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並沒有什麼大事情。鳳君每日不過晨起幫煜風安排些府裡事物,晌午跟著逸雪、離雲聽各地來的掌櫃們匯報賬目和商號情況,下午再進宮一趟給皇帝診脈根據情況改換藥方。
本來新官上任,又是個很得太女寵的,雖然只有六品,也少不了賀客和同僚之間的走動應酬。
好在睿瑤知道鳳君最討厭這些沒有意義的客套虛禮,那日代發聖旨的時候就在殿上發下話去。說是月院首雖然一朝(zhao)在朝為官,總算起來還是半個方外之人,上朝隨意,眾位大人無事也不要去擾了她的清靜。
本來聖旨下來不過一個下午,有心的就能把她自進京以來所做大小事情,起碼是明面上的全部查清楚。
不過一介商人,即便氣度出塵些,也遠稱不上方外。
可是明知太女是托詞,也沒人敢無事登門。畢竟據二人在藏珍閣的對話可知太女和月鳳君脾氣是極相投的(寵夫君寵的沒邊?),至於到了琅繯苑又說了些什麼眾人不得而之,連當日一起去的那個文士斂秋也失了蹤影。
正是這「不得而之」阻了各色人等的腳步,不論是想巴結的、試探的、打壓的、好奇的,一概攔在門外。只有秦知理過來討教醫術,略坐了半個下午。月府最終只收了不少貼子和許多尋常新年禮物而已。
鳳君樂得各人勞心費神猜想,自己獨個兒逍遙便好。
轉眼這天就是除夕。天邊剛出現魚肚白,府裡人人起身沐浴洗漱,忙了整個上午派發完全府人的新衣年禮,結清賬目,算是一年的事情全部結束。鳳君也只等下午進宮一趟便可安然過個好年。
臨近午時飄起小雪,午飯後漸漸又起了北風,雪越發大起來。到了平日出門的未時正,已經是鵝毛大雪。
鳳君琢磨反正心語傳訊也可跟清羽交流,又不願勞累車婦,索性騎了驁雪單人獨騎進宮。
墨色的陰雲自天邊遠遠壓過來,風緊時寒氣凜冽。滿街店舖九成已經打烊關門,少數還在盤貨存櫃,門兩側都貼了大紅的春聯,偶有車馬路過,不見一個行人。驁雪奔得興起,幾乎蹄不佔地地瞬間掠過長街。
到皇宮不過花了一刻多些的時間,鳳君在宮門前下馬,拿了太女的令牌直入予金宮。
待宮侍長長的通報過後才緩步進內殿,和往常一樣,鳳後和睿瑤都在。鳳君有些鬱悶地歎了口氣,無奈地撩起袍子行禮,「臣月鳳君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鳳後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女千歲千歲千千歲。」
只是半低頭,眼角似乎看見坐在一旁的睿瑤嘴角噁心人的甜膩笑容,叫人不得不腹誹,叫你千歲千歲千千歲!千歲老妖婆!
皇帝已經醒來幾日,只是精力耗損過甚,體弱內虛,一直在臥床靜養。這時正半*在床上翻看一疊奏折,見她來了,不知想起了什麼,只兀自愣神。直到睿瑤輕輕咳了一聲才回過神,略微抬了抬手道:「愛卿平身。」
鳳君忽略她審視的目光,神態自若地站起來走進前去,接過宮侍遞來的藥箱,溫聲問:「陛下今日感覺怎麼樣?」
「比昨日胃口好些,精神也不錯,仍舊有些頭暈,其餘沒什麼。」皇帝伸出手來讓她把脈,仍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
睿瑤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暗自思量,母皇可是感覺到什麼了?
