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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京城十里外,別莊的石地上有著血跡。
    血泊盈到了陰暗的一處,若芽站在那裡,藍紗衣裙上染滿了血。因為他又持著那把
劍殺人,她的魂魄上就沾了死者的血跡。她緊咬著唇,專注地看著他,沒有力量上前幫
助他。
    就如同她對他心中的仇恨,也是無能為力,
    嘶吼的同時,世遺身軀的每一寸肌理緊繃著,因即將到來的最終一戰而賁張著。
    他口中一聲輕嘯,將劍直刺向沈寬。這是一招平凡無奇的劍招,只是往前的迅速一
刺,不但沒有使出一身絕妙的劍招,甚至連後續退路也沒有考慮。
    世遺只是用盡了全身勁力,奮力刺出這一劍。
    沈寬露出冷笑。"連劍招都使不出來嗎?不怕我又斷了你手上的劍?"他轉身避開,
本能地不讓手中的"冰火"與世遺的長劍交鋒。
    "今夜,會斷折的,該是你的頸子。"勁風揚起,世遺以劍鋒掃過石牆,趁著勢子利
落地回身,利劍又指向沈寬的心窩。
    這是他最後的一柄劍,是若芽投爐鑄成的劍,如果這柄劍也敵不過"冰火"普天之下,
大概就真的沒有任何武器可以克制"冰火"了。
    若是今夜復仇仍是無望,他不打算再苟且偷生下去,就算賠上性命也要拖著沈寬下
地獄。
    "不知死活的小子,果然是荊家的餘孽,那臭脾氣跟你爹一模一樣!"沈寬罵道,心
中卻十分地忌撣。看著耙世遺視死如歸的神色,儘管沈寬經歷了眾多陣仗,卻也不由自
主地恐懼起來。
    火光迸射,沈寬選擇避開這一劍,一個閃身,才堪堪避過,跟著回手一劍砍向了世
遺手中長劍最脆弱的劍脊上。
    兩劍相擊,一聲響亮的撞擊聲迴盪在空中。
    沈寬的"冰火",這次並沒有再次砍斷世遺的兵刃。相反的,沈寬反被由世遺手中長
劍豐沛的真氣震了開來。
    世遺則因衝勢末歇,又往前衝了幾丈才停住腳步,手中長劍仍在月光下發出殷藍光
芒,沒有因為"冰火"的攻擊而斷裂,甚至沒有半分的受損。
    沈寬大受打擊,沒有想到世遺真能找尋到能與"冰火"抗衡的寶劍。"任何神兵利器
都該有所記載,這把劍名為什麼?你又是從哪裡取來這把劍的?
    "驚訝嗎?這把劍的鋒利怕是超乎你所能想像的,是我逼死一個女人所換來的。"世
遺的嘴角扭曲,苦澀地發出狂笑。她投爐前美麗的笑容,始終烙印在他心裡。這把劍哪
裡有什麼名字?若真要有名字,也該喚為若芽
    那笑聲聽在沈寬耳中,卻恍如喪魂曲般,震得他心驚膽戰。趁著世遺片刻的失神,
他猛地連連使出幾道狠招。登時間,劍光籠罩住世遺全身,密密的交織成劍網。
    "不要再掙扎了,你沒有半分機會的,今天就讓一切做個了結吧!"世遺的黑眸轉為
冷酷,沒有因為密集的劍招而慌亂。他舉起劍,指向沈寬。
    就要結束了,只要殺了沈寬,完成復仇,他的心應該就能平靜吧?
    鮮血不能使你得到平靜的……腦海中有著若芽溫柔的聲音,夾雜著她的歎息,
    一聲又一聲地迴盪著。鮮血不能讓他得到平靜?那麼什麼能夠讓他得到平靜?那個
答案是他早已心知肚明,卻又沒有勇氣觸碰的。已經親手毀去了最應該珍惜的溫柔,他
只剩殘酷可以依賴。
    黑眸猛地一睜,手中長劍輕鳴,蓄積著他最後的勁力。這一劍,將會是兩人最後的
一劍。
    鏗地一聲,兩把稀世名劍在半空中撞擊,迸出點點火星子,一寸一寸又一寸地迅速
沒人對方劍刃中。兩人不斷鼓動體內最後的勁力,持續餵人劍中。
    兩人同時厲聲大喝,兩把劍幾乎是同時斷折,殘刃被灌注了所有的內勁,砍向了對
方。
    殘刃旋飛,劃過沈寬的肩頭,嵌入石牆。鮮血轉眼間噴出,沈寬高聲咆哮,更用盡
了氣力將手中殘劍刺向世遺的胸口。
    "毛頭小子,你還太生嫩,能笑到最後的人,只該是我一個。"他還有著巨大的野心,
怎麼能夠現在就死?
