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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7
  她們原以為在紅獅大街警署能快進快出的,但看來打錯了算盤,十四年來保守黨的連續執政使得文案工作變得越來越繁文縟節。警署是一棟老舊的紅磚三層小樓,建於本世紀初。要完成有關逮捕的文案工作是件費勁的事情,但她們失去耐心了嗎?
  「我?」凱茨問。她已經喝掉了十四杯咖啡,現在得去方便一下。「不,當然不。我喜歡伏案工作!」
  這個不速之客叫做普賴爾,他沒有前科。她已經兩次拼錯了這個名字。她嘴裡喃喃自語,「普賴爾!普賴爾!」她又第三次拼錯了。
  這回她真失去耐心了。「噢!見鬼!」她把紙團成一團,扔進了十尺外的紙箱裡。
  「真準,弗拉德!」格裡芬在門口說,「你一定練過。」
  「你知道的,珍妮,太多回逮捕了。」
  「恭喜你們,我們的督察要見你們倆。」
  「在辦公室?」凱茨說。
  格裡芬笑著衝她們擺了擺手。
  「噢!見鬼!」莫伊拉說。她整個下午看起來都憂心忡忡。
  珍妮·格裡芬的督察叫做蘭克,至少六英尺六英吋高,比諾曼·布萊克賽還要高。但是布萊克賽壯得像頭牛,蘭克卻人符其名,又高又瘦,兩隻眼睛長在一張馬臉上。
  兩人從辦公室出來,莫伊拉說:「你聽他都說了些什麼?『哦,迪本警官,幹得很好,幹得真不賴,迪本警官。當你們來這兒的時候沒想到要花這麼多工夫吧,迪本警官。』上帝呀,我最恨那樣的傢伙了。」
  凱茨說:「親愛的,我敢打賭,咱們談話的時候,他對你眉來眼去的。」
  「我可不喜歡。」
  「噢,我想你有麻煩了。你聽到的,莫伊拉,『我很快就會去布賴頓。弗拉德警官,也許你能帶我去參觀參觀,你知道的,就是那種常有料的地方。』他是在說夜總會,莫伊拉。」
  「真該投訴他。」
  「投訴什麼?他可什麼也沒做。」
  她們又花了一個半小時才完成了逮捕報告,之後又和格裡芬重新核對了一遍才離開警署。當她們倆出門時,格裡芬悄悄說:「保重,弗拉德。」她衝著督察的辦公室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凱茨的肩頭。
  「我會的,警官。」凱茨故作冷酷地穿過大門揚長而去。
  幾秒鐘後她又回來了,低著頭,不好意思地淺笑著。「我可真糊塗!」她說,咯咯笑著,「忘拿車鑰匙了。」格裡芬警官一直低頭整理文件,幾乎沒抬頭看上一眼。
  據說吉爾·布朗很少在六點鐘之前回家的。當她們到達時才五點半,她原本準備等上一會兒,可發現燈亮著。她們按響了門鈴,很快就有人應答。不一會兒,一個臉龐亮麗的蹦蹦跳跳的姑娘拉開了房門,一邊還踮著腳尖跳來跳去。這是她們要找的布朗小姐嗎?