否則,這種目光,如此長久的注意,無論是對一個任六品閒職的行走,還是對醫術高超的太醫院首,都有些過分浪費心力了。
「如何?」算是代母皇問吧,診脈的時間有些過於長了。
「本作品16k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1餘毒基本清乾淨,可以算是大好了。仍需要靜心調養。」鳳君轉身就著宮侍托著的矮桌寫方子,再換一張紙寫醫囑,「飲食仍舊要清淡,可以略進些肉食。我寫幾份藥膳食譜,讓御膳房的老師傅親自去請教秦太醫做法火候。菜色難免有些單調,雖是年節,也請皇上委屈些吧。另外,也是最重要的,忌酒。便是分毫也不可沾。」
女皇逕自將拉起的袖子放下,仍舊一言不發,只望著鳳君的雙眸愣神。
「陛下?」
女皇不答,鳳後坐在一旁的鏤金八寶軟榻上端著茶碗不知想什麼。
睿瑤看他二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接過話道:「月院首放心,今年的年慶多數都由我代替出面,忌酒無妨。」
「如此便好,今日的藥方用三副,初四我再來複診。」鳳君抬眼,唇角微勾,再次伏身行禮,「皇上萬安,微臣告退。」
東方瀟然沉默地看著鳳君退到殿門口反身出去,雖然禮數周全,卻沒有半點卑微之態。想想方才開醫囑的口氣,又哪有一分臣子模樣。倒好像,好像、對付個尋常病人一般。
自己卻沒有往常看見臣子失禮時的厭惡,是因為那雙熟悉的眸子麼?熟悉的……熟悉的……又何止眸子而已!那舉手投足間的出塵氣質,眉眼間不經意流露的清雋神色……為什麼,會如此熟悉?
「睿瑤,你從哪裡找來這個神醫?」
睿瑤端坐看她出神半晌,曉得早晚要有一問,便不慌不忙按想好的回道:「說來也是個偶然。那日兒臣帶滄瀾、之行二人去藏珍閣選新年飾物。巧遇月鳳君,言語投契,便換了個地方品酒聊天,誰知那聞名天下的琅繯苑的主子竟是她。兒臣有心結交,席間略略打聽她來歷,知道她師承神醫。後來太醫院的眾人對母皇的傷勢束手無策,兒臣迫不得已前去請教,查了底細,才將她帶了來給母皇治療。」
「琅繯苑的主子……」皇帝按了按太陽穴,天下士子心所嚮往的琅繯苑!
「是,母皇還想要更詳細的資料的話,兒臣派人取來。」
「罷了,今天我也乏了,你也下去歇著吧。晚上還有御宴,不可出了差錯。」
「是,兒臣告退。」
「驁雪,回家嘍。」從侍衛手裡接過韁繩,鳳君拍拍驁雪得頸部,利落地翻身上馬。驁雪一聲長嘶揚蹄飛奔,身後帶起長長的一溜雪沫寒霧。
跑到中央大街一半向西轉,鳳君叮囑驁雪,「你自己先回府,讓無暇告訴正君我送東西去了,不需擔心。切不可四處亂跑,小心讓人套了去。」
下一個路口,鳳君在驁雪背上一按借力騰身而起,輕飄飄落在道旁院內的大樹上。西北方向,沒錯。鳳君撈起袍角掖在腰裡,踏著雪厚的地方往月魄閣過去,同時以披風灌力掃平自己踏過的淺淺足跡。
無聲無息地放倒兩個凍的半僵的守衛,鳳君潛進玄樂住的小樓。想是有人定時清掃,樓前的台階上只有薄薄一層雪絮。
「誰?」窩在榻上讀書的玄樂猛然翻身而起,小臂微抖,幾隻梅花鏢滑下來扣在手中。繃緊的勁力卻在看清來人的一剎那瀉了去,努力控制嗓音平穩,冷聲道:「月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能勞本宮大駕,確實是重要的事。」鳳君施施然撩開珠簾,跺跺腳上的雪,伸手探入自己衣襟,「嘖嘖,真冷!」
玄樂條件反射地繃身準備迎敵,卻見那跟在自己屋子裡一樣閒適的女人自懷裡掏出個半掌大小的淨玉瓶子拋過來,接住,入手微暖,猶自帶著她的體溫。
「上次給你解毒未淨就分開了,風兒一直惦記著。這回是制好的丹藥,巴巴的讓我趕年前送來,算是、新年禮物罷。」鳳君一笑,語氣溫和隨意,彷彿跟老朋友聊天,「每日一顆,行功助藥化開。雖然你中毒日久,需的時間長些,十日足矣。我走了,你自珍重。」
玄樂緊緊攥住那個瓶子,直到那女人走到近門口才低聲仿若自語般道:「毒換了……」
「咦?」話音剛落,鳳君轉身錯步,兩個呼吸間就欺到近前扣住他的脈凝神一探,隨即笑道:「無妨無妨,此藥照舊用。得空會給你送新的來。」說罷轉身就走。
玄樂獨自半跪在榻上良久,全身才突然失了力一般軟倒下去,只自緊緊握著那瓶子。
風雪愈大,天色漸晚,稀稀落落的爆竹聲漸漸密集起來,又是一年將近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