    力氣幾乎在上一刻用罄,世遺沒有時間避開,眼前劍芒閃動,他的腳步沒有移動,
黑眸冷靜地看著殘劍接近胸膛。那一瞬間,他的心甚至是平靜的。
    如果就這樣死去,他也會化成鬼魂,能夠跟若芽在一起…
    藍紗飄動,拂在臉上竟有幾分的溫度,他詫異地睜開眼睛,看見若芽的魂魄來到他
面前,抱住他的身軀,他空虛太久的胸膛,終於感受到她柔軟的身子。
    "若芽。"他嘶喊著她的名字,欣喜在心中爆開,絲毫沒有察覺危機已經迫在眉睫。
他竟又能觸碰到她了!她的魂魄在他的懷中凝為實體,他的心不再抗拒著她。
    她抬起頭來,緊緊地抱住他,柔軟的嬌軀完全適合他的懷抱。"讓我帶走你的仇恨,
好嗎?"在月光之下,她對著他粲然一笑。這已是最後,她無法再做得更多了。
    沈寬的殘劍砍至,深深地砍人若芽的身軀,她只來得及再看他最後一眼,在替世遺
承受那一劍的時候,她化為干萬沙塵逸去,身影瞬間消失,終於魂滅魄散
    事情的發生只在轉眼之間,從若芽出現,到殘劍砍來,荊世遺心中浮現的深深恐懼,
那些不安在此刻全部化為具體。
    "不!"他驚聲大吼,想要牢牢抱住她,不讓她的魂魄消失,卻再也握不住任何實體。
甚至,就連她的魂魄都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見她的模樣。
    "若芽!不,你不可以走!別離開!"世遺吼叫著,瘋狂地搜尋,卻都只是徒勞無功。
為了復仇,悔恨再一次爆發,他原來愚昧了一次又一次。
    沈寬也被眼前的景況嚇著,四周的氣氛太過詭異,風呼呼地吹著,像是鬼哭神號。
他身受重傷,無法再戰,而眼前的世遺沒有受傷,瘋狂的模樣已經讓旁人不敢接近。
    屋簷處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又有高手施展輕功接近,沈寬心中暗叫一聲不妙,迅
速地衡量情況,馬上當機立斷。就連獨子的屍首也來不及收拾,他忍著肩上的劇痛,飛
身往另一個方向竄出別莊,逃命去了。
    顧炎與皇甫覺趕到時,只見到抱著斷劍、眼神痛絕的世遺。
    他撫著斷折的劍,全身不斷戰慄,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再次失去她,他的心疼痛得
簡直要碎去。原以為復仇該是今生最重要的事,而她的無怨無悔一再地提醒著他,他錯
得有多麼離譜。
    沈寬逃了,他卻毫不在乎,因為知道他永遠失去的,遠比復仇更重要。
    他沒有勇氣承認,就連她化為鬼魂,為他捨了性命,他也還不肯坦誠。
    世上有比他更愚昧的人嗎?明明有了最珍貴的溫柔,有了她無怨無悔的愛,他卻還
要去追尋血腥,以為鮮血能讓他的心不再空虛。非要逼得她到如今連魂魄都飛散了,他
才在極度的痛苦中省悟。
    在先前那短暫的一瞬間,他擁抱到她的狂喜,徹底地掩蓋了復仇的急切。人該是有
隱藏最愛的本能,而他被仇恨蒙蔽得太久,竟看不清他愛她有多深。直到她魂飛魄散,
他完全落入失望的深淵,他才發現絕望竟比仇恨更加地可怕!