  「是的,是我,再沒第二個人住這裡了。」
  「嗯,我們還以為要找一個……」
  「沒這麼瘦的,對嗎?」布朗露出一張燦爛的頗具感染力的笑臉。「一年前我還沒這麼瘦。我是個長跑愛好者,你知道的。這很好,不是嗎?能使你保持健康。我以前練慢跑,不過現在我正加快速度。你們要進來嗎?」
  「難道你不打算先問一下我們是誰嗎?」莫伊拉稍帶困惑地說。她仍舊吃驚地張著嘴。
  「別傻了。」布朗笑道,「你們是垃圾,不是嗎?想喝杯茶嗎?」
  吉爾·布朗仍然在跳躍著,即使是在沏茶的時候。她像個過分激動的拳擊手踮著腳尖跳來跳去:當她住壺裡注水時,當她找出三個杯子時;當她從電冰箱中掏出東西時;當她從壁櫥中抓出砂糖時。她的生活看來充滿了「叮叮噹噹」和「唏裡嘩啦」。
  「糖?」凱茨不無吃驚地問道。
  「我得保持體重。昨天我剛跑了十五英里,今天晚上還要參加個晚會!」
  「哦,賜予我力量吧!」莫伊拉欷覷說道。
  「你說什麼,親愛的?」
  「沒有,我只是不太舒服,僅此而已。」
  「噢,你應該不錯。你看起來相當結實而且也不胖。瞧瞧我,當我剛開始的時候……噢,那時我幾乎瘦得皮包骨頭。現在我擁有充沛的精力,多交些男朋友也沒什麼問題。」
  「找男人對我來說也從不成問題,」莫伊拉說,口氣更重、更慢。
  水開了,溢了出來,蓋子叮叮作響。吉爾·布朗把水到杯子裡,還不忘了要蹦蹦跳跳,讓人看得心驚膽戰。「不。」她說,「看你的樣子,我可不那麼認為。」她看起來比壺裡的水還要沸騰。「你知道,你擁有一張動人的臉蛋。你只要上一點點淡妝,在眼睛周圍。使你的皮膚更能襯出你的雙眼。」
  她們圍著熱氣騰騰的咖啡坐下,吉爾和凱茨每人拿著一個帶有競賽標誌的杯子。莫伊拉傻乎乎地呆坐著。
  「第六屆圖頓十公里長跑大賽!」凱茨轉動著她的杯子看著上邊的藍字說。「什麼時候,去年十月?」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比賽。你知道嗎?」
  「成績如何?」
  「我想是五十六分鐘。那時我還一無所知。開始時我跑得太快了,所以到了中間,我不得不走著前進。」
  「我知道,是第八屆。」吉爾的杯子和凱茨的一樣的樣式,一樣顏色,只是標誌不同,有一個不同的象徵賽跑的卡通形象。
  布朗神采奕奕地說道:「四月份我跑了四十一分鐘。在這次第八屆比賽中,」她抬起杯子露出上面的藍字,「我突破了四十六分鐘。」
  「你提高很快,吉爾。你沒有訓練過度吧?」
  「據我的教練講沒有。她說我是個天才。他判定我能跑得更快,但需要先減掉贅肉。我現在每天都堅持跑一定的裡數,一直要到二月,每週一次山地訓練,沒什麼超負荷的。我已報名參加了倫敦馬拉松賽,我可不想受傷。」
  「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你,我也練過跑步。如果你需要什麼建議……」
  「狗屎!」布朗忽然坐直了身子。「我說你是誰呢。你也跑圖頓的比賽,是吧?你叫什麼名字,凱瑟琳還是什麼?」
  「別把我和凱瑟琳·貝勒混淆起來,她經常能贏得大賽的頭名,她可比我快多了!我是凱茨·弗拉德。我是今年四月份賽的第二名。」
  「你跑多長時間?」
  「三十四分四十秒。我的最好成績是三十四,哦,是三十一分。」
  「噢,上帝,真快啊!」布朗大喘了一口氣。她晃著手臂,大聲地喝著咖啡,被嗆著了。「噢,太棒了。抱歉。」她下巴上沾了一滴咖啡。
  凱茨沒吭氣。然後她說:「別著急。吉爾……是叫吉爾,對嗎?」
  「是的,吉爾·布朗,情緒高昂,熱愛運動,而且從未被強姦過。」
  莫伊拉在一邊咬著舌頭,直直地盯著凱茨的臉看。
  凱茨抬起手臂搖了搖,示意莫伊拉保持安靜。「你想告訴我們,吉爾?」
  「和我上次說的沒什麼不同。」
  「我們知道,都過去一年多了。」
