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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海灣戰爭中的北大人
            戰爭中總有墮落的人,可還有哈佛畢業生。
                  ——海明威
    1979年,我是稀裡糊塗進北大國際政治系的,這全為我那九十多歲的爺爺。我爺爺的
哥哥畢業於京師大學堂仕學館,我爺爺畢業於京師大學堂(北大前身)文科中國文學門。當
時,他老人家硬說凡是上過這所學校的人都會變得勇敢誠實,民主科學,樂於助人。其實當
時我更想進石家莊高級步兵學校,像所有多夢的中學男孩一樣,幻想當個古德裡安式的好軍
官(海因茨·馮·古德裡安,普魯士貴族,第三帝國裝甲兵創始人,德國裝甲兵總監,閃擊
戰刨始人,由於在奧地利、波蘭、法國、蘇聯等戰役中以快速楔人敵後而著名,有「飛毛腿
海因茨」之稱。著有《閃擊英雄》、《坦克進攻》等著作)。為了能和我爺爺歷數的陳獨
秀、胡適、魯迅、李大釗們成為校友,我狠心放棄了當裝甲師長的念頭,咬著牙進了北大。
可我怎麼也想不到,就因為我爺爺一句話,競會引出那麼多不可思議的故事。
    開學後第一個星期天,我們宿舍全體到校園裡拍紀念照。北大素有照相的傳統,60年
前劉半農就在此建立過「光社」。在未名湖南岸,我們與長眠於此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
合影,斯諾早年在這裡教過新聞,用相機記錄過轟轟烈烈的「一二·九」運動。在北大37
樓學生宿舍,我沖了我平生第一個黑白膠卷。
    在北大圖書館,一個叫羅伯特·卡帕的戰地攝影記者闖進了我的生活。這位18歲考入
柏林大學政治系的小伙子大學一畢業就趕上納粹上台,他背著相機隻身逃往西歐,與海明威
一起參加了西班牙內戰。卡帕拍攝了包括諾曼底登陸在內的所有重大戰事,由於玩命而聞名
於世。他的朋友從乞丐到美國總統,從英格麗·褒曼到海明威,無所不包。直到1954年在
印度支那踩響地雷,他還不忘按下快門,終於含笑死去。我被這傢伙迷住了。我把卡帕的好
友、普利策文學獎得主約翰·斯坦伯格為他寫的悼詞抄在了日記中:「他不僅留給我們一部
戰爭編年史,更留給我們一種精神。」我幻想自己是卡帕轉世。
    我兒時皈依的師父、中國佛教協會秘書長正果法師告訴我,人類的私慾不外為「名、
利、色」。可像卡帕這樣早已聞名於世可仍奮鬥不息,直至粉身碎骨,他追求的是什麼樣的
私利呢?
