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軌跡 第五集 第八章
    彷彿渡過了幾個悠長的世紀,又彷彿僅僅是瞬息之間,那股完全操控著與會眾人的巨大力量,終於自失了,但那怪誕的精神運行方式,卻烙印進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腦海裡。

    布魯菲德重新將點點淨化精華收回到指失,微笑道:「瘟疫治療法,相信諸位大人已經學會了吧?」

    這些大人們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覷,除了尷尬,還有點難堪十多天前,他們還商討如何處置異端,而今天,他們已經成為異端的一分子,一個嶄新的法術完全烙印進他們腦子裡,誰知道面前這個可怕的頂級異端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們卻有預感,這個法術恐怕想忘都忘不掉了。

    目睹如此反應,布魯菲德的眼睛更亮了,他明白他的精神引導法已經成功了,但他可不能讓這些新晉異端發現他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精神引導操作。

    於是,布魯菲德露出他最迷人的微笑,說:「時間緊迫,請諸位大人立即加入到醫療隊伍之中,去為患者治療吧!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大人們讓所有神職人員列隊前來,每次三十人進入會議室,我將授予他們這門新型的法術,不斷壯大我們的治療隊伍!」

    眾人暗暗倒抽一口涼氣,神殿包括神學院裡的所有神職人員都得學習,那要製造出多少異端啊……

    繼而,他們又不禁心裡一寬,暗自思量,那很好,很快他們將不再孤獨!異端將無處不在,最起碼在這個船隊裡——此時,偉大的神殿責任觀已被他們遠遠拋到了一邊。

    特洛克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一直沉默不語的他,重重拍了拍布魯菲德的肩膀,淡淡一笑,道:「小滑頭,幹得不錯……連我也算計上!」

    布魯菲德只能不無尷尬的回以一笑,說:「大人,如你所見,這是門不錯的法術。」

    特洛克聳聳肩,不置可否,走向門外。

    而以塞亞神甫為首的這群新晉異端們,激發起了前所未有的工作激情,自動分配好工作,不再像平時,為哪個崗位比較輕鬆、哪個崗位油水比較多而爭論不休了,他們終於發揮出神殿一直所提倡卻一直很少人做到的高效率。

    一部分人迅速安排神職人員前來會議室學習,讓其成為異端的新成員,讓異端的隊伍不斷壯大。

    另外大部分人,立即如火如荼的加人到醫療隊伍之中。

    新型法術能拯救他人生命,最起碼是正義之術,就算日後被追究起來,那也是個善良的異端之術,罪名或許會輕點,更重要的,是不能得罪正在會議室裡待著的那位大異端。

    充滿危機感的他們,是如此安慰和告訴自己的。

    布魯菲德雙手按在會議桌上,心情一陣澎湃,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得到如此大的尊重。

    那些平常滿口高貴的神殿理念、滿嘴流利的古神殿語的大傢伙們,在剛才,都得仰視著我,在我的強勢面前,他們連半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布魯菲德的心更熱了,在他看來,這是一場人生路途中值得紀念的偉大勝利,是他生命裡最光輝的一個時刻。

    一個只要你擁有精神力就可學會的簡單治療術、一個顛覆了傳統精神派系學說的法術,明明可以幫助無數人,但卻被你們禰為異端之術!你們心裡暗暗批判它、鄙視它,那好吧,現在這個異端之術完全烙印進你們腦海裡,你們將如何自處?哈哈……你們除了恐懼,還不得不屈服。

    或許在這個充滿危機的時刻裡,我已隱隱成為了這支船隊的領袖……

    如此猜想時,野心和慾望頓時跳動上布魯菲德的胸懷,令他的身體,直至靈魂,也為之滾燙,雙肩情不自禁的輕微顫動了起來,嘴角邊更逸出絲絲得意的微笑。

    如果前面那些大人們有哪位恰好在此,定難以相信,這位就是不久前在他們面前侃侃而談、鎮定自若的超級異端。

    神殿的辦事效率從未如此之快,一個下午下來,已經有兩千多名神職人員加人到異端的行列之中,而瘟疫感染人群,也有超過八千人得到了有效治療,不少人幸運的從死亡線上被拯救了回來。

    而治療隊伍們,則形成了一股默契,將功勞全部歸予了創造出這個神奇治療術的布魯菲德。當然,這樣的默契,並非因為他們公正,而是日後神殿追究,在罪不責眾的前提下,創始人布魯菲德肯定將承擔起所有的責任。