  「都跑過兩次圖頓賽了。還要咖啡嗎?」
  「我自己來。」莫伊拉說。她站起得太快了,把椅子弄翻了。
  吉爾冷漠地斜下身子扶起椅子。「這回不加糖?」她微笑著。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莫伊拉臉紅了。
  「下班後我回到家,那是週一的晚上。當我開門的時候,一個相當大的傢伙背後猛擊我。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已逃走了。」
  「為什麼說是個大塊頭呢?」
  「我也不知道。總之他是個大塊頭。可能有個影子,也許是第六感什麼的,不過我敢斷定他是個大塊頭。」
  「是你自己認為那是個男人,還是當第二起襲擊案後警官來訪問你時你推測如此呢?」
  「他媽的!」布朗突然說道,「如果一個個頭很大的畜生跳到你背後,你難道不認為他要強暴你嗎?當然那是個男的!上帝!」
  「嘿,嘿。」凱茨聽起來很平靜。她向上瞥了一眼,莫伊拉倒了一半停下來,她美麗的嘴唇又完美地張開了。凱茨用更慢的速度說:「聽著,吉爾,也許你不相信我,但是人們所感覺到的通常不是所看到的所聽到的,這是很正常的。」
  「好吧,我感覺到他身材高大。對嗎?」
  「先別對我咬牙切齒,不過你能估計一下他有多高大嗎?」
  「六英尺二英吋以上,至少兩百磅重。」
  「什麼?」
  「幾個月前我的一個男朋友也身材高大,他——」
  「你想說他有六英尺三英吋?」
  「可能吧。我只是覺著他很高大,知道嗎?至少和我的那個男友一樣。」
  「很好,吉爾。」
  「還有,他手指尖粗糙。」
  「像個工人,你是這個意思嗎?不是像個農夫?」
  「不。是指尖。他摸我的脖子,他手指末端硬得要死。差不多和玉米一樣。上次我怎麼沒想起來?」
  凱茨知道為什麼,因為根本沒人問她。她安詳地等著。「是這樣的,總會有這樣的事,吉爾。長期的記憶是件非常有趣的事。這就是我重新又打擾你的價值所在,真的,你非常神奇。」
  「咖啡!」莫伊拉放下杯子。
  吉爾·布朗笑了。「好的!還有別的什麼嗎?只能有一件事了,我得馬上換衣服去參加晚會了……」
  凱茨啜了一小口咖啡,這味道讓她不由得想起了珍妮·格裡芬的熱水瓶。
  「還有件小事情要佔用你的時間,吉爾。請閉上眼睛。曾有人在街上見過一輛電視台的修理車。你能回想起見過它嗎?」
  吉爾閉上雙眼。咖啡騰起的熱氣縈繞著她的臉龐。
  「我想不起來……我當時正回家。我通常在晨報來之前外出跑步。那天我想看圖頓的成績來了沒有。我打開門,然後……啊,該死!有一輛埃斯哥特貨車停在大街的盡頭。」
  凱茨問:「哪個公司?」這是個渺茫的期望。
  「我不知道。那車頭衝著我,看起來髒兮兮的。它也許是輛轉播車,也許是輛……我不能肯定。」
  「我查過布朗的檔案,莫伊拉。格裡芬警官曾和當地的電台和電視台談過。離吉爾最近的男性工作人員在六條街之外。所有他們的精力都集中在廣播中的熱線節目上了,我們可以輕鬆地將他們集中起來。我認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根本無法做那件事。」
  莫伊拉正準備開動車子。她聽到凱茨聲音中有點什麼東西,就說道:「但是?」
  「我正在想是不是阿沃卡多。他有足夠證據表明不在現場。我們得關照一下所有的在理論上有可能對吉爾·布朗施暴的暴躁分子,還得重新查一下有關斯塔布斯襲擊中的相關人員。看看從別的方面能不能有所收穫。」
  「吉爾·布朗讓我有點吃驚。」
  「是的,你已經表現出來了。你得注意控制一下你鬆鬆下垂的下巴。莫兒,你這樣會使我們得不到所有情況的。」