    "逃得還真快,連兒子的屍體都扔下了。"皇甫覺冷笑一聲,低頭看著沈皓的屍首。
早知道沈寬老奸巨猾,卻又武藝精純,荊世遺能夠殺了沈皓,兼而傷了沈寬,已經算是
十分難得。
    顧炎倒是察覺出情況不對,皺起眉頭。"那位姑娘呢?"石牆上有一截殘刃,他心中
有不祥的預感。
    世遺緩慢地搖頭,說不出半句話來。他握緊了斷折的劍,一寸寸仔細撫著,掌心用
力,不在乎銳利的劍刃劃破肌膚。要是用這劍剔頸自盡,天地茫茫,九泉深深,他的魂
魄可以找得到她嗎?
    "喂,別只是發愣,快把那美人兒喊出來,我可是來找她的,不是來看你的。"皇甫
覺說道,心裡只擔心那美人兒的情況。
    世遺仍是不言不語,在最絕望的一刻裡,腦海中有靈光閃過,想起許久之前,曾經
在鑄劍谷的小屋中,隔著木門聽見海禹說過的一番話語
    你此後若是遇上了難解之題,就請千萬再回到鑄劍谷來,老朽或許有辦法幫忙。
    那語氣裡,像是另有玄機。海禹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切嗎?
    無論如何,這已是世遺最後的一線希望,荊世遺抱緊了手中殘劍,連帶的取下了石
牆上的殘刃,仔細地以衣衫攏好。而後仍是不言不語,沒有解釋半句,足尖一點,就已
往睽違已久的舊地奔去。
    "你瞧瞧,這傢伙多討人厭,來來去去時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皇甫覺還在抱怨,很
不高興世遺不讓他再瞧瞧若芽。他地位尊貴,哪裡受得了世遺孤傲的態度,加上瞧見世
遺對美人兒也不假顏色,他心裡更是不舒服。
    顧炎瞥了一眼好友。"有時間抱怨,不如去追人。"
    "還追什麼?他拿著斷劍還會去哪裡?當然是回鑄那把劍的地方。"皇甫覺冷笑一聲,
連日的調查工作可不是白做的,世遺的身世與來處,他可是一清二楚。"我可以拿我家
裡那張硬得要死,卻又人人想搶的龍椅跟你打賭,那傢伙肯定回鑄劍谷去了。"
    "地方若是知道了,事情就好辦,我們回家裡去,把芷攘一塊兒接去。她擔心著那
個藍衣女人,一定等得很心急了。"
    "還要追去?饒了我吧!我已經走得很累了啊……"
    兩道身影利落的在夜空中竄過,月光之下,只聽到皇甫覺一聲又一聲的抱怨聲,悠
然不絕。
         
         ★        ★        ★
     
    鑄劍谷仍是舊時模樣,只是比往昔多了幾分蕭條,連從前一年到頭響個不停的捶打
聲也聽不見了。
    眉清目秀的描奴站在人谷處,皺著眉頭等著,瞧見了急奔而來的荊世遺,他迎上前
去。"荊大俠,我家海爺等你很久了。"他說道,語氣有點怪。
    從海爺那裡聽了大概,他知道若芽小姐是為了荊世遺投爐而死的。海爺歎息地說,
那都是早有的定數,是命中注定,但是想到若芽小姐的死,他心中就是難過。
    世遺略一點頭,奔入了鑄劍谷。谷內已經沒有人在鑄造兵器,那些鑄劍的匠師不知
被遣散到哪裡去了,這裡變得有些荒涼,連當初若芽跳人的通天爐,爐中都已沒有火焰,
階梯上有著灰塵。
    他穿過竹林,來到海禹的小屋。小屋的門虛掩著,他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看見坐
在軟榻上斂眉沉思的海禹。
    "你把劍帶來了嗎?"海禹的聲音聽來十分疲倦,短短半年的時間,模樣卻更加老態
龍鐘。
    世遺將仔細攏在懷中的斷劍放置在軟榻上,雙眼急切地看著海禹。他什麼都尚未說
出口,海禹卻就像是早已明瞭一切。若芽投爐的事情沒有什麼人知道,那麼海禹該是早
就預料到的嗎?
    海禹既然可以猜出今日的結果,那麼也該是有辦法能救若芽吧?否則,當初怎麼還
會把若芽交給他?
