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第四章 平安夜是血色地獄(1)
    淡靄之卷四章平安夜是血色地獄

    xvi

    當標著自由海軍海鷂徽章的深藍色馬車經過佛蒂拉大教堂時,晚禱的聖歌聲已經開始迴盪。

    「有一周沒回來過了吧。」

    半精靈打了個哈欠,喃喃自語著。對他來說,這個平安夜相當不好過--這都是因為一次早已預定好的神臨節晚宴。他望了望手中拿著的最後一份請柬,煩躁地把這張請柬捏成一團。

    「謹定於12月24日晚六點開始,在北三區赫爾蒙特邸舉行神臨節晚宴。希望閣下可以出席。

    西南軍司令官克拉德;洛佩斯中將內河艦隊司令萊納德;凱卡維」

    類似的請柬已經送到了倫尼許多強力人物的手中。不過,他自己倒是不太想出席這次宴會。在船上磨磨蹭蹭呆到四點後,他又到城南的商業區轉了一個多鐘頭,才不情願地叫了輛馬車往家的方向趕去。

    對於這次晚宴的性質,他可是心知肚明。畢竟,他也是個半精靈,吃過的水果比一般人吃過的麵包還多。在「陰謀的代名詞」精靈之國聖森呆了那麼多年,他還不至於連這麼點兒政治問題都搞不清楚。在精靈們漫長的人生中,面對最多的就是籠罩在冠冕堂皇之下的陰謀--要不然拿什麼去打發這無聊人生?

    「招降納叛啊……真煩人。可惜身在其位啊……」

    這將是一次關係到自由軍最高寶座歸屬的晚宴。在戈瓦爾元帥和他的整個北方軍派系土崩瓦解之後,那些逃過政變解難的軍官們亟需尋找新的保護人,原本支持戈瓦爾元帥的政治家們也需要新的軍方代理人。否則的話,從法忒斯遠道而來的維納;貝齊將接管整個參謀會議--總會有些人看不慣這件事情。洛佩斯到現在還住在軍官宿舍裡面,也只有借用他的豪宅來舉辦這種規模的晚宴。

    馬車漸漸接近大宅的門口,他已經可以看到熟悉的自家圍牆。就在不久以前,他還過著每天在院子裡的小池塘中釣魚的無聊日子。而如今,他也像一名大人物一樣開始組建自己的班底了。

    「停車。」

    萊納德有氣無力地命令道,看了看懷表,發覺已經快七點了。他搖了搖頭,一隻腳邁出車門--然後就僵在那裡。一時間,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往日熟悉的樸素庭院,竟然已經被五顏六色的光芒充滿,各種各樣的魔法光芒飛舞在樹叢之間,間或著靈巧舞動的螢火,幾乎能聽到那些妖精的嬉笑聲。整整兩排巨大的自動雕像和鎧甲裝飾在通向正門的路兩側,最終站在門前的是那個近兩人高的巨大金色魔像,威嚴地迎接著客人。

    院子已經被整修一新,以前他用來釣魚消磨時間的水池裡面泛著七彩的光芒,還有打扮成美人女的女演員彈著豎琴。穿著得體的侍者和女傭密密麻麻地在院中和宅內穿梭著準備晚宴、招待客人,一眼望去竟不知道有多少人。院內的溫度明顯同院外不同,溫暖有如春日。

    「這就是人類的神臨節嗎……?」

    這是他幾十年漫長的人生中的第一個神臨節。在信仰唯一真教會的聖森,是沒有這個節日的--確切地說,有這個節日,卻是和此完全相反的另外一個節日。對唯一真教會來說,這個日子是該死的人類異端們背教的日子、是血腥的代名詞。

    「凱卡維先生回來了!」

    在他踏進院門的同時,門衛用高亢飽滿近乎詠歎調的聲音,大聲報告道。每個侍者、女傭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以迅速準確如職業軍人般的動作在從正門通向宅邸大門前的路兩側列成兩排,以迎接貴族的陣勢來迎接他。