    他們的眾口一詞,將布魯菲德的名聲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不久前大規模法術保護民眾躲過了海盜團,現在又根治了高級祭司也束手無策的新型瘟疫,「布魯菲德」這個本來微不足道的名字,這段時間傳遍了所有的難民船。

    而布魯菲德本人,此時正陷入了亢奮的狀態之中。如此持續消耗精神力的情況下,他在中途只休息過兩次,每次不會超過五分鐘,又繼續投入到栽培新異端的狂熱之中。

    在此期可,他目睹過各種各樣的神色,在聽到這是一門新型的治療術後,神職人員或者神殿學員們的眼神是豐富多彩的,有戒備,有困惑,有茫然,有興奮……但不管他們表情如何、內心的真實心情如何,布魯菲德也是照樣精神引導一次,為異端的高樓添磚加。

    阿穆的眼神是比較精彩的,如果單從神色來看,他幾乎是最平靜的一個,從頭到尾不發一言,仍如過往任何一刻般的服從,但看向布魯菲德的眼神,時而閃爍過的怨懟,幾乎可以把布魯菲德溶化掉。

    這令布魯菲德清楚的知道,阿穆是個明白人,或許他是所有底層神職人員當中最清醒的,異常清楚目前的處境。他沒有那些低學員的雀躍,也沒有道德值特別高的神職人員的憂慮,他窺視到了布魯菲德的企圖,雖無能為力,卻蠢蠢欲動。

    於是,當阿穆這組離開時,布魯菲德特地向他笑笑,低聲道:「阿穆,或許這一次,我也正拯救了你的未來!」

    阿穆先是怔了怔,接著,他的面色霎時變得無比蒼白。當初他向布魯菲德效忠時,就曾說過「你拯救了我的名譽,更拯救了我的未來,請容許我向你表達最至誠的敬意和崇拜,也容許我,成為你私底下最謙卑和忠誠的僕人……」,布魯菲德現在正提醒著他,那段話,他一直沒忘,希望阿穆自己,也能謹記那一段承諾。

    阿穆落在眾人之後,確定四周無人,才深吸一口氣,躬身道:「布魯菲德先生,阿穆將永遠站在你身後……」

    他眼神深處中的複雜,終於褪盡,恢復清澈。最起碼,表面如此。

    而那個下午,令布魯菲德最意外的是,蕾尼竟然是異常堅定的接受了這個異端之術,那眼中的決然,彷彿是即將前往最危險的海域,單挑龐然海獸。

    於是,布魯菲德知道,蕾尼也是個明白人,不過她靈魂裡那尚未被世情污染的正義感,促使她義無反顧。

    當她離開房間時,故意落後他人,然後主動對布魯菲德說:「不管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得承認,你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這一次,我也不管你內心抱著什麼樣的想法,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你擁有著令我仰視的勇氣。」

    就算如此說的時候,蕾尼的聲音仍是很輕很柔。

    布魯菲德從對方眼中,似乎又讀到了久違了的傾慕,他心中不禁蕩了蕩,正要說點什麼得體的言辭,令雙方的友誼更進一步,蕾尼已不敵布魯菲德那灼熱的眼神,垂頭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在之後的三天裡,布魯菲德完成了神職人員完全異端化的過程。

    除了少部分的禮儀官和神甫,完全無精神等級,無法學習這個新型治療術之外,其餘一律成為了異端的新成員。

    而在之後七天,異端瘟疫完全被消滅了,死神在歎息中失望的離開了這支大型逃難船隊。

    布魯菲德也正式搬進了特洛克的隔壁,他曾經憧憬過的—些情景,在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他成了這支船隊的精神領袖,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得到崇拜的目光和致禮,所有關於船隊問題的決策會議,他都被邀出席,甚至,那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大人,在會議上幾乎都要求他與特洛克一起並列坐在主席位上,他的每一句話,都能成為所有人的重要參考,可以影響會議裡的決策。

    誠然,布魯菲德在這段時間裡有點飄飄然了,他會在某個片刻閃過這樣的幻想:假如這段航程將永不結束,那該多好?但每次升起這樣的幻想,他都會狠狠的責備自己,一個有夢想的靈魂不應止步於此,如今實現的,微不足道得不值一提,在前方,還有更宏大的目標,等待他去實現更何況,這個大型異端團隊,全是由神殿成員蛻變而來,有什麼不可知的未來在等待他們,尚未可知道……

