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二章(下)
    再說月清澄,他在馬車之中,對水逍遙那聲驚天動地的「娘」自然是不可能沒有聽見的,他早知寶玨和蕭文已經育有一女,如今孩子奶聲奶氣的呼喚聽的真切,就是蕭文先前的誘哄自然也沒有錯過半分,心裡明白這是在向自己示威呢,本來平和的心倒微微有些惱了,因此寶玨一介紹花菲,他便順勢和他聊了起來,一來的確是感念花碧蓮的恩德,二來則是為了盡早解決潛在的對自己不利的因素,有意無意的,就把蕭文給晾在一邊。

    不過,做人終究不能趕盡殺絕,總得給別人留個台階、放條後路走走。月清澄心道:自己才來,實在沒有必要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把蕭文得罪的徹底。一來他畢竟是秀雲的元配,先進門為大,就是看在秀雲的面子上,本來也要尊重他些,二來自己遠嫁而來,行為處事自當小心謹慎,縱然是皇子身份,但到底不及元配在秀雲心目中的地位,感情的事,不是身份地位金錢權勢可以決定得的了的,而在於心之所繫,而目前在感情的天平上,自己和蕭文還有著明顯的差距,如果才見面就和蕭文結怨,只怕往後吃苦頭的還是自己……一切只在轉念之間便有了決定,因此在和花菲的攀談告一段落之後,月清澄便又把注意力轉回到這位在妻子心中有著重要地位的元配駙馬身上。

    隔著帽紗,近距離的看,那蕭文果然是萬中選一的絕色美男子,俊朗挺拔,端莊儒雅,懷中那個直盯著自己看的娃娃,亦是承襲了他的容貌居多些,眉眼之間已然有一股英挺之氣。

    眼見蕭文看著自己,神情複雜,月清澄對他先前的手段自然心知肚明,看在他是秀雲元配的份上,他並不欲和他多做計較,只是剛才撇了他先和花菲話,如今再要和他交談直接開口實在有些不便,眼睛看到了女童,心中頓時有主意,微斜臻,笑問挽著自己的寶玨:「秀雲,蕭大哥懷裡的,可是小郡主麼?」

    寶玨笑道:「沒錯,就是我家丫頭……哦,方才介紹,倒把她這個小不兒給漏,她是我和蕭文的女兒,御封的『福華郡主』,大名叫水逍遙,是我起的,乳名叫『蕭蕭』,是她爹取的,往後,你也別『小郡主』、『小郡主』的叫她,只管喊她名字就好,或者叫她乳名也行,反正今後她也是你的女兒,隨你喜歡怎麼叫都成!」

    月清澄微笑道:「我說麼,這姑娘長得怎麼和蕭大哥這麼像,果然是秀雲你和蕭大哥的女兒啊!瞧姑娘眉眼秀麗端莊,模樣可愛,又聰明乖巧,將來必是能成為國家的棟樑呢!」

    句這奉承實在巧妙。

    月清澄在宮中浸淫權術多年,又有天下最好的老師——母親月女皇,他雖本性恬淡,卻並非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一般大家閨秀,耳濡目染之下對於御人之道自然就頗為精通。他身上似乎有著一種魔力,一種讓人心甘情願為他驅使效命的魔力,剛才他和花菲的一席對話,讓在場的眾人都情不自禁的對他生起了憐惜之心,對於他的「橫空出世」已經由抵抗變成了接受。而在御人之道中,「揣測人心」其實他用的也是十分得心應手:為人父母者,最喜歡聽到的,就是別人誇獎自己的兒女,那可真比誇她(他)自己還有受用!自己和蕭文,從一開始就已經處在對立的位置,若想有所改善,月清澄自覺,恐怕還是應該從水逍遙的身上多下點功夫,就算蕭文依舊無動於衷也沒關係,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了,秀雲把一切看在眼裡,自然也就明白自己的苦心,即便將來和蕭文的關係沒什麼好轉,也不會把責任全都算到自己的頭上。