    「quelundome,ar『wene晚安,男主人)!」

    傳入耳中的竟然是頗標準的精靈語發音,萊納德簡直以為自己回到了聖森。

    「這是蕾莎安排的嗎?真是用心呢……這就是所謂的『貴族排場』?」

    聽到這「男主人」的稱呼,萊納德愉快地想。他像一個真正的精靈一樣,在眾人的圍觀下高傲地昂首走向大門。他用眼角的餘光瞥到了已經先到的幾名屬下--他們及他們的夫人們正撲在擺滿院內的甜點桌前大吃大嚼,不由露出微笑。

    「你回來了。主客都到了,有點晚啊。」

    「quelundomeea『mmane(晚安,女主人)!」

    半精靈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身金色露肩晚禮服的蕾莎。她站在正門前的台階頂端,身邊環繞著因魔法而產生的淡淡白霧。他下意識放慢了步伐,視線再也挪不開,不知是因為魔法的效果,還是純粹因為她那震懾般的美麗。

    「我回來了,神臨節快樂。」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了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遞了過去。包裝用的紅色絲帶上,用紫色細線繡成了一句咒文。蕾莎接過去,解開絲帶,這句咒文便化作淡淡的紫色光暈,籠罩了她的全身。

    「這是『防護詛咒』,而不是『祝福』?難道精靈讀過平安夜的習俗和我們不同嗎?」

    萊納德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在聖森『分裂日』很難算是個好節日。在這天的前夜,人們都要互祝平安,希望明天能夠再次見面。」

    蕾莎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這麼說,你們那裡也沒有神使給人們提供祝福的傳說了?也不會烤制答謝神恩的火鳥了?」

    「教會是這麼說的:那些異端神,抱歉,那些正教神會派來穿著血色紅大衣、戴著血色尖頂帽的神使。他駕馭著由四匹血紅的夢魘獸牽引的雪橇,自無盡地獄的寒冷最深處而來。他會自煙囪潛入民居,然後殺死毫無防備的男女。所以我們要烤制火鳥、互贈避邪禮物,賄賂這些缺乏道德的神使,度過一個平安的夜晚。」萊納德環視四周,「看起來,對節日的解釋在你們這裡好像……很不同。」

    「不管怎樣,有一點還是一樣的:在平安夜人們要互贈禮物。」蕾莎一彈指,從身邊的巨大金色魔像手中拿過一個一尺見方的精美木盒,「這上面附帶的可是祝福魔法。」

    萊納德打開木盒,見到裡面是一支造型有點奇怪的紅色劍柄護手。「這是?」

    「我費了一周才做出來的,拿回去試用一下吧。」蕾莎解釋道,「你那柄劍的技術略顯落後了。」

    「謝謝。」半精靈感到一陣感動,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那我們一起進去……」

    蕾莎毫不猶豫地抽出了手。「不了,我還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我的參謀a非要我去拉回足以彌補今日花費的生意,你去忙你的吧,我去跟那些政府官員交涉一下。」

    討了個沒趣的萊納德歎了口氣,只得一個人走進大廳。

    大廳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薄霧,嗅起來像是硫磺的味道。一座做工精良的巨大假山蜿蜒在往日空空蕩蕩的正廳中央,材質是赤紅色的火成岩。歡快的音樂循著假山周圍飄忽迴盪,時而在左時而在右,烘托出了快樂的節日氣氛。他循著假山的邊緣漫步過去,找到了聲音與氣味的源頭。那是一輛在狹窄的鐵軌上運行著的微型火車。火車後面拖著幾個裝滿小禮物和點心的車廂,圍繞著假山穩定地運轉著。

    「這樣機械化的佈置還是挺有格調的啊……」

    萊納德打量著這輛慢慢前進的「火車」,從第三節車廂中叉起一個洋蔥圈。就在這時,他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叫,震得他手一抖,洋蔥圈從叉子上掉了下去。

    「這車竟然沒有鍋爐?!原來熱源還可以這樣做!可惜,如果能設計成使用雙重往複式活塞,就能夠全程做功了……這到底是誰設計的?!」

    乍看過去,洋蔥圈沒有落在地下,而是浮在一旁的空中。但定睛一看,半精靈才發覺它並不是浮在空中,而是掉在一個矮人的軍帽上。但那矮人渾然未覺,他已經完全被面前的微型機車所吸引。他的身上穿著不怎麼合身、還沾著油污的自由軍技術少尉軍禮服,看起來有點滑稽。一時間萊納德竟想不起這是哪個部隊的軍禮服,只能偷偷地用叉子將那個洋蔥圈取下來,想在出醜之前找個地方丟掉。

