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軌跡 第五集 第十章
    秋夜,點點繁星如同流螢,一直延伸至夜空四面八方的盡頭,令人感到,彷彿此時就置身於整片大海的正中央,自己,便是這個世界的最中心。

    蕾尼偷偷溜到了船側的甲板邊,她很喜歡感受這樣的意境,靜謐、安寧,繁華塵囂似乎都在這個時刻遠遠離去。

    當然,她還得感謝船隊進人了巨珊瑚區,半帆前進,將風帆鼓脹聲降到了最低。

    身後的玻璃映出了她孤寂的身影,頭上的長廊傳來了值夜水手的議論聲。

    「布魯菲德大人的力量真是太驚人!當時可是有三頭龐然海獸……」

    「可不是嗎?大人他竟然殺死了一頭,驅趕走了兩頭。海神庇佑啊,派來了這樣一位守護神到我們身邊……」

    「……」

    聽著聲音的遠去,蕾尼不禁撅了一下小嘴。聆聽著他人對布魯菲德的崇拜,她頗是不以為然,當然,這得歸咎於,她對布魯菲德的情感,複雜得無以復加。

    當布魯菲德第一次成為英雄時,她發覺自己竟情不自禁為他高興,同時也為他擔憂;當布魯菲德用新型治療術治療瘟疫,拯救了整支船隊時,久違得本以為消失了的崇敬,又再一次浮現她的腦海……

    本以為,過去誤會,確實是誤會,陰狸已經煙消雲散。但後來,布魯菲德用最華麗的方式為船隊捕魚,用最眩目的方式將海盜用來偵察的兀鷲打下,再憑一己之力,擊潰了一支小型海盜團隊……蕾尼都判斷,這裡面有做秀的成分,過去的誤會,似乎也並不是誤會。

    當然,她的個人想法,一點也不影響絕大多數民眾對布魯菲德越漸崇拜的傾向。

    尤其在今天,連難得一見的龐然海獸,海上人都談之色變的大傢伙,也被他輕而易舉的擊退了,那可是三頭極具攻擊性的鱷頭水獅啊……

    蕾尼這種猜忌的心理更嚴重了,雖說巨珊瑚區域附近,偶爾會有龐然海獸出沒,但一次就讓他們撞上了三頭,這機率未免太小了……

    她想,他一定是故意如此安排,撞上龐然海獸,表現能力,只為贏得更多的崇拜!他的野心開始暴露,我一直無法發掘出來的真實的他,正慢慢浮出海面……

    關於這一點,蕾尼倒有點冤枉布魯菲德了,很多突發事件,都是特洛克安排的,布魯菲德僅僅負責操刀而已。

    像海盜團事件,那支小型海盜團絕對沒想過要吃下這支超大型難民船隊,但特洛克故意改變航道和他們撞上,甚至在當時,那群平常窮凶極惡的海盜,第一時間選擇的是退讓,不過急於建立起更大威信的布魯菲德,幾個大風浪就截斷了他們的退路,把他們給拍了回來……

    關於「海洛迪亞」,布魯菲德那個極為顯赫的「真實身份」,也已經暴露了。

    導火線是,布魯菲德不小心把他的貴族證件弄丟了,在其中一條難民船上,很多人目睹了這份珍貴無比的貴族證明。

    儘管布魯菲德取回這份珍貴的證明時,一再對民眾說,切勿再議論此事,更沒有表明自己是海洛迪亞的嫡系還是旁系,但船隊裡的民眾,那些已經將他奉若神明的人,已將消息迅速傳開,並一口咬定,布魯菲德大人一定是海洛迪亞王朝的嫡系後代!如此偉大的一位人物出現了,那屬於海洛迪亞的新時代,恐怕很快就將重新到來了。

    難民們的信心,因為「布魯菲德.海洛迪亞」的存在,而空前膨脹,在他們看來,就算面前的海域有一支由最凶悍的龐然海獸組成的軍團在嚴陣以待,他們也可從容通過。

    對於證件事件,蕾尼更是嗤之以鼻,像布魯菲德那樣謹慎的人,竟然會這麼不小心弄丟了貴族證件,還是在人群之中?

    不過,對於布魯菲德這個顯赫的身份,蕾尼倒是將信將疑,甚至她自己也無法察覺,自內心深處升起的那一份淡淡的情懷,到底是喜悅,還是惆悵……

    在蕾尼望星遐想之際,布魯菲德和特洛克正在同一條船上的頂層,討論著下一步的計劃。

    對於最近所發生的一切,布魯菲德已從開始的激動、振奮,到現在的冷靜,甚至有點漠然了。他發現,民眾的心理原來如此容易被把握,輿論也是如此容易被導向的。

    不過,能選到這樣的目的,能獲得這麼高的聲望,除了自身的能力,還得感激特洛克精準的把控過程。在布魯菲德心裡,更是斷定,就算沒有自己的存在,特洛克沒有學習新型治療術,他本身確實就是一個異端,一個精於謀略,充滿叛逆的異端,當然,無改初衷,還是一個極為貌似碼頭工人的異端。