    他只在眨眼之間便有了決斷,因此才會只見一面就把實際年齡不過才一歲多的小娃娃給誇上了天。

    果然,蕭文聽他誇獎女兒,心中歡喜,口中雖謙遜地說「殿下過獎」之類的推辭話,臉上敷衍的微笑畢竟多了幾分真誠——儘管還是對他女兒的,但至少看在月清澄眼中,實在要比方才好得多。而寶玨,看著蕭文懷裡的女兒,想到剛才那一聲「娘」,頓時又眉開眼笑。

    隔了薄紗,月清澄本可以毫無顧忌的打量周圍所有的人,不過對於無關緊要的,他實在沒有浪費精力的必要,視線越過蕭文,落在他身後那個綠衣公子身上——墨珠,秀雲方才介紹過的,是她幾年前收進房裡的,看年紀倒是不大,面相麼,也不是個奸猾刁鑽的……秀雲家裡的三個,似乎只有這個,是沒什麼心計的老實人,不過老實人雖好,終究死心眼的多,蕭文既然肯讓公主收他,必定是篤定他對自己忠心耿耿……倒是要試探一下他對自己的態度了,若是避如蛇蠍,往後自然是沒有必要走動的,如果是個知書懂禮的,將來興許也能交個朋友,自己遠離故土,多一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好!

    月清澄識人的本領實在不小,只打量幾眼,就給他瞧出個**不離十來,墨珠的底細被他猜中一大半,難得的是,他卻沒有看不起墨珠,不論是他的出身,還是他的樣貌,還是他效忠的對象,反而還想著要和他做朋友,只這點來說,他實在是個七竅玲瓏、冰雪聰穎的人物。

    朝墨珠微微頷,雖然隔著面紗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只聽這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必定是笑如春風,暖人心扉:「墨兄弟,你好啊!」

    在月清澄到來之前,作為正室的蕭文從來都是獨攬大權,偶爾公主招他侍寢,事先亦是得了蕭文的同意,如此一來倒好像是他給了恩惠似的,加上兩人身份有別,墨珠對蕭文更是從來不敢放肆,凡事為蕭文馬是瞻,悉心代他照顧小郡主。蕭蕭一天中有大半時間和墨珠膩在一起,蕭文只是在處理府中事務完畢後,才過來和女兒親近親近,左右也不過是幾個時辰。墨珠自己還沒有孩子,蕭蕭又是公主的骨肉,他對蕭蕭全心全意,簡直當作自己的女兒在疼惜。然而即便如此,蕭文卻還是沒有把他真正當作過自己人,即便曾對他說過「大家以兄弟相稱」這句話,多半也是有口無心,隨便說說。因此面對蕭文,他依舊尊一聲「駙馬」,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謹守著為人側室的禮儀和尊卑。而蕭文自己,也並沒有認真地督促他改口過——說穿了,那句話本也就是拉攏人的手段之,至於真心程度自然是有待商榷的。

    墨珠是老實人,但老實人也是有腦子的,老實人不代表不會思考。縱然為人奴僕的意識已經深深地沁入他的心底,到底也是企盼有人能夠尊重自己,但他絕沒有想到,這份尊重,居然是來自一位異國的皇子殿下!初次見面,他一開口便以「兄弟」相稱,自然親切,脫口而出,毫無矯揉造作,就好像自己和他真的是天生平等的兄弟,而不是如今的一個皇室貴胄,一個僕役小廝,一個正室駙馬,一個側室小爺……身份上的天差地別,在這一聲「墨兄弟」中化解了大半,彼此的距離頓時就近了不少。墨珠為人本就是溫順沒脾氣的,如今大庭廣眾,得了貴為皇子的月清澄這麼平易近人的招呼,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慚愧,暗暗責怪自己先前竟是誤會了這麼好的一個人,要待作揖回禮,卻積習難改,下意識地又朝蕭文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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