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窮處 網友上傳章節 五十八 托體同山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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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翔埋下頭,低低地歎息,半晌才一字一字地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翔雖冥頑不化,不能報得陛下深情於萬一,但翔亦終此一生,亦只傾慕陛下一人而已。他若走了,將我孤孤單單地留在這世上,我每多活一天,心頭的痛苦更勝過凌遲車裂的酷刑千倍萬倍,只可恨我不能再違背誓言,即時追隨他去。娘娘既願意相助,無論如何處置,翔都甘之如飴。」說到這裡,楚翔忽然用手摀住胸口,便似那心頭有萬根針扎,痛得額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身子也簌簌地顫抖起來。

    皇后愣了一陣,道:「楚將軍,你不當再稱他為陛下了,當稱他為先皇。」見楚翔面色轉瞬變比身上的衣衫更白,喟歎道:「將軍既然和我說實話,我也不再隱瞞,先皇出征之前,曾對我說……」

    「陛下曾說了什麼?」楚翔抬頭,睜大了眼睛。

    皇后輕聲道:「先皇曾戲談身後之事,說若有萬一,要我母子好生待你,他雖未立下遺詔,但我們是數十年的結髮夫妻,他可以不顧我孤兒寡母,我今生卻也只愛過他一人,終不能違了他的心意……只是這些年眼見先皇專寵將軍,而將軍卻似不以為意,眼看著他一日日地憔悴枯槁,我難免忿然,卻非妒忌。送先皇下葬後,我一時憤怒,今日便以賜死相試,想看看將軍對先皇有幾分情誼?將軍既情深若此。一路看中文首發我亦為君感動,方纔那番話,先皇若地下有知。聽了也必大為欣慰。」楚翔目光呆滯,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喃喃地道:「是我辜負了他。他在時,我什麼都沒說過,他不在了,再多說什麼又有何用?他畢竟不許我死,不許我死……這便是他的報復。如此狠心!」一口鮮血湧上來,楚翔忙掩住口,那鮮紅卻順著嘴角點點地滴落胸前,染紅了雪白的衣襟。聽皇后的說法,原來符陵什麼都料到了,什麼都安排好了,自己傷了他的心,他就這樣走了,永不回頭。再沒有一星半點地眷念……楚翔像是一腳踏空,整個人直往看不到底的萬丈深淵中直墜下去,再沒有什麼可依憑。而一腔的熱血也已凝結成冰,徹骨地寒冷……

    忽聽皇后問:「將軍以後還有何打算?」

    楚翔似被驚醒。恍惚間記得多年前符陵也曾這樣問過。日後的打算?再沒有史書要寫,再沒有黃河要治。自己本打算待他歸來,就守在他身邊,平平靜靜地度完剩下地歲月……現在……楚翔茫然答道:「我只願能守在陛下身邊,懇請娘娘准許翔去為陛下守靈。」

    楚翔靜靜地跪在泰陵前,從清晨直到黃昏,不哭也不動,天地萬物都已消失,只有這座巨大的陵墓。這是楚翔所見到的最氣勢恢弘的陵寢,勝過了古往今來任何帝王的皇陵,就像是一座雄偉地大山,幾乎要高入雲天。陵前是高大的無字碑,楚翔知道這是他想要的。文字寫不盡他的偉業豐功,但再宏大的陵墓又怎能埋葬他傲視天下的靈魂?

    天色漸漸地黑了,楚翔的身體淹沒在泰陵巨大的陰影中,微風拂過,彷彿身後有人深深歎息,溫柔地呼喚自己:「翔兒!」「陛下!」楚翔猛然回頭,身後空無一人,只有林間颯颯的風聲,楚翔緩緩地俯下頭,已是滿臉地淚水,自從得知符陵的死訊後,這麼多天來這是他第一次流淚。原來世上最悲哀之事不是痛哭,而是明明痛到了極處,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今日一旦哭出來,竟是一發而不可收……楚翔雙手捂臉,壓抑著哭聲,心口處像是有一把刀在攪動,痛到無法呼吸……良久,楚翔抬頭仰望天上的那輪明月,月亮灑下溫柔地銀色光輝,如同那人深情的眼眸。楚翔嘶聲道:「你答應過我,你會回來,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你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會陪在我身邊,你難道忘了嗎?」

    楚翔小心地解下繫在頸間地龍鳳玉鎖,被符陵摔破地一角是怎麼也補不上了。將玉鎖合在掌心,楚翔輕輕地用唇親吻著,「你為什麼不帶上它?它可以保佑你平安的!你是故意地,故意的!陛下,就算我有千錯萬錯,你也不能拋下我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世上,忍受這剩下幾十年的折磨!你太殘酷!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你能忍心……我恨你!我——恨——你!」楚翔聲嘶力竭地叫著,叫聲遠遠地傳了出去,最後化作夜風中的淒厲悲鳴。莊嚴的泰陵死一般地沉默,沒有人回答他。

    守陵的侍衛聽到呼叫,趕快奔過來,卻發現楚翔已暈倒在陵前。侍衛們忙將他扶進屋裡,第二天一早醒來後,他便又去陵前守著。日復一日,楚翔發現,自己的眼裡除了這座陵墓,再也看不到其餘,而自己的心裡……記得符陵曾問自己的心裡是什麼,那時自己的回答是幾座墳,但現在,那幾座墳已被這巨大的陵墓所吞沒,緩慢而又堅決地壓迫著自己的心臟,直到將它碾成粉末……想到父母兄弟和好友,是深深的內疚和鈍鈍的痛,但符陵,根本不用想起,每一次呼吸都是洶湧的痛楚,原來這就是情麼?終於不能用責任和理智來束縛;原來自己的心太小,而這陵墓太大……

    楚翔迅速地消瘦下去,整日整日地不說一句話,旁人看來,他甚至有點癡呆了。其間狄豐來看望過師弟兩回,楚翔卻不要他陪,只說自己想獨自和符陵在一起。狄豐知他性情素來固執,勸了幾回,毫無效果,只得隨他。

    到了夏天快過去時,他白天卻不再守在陵前,而是到西城門外站著,從早到晚象根木頭一樣,望著遠方,晚上便和衣躺在泰陵前,日日如此,風雨無阻。問他做什麼,他只說:「我等陛下回來,他答應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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