    這時,一隻佈滿傷疤的手端著酒杯在他叉子上輕輕一磕,那洋蔥圈就墜入深紅色的葡萄酒中而無影無蹤。

    「抱歉,我的下屬給你添麻煩了,凱卡維將軍閣下。不用管他,他就是個工程狂。」

    半精靈轉過頭去,見是策劃今天這場招降大會的另外一個罪魁禍首。「神臨節快樂,洛佩斯將軍。」

    「現在軍方不屬於法忒斯派系的大半都已經應邀前來了,現役議員也來了不少。在剛才這段時間,我已經接洽了他們之中不少人--很明顯,他們都被你背後的實力震懾住了,正在考慮要不要跟注。」說到這裡,西南軍司令官兼臨時參謀會議主席從侍者那裡換了杯酒,「最近尊夫人的純金財團在倫尼頗掀起了一陣浪潮呢。」

    萊納德苦笑著糾正道:「目前還不是我夫人。」

    「哦,是我妄測了,抱歉。」洛佩斯理解地點了點頭,端詳著半精靈的情緒,「你的精神看起來不太好。如果你不想去做這些骯髒的政治應酬,就不用去了,交給我就好。我會保證給你的內河艦隊搞到完全的支持。」

    「多謝,那我就不去了。」萊納德如逢大赦,急忙點了點頭,感到一種荒謬的想大笑的衝動。拜聖森的宣傳機構撰寫的「神戒之主」之類通俗文學所賜,精靈在人類社會中的固定形象是「純潔」、「善良「、「正義」的,就連那些自命不凡的人類外交官也經常在洪裡納斯提栽到意想不到的跟頭。

    洛佩斯口氣一轉:「不過,有個人你必須還是得見一下。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我的老師,孔提;福克斯元帥。」

    半精靈一凜,忙打起精神。就算他只是聖森的一個小小海尉,也聽過「自由國家的軍神」、「肯格勒之狐」的前輩名將的事跡。在老元帥溫厚的笑容後面,潛藏著的是厚重的經驗和天才的指揮才能。必須要得到這個人的認同,他才能夠在自由國家的軍隊中居有一席之地。他今天的到來,是對克拉德接管整個自由軍的計劃表示……支持?

    「我是萊納德;凱卡維,出身自聖森外海艦隊,很榮幸見到閣下。」

    「到目前為止,都很好。接下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畢竟都是時代精英,別讓我失望啊。」

    事實上安排了這一切的瑞絲;塞菲爾在高處看著運行良好的宴會,伸了個懶腰。為了準備這場重要晚宴,她早早就從純金的幾家店舖調來了能幹的管家,還將財團內那些三流魔法師和牧師--相對於她自己而言,這個時代可以稱為「二流」的魔法師大概不會超過兩打--都請了過來。不過,就算有了這些專門人才,瑞絲也還是累了個半死,才安排下這場足夠規模的晚宴。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在這新年假期的第一天,她應該躺在沙發上睡個美美的覺。為了從神臨節前火爆的魔法物品市場大賺一筆,之前幾天她就沒好好睡過。管理巨大的財團從來就是個苦差事,更不要說分析如潮水般送上來的報告了。她的妹妹在建設情報組織上是個天才,飛快地建立了一個主要靠金錢維繫的情報網--代價是這個情報網沒有任何分析能力和忠誠可言。受雇於純金財團的那些兼職情報員們,每天努力地將大小傳聞都寫成可能受到表彰的情報上交,「為了集團的繁榮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當然,這個體系也沒有任何保密性可言,任何組織,只要有心,都可以很容易地調查到情報的最終流向。在真正接手了這枯燥乏味的管理工作之後,她實在很想抓住邦妮來逼問一下保密的問題。在這樣下去,就連街頭擦鞋的小孩都會知道「純金」在組建情報網的事實了……