  斯塔布斯住得離這兒很近,直線不過一箭之遙的距離。當然要是不熟悉裡奇蒙的單行線或是個陌生人也許要花上十分鐘。那房子非常普通,三十年代末建的房子,帶瓦的柵欄,塑制門窗。她們剛在外邊停下車,三盞五百瓦的安全燈「彭」地一聲亮起來。修剪齊整的草坪,草坪上孤零零的兩個來客,燈光將這一切映得雪亮,宛若夜場足球賽中要發定位球的情景。屋簷下。牆頭上是英國電訊的安全警報系統,直接與交換機連在一起。莫伊拉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不禁打了個冷顫。
  凱茨不動聲色地按響了門鈴。
  
   8
  屋中應該有人。前邊圓形柵欄圍起的房子裡黑漆漆的,但有電視的聲音從後邊模糊地傳出來,過道盡頭有一縷燈光從門縫下擠了出來。
  凱茨再次按下門鈴,這次比上次時間更長。從房間深處傳來一聲模糊的喊聲——「喬治!」然後有一個更低沉的聲音應了一聲。廚房的燈亮了,緊接著聽到腳步聲由遠至近。「是誰?」語氣中透著一股怒氣,是那種壓抑已久、行將爆發的憤懣。
  凱茨對莫伊拉使了個眼色。「讓我來。」她衝著投信口大聲喊道:「警察!斯塔布斯先生嗎?」
  「是,你們要幹嗎?」
  「我們想談一談,斯塔布斯先生。外面冷得很。」
  門鎖應聲而開,露出一道不足一英吋的小縫,門上還搭著鏈子。黑暗中飄出一句話來,「證件?」
  凱茨早已拿在手中,立刻打開來。
  黑洞洞的大門裡沉默了一會兒。
  「你的呢?」他沖莫伊拉點了點頭,「讓我看看你的。」
  莫伊拉慌忙在手袋中翻找起來,嘴裡喃喃地說著對不起之類的話。凱茨看不見她的臉,但她能感覺到莫伊拉滿臉漲得通紅。
  「我們能進來嗎?斯塔布斯先生。」
  「得等我看到這黑鬼的證件。」斯塔布斯斬釘截鐵地說。幸虧莫伊拉沒留神。
  「謝天謝地。」莫伊拉總算找著了,在空中興奮地揮舞起來。
  他看了一眼,咕噥道:「我看你們可以進來了。」他解開門鏈,把門打開。「她在那邊。如果需要,我會到後頭去。」說完轉身離去,邊走邊粗魯地喊道,「艾琳!是警察!」艾琳·斯塔布斯在裡屋,她丈夫步入廚房前,給她們指了個方向,隨即在身後把門關上。在房門即將關上的一剎那,凱茨看見了他那小小的世界:一台小黑白電視機,一個煙灰缸,一打淡啤酒,晚報翻開在賽馬版上。
  斯塔布斯夫人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高大的靠背,棕色皮革的扶手幾乎將她包在其中。扁平的扶手由椅背彎盤而下,她的雙手死氣沉沉地搭在上頭,那兒的皮革已經有點褪色了。她腿上蓋著印花羽絨被,看起來很冷的樣子。但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在她的對面是個煤氣取暖爐,四個火頭都開著,燒得通紅。屋裡簡直像個烤房。電視聲音大得吵人,斯塔布斯夫人盯著屏幕,雙眼灰暗,空洞無神,混濁的眼光讓人幾乎覺著她半盲,看起來幾乎有六十歲。當她開口說話時,臉上毫無表情。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我想,我們能不能……?」凱茨沖電視機點了點頭。
  斯塔布斯夫人身邊堆滿垃圾的桌子上放著搖控器,她拿起來接了下「靜音」鍵,電視聲突然停止,她們只能聽到壁爐中火苗嘶嘶的聲音以及透過廚房的牆壁傳來的隱隱約約別的電視的聲音。斯塔布斯夫人輕輕地抬了下眼皮,從上到下打量了她們兩人一番,似乎心意已決。
  「我確實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然後轉過臉去繼續盯著電視裡寂靜無聲的新聞。
  屋裡的溫度熱得讓人難以忍受,莫伊拉看起來已經打蔫了。她沖斯塔布斯夫人笑了笑,問是否能脫掉外套。斯塔布斯夫人表示可以,並示意她們倆都坐下。她告訴她倆,別擔心隔壁廚房裡她丈夫,他會整晚都呆在那兒。
