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第七個讀者續集) 實體書版 9、神探曝光
    星期三下午,全校大會。會議的主題是貫徹省教委關於「學以致用,用科技推動偉大事業」的綱領。全校教職工都參加了大會,禮堂裡擠得滿滿的。領導挨個講話,輪到分管教學與科研的齊副校長講話時,大家已經昏昏欲睡了。突然,齊副校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動作誇張地揚了揚:「這裡有一封表揚信,是寫給我們的一個學生的。我覺得,這個學生可以成為在座每一個人的榜樣!」全場頓時安靜下來,很多低頭打瞌睡的人都睜開了眼睛。

    齊副校長顯然很滿意這種效果。他打開信封,抽出幾頁紙:「相信大家都知道,前段時間,青城市連續發生了幾起殺人案,作案手段非常殘忍。公安機關也很撓頭啊,案子遲遲破不了。而我們的一個學生,把他在學校裡學到的知識,應用到司法實踐中,協助公安機關成功地破獲了系列殺人案……」

    方木的眼睛瞪大了。

    齊副校長興奮地說:「有一個被成功解救的被害人的父親送來了這封感謝信。我看了很受感動,一個在讀的學生,能夠不畏艱險,積極進取,發揚理論聯繫實際的優良作風,這種精神,就值得我們大力提倡和讚揚!」台下的人群開始興奮地交頭接耳,互相打量著。「靜一靜!靜一靜!」齊副校長滿面紅光地伸出雙手作安撫狀,「現在,我們就請法學院2001級犯罪學專業研究生方木上來談談自己的感想。」他把麥克風湊到嘴邊,「方木同學,方木同學,你在哪裡?」

    方木的大腦一片空白,直到杜宇推了他幾下,他才回過神來,呆呆地舉起手。一束聚光燈「啪」地照在他身上,一個大大的光圈籠罩在他的周圍。「快上來,到這裡來。」齊副校長熱情洋溢地站起身來。方木的眼睛被燈光照得生疼,他茫然地看著周圍,坐在同一排的同學已經自動站起來,給他留出了空當。他只好站起來,費力地從同學們身邊擠過,沿著過道向台上走去。

    早就等不及的齊副校長站在台邊,一把將方木拉了上去,順勢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半推半拉地把他拽到話筒前。「來來來,方木同學,談談你的感想。」

    方木身體僵直地站在話筒前,茫然地打量著台下的人群。每個人都緊盯著他,眼神中的含義各不相同:好奇、猜測、不屑、羨慕,還有嫉妒。足足過了半分鐘,方木嚅動著嘴唇,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字:「我……」在一旁早已不耐煩的副校長提醒道:「說說你協助公安機關破案的過程吧。」聚光燈下,方木的臉慘白如紙,汗水從額頭上成綹地往下淌,牙齒彷彿痙攣般,緊緊咬合在一起。全場的聽眾都屏氣凝息,靜靜地看著台上這個一言不發的男孩。

    「好了。」齊副校長終於失去了耐心,他湊到麥克風前,勉強笑著,「此時無聲勝有聲。方木同學一定有很多話要講,不過他太緊張了。請你先下去吧,方木同學。」

    方木邁著兩條僵硬的腿走下台。他沒有回座位,而是穿過過道,迎著兩邊的竊竊私語和無數目光徑直出了禮堂。方木先給鄧偉打了個電話:「是你把我的名字告訴那個女孩的家長的?」鄧偉呵呵一笑,問方木是不是學校表揚他了,自己這麼做完全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方木壓住心中的怒火,問鄧偉是怎麼想的。鄧偉以為方木怕遭到報復,忙安慰他馬凱已經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方木狠狠地把電話掛斷。電話那端的鄧偉有點莫名其妙,好心被當作驢肝肺,他也挺惱火。

    回寢室的路上,方木一直低著頭,盡量溜著牆根走。已經散會了,校園裡到處都是奔向食堂和寢室的人群。有人看見方木,都投來好奇的目光。方木盯著腳下,飛快地往寢室走。剛回到寢室,方木就接到了喬老師的電話。「方木?你現在忙麼?」話筒裡是喬老師底氣十足的聲音,可是語氣冰冷,全沒有往日的親切。方木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不忙。」「好,那你來我家一趟。」說完,不等方木回答,喬老師就掛斷了電話。

    喬允平教授坐在客廳裡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時間不長就覺得胸口發悶。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向遠處眺望著。鉛灰色的天空,有大朵烏雲,看起來並不讓人感到舒暢。低下頭,看見方木正在和樓下賣水果的小販討價還價。方木滿頭大汗,看得出是跑來的。挑選了一會兒後,他買了一掛香蕉,兩個菠蘿,幾個桃子和山竹。

    喬允平看著方木急切的樣子,心中的火氣消了大半。在所有的學生中,喬允平最喜歡方木。記得在研究生入學複試中,這個筆試成績很一般的學生在口試中表現出了相當的天賦。喬允平連問了幾個西方犯罪史的問題,方木都對答如流,不僅基本理論紮實,見解也頗為獨到。喬允平當時就決定收他做弟子。而且和那些入學後就無所事事地混日子的學生相比,方木要勤奮得多,除了必要的功課之外,還經常去司法機關收集資料。喬允平很贊同這種做法,他始終認為犯罪學研究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事實說話。但是今天,這個一直讓他寵愛有加的弟子讓他大動肝火。門鈴響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老伴看看陰沉著臉的喬允平,歎了口氣,起身去開門。「是方木啊。快進來。來就來唄,還帶什麼東西,你這孩子真是的。」