    "劍在這裡,我全帶回來了。你可以救回若芽嗎?"他心中浮現希望,開門見山地質
問著。
    海禹歎了一口氣。"荊大俠,如何才算是救回若芽?是救回她的形體,或是喚回她
的魂魄?她的形體已經鑄成了劍,魂魄也已經飛散,你要老朽無中生有,實在太高估我
了。"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雙黑眸裡,已經不再有濃烈的仇恨,若芽
付出性命與魂魄,總算也還有些代價。
    短短的一番話,幾乎就要將世遺打人地獄,他抱緊了殘劍,咬緊牙根,不思意相信
這樣的結果。"不,不可能,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否則你何必要我再回鑄劍谷?"
    "我是有辦法,但若芽是否能復生,取決在你。"
    "不要廢話!我要你救回若芽,聽到沒有?"他吼叫著,無法再忍耐。
    海禹還是不慌不忙,緩慢地說著。"若芽的死,是早就注定的。我以龜殼卜算,無
論怎麼算都只能算出她命中有死劫,當你來到鑄劍谷,我就已經猜出幾分。"他拄著竹
杖站起身來,以哀傷伶惜的眼神看著斷劍。"若芽的命數本就奇特,陽壽只有十八年,
要近得機緣巧合,又需有貴人相助,才能續命。"
    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皇甫覺率先走了進來,跟在身後的是顧炎與茬攘,還有隨待
在側的石墨。他們是擔心著若芽,才急忙跟了來,描奴在人谷處替他們指了路。
    海禹看了幾人一眼,沒有開口,以為這幾人是世遺的朋友。
    "若芽能續命?意思是你能讓她死而復生?"世遺吼叫著逼問,全身緊繃顫抖。他沒
有奢望過她能死而復生,只是絕望地想喚回她的魂魄,而海禹傳達的訊息,讓他的心狂
跳著。
    "我說了,她要復生,必須有種種要件。她是為你而死,也只有你能將她從地府裡
換回來,只是代價很驚人,需要你一半的血、一半的魂魄、一半的陽壽,從此之後與她
同日生同日死,你願意嗎?"這樣的要求,已經接近嚴苛,這個原本眼中只有自己、未
達目的不惜傷害旁人的年輕男人,會願意嗎?
    世遺的雙眼閃爍光芒,沒有任何遲疑。"我願意,只要能救回若芽,我可以付出任
何代價!"他簡直想要放聲大叫,紓解心中的激動與狂喜。
    若芽有救了,不但是魂魄能夠現身,甚至還能夠再回返人間。她曾經為了愛戀他這
個殘酷自私的男人,付出了性命與魂魄,如今就算是他必須用半條命去換回她,他也心
甘情願。
    終於,他明白了,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付出所有,從性命到魂魄,不計較任何的回
報。這一切只因為他深深地愛著她,沒有她無法獨活。她教導了他這些,也讓他不必沉
溺在仇恨中。
    海禹點了點頭,眉頭卻仍尚未舒展開。"你願意,那最好不過,不枉費那丫頭對你
的一片癡心。但是,她要復生必須有形體,我半年前離開鑄劍谷,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必須找到一塊具有靈性的玉石,雕鑿成若芽的模樣,她的魂魄才能有依附之處,你的血
由八卦缸存著,輔以茅山之術,才能助她重生。只是我找遍了百岳,卻仍尋不到合適的
玉石。"他歎了一口氣。
    "那就由我去找,就算天涯海角也罷,我一定能找出適合的玉石。"不論要花費多少
代價,就算是找到他白髮蒼蒼,他也要找到玉石,讓若芽復生。
    角落傳來幾蘆輕笑,跟眼前凝重的氣氛十分不稱,眾人的視線一致看向角落,瞪著
不識好歹的皇甫覺。
    "不用說得那麼信誓旦旦,那種玉石我家裡就有一塊。"皇甫覺習慣性地想揮揮扇子,
又想起慣用的桐骨扇已經毀壞,右手只能有些尷尬地搖了搖。不是說那美人兒復生需要
有貴人相助嗎?放眼天下,怕是沒有比他更尊貴的人。
    "你有那樣的玉石?"海禹不敢置信,激動地靠近皇甫覺。原來一切機緣巧合是早就
安排好的,踏破鐵鞋無覓處,擁有玉石的人卻自個兒送上門來。
    "西北有一名高人,能以精誠致魂魄,三年前以天山靈玉鑿成一尊玉雕美人,送進
我家裡。都擱了好些時日,也不知能拿來做啥?"皇甫覺一臉無聊,卻是橫眉瞪了一眼
世遺。這個不知愛惜女人的傢伙,他是怎麼看怎麼討厭!"只是我家裡有,卻不想給你,
如何?"他故意說過。
    事關一個美人兒能否復生,皇畝覺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給玉雕,會這麼說,只是存心
為難世遺,順便替寶貝扇子報仇。
    一旁的石墨搖了搖頭,很是不以為然。"覺爺,您的度量還不是普通的小。"
    世遺卻不理會,神態明顯地一鬆,走至桌邊,看著一口烏玉製成的器皿,外圍紋上
五行八卦的圖形,模樣很是奇特。"這就是八卦缸嗎?"他詢問著,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是的,在若芽復生前,你的血必須先存在八卦缸內三日,方才可用。"海禹有些心
焦地看看皇甫覺,幾乎試想親自下跪,求取那尊玉雕。
    世遺挑起眉頭,掉轉過頭看著皇甫覺。"從鑄創谷到你家中,三日可否到達?"