    對於在過去已經裝了滿肚子理論,現在再經過不斷的實踐,布魯菲德在陰暗面上,得到了極大的進步,他對此感到有點壓抑的無奈。

    但,特洛克還是冷冷的評價:「布魯菲德,在對待人心方面,你表現出令我為之眩目的天賦,甚至比起精神學上的天賦,尤有過之,這證明,你內心本來就是充滿黑暗的!哈,一個天生異端!」

    對於一個從不懷疑自己的靈魂,一直沐浴在聖潔光輝之下的年輕人而言,這真是一句惡毒的評價,但遺憾的是,布魯菲德卻又很難去反駁對方,因為對於黑暗,他確實有著過人的領悟,所謂的詭計,他總能一點就明,還能舉一反三。

    他只能以此來安慰自己——光明的背後就是黑暗,我不過是習慣回頭審視,只為了認清黑暗,從而進一步認清自己。

    在這個星光之夜,特洛克第一個發覺了下方甲板上蕾尼的存在,他摸了摸鼻子,終止了原來的話題,忽然說:「布魯菲德,記得你和她關係不錯,對嗎?」

    布魯菲德探頭往下看去,蕾尼的長髮在夜風中,輕輕的舞動飛揚,明明動感十足,卻與四周靜謐的美感,十分和諧的揉合在一塊,共存成一幅令人心動的畫面。

    對於特洛克忽然而來的問題,他只能點頭,說:「關係,還好……嗯,她叫蕾尼。」

    「全名?」特洛克沖布魯菲德眨了眨眼。

    「好像是蕾尼.伊格。」

    特洛克滿意的笑了,說:「嘿嘿,這就對了,證明我並沒有記憶錯誤!根據最新的情報,伊格家族如今也正在銀珊瑚群島。他們經濟實力雖薄弱,但依靠往日的聲望,在那裡建立下不錯的群眾基礎,盤踞在其中好幾個小島上,建立起一套還算不錯的臨時管理系統。日後,他們很有機會成為我們的盟友……」

    說著說著,他的話鋒忽然一轉:「所以,我建議你下去和她好好溝通溝通……」

    對於特洛克的建議,布魯菲德情不自禁就皺起了眉,他並不習慣有目的去接近一個人,他冷冷的說:「特洛克閣下,我可以拒絕嗎?」

    「海洛迪亞大人,請你以大局為重!」特洛克忽然就改變了稱謂,還微微躬了躬身:「我有往意到,這位蕾尼.伊格小姐,在這段時間暗暗發表一些不利於你的言論……她可是伊格家族的一個重要成員,她的錯誤觀感,很可能影響我們與整個伊格家族之間的關係。」

    布魯菲德凝視著特洛克,奇峰突起的道:「特洛克閣下,我忽然很想說一句——希望我在你眼中,並不是一枚棋子……」

    這樣直白的質疑和指控,令特洛克肩膀輕輕的顫了顫,他抬起頭,迎上布魯菲德無比疑惑的目光,那樣深沉的疑惑,恐怕是最近這段時間日漸疊加而來。

    「布魯菲德……在我們都在棋盤之上,同一方陣營,無分彼此!誰也不是誰的棋子」特洛克沉聲說道,目光一如過往任何一到,坦蕩磊落。

    終於,布魯菲德歎了口氣,轉開了臉,大步往門外走去。

    正沉浸於自我世界中蕾尼,忽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而那人恰恰正是多次盤旋在腦海裡的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笑了笑,蕾尼也笑了,不過笑得並不是那麼友善。

    「布魯菲德?哦,不對,還是該稱呼你為海洛迪亞大人?」蕾尼率先打了招呼,清麗的笑容、輕輕柔柔的聲音,說出的卻滿是嘲諷意味的句子,實在是件令人難以愉快的事情。

    布魯菲德的臉罕見的紅了紅,但他還是緩緩在蕾尼身邊坐下,聳聳肩道:「叫我布魯菲德吧,蕾尼小姐,我們不該如此隔膜。」

    末了那句,是用古神殿語說的,多少有點緩和氣氛的意思。

    然而,蕾尼內心正產生出優勢感,這可是長期交鋒過程裡久違了的感覺,她撥了撥被海風吹得凌亂的劉海,笑道:「那好吧,布魯菲德先生……都這麼晚了,不知有何指教呢?該不會是因為我違規坐在甲板上吧?嗯,這種小事不該你出面才對啊!」

    布魯菲德為之苦箋,成見已經變成他們之間溝通的最大障礙,而蕾尼這種莫名其妙的成見,自己好像也從來沒有分析過,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想,按常理,她應該對自己頗有好感才對啊……