    正當她這麼想時,右腕上的藍寶石手鐲閃亮起來,發出輕微的顫動。

    「肯格勒來的緊急通訊?為什麼要用掉這一周只能用一次的直接通訊方式?」

    瑞絲甩開周圍人的視線,走進附近的一間房間內,關緊門,打開反偵測魔法陣後才解開手鐲上的加密魔法。她將右手舉到耳畔,她妹妹那冷靜的聲音隨即響起。

    「今晚是關鍵時刻。維納;貝齊會以其所能能調集的少數精銳部隊進攻佛提堡,以虜獲帝國的密使。我們必須想辦法將這個消息通知洛佩斯!如果讓法忒斯人得逞的話,我們會有大麻煩。」

    瑞絲為這突然的判定吃了一驚,下意識反駁道:「你是說貝齊上將會為了搶奪功勞而強行進攻?!這和他的保守作風不符吧。」

    「細細一想,你就會明白這很符合他的保守想法。如今,帝國的密使已經在佛提堡了,來自北方的援軍三天後也會到達。最壞的情況是戈瓦爾帶著他所有的人直接投降帝國,最好的情況是他拒絕帝國的盟約並立刻向倫尼政府投降……」

    「我明白了。」瑞絲一擊掌,「相對於最好結果,貝齊寧可選擇避免最壞結果。只要抓到或者幹掉帝國的密使,最壞的情況毫無疑問就能避免,自己也能搶到首功;就算失敗,也無疑可以干擾對方的談判,並給臨時政府造成既成事實。他打算徹底甩開倫尼?」

    「不光是甩開,他還要控制倫尼。唯一的問題在於,我們並不知道這個人能否面對接下來的局面。畢竟,在我們所知的歷史中,他是很快就要戰死的啊。雖然很不公平,但我們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於公於私,我們都只能支持萊納德和洛佩斯將軍。」

    信號斷斷續續,伴隨著偶爾的沉默。或許邦妮也並不喜歡這樣的干涉,但她和瑞絲一樣都別無選擇。

    金髮少女搖了搖頭,生硬地換了個話題:「順便問一句,你為什麼這麼不注重保密?這兩天我解決掉的密探用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你知道為什麼陰謀論者都要渲染陰謀組織的強大嗎,姐姐?」那邊的褐髮少女愣了一會兒才回復,她的回應中夾雜著笑意,「因為不為人所知的秘密組織是無法存在的。要壯大一個秘密組織,最好的方法,莫過於讓所有人都知道它強大的存在,這樣無論是進行工作、收買情報或者擴大影響都會容易很多。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願意冒險和願意出賣秘密的人,他們只愁找不到買主而已。」

    「真的嗎?」瑞絲對這種論調還是將信將疑。

    「你覺得呢?一個有著隱約名聲的秘密組織,確實比真正徹底秘密組織發展起來要容易很多,世界上從來不乏願意相信陰謀論的人。這些日子你收到的有用情報每天都在增加吧?」

    瑞絲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或許她妹妹說的是對的……但這總和她心目中的「完美情報系統」差得很遠。

    邦妮繼續道:「而且,也不能說我們真的一點保密手段都沒有,我們不是還有芭璐絲嗎?這個身份你可以拿去對付洛佩斯的副官特德伍德中校,上次我用的時候和他有點交情。但你要注意……」

    邦妮正說到關鍵地方,手鐲中傳出的聲音突然變得不清晰,夾雜進了龐大的魔法干擾聲。就在倫尼城中,也有人在使用遠距離通訊魔法。在這個時代,魔網穩定化工程根本連理論都還沒有成型,魔法通訊間很容易互相干擾。瑞絲使勁彈了彈手鐲,又甩了甩手臂,但這對信號的改善毫無幫助。

    「冷漠……回倫尼了……誘使……接應密使……見機行事……」

    在邦妮;塞菲爾斷續的詞彙之間,她聽到另外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那人似乎也在談論和她們類似的話題。在這偌大的倫尼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情報員和特工出沒著。幾乎是同時,瑞絲和那個人都警覺到這一點,果斷地掐斷了通訊。