    "到是可以到,不過又怎麼樣?我就是不想把玉雕給你。不過你若是肯低頭來求,
求得我高興了,倒是還可以考慮。"他撇著嘴笑著,偏頭看見顧炎不贊同的目光,而芷
攘以為他真的存心不給,幾乎已經快哭出來了。
    世遺仍是沒理會他,彷彿毫不在意。他得到所需的答案,拾起軟榻上的殘創。
    "若芽復生之事,就全權交給你了。"他對著海禹交代,在眾人錯愕之中,斷劍已經
割斷他兩腕血脈,大量的鮮血噴灑而出,全數濺入八卦缸中。
    皇甫覺臉上的笑容僵住,洞悉了世遺的打算後,氣得哇哇大叫。"喂!你這傢伙太
過分了,哪有人這樣,先行捨血就算贏了嗎?你這贏得不光彩啊!"他叫嚷著,眼看竟
沒台階可下,心裡極為不甘願。
    原本只是想耍弄荊世遺,哪裡想得到這人比他想的還精明,先行捨血,他要是不盡
速把玉雕交出來,反倒像是他無情無義了。
    一旁的顧炎走上前來,按住世遺兩腕的脈門,制住鮮血狂噴的勢子。"馬上回京城
去,三日內將那尊玉雕送到這裡來。"他轉頭瞳著皇甫覺,嚴肅地說道。
    "等等,這不公平,我算是著了他的道。"雖然早有贈玉雕的心意,但他就是要爭一
口氣。想戲弄人,卻反被將了一軍的怨氣憋在心裡實在難受啊!
    "覺爺,您再不給玉雕,夫人要哭了。"石墨帶著笑,看皇甫覺做著垂死掙扎。
    "不給,我就是不給!"他大聲喊,卯起來了。
    "夫人要哭了。"
    "不……不給……"這次的聲音小了些,他轉過頭,看見芷攘真的眼眶含淚,哀怨地
看著他。美人的眼淚有最可怕的殺傷力,但是他的尊嚴也該維持吧?
    "夫人真的要哭了。"石墨微笑著,看向臉色愈來愈難看的顧炎。"還有,覺爺,我
必須跟您說一聲,主人也準備打人了。"他再補上一句。
    這句話一如刺針,扎得皇甫覺火燒屁股似地馬上跳起來。"姓荊的,算你贏了。"他
氣急敗壞地嚷道,轉身就往門外迅速走去。"我這就回京城去搬那尊玉雕,行了吧?"臨
走前,他嘴裡仍喃喃罵著,哀怨自己在朋友眼裡竟然沒有任何地位可一言。
    得到皇甫覺的首肯,世遺的身軀陡然虛軟。血液仍在大量地流著,神智已然模糊,
八卦缸內己有了五分滿,他體內的血已流出將近半數,是靠著自身的內勁,以及顧炎灌
人他體內的真氣在撐著,否則尋常人早就喪命了。
    視線愈來愈模糊,在昏厥前,他的手中仍握著那柄斷劍,持續呢喃著她的名字。
         
         ★        ★        ★
     
    熱度慢慢地升高,瀰漫了他的呼吸,那不是令人難受的灼熱,而是某種舒適的溫暖,
包裹了四周的空氣。
    耳中開始有了細微的聲響,那聲音只是隱隱約約的,像是怕吵醒他,每個動作都是
輕柔而小心翼翼。能夠分辨出,瀰漫在空氣中的,是暖暖的水蒸氣,有人正在他的身旁
燒著水,在火焰中投入柴薪。
    火焰!他在昏迷的夢境裡,先是看見若芽投入通天爐烈焰的情景,接著是她抱著他,
在他懷中魂飛魄散前,臉上浮現最美麗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想要把住她,卻抓不到任
何東西————
    他在驚駭中醒來,全身嚇出冷汗,手還在半空中撕抓著。
    神魂甫回,他半晌間反應不過來,茫然地看著四周,有幾分的熟悉。他仔細看了看,
發現是他初到鑄劍谷時所居住的小屋。擺設沒有什麼改變,他現在躺著的這張床,就是
最早一次誘惑若芽的地方。
    視線回到手腕,傷口上有著纏繞的紗布,連當初捨血的傷口都不覺得疼痛,稍稍運
勁,真氣暢然無阻,傷口像是已經癒合,他大概昏厥了數日的時間。
    為了逼皇甫覺交出玉雕,他卑鄙地設下圈套,先行捨血。那樣的舉動其實太過冒險,