  莫伊拉挑了一張遠離火爐並且臨窗的椅子坐下,那是一張和艾琳所坐的同樣的棕色皮椅。屋裡只剩下火爐旁的雙人長沙發,墊子都被烤得燙人。凱茨想坐在沙發的扶手上,但她知道自己應該和斯塔布斯夫人一樣,坐下來。她笑了笑說屋裡有點熱。
  「我倒沒覺得。」斯塔布斯夫人答道。
  「我知道這會很難,斯塔布斯夫人……」凱茨輕柔地說,「我們當然不願意……」她頓了一頓,「強迫,但是……」艾琳·斯塔布斯顯得無動於衷。凱茨不知道她是不是聽進去了,於是慢慢地握住了這女人的手。『嘶塔布斯夫人?」
  艾琳·斯塔布斯慢慢地轉過頭來,視線從電視屏幕上移到這位女警察粉嫩的手上,抬眼盯住凱茨,眼光中透出萬分悲苦。凱茨感覺到兩人指尖輕觸的地方有些異常。
  「你叫什麼?」斯塔布斯夫人輕聲問。
  「凱茜·弗拉德,」凱茨答道,」朋友們都叫我凱茨。」
  「名字真好聽。」
  當凱茨握住艾琳·斯塔布斯的手時,本打算引起她的注意就收回手來,但這會兒已是騎虎難下。凱茨感到手有點麻了。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她能感覺得到房間嗡嗡作響,她能感覺得到艾琳脈搏的跳動,她想她能體會到她的痛苦。凱茨不知該再做些什麼,她將自己的手挪開,找了個更舒適的姿勢,伸手再次去撫慰艾琳。她覺得艾琳的身體熱了起來。當她抬眼看著她時,她已感覺到艾琳哭了。
  「你觸摸我了,」艾琳說。煤氣爐的火苗嘶嘶作響。「喬治不再碰我了,一次也沒有了。自從那之後,一次也沒有了。」凱茨抬頭看著艾琳的淚水,先是一滴滴的,緊接著淚如泉湧,再也壓抑不住的痛苦像開閘的洪水一股腦地宣洩出來。「他不再碰我,一次也不。他說他做不到,似乎那是我的錯,似乎是我做錯了什麼。」
  「要我們給你弄點什麼喝的嗎?斯塔布斯夫人。」凱茨輕聲問道,她又往旁邊靠了靠,試圖正視斯塔布斯的臉。「你想喝杯茶嗎?」
  那女人抽泣著。「不,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她抬起眼來,眼光一閃,幾乎是微笑著望著警官,柔聲說道:「繼續握著我的手吧,我不在意。」
  「沒問題,艾琳,」凱茨平靜地說道,「忘掉那些問題,那並不重要。要紙巾嗎?」
  艾琳點了點頭。
  「我這兒有!」莫伊拉說著從手袋中取出一包。
  「謝謝!」
  莫伊拉鬆了口氣。「不用謝,斯塔布斯夫人。」
  「給,艾琳。」
  「沒關係,艾琳。我這兒有的是紙巾。」
  斯塔布斯擤了把鼻涕。「謝謝,太感激了。」她突然停下並坐起身來。「你們覺得這兒熱嗎?」
  莫伊拉的白襯衣已經敞至脖根。她咳了咳,「有點兒,斯塔布斯夫人。不過要是你覺得……」
  艾琳看著凱茨,「要不我們把火關小點兒?凱……」
  「凱西,艾琳。我說過吧,朋友們都喊我凱茨。」
  「噢,是的,」斯塔布斯慢慢說。她往上看看,「凱茨,把火關小些好嗎?我覺得這兒太熱了。」
  要去關小火,凱茨就得鬆開握住的艾琳的手。她遲疑著,艾琳明白了,她笑著,慢慢地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凱茨彎下腰,靠近火焰去找開關,她覺得火苗的熱氣舔著她的臉。她將開關旋回三檔,一時間都覺得有點兒冷了。
  「好些了!」艾琳說。
  凱茨臉朝前坐在沙發上,兩手疊在一起,兩肘搭在膝上。她沖斯塔布斯夫人的方向斜倚著,不過不再握她的手了。「該死!」她想起什麼,又伸出手摸著艾琳。那女人捏了握她的手,用明亮的眼睛望著她。凱茨想了一會兒。「艾琳,你沒接受過心理輔導吧?」
  斯塔布斯夫人微微一抖。「不!我不想出去。而且喬治……」她看了眼廚房,「喬治說他也不希望任何人來這兒。」
  「你最後一次外出是什麼時候?艾琳。」