    至於對方的可題,他總不能回答,哎呀,聽說你在銀珊瑚群島已經混得不錯,我覺得你挺有利用價值的,所以惜這個繁星滿天的夜晚,親近親近……

    這樣的答案,別說蕾尼,他自己也無法接受了。

    所以,他只能擠出微笑,說:「我在上面看到了你在這裡,風景與天氣也不錯,於是便下來了,嗯……是想和你聊聊……唉,畢竟,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

    面對布魯菲德難得一見的拙劣表現,蕾尼轉過了頭,那張動人的臉龐在星光下閃閃發亮,笑容弧度更大了,說:「對呀,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幸好,有你在上面。」

    布魯菲德臉更紅了,蕾尼這句話諷刺得多少有點露骨,不過也再一次說明,他一直以為的花瓶,腦袋的結構並不如自己想像那般簡單,最起碼,她看出了端倪,最近一系列事件裡有人為操作的痕跡。

    正當布魯菲德不知該如何措辭應對,心中暗恨特洛克將他推到這樣一個窘境時,蕾尼卻

    「咦」的一聲驚歎,將布魯菲德從尷尬中拯救了出來。

    一大群閃著螢光的小魚,正遊蕩在他們腳下這片海域,亮晶晶的一大片,螢光閃閃,似要和天上的群星相互輝映。

    「哇,野生的營火魚啊,我還是第一談看到!」蕾尼跳了起來,攀到了圍欄邊,探身往下看去。

    她的叫聲立即驚動了上一層的臨時侍衛,那侍衛正要將蕾尼喝回房間,但這機靈的傢伙馬上又發現蕾尼身邊的布魯菲德,立即乖乖的把嘴巴閉上了,神聖的海洛迪亞大人正與美麗年輕的女信徒溝通呢,嗯……我的眼裡只有這群罕見的螢火魚罷了。

    螢火魚是微型魚類的一種,通常在珊瑚群裡出沒,有些貴族會專門收集它們,然後擺放在客廳或者臥室的小玻璃魚缸裡,到了黑夜,魚缸就是點點螢光,頗有情調。

    蕾尼凝神注視著這群神奇的小生物,感慨道:「每次在陸地上的玻璃器皿裡看到它們,都總覺得彆扭,今天忽然明自了,它們的美麗是屬於海洋的,只有在自由的世界裡,它們的螢光才能份外迷人,你說對嗎?」

    難民船隊嚴格遵守著紀律,面對貴族老爺們喜愛出錢收購的小魚,倒沒有哪條船敢違例捕撈。但布魯菲德卻暗暗惋惜,這麼多螢火魚,那得值多少錢啊!在以前,瑪麗斯姨媽為了捕抓幾條螢火魚,還曾在大海上瞎忙活半天呢……

    不過,這由此可見,這一帶海域的治安環境每況愈下,捕魚人少了,這些繁殖能力強大的小東西,才能在短期內興旺至此。

    蕾尼不見布魯菲德回答,還以為有了剎那的共鳴,誰料到布魯菲德腦海立閃過的是金幣,滿腦子想的絲毫與感性搭不上邊。

    蕾尼又道:「它們的生命都很短暫,春不過秋,秋不過春,我們世界裡的兩季,就是它們生命旅途的全部了。」

    布魯菲德那顆麻木的心,這才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他側頭看向蕾尼,她長長的睫毛正在風中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天上的星光,還是海上的螢光,在她的臉龐灑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美得如此似曾相識,彷彿那是早已經隱藏於心靈深處的某幅畫面。

    這令他的心神一陣激盪,腦子溫熱子一下,情不自禁地敞開心胸,右手指向夜空,應了一句:「說不定對於他們而言,我們就是這些螢光魚,渺小,生命短暫,不值一提!不過不同的是,我們並不美麗,所以,他們也不捨對我們有所憐憫。」

    「他們」,無疑指的便是眾神了。如此叛逆的觀點,頓時讓蕾尼驚訝的轉過了臉,瞪看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指向夜空的右手只好緩緩放下,雙手攤開,肩膀無奈一聳,自己這個異端之名,反正已經是坐實了,多一兩條罪名也沒什麼。

    不過他沒料到,蕾尼眼神迅速緩和了下來,也沒有對此提出任何質疑,反倒嘴角緩緩上翹,比起先前的嘲諷,這份笑意竟是溫暖了許多。

    布魯菲德心中一動,莫非蕾尼,也是同樣的想法嗎……

    星光下,螢火上,摘下面具的男女,瞬間的思想交匯,相識多時的兩人,竟是到了此時,才首次產生真正共鳴的情感……

    隨著風帆角度的調整,此時,船隊正進人到珊瑚群的最深處,目的地銀珊瑚群島,已剩下最後幾個小時的旅程。

    在他們身後的高處,一道影子正倚在漆黑深處,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並肩而立的他們,嘴角邊逸出了溫和的笑意。

    論友誼還是愛情,只要是純粹的真實的,便總能阻止心靈長期行走於黑暗,所受到的侵蝕,還能令靈魂,免於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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