要是沒有顧炎相助,他絕對活不到現在。
    只是那個時候他哪裡還能想到其他?只要能讓若芽復活,他是不惜任何代價的。
    想起若芽的復生之事,他焦慮地翻身就想下床,急切地想知道一切究竟進行得如何。
但是動作進行到一半,手才剛剛撐在軟榻的邊緣,尚未起身,他的動作就完全凝結,黑
眸裡迸射光芒,只能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一處。
    木屋的窗子半掩著,陽光只是略略照入,在牆角的爐火旁,一個窈窕的身影正抱著
柴薪,輕輕地將柴薪投人火中。
    她的身影纖細,穿著一身藍紗衣裙,動作十分輕柔,走到有陽光處時,細緻的眉目
有著他最熟悉的美麗,紅唇上噙著一絲溫柔的笑。
    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緩慢而謹慎地一步又一步走上前,深怕驚嚇到她,她就
會憑空消失。他的心中都是狂喜,還不敢輕易相信這是真的,害怕喜悅得太早,又要承
受失望的痛苦,恐懼如今能看到她像是尋常女子般的舉止,只是一場好夢。
    走到她的背後,他等待了許久,連呼吸都是謹慎的。許久後才有勇氣伸出雙臂,指
尖觸及她溫熱肌膚的瞬間,他狂吼一蘆,用力地把住她,用盡力氣將她抱人懷裡。
    "啊!"若芽受到些許驚嚇,低呼一聲,手中的柴薪掉了一地。聞到他身上的男性氣
息,她鬆懈地一笑,轉過身來看著他。"世遺,你醒了?怎麼不出聲喚我,就突然下床
了?"她撫著他的臉,一寸寸重溫他肌膚的感覺,只是貼著他,察覺兩人的呼吸融在一
起,就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
    他的眼裡驀地像是有著某種熱熱的液體流竄,忍也忍不住。他瞪著雙眼看著她,甚
至捨不得眨眼,仔細地瞧著她,非要確定她已經復生,好端端地倚偎在他懷中。
    日光之下,她的美麗比往昔更讓他心動,沒有了在魂魄時那蒼白的模樣。甚至就連
她眼裡,那抹最讓他心疼自責的憂傷,此刻都消失了。
    "真的是你,若芽,你真的復生了!"他的雙手收緊,將臉埋人她的頸間,低喃著所
有感謝的話語,失而復得的喜悅,衝擊著他的全身,他克制不住地顫抖著。
    "是的,我復生了,是你的血、你的魂換回了我。"她也擁抱著他,傾聽著他強而有
力的心跳。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卻是她沒有實體時,最想做的一件事。
    爹爹用茅山之術將她喚了回來,附身在玉雕上,從此之後她雖然有著血肉,卻青春
不改,直到他死去的那日,她才會再度化為魂魄,跟他一同下黃泉去。
    "你附身在那與玉雕上嗎?"他仔細地打量著她,撫摸著她柔軟的肌膚,沒有察覺任
何異狀。
    "是的,那尊玉雕的原石是難得的天山靈玉,爹爹直說是我前世有福,在緊要關頭
得了貴人相助。"那貴人不求任何報償,臨走前還來看看她,也看了昏睡中的世遺。但
他看向世遺時,臉色可不太好看,還叨念著什麼便宜了這傢伙等等話語。
    黝黑的大手慢慢地撫過她的肌膚,甚至滑人藍紗內。她任由他撫摸著,臉兒變得酡
紅,因為感覺到他炙熱的觸摸而有些不安。
    雖然先前已經與他有過夫妻之實,他也徹底地教導了她,但是她畢竟羞怯,況且事
隔這麼久,就算此刻他的觸摸不帶著情慾的索求,當他再度輕撫著她,她還是忍不住臉
紅。
    "那麼你的身子還好嗎?不會覺得累嗎?怎麼能不歇息,還在這兒燒水?"他有些急
切地問,迫不及待想用關懷淹沒她。
    她淡淡一笑,從沒看過他這麼不安的樣子。"爹爹說我這幾個季節裡,多加注意些