    無論如何,這個閃過布魯菲德腦海的小小幻想,沒過多久就破滅了,殘酷的現實永遠追隨時可的腳步,在該到來時,準時與世人會面。

    紅土的逃難船隊在經過多番磨難之後,終於來到了黑角海域的海防線上。

    海神從不在大海劃分界線,所謂界線,永遠是人為劃分。

    每兩海里就會有一個紅色的浮標,這樣的深紅色,在此並非標誌危險,而是標誌屬於法考爾金的黑角海域到了,擅自穿越過浮標的船隻,一律視為入侵者,尤其在此非常時期。

    在船隊來到浮標的近處,就可以清晰看到在其浮標上,那屬於法考爾金家族的金黃色印記。

    全體民用大帆船紛紛降帆,他們尚未射出煙火,告知邊防軍他們到來,一條小型黑角偵察船已自東方高速而來,迅速打出旗語,要求他們退後半海里,原位等候。

    這令特洛克不由得大皺眉頭,喃喃道:「這一帶不應該這麼嚴啊,何況我們還掛著神殿的旗幟……」

    難民船隊們幾乎沒有第二個選擇,只得重新升帆,往後移了半海里。那黑角偵察船不離不棄,遠遠跟隨著,但任誰也能感覺到對方那森嚴的戒備之意。

    確定難民船隊沒有任何不軌的企圖後,_黑角偵察船才射出定位的煙火。

    北面海域的風特別冰寒,這裡已有了深秋的氣息。

    布魯菲德佇立船頭,看著陰狸天空下綻放開的煙火,不由得抿了抿唇。

    根據在法考爾金家族裡翻過的煙火學,這雖不是敵人進軍的信號,但也絕對不是歡迎賓客前來的信號,似乎……似乎是危險度不高的低級龐然海獸游戈於這一帶淺海的警惕信號。

    他把這個猜測告訴旁邊的特洛克,特洛克不怒反笑,說:「哈!超過五萬人的超大型難民船隊,信號官把我們當龐然海獸看待了!」

    他頓了頓,才沉下臉,冷冷道.「說不定法考爾金在戰時更換煙火信號了,最起碼對於各式各樣的難民闖入,他們找不到合適的信號,就將海獸系統給暫時搬用了!」

    身後的陸警隊長埃爾尼打量著船底下的魚群,躬身說道:「大人,那我們……」

    特洛克打斷他道:「什麼也不要做!這裡雖漁產豐富,但人事情況似乎太複雜了!你去叫那幾個禮儀官準備好,等會如何與法考爾金軍方交涉,提防法考爾金撕毀事先談好的契約!」

    「是,大人!」

    「……」

    海平線上,二十餘艘黑角戰列艦已列好陣形,看那架勢,雖不算如臨大敵,但也是嚴陣以待,似乎面對的是野蠻人小型先鋒部隊。

    船隊之中,難民們不禁紛紛議論了起來,按照那些大人們出發前的承諾,不是應該通行無阻的嗎?為何現在迎接他們的,卻是一支彷彿要防止他們暴亂似的正規軍呢?

    一片嗡嗡的嘈雜議論聲中,黑角海防軍裡派出了一條中型偵察船駛了過來,船上除了正規軍,還承載著黑角的外務官,和一個來自黑角神殿的使者。

    布魯菲德看著難民船隊的禮儀官登上了對方的船,足足有半個小時尚未出來,心中忽然茫然了一下,自己到底是否在期待船隊得以通過呢?一旦通過,他們將重新進入神殿的主勢力範圍,他的異端行為,也將進人審判的倒數計時了……但,如果另尋出路,出路又將是在哪裡呢……

    不少人都站上了甲板,上百艘船上,全是黑壓壓的人頭一片,蔚為壯觀。他們的心思遠不如布魯菲德般複雜,但同樣是茫然大海的中央,腳下蔚藍的波禱有序前進,但他們卻必須停下航程,如同一群來自格納島的牲畜,是生是死,都得等待黑角屠夫的指示。