    之後是一片寂靜。手鐲上的藍寶石的光芒暗淡下來,要到一周後才能恢復。

    「保密手段啊……」

    瑞絲苦笑著皺起眉頭。那「保密手段」只是一個虛構的身份而已:絕大多數人都相信,掌控這個龐大情報系統的,是個名為芭璐絲;唯的半吸血鬼,以獵殺不死生物為人生目標的冷酷藍發美女。在12月7日晚上,有相當多的人都目睹到了芭璐絲,並將她悄悄加到「值得警惕的人」的列表之中。但很可惜,這個身份是邦妮自作主張設計的,瑞絲自己對此並沒有很多瞭解。

    「似乎在邦妮離開以後,就沒用過這個身份了吧?可惜沒聽全她的建議……算了,只是見個面罷了,應該問題不大。perfectdisguise(完美易容術)!」

    讀取了邦妮留下的外形檔案,換上了藍發女吸血鬼外表之後,瑞絲走到鏡子前面,開始仔細端詳這個她妹妹設計的掩蔽身份。身材毫無疑問是一流的,好到大概需要穿特製尺寸的服裝。眼神和裝束更是有一種危險的挑逗感,讓人不敢接近又為之著迷。想到這個身份和妹妹原先形象的差距,瑞斯會心地微笑起來。在她的時代,麥麗雅娜;奎拉希雅可是個會被誤認為古板女教師或者精幹女總裁的人。

    「之所以選擇偽裝成半吸血鬼,大概是為了讓這個身份白天不用出現吧?真精明……」

    她對著鏡子轉了幾圈,按照自己的品味換掉了幾件顯得過於妖艷和進攻性的飾品,又把身材改得沒有那麼誇張。直到「誘惑而瘋狂」被削弱到了「美麗而危險」的程度,她才點了點頭。

    「那有名的特德伍德中校的名字是叫……赫爾吧?或許應該親暱一點。」

    她想了想,走到窗邊,從手臂後展出蝙蝠之翼,悄然跳下,從庭院繞進宴會會場。

    大規模宴會的主菜都是很俗的。

    赫爾;特德伍德中校臉上掛著社交用的笑容,盯著眼前的香煎松露牛排呆呆地這麼想著。不過,無論是怎樣俗的主菜,只要能打斷無聊的酒會,就是一道好的主菜。

    晚宴的主人準備的桌子都是只能容納兩三道菜的大小,每張只配一把椅子,很明顯是為了方便大家單獨進食並躲開不喜歡的客人用。可惜,身為克拉德的副官兼西南軍的首席參謀,他不能逃避不喜歡的客人。

    他必須記住每個人的面孔,完成數不清的碰杯、交談、微笑、許諾,為自己的將來鋪好道路。克拉德只跟最重要的那些人交談,而赫爾則負責那些青年得志的訪客。今晚他就像處在漩渦的中心,被用讚譽之詞堆砌起的恭維金字塔包圍。他懷疑,一般人一生聽過的客套話也沒有這一晚多。

    但他已經不會受到這些言詞的影響。在經過了那噩夢般顛覆的一夜後,他已經習慣於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每一個人,用虛假的演技取得他人的好感,並揣測對方的真實意圖。

    「看起來最大義凜然的,往往是動機最令人不齒的。看起來最老實可靠的,往往是心機最深沉的。讚譽之辭說得最響亮的,往往是思想最黑暗的。」

    在那天晚上,那個冷靜地微笑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般的藍發吸血鬼女郎,用這樣的言辭和雷厲風行的行動,將他往日的世界觀打得粉碎。昔日生活在讚揚之中的軍校優秀生,幾乎從不出錯的情報官和參謀官開始用自己的眼睛打量這個世界,試圖從人們的行動中看透他們的意圖。

    就像芭璐絲一樣……不,他要比她更加出色。

    「……開玩笑。」想到這裡,他苦笑著暗暗自嘲道,「這個目標談何容易啊。光看她建設的這個根據地,就比我們那可憐的三間小辦公室強出無數倍。人員進退有據,情報收集得力,每個陰暗角落的交談都逃不過監聽。投入法師和牧師的人數也絕非我們可以相比,與其說是招降會,不如說是示威會……這場晚宴真正的主角,應該是她和她的女主人吧。」