身子就行了。在復生後,他也囑咐著我該歇息,是我不聽,偏要來照料你。"她怎麼有
辦法好好歇息?每日都想守著他,渴望在他醒來後盡快投人他懷裡。
    復生後她急著要見他,爹爹卻說他因為捨了一半的血,持續幾日昏睡不醒。她極度
擔憂著,日夜守在他身邊,心中十分擔心,也曾趴在他胸膛上,悄聲求他醒來,當他仍
舊沈睡,她悄悄地哭泣。
    在這幾天裡,她是多麼害怕上蒼存心要戲弄他們。要是她復生,而他卻昏迷不醒,
她的復生有什麼意義?
    他們或許就像是傳說中的比翼烏,各自只有一半的心,在相擁的時候才能完整,失
去了對方就無法獨自存活。
    握起他的手腕,她隔著紗布吻著他的傷口。"疼不疼?"她輕吻著,知道他捨去了半
數的鮮血,心中有著強烈的感動。縱然他曾經傷得她那麼重,但是她從沒有埋怨過,只
是專注地愛著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他真能回應她的愛情。
    上蒼聽見她的祈求,願意再給他們新的開端,才讓他醒了過來吧!
    "不疼,這些疼痛,絕對比不上你為我承受的。"她可是為了他投人烈火中,遭受烈
焰焚身之苦,相較之下,他所受的疼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世遺的呼吸紊亂,緊緊擁抱她時,多年的空虛終於被填滿,只要擁著她,簡直就再
無所求,心中除了喜悅已經容不下其他。他這一生中原先充滿著血腥,專注於復仇,殺
了無數的人。
    然而鮮血不能使他平靜,眾裡尋了千百度,驀然回首,原來能使他平靜的只有她溫
柔的微笑。
    "別離開我了,若芽,這一生都別再離開我,我什麼也不求了,只求你永遠留在我
身邊,做我的妻子。"他孤傲了許久,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卻是謙卑的。他多麼心疼她的
執著,是她的堅持與溫柔,一點一滴地將他救出仇恨。
    她的笑容裡有著喜悅的眼淚,仰望著他,知道他心中的殘忍已經消失無蹤。"我不
會離開你了,從此之後,我們同日生、同日死,一輩子都在一起。"她緊緊抱著他,溫
柔地吻著他。
    所有風雨都過去了,仇恨在愛情面前,原來是那麼微不足道的。
    他捧起她的臉,吻著她的紅唇,在心中發誓要珍惜她一生,絕不會讓她受半點的苦。
    "若芽,"他低聲喚著,黑眸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你可知道,世上什麼對我而
言最重要?"他問著這個許久前她曾提及的問題。
    她搖了搖頭,睜著那雙柔情似水的美麗眸子看著他。當他心裡已經沒有仇恨,那麼
什麼東西是該佔第一位?
    是她,只有她,這世上只有她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存心不說,微笑著撫
著她的唇。"我現在不說,等我們共度了這輩子,那時我再告訴你。為了聽這答案,你
可千萬不能離開我。"
    她粲然一笑,看出他的用意,用最溫柔的吻封印了他的深情……
    仇恨,已經消失了,從此之後他們再也不會分離。
     
一全書完一
編註:
    關於顧炎與芷攘的愛情故事,請看(水漾佳人)。
    關於顧炎的妹妹————顧野火與鐵鷹的愛情故事,請看《野火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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