡裡倒了點兒醬油,擱了兩勺子甜面醬,甜面醬上又撒上一撮兒剛剛擀碎的大粒兒鹽。最後一趟回來,姑姥姥雙手捧著一隻黑瓷小罐兒,小罐兒裡是香油。姑姥姥小心翼翼地把小罐兒放在案板上,打開蓋子,先把鼻子湊過去聞聞,再把小罐兒往前挪挪,緊挨著餡盆子,然後捏起小罐兒裡的一把小勺兒——更準確地說是一把用薄鐵皮鉸的小鏟兒,一滴一滴兒往餡裡嘀噠香油,嘴裡還不停地念叨:「今兒我們小凡子駕到,多擱點兒香油,把凡子香個大跟頭。」說完自己先嘿兒嘿兒樂了。

    小凡子沒覺著有什麼好笑的,就問姑姥姥為什麼把香油全嘀噠到了鹽面兒上。姑姥姥說:「那才入味兒呢,更香!」小凡子卻不明白鹽和香油攙到一塊兒為什麼更香。只是一味地覺著姑姥姥做的一切都是那樣古怪彆扭。

    姑姥姥和紅紅表姐開始包餃子,紅紅表姐擀皮兒姑姥姥包,凡子在一邊玩紅紅表姐的糖紙、冰棍兒紙、布袋兒還有塗的花花綠綠的羊拐。都是些女孩子玩的玩意兒,一會兒凡子就玩膩了。

    看著姑姥姥包餃子倒是挺新鮮。平時媽媽包餃子,兩隻手一擠就是一個。可姑姥姥卻是左手托著皮兒,擱上餡,然後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一點一點捏,捏半天才捏成一個餃子,捏出來的餃子滿是皺褶兒。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慢了,老半天才捏一個。姑姥姥家的餃子餡也不一樣,媽媽都是剁生豬肉拌餡兒。姑姥姥家卻是先把豬肉煮熟了,然後用菜刀切成小丁,還帶著肉皮。

    靠在暖烘烘的火牆上,看著姑姥姥和表姐忙活,一想起餡裡的花椒面兒和肉皮,凡子就覺著牙磣難吃。

    4。表姨帶著一股寒風回來了

    姑姥姥和表姐剛包完餃子,表姨就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了。表姨頭上嚴嚴實實裹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圍巾,戴著一隻大口罩,只露著兩隻眼睛。一進門,表姨就悄悄皺起了眉頭,轉身把棉門簾子撩起來,又把窗戶上的通氣孔搓開,頓時一股股冷風撲面而來。阿嚏!阿嚏!凡子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想擤鼻子,看了看表姨又使勁嚥了回去。

    「小凡子來啦?下次記住脫了鞋再上炕。去,先洗洗手,拿胰子好好搓搓。」表姨手上忙活,嘴也不閒著,說完小凡子又埋怨表姐不擦桌子,表姐急忙抻出塊搌布,在桌子上抹活起來。

    表姨把鍋碗瓢盆叮叮噹噹收拾到外屋,然後從外屋的櫃子頂上拿下自己專用臉盆洗手,表姐趕緊從鍋台的溫罐裡給她舀好熱水。表姨伸手試了試水溫,又倒了點兒暖壺裡的開水,才慢悠悠洗起來。凡子看到表姨搓了兩遍胰子,最後還用一把舊牙刷把十個指甲縫仔仔細細刷了一遍。洗完手,把水倒掉,換上一盆新水又開始洗臉,也是洗了兩遍,最後在臉上手上抹上雪花膏輕輕地搓了又搓。幹完這一切,表姨又把自己的專用碗筷拿出來,用開水轉著圈兒燙了一遍,這才盛了半碗餃子坐在剛才凡子坐過的椅子上吃起來。表姨吃餃子不吃蒜也不沾醋,細嚼慢咽,最後喝了半碗餃子湯,就回前院自己的屋裡睡覺去了。

    表姨自己在前院還有一間小北屋,她自己拿著鑰匙,連姑姥姥和表姐都沒鑰匙,凡子更沒進去過。

    表姨走了以後,凡子才在炕上伸直了麻酥酥的雙腿。姑姥姥在一邊說:「多吃幾個,看你滿腦袋都是汗,慢點吃,躲著呢。」凡子抹了把腦門兒上的汗說:「吃飽了。」這時凡子才想起來,吃了這半天了,也沒吃出餃子的味道來,更沒吃出花椒面兒牙磣不牙磣。

    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吃飯,對小凡子來說簡直就是活受罪,再加上表姨挑剔的目光總是在眼前掃來掃去,凡子更是萬分緊張。

    吃完了餃子,收拾清了,姑姥姥哈欠連天地脫了那件長過**的藍布斜襟大褂,穿著裡邊的駝色貼身小棉襖,一彎腰又露出了腰里長長的紅腰帶。姑姥姥頭朝裡側身躺在炕上打盹兒,兩隻小腳搭在炕沿上。姑姥姥脫了鞋,兩隻纏過的小腳顯得更小更尖了,包在白色的線襪子裡,像兩隻剝了皮的粽子。

    5。表姐的糖紙會跳舞

    在姑姥姥細微的呼嚕聲中,凡子和紅紅表姐趴在躺櫃上玩糖紙。紅紅表姐說要給凡子變戲法兒,她會讓糖紙站起來跳舞。凡子一下來了精神,緊張地盯著表姐。只見表姐把書頁裡夾著的糖紙輕輕拿出來,先吹了口仙氣兒,然後把平展的糖紙托在手心上說跳、跳,糖紙果然自動捲了起來。凡子不信,可表姐一連試了三次都這樣。