    1983年我從北大畢業。久居美國加州的二伯問我需要什麼幫助,我毫不猶豫地說:
「給我買台好相機。」以後,我背著這台相機在中國政法大學教了四年書。直到一位北大校
友將我推薦給新華社攝影部。
    1986年底,我被新華社攝影部錄用後,我才知道,對我進行考試並決定收留我的攝影
部主任徐佑珠也是北大校友。當時我向她表自我決心當中國的卡帕,可她冷冷地說:「現在
我一台相機也沒有,可我知道怎麼培養使用人。」如果沒攝影部老闆們的知遇,就不會有今
天的我。
    1990年12月20日,我經伊斯坦布爾、安曼輾轉進入巴格達。在金色屋頂的中國駐巴
格達大使館,神態凝重的鄭達庸大使對我的貿然前來似乎並不歡迎。我能理解這位北大畢業
生的心情,鄭大使必須為在伊拉克的每一個中國人負責。自海灣危機以來,巴格達使館已組
織成千上萬的駐科威特、伊拉克勞務人員經約旦撤回祖國。鄭大使鑽進高懸五星紅旗的奔馳
—300匆匆而去,他正在為最後一批勞工的安全奔波。
    巴格達使館屋頂已用紅油漆畫了一面巨幅的五星紅旗,赤日當空,一絲風也沒有。為了
求得大使同意我留守,我力陳我的四條理由:一、我是奉總社之命來採訪戰爭的,為任務理
應堅守巴格達。二、我是攝影記者,其工作特點是親臨一線。三、在國內我搞了四年突發事
件採訪,有應付危險的經驗。四、有老學長的幫助。我保證服從大使校友的一切命令,我想
大使校友最能理解我所追求的精神。大概正是這種北大精神的魅力,大使終於開了口:「你
馬上去領一套防化服。」
    1991年1月14日,我正式接到開羅中東分社社長撤出巴格達的命令。在巴格達薩達姆
國際機場,我被伊拉克海關扣留,理由是我沒到移民局辦理合法離境手續,在我們最後撤出
的七個人當中。我是惟一沒辦此手續的,因為我一直想尋機脫離組織,在巴格達潛伏下去,
由於在戰爭期間違犯伊拉克法律,我被共和國衛隊看管起來。我猜自己大概也會被押往曼蘇
爾飯店當做人質充當人肉炸彈。就在這時,鄭大使的大手緊緊攥住了我:「我是中國大使,
現在我擔保這個人出境。」大使一直把我拉上波音—747的頭等艙,緊貼著他坐下,直到飛
機起飛才鬆了手。在這個世界上壞人每天都在增多的同時,好人並沒有減少。這是我平生頭
一回坐頭等艙,坐在我右邊的是數夜不眠兩眼通紅的中國大使。我深切地感受到魯迅自豪的
「北大精神」,我們今天缺少的正是這種勇於承擔責任的人。
    在巴格達追蹤聯合國秘書長佩雷斯·德奎利亞爾為和平做最後努力,是我平生遇到的難
度最大的採訪。攝影記者最大的挑戰是在恰當的時候抵達最恰當的地點,這全憑一流的通訊
和交通能力。在北京我有BP機、無線電話和一張到處是朋友的老臉,可在這裡我僅有兩手
空拳。
    就在我孤立無援之際,撞上了我的另一位北大校友、共同社記者河野澈。河野畢業於早
稻田大學,後又到北大中文系進修。想不到在黑雲壓城的巴格達,我倆再次相遇,並肩合
作,結下兄弟般的友誼。
    以後,不論是在戰火紛飛的伊拉克邊境,還是一派和平景象的塞浦路斯,全能碰上北大
的校友。
    1月29日,我奉命由安曼飛尼科西亞,設法進入以色列。鼎力幫我的除新華社尼科西
亞分社老陳夫婦外,還有一位素昧平生、畢業於北大經濟系的塞浦路斯使館經參處二秘小
陸。小陸具有誠實、勇敢、樂於助人等典型的北大特點,他一直開車把我送上飛往以色列的
小飛機,臨別時又告訴我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中國駐塞浦路斯林大使也是咱們校友。」
    3月1日,在開羅中國駐埃及使館的院子,我與久別的巴格達鄭達庸大使再度相聚,鄭
大使摟住我連轉了三個圈,朝中國駐埃及大使詹世亮大喊:「嘿!快來,這就是我告訴你的
小校友。上了《人民日報》的小校友。可就是頭髮太長了,沒《人民日報》上的鴨子精
神。」
    更不可思議的是,3月15日重返巴格達一行六人,領頭的鄭達庸大使、武官曹彭齡、
武官助理李天天竟全部是北大校友。
    當我們四個人聚在曼蘇爾附近一個大彈坑旁時,我猛然想起海明威的一句話:「戰爭中
總有墮落的人,可還有哈佛畢業生。」
          上帝啊!請賜予我
          不為金錢所動的人
          不為權力所害的人
          講真話愛思考的人
          擔責任珍視榮譽的人
          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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