    「應該的,也沒花多少錢。」師母接過方木手裡的水果,轉頭向客廳裡喊道:「老喬,方木來了。」

    喬教授瞅著窗外,板著臉一聲不吭。方木有點尷尬,勉強笑著換上拖鞋。師母拉拉他的袖子,小聲說:「老頭兒又犯倔脾氣了,順著他點,無論說你什麼你都別反駁。」方木點點頭,走進了客廳。喬教授看也不看方木一眼,起身去了書房。方木只好也跟著他走了進去,想了想,又回手把門關好。

    喬教授眉頭緊鎖,坐在轉椅上一言不發地噴雲吐霧。方木不敢坐下,只能垂著手站著。喬教授吸完一根煙後,指指旁邊的一把椅子,又把眼前的煙盒推過去。方木小心翼翼地坐下,猶豫了一下,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燃。

    兩個人沉默地吸著煙,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最後還是喬教授打破了沉寂:「下午,齊校長說的事,是真的?」

    方木心裡「咯登」一下。其實在他來這裡之前,就預料到喬教授可能是為了這件事找他。鄧偉擅自把自己的名字透露給徐傑的家屬,以及齊副校長在全校師生面前讓他上台講話,這些都讓方木很惱火。其實幫助公安機關偵破刑事案件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但是方木並不想因此受到很多人的關注,所以對他的惱火來講,究其原因,主要還是方木的個性所致。不過喬教授對這件事的強烈反感,倒是出乎方木的意料。

    「嗯,這個……」方木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喬教授一下把音量抬得很高:「你就說是,還是不是!」

    「是真的。」方木老老實實地承認。「你詳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木只好一五一十地把馬凱一案的前後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喬教授。聽完,喬教授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是第一次這麼做麼?」方木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喬教授「哼」了一聲。就不說話了,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香煙,點燃後皺著眉頭吸起來。方木想開口問問,又不敢說話,只能手足無措地坐著。

    喬教授突然開口問道:「方木,犯罪心理畫像的本質是什麼?」方木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犯罪心理畫像是一種經過專業訓練後對犯罪進行的推斷或推測,」他頓了一下,「這種意見並不是科學的結論。」

    「那你覺得你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犯罪心理畫像者麼?」方木低下頭,小聲回答著不是。「那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向司法機關提供所謂的意見,去影響案件的偵破和對犯罪嫌疑人的認定?」喬教授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方木沒有作聲,不過他覺得已經知道喬教授為什麼發火了。

    「一個好的犯罪學研究者,要對自己的專業和研究對像充滿敬畏。」喬教授表情激動地說,「尤其當他用科學知識去指導司法實踐時,他首先需要堅實的學術基礎,其次需要嚴謹、認真的態度。你要知道,我們的意見可能會影響一個人的權利、自由,甚至生命。這不是兒戲。」他用手指敲敲桌面,「衡量一個犯罪學研究者的真正價值並不是看他發表了多少論文,主持了多少課題,而是要看他的學術良知,看他能否用紮實的理論、豐富的經驗去真正為司法實踐提供科學的幫助。」他把臉轉向方木,「而不是依*看過幾本書,依*所謂的天賦,依*小聰明去碰運氣!」方木面紅耳赤地聽著,一聲也不敢吭。

    「馬凱的案子,看起來你大獲全勝。可在我看來,完全是你走運!」方木抬起頭。「不服氣是麼?」喬教授板著臉,「第一,馬凱作為『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的特徵太過於明顯了;第二,徐傑被綁架後,你明明感到不符合兇手的作案規律,為什麼沒有考慮可能是其他人模仿他作案,而是堅持認為那是兇手在儲存血源?」方木的額頭冒出冷汗,腦子在飛快地回憶著。的確,如果任何一個環節出現疏漏的話,都有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結果。

    喬教授說累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就涼掉的龍井,抬頭看看滿頭大汗的方木,心有些軟了,語氣也平和了好多:「你的實證主義研究精神值得肯定,不過小伙子,你心急了點。要想在刑事司法領域發揮作用,你還要扎扎實實地學上二十年。國家正在發展,社會正在變化,每個人都在承受社會轉型的巨大壓力。因心理畸變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人會增多。你所學的知識派上用場,很好,但人命關天,一定要慎之又慎。」方木拚命點頭。這時師母推門進來:「我包了餃子,方木留下來吃晚飯吧。」方木連忙推辭。喬教授一瞪眼睛:「怎麼,批評了你幾句,你就有意見了?」說完,就推著方木去了飯廳。

    臨走時,喬教授塞給方木一條芙蓉王。站在陽台上看著他消失在夜幕中,喬教授歎了口氣:多好的學生。儘管對方木的畫像和推理百般挑剔,可是喬教授不得不承認,心中更多的是對他的讚賞。只是,希望同樣的錯誤不會出現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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