    凡子納悶,也想試試。表姐說你不行,你不會吹仙氣,再說它跟你也認生。凡子聽了有些洩氣。接著,表姐又要下旅行棋,凡子說下旅行棋沒意思,下軍棋吧,可表姐家沒有軍棋。看著表姐興致勃勃的樣子,凡子就陪她下了兩盤旅行棋,表姐全贏了,一高興,就把糖紙跳舞的秘密告訴了凡子。凡子拿過糖紙試試,果然糖紙在自己手裡也會慢慢捲起來。凡子問為什麼,表姐想了想說,它在書裡待的時間長了,就想伸伸懶腰活動活動胳膊腿兒,即使不吹仙氣它也會自動捲起來。凡子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剛才盤腿吃餃子時,時間長了還想伸伸腿呢。

    姑姥姥睡醒以後,在炕上哼兒嗨喲翻了幾個身,爬起來在炕沿兒坐了半天才下地,呵兒嘍呵兒嘍地漱了漱口,又喝了小半碗兒溫茶,洗了把臉,這才精神了。姑姥姥精神了,就從櫃子裡拿出許多五顏六色的紙片和硬紙殼,開始做紙盒子。姑姥姥手巧,會做各種各樣的花紙盒,有圓的方的六角形的八角形的,花花綠綠的可好看了。

    看了一會兒,凡子想撒尿。在姑姥姥家撒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姑姥姥家院裡沒茅房,茅房在胡同口,離著老遠。所以姑姥姥家的小房裡放了一隻尿盆,小便就在小房裡解決了。

    凡子實在不願意在小房裡撒尿,總覺著和三個不熟悉的女人在一個尿盆裡撒尿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兒。特別是想起陳兵說的生孩子的事兒,就更不好意思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堅決不到姑姥姥的小房裡撒尿。凡子就使勁憋著,可憋了一會兒就憋不住了,這才紅著臉向姑姥姥要了小房的鑰匙。

    下午紅紅表姐又教給凡子一個遊戲,刻紙。就是把各種剪好的紙樣兒,墊在一張薄薄的白紙下邊,用彩色蠟筆在白紙上輕輕塗抹,一會兒底下花樣兒的輪廓就凸現在白紙上了。再用小刀把圖案一點兒一點兒刻下來,一張新的花樣兒就完成了。這樣的遊戲一般都是女孩子喜歡玩的,可凡子也挺感興趣。

    紅紅表姐的書裡夾著好多好看的紙樣兒,有**思想放光芒,我愛北京**,學習雷鋒好榜樣,草原英雄小姐妹,還有許多花鳥魚蟲的。凡子一下午就刻了三張,要不是天黑了,還想接著刻。

    姑姥姥看著小凡子專心致志的樣子說:「小凡子就是個丫頭的命,怎麼老天爺偏偏讓你逃生嘍個小小子兒呢……姑姥姥家的被子又沉又硬

    晚上,表姨下班回來後,喝了碗棒子面粥就到自己屋去了。凡子和紅紅表姐又玩了會兒跳棋準備睡覺。

    睡覺更麻煩。這是凡子第一次在姑姥姥家過夜,而且跟兩個陌生的女人在一起睡覺,就更難為情了。小凡子磨磨蹭蹭,洗了臉洗了腳,就是不好意思脫衣服上炕。姑姥姥催了好幾次,他才慌慌張張脫了衣服,鑽進了冰涼的被窩。連球衣球褲也沒脫。

    姑姥姥家的被子又沉又硬,支支稜稜的,蓋在身上冷冰冰的,四處透風。被裡還是粗布的,粗粗拉拉的特拉巴,一會兒就蹭的渾身癢癢起來。紅紅表姐剛才鋪被窩時,把腳下的被子邊兒翻到了上面,媽媽都是把腳下的被子邊兒撾到裡邊。凡子鑽進被窩就老覺著腳底下透風,一直捲曲著身子不敢伸直腿。

    屋頂沒有天花板,高高的三角形房頂上露著黑糊糊的房梁和椽子。電燈泡從高高的房樑上吊下來,孤零零的,顯得屋裡更昏暗更沉重了。凡子嚇得不敢睜眼。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凡子才有了困勁兒,剛一迷糊,又聽見姑姥姥和表姐在小聲說話。「行了,睡實著了,快把煤油爐子點上,趕緊做吧。」姑姥姥說。凡子聽了一下子又精神起來,不知姑姥姥要紅紅表姐做什麼。他閉著眼睛仔細聽著。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過後,姑姥姥又說:「端穩當,別灑嘍,接好。」聽聲音,倆人已經到了外屋。「呲啦」一聲,是炸什麼的聲音。接著一股炸雞蛋的香味兒直往凡子鼻子裡鑽。原來倆人是在炸雞蛋,凡子不由地嚥了口吐沫。又聽姑姥姥小聲嘟囔:「寡荷包蛋治咳嗽,早晚各一個,得連著吃才趕勁兒。」接著倆人又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麼。這一折騰凡子更睡不著了,又不敢睜眼。一會兒姑姥姥又捅爐子封火,表姐也開始窸窸窣窣脫衣服上炕。

    凡子閉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一直到姑姥姥上炕關了燈還沒睡著。這時鍋台邊兒上的蛐蛐又開始叫喚起來,肯定是那種過冬的小蛐蛐,黃了吧唧的又小又瘦。這種蛐蛐叫起來一點兒不好聽,像病秧子哼哼一樣。小凡子迷迷糊糊的越想越精神,偷偷睜開眼,屋頂上的椽子彷彿活動起來,黑黢黢的,又像有許多怪物在跳舞,還有大土鱉或其它什麼蟲子爬來爬去。凡子嚇得把腦袋扎進被窩裡,生怕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好不容易睡著了,又開始做夢。

    註釋:

    1懶老婆:陀螺。

    2崩子: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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