    他咀嚼著變得苦澀的牛排,勉強吞嚥下去,開始考慮下半場宴會和狂歡會要跟哪些人交談。取得幾個中層軍界人士的好感也是有必要的……

    「請問這盤子要收掉嗎?」

    聽到女侍者溫婉可親的聲音,赫爾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女侍輕笑一聲,並未將他面前的盤子和餐具拿起,而是伸出留著紫色長指甲的修長食指,在桌面邊緣輕輕點了兩下。白玉的桌面竟應聲翻了過去,將原本擺在上面的餐具直接翻倒進粗大的桌腿內,並露出了紫色半透明的另外一張桌面。還沒等赫爾感歎那設計的精巧,這名女侍者竟毫不客氣地坐上了這張桌子,右腿架在左膝上面,手指交錯撐住下巴,微笑著盯著他。

    「嗨,赫爾,又見面了……呢。」

    認出那女侍打扮美女的一瞬間,冷靜的情報官險些下巴脫臼。在他眼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半吸血鬼女郎,芭璐絲;唯小姐。而且,還是從未有過的友善:她居然用那金屬版的嗓音,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赫爾。赫爾。這代表她認同了他嗎?

    年輕的中校只覺得一陣熱血衝上腦門,不得不用力咬著嘴唇,以防止自己脫口而出一些不合適的話。他想立刻就站起身來向這位女士行禮,卻把握不住平衡,連人帶椅子就往後倒去,眼看就要出醜。

    她以難以想像的速度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右小臂,以驚人的力量拉住了他。那五指的觸感如鋼鐵般冰涼,只有微微的脈搏顫動可以表示出她人類的那一半血統。她是如此的強,又是如此的……溫柔?藉著這個機會,他急忙單膝跪下,吻她的左手,遮掩自己的失態。

    「你還真是莽撞呢,中校閣下。」芭璐絲抽回左手,帶著笑意說。這個笑容又激起赫爾心中一陣漣漪。「我之所以會來找你,是為了一件緊急軍情。貝齊上將即將偷襲佛提堡了。」

    這句話就像一枚臼炮炮彈,將赫爾從初戀的熱情中砸醒過來,他一時接不上話。

    「要怎麼做,你和洛佩斯上將自然明白。我會安排宴會繼續,你們可以放心離開。這關係到功勞的所屬,對吧?」

    只用了她說這句話的時間,赫爾就明白了情況。他不會去懷疑面前這個女人情報的準確性:她比他要專業得多了。毫無疑問,她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知道這就足夠了。

    「多謝你的情報,唯小姐。有什麼代價嗎?如果我們能付得起,會盡量滿足。」

    聽到他的問題,「芭璐絲」表情僵硬了一下,緊接著變為苦惱和猶豫,最後則變為一種自信而躍躍欲試的迷人笑容。「呃……我只有一個小小的條件。借我幾套自由軍的軍服和軍銜。越快越好。」

    赫爾一愣:「難道你也要去……嗯,好吧。我們在附近也有幾位女軍官,我會找到合適的立刻送過來。」

    「多謝你了,赫爾。」藍發女侍從桌上跳下,轉身欲走。

    「等一下。」一陣突如其來的衝動讓赫爾大膽開口叫住她,「可以邀請你跳隻舞嗎,唯……芭璐絲?」

    「抱歉。今晚我們都會很忙,等下次吧。」

    自以為表演得很合適的瑞絲拋下這句話後徑直走出大門。在她的背後,軍官們幾乎是立刻忙碌起來,各自找到了充足的理由離開了晚宴會場。

    但她還是忘記了一件事情:她把宴會的女主人徹底忘掉了。當蕾莎;赫爾蒙特按照計劃般在主菜後穿著新訂製的金色晚禮服出場主持舞會時,才發覺到兩位邀請人都已經不告而別的事實。

    「安妮!萊納德!芭璐絲!你們三個傢伙給我記住!」

    在心中這樣吶喊著,女煉金術士不得不拿出貴族和純金財團女主人的架勢接待剩下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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