    風,彷彿更冰寒了。

    紅土神殿的禮儀官終於離開了對方的船隻,回到己方難民船隊的陣營當中,在他們身後,還有一位身穿黑角神殿高級官員服飾的神職人員隨行。

    布魯菲德不由得牽了牽嘴角,從他們的神色裡,幾乎可以將對方的答案猜測出大概了。

    果然,只見禮儀官來到特洛克和布魯菲德身後,輕聲道:「大人,經交涉爭論,法考爾金不允許平民通過,已成定局,你看是否……」

    特洛克不由得悶哼一聲,冷冷打斷道:「他們不是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同意,紅土神殿及其紅土鎮民,可以暫時遷人黑角海域藍灣島中暫住嗎?現在,法考爾金連協定都不遵守了嗎?這,可不是黃金姓氏的風格!」

    禮儀官目頭看了一眼那位來自黑角的神殿官員,聲音壓得更低了:「法考爾金的官員首先陳述了他們現在所面臨的難民壓力,藍灣島,已經被臨時遷人的貴族所佔據……」

    特洛克怒極反笑,順著禮儀官的目光也回頭看了一眼,來自黑角神殿的官員卻面無表情。

    那位戰戰兢兢的禮儀官接著道:「他們還說,法考爾金從不會背叛與朋友簽訂下的條約,除非,是對方要求解除協定的……」說罷,不禁再談回頭,又一次匆匆望了一眼那位黑角神殿官員。

    布魯菲德心中一亮,忽然,他什麼都明白了,臨時收容條約,是神殿與法考爾金簽訂的,而後來,神殿發覺這個協定並不能為他們帶來最大的利益,反而,那些逃亡的紅土貴族,同樣是神殿「虔誠的信徒」,卻可以提供給神殿高層們實質上的經濟利益……

    於是,神殿,或者說神殿的高層,決定放棄紅土鎮民,放棄紅土神殿的嫡系信徒,將神殿協定爭取得來的藍灣島,交給了那些無家可歸,卻有大量財富的貴族們……

    接下來,禮儀官所敘說的內容,與布魯菲德的猜想大同小異,最大的區別就是,神殿絕不是因為私心而放棄紅土信徒,而是因為某個極為偉大的理由,那個理由,當然是無比的荒謬,同時又無比的合理,正是符合神殿一向的風格——得到神的啟示,這是神的旨意。

    那位黑角的神殿官員看到禮儀將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才緩緩上前,稍稍躬身,權當對特洛克這位臨時指揮官行禮,又細看了布魯菲德兩眼。

    在他看來,禮儀官在匯報的過程裡,最令他詫異的一件事就是,似乎禮儀官更敬畏布魯菲德多一點。

    他不做過多的客套,直接進人主題:「眾神庇佑我們已經知道,神殿做出了決定,而我們作為神殿最忠誠的信徒,就都該相信,這是正確的決定!特洛克祭司閣下,請你立即做出安排,讓我們神殿的成員集中到指定的幾條船上,然後由黑角海軍護送,暫時回歸黑角神殿!至於尼姆、巴斯等大人的事情,我們回黑角神殿後再作討論!」

    特洛克笑了,他盡力不讓自己笑得太過譏諷,淡淡道:「這位大人,我們這幫神職人員是安全了!那麼紅土鎮上的居民,他們是神殿最虔誠的信徒,他們的命運將走向何方?」

    那官員臉上微微一紅,說:「特洛克大人,他們會按照神的旨意,改居住地為銀珊瑚群島,繼續安居樂業!」

    銀珊瑚群島?一個何其熟悉的名字。

    布魯菲德心中不由得為之顫動了起來,曾經,他就是從那裡開始,踏上了瑪麗斯姨媽的帆船,度過了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曾經,他就是在那裡其中一片淺灘上,永別了父母;曾經,他在那海灣上灑下過無盡的熱淚……

    那片海域裡,海葬了他的父母,也海葬了他的純真,海葬了內心最真最純的那一段溫情……

    多年以後,這個彷彿已相隔遙遠時空的名字,竟再次傳進耳裡,一如曾經,他父親曾無數次告訴過他的話語:

    或許,我們僅僅是沒有姓氏的賤民,生於大海,死於大海。

    但,我們僅僅是賤民,並非奴隸。

    我們永不為奴。

    布魯菲德,你擁有常人所無法企及的天賦。

    但,你務必永遠銘記,我們雖貧窮,但並不卑賤。

    我們擁有的,是一個高貴的靈魂。

    在未來,你永遠也不要迷失自我。

    一歷十載,恍如昨日,震撼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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