  「事情發生的那周。」她突然停下來,渾身緊繃,用完全不同的口吻大聲說道,「那以後我就再沒出過這幢房子,我……」她再次突然停住,坐起身來,推開羽絨被。「很抱歉,警官,自從我被強暴的那一周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外出過。」
  四目相投,凱茨看見艾琳和她有著同樣碧綠的眼睛。出於本能,她問道:「今晚怎麼樣?艾琳。」
  時間彷彿停滯,凝固的空氣似乎在等待著艾琳艱難地做出抉擇。她抬起頭,臉上掛著勉強的微笑,眼神中流露出心意已決。凱茨下了步險棋,但畢竟是步好棋。艾琳說今晚可以,但出去前得洗個澡,能否等她一會兒。
  「當然可以,要幫忙嗎?」
  「不,謝謝,我很好。等我半小時,可以嗎?」
  她站起身,搖晃了一會兒,穩住了身體。羽絨被滑落到地上。當她走到大廳時,用力敲了敲廚房門。「喬治!我要出門。我出去時你把起居室打掃一下。」她扭頭對莫伊拉和凱茨說:「二十五分鐘,好嗎?」然後轉身離去。
  凱茨等艾琳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聽到她打開了水龍頭,轉身對莫伊拉說:
  「把電視開一下,弄響點兒,我要去和那個阿亞圖拉說句話!」莫伊拉聽了又吃驚地垂下了下巴。凱茨抬手指著她的下頦:「合上。趕快行動!」
  她敲了敲廚房門,沒等回答就推門進去了。喬治·斯塔布斯從報紙上抬起眼。
  「她真的要出去?」
  「洗完澡之後,喬治。」
  他放下手中的罐頭,兩眼直盯著凱茨。「天啊!你都跟她說了些什麼?」
  
   9
  四十分鐘後艾琳·斯塔布斯從樓上下來。晚了十分鐘,卻顯得比剛才年輕了許多,看得出臉部的僕妝花了不少功夫。一定是很久沒打扮,手都生疏了,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在這間屋子裡這樣呆上六個月,要想精神煥發改頭換面,單靠洗個熱水澡可辦不到。
  廚房門開了,喬治的電視已經關掉。他坐在凳子上,手裡拿著一聽嘉士伯啤酒,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慍怒。凱茨和莫伊拉站在起居室的門口,凱茨沖喬治笑了笑。喬治抬頭看著他的妻子。
  「你看起來不賴嘛!」他說。
  「是嗎?」艾琳回答道。
  她們坐進莫伊拉的轎車,凱茨側著擠進了後座。莫伊拉忙不迭地解釋,但是凱茨讓她留神開車。
  「去哪兒?艾琳。」凱茨問道。
  艾琳提議河邊有個不錯的酒吧。「好的,開車。」凱茨說。
  八點不到,酒吧裡除了她們只有不多的幾個客人懶洋洋地坐在那兒。艾琳解釋道:「這是個挺受歡迎的酒吧,但是今晚不會有太多的人,今天是週一嘛。」
  「這樣很好。」莫伊拉說。
  「我覺得也是。」凱茨說。「乾杯!」她們沖斯塔布斯舉起了杯子。
  艾琳遲疑了一下,也舉起了杯子。「乾杯!」她說,「很高興能來這兒,謝謝。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現在怕得要死。」
  「我們會抓住他的,艾琳。我保證。」凱茨一臉正氣。
  「我相信你。」
  艾琳·斯塔布斯終於開口了,起初聲音很輕,幾乎是耳語,語氣中還帶著緊張和懷疑。她抿了一口金湯力,挺了挺腰桿,聲音變得大了起來,臉上重又閃現出光彩。她甚至開始講一些輕鬆的笑話。她曾在一家小公司工作,打字,檔案,接待,甚至一些銷售業務,什麼都干。「他們人很好。他們說無論何時,只要我願意,就能回去工作。可是我辦不到。我遞上了辭呈,就在那件事情兩周後。」
  凱茨知道這個女人是多麼地希望能將那個混蛋繩之以法。
  「你知道這很滑稽,」艾琳說,「你從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對嗎?我曾在電視上看到人們談論這種事情,我們也都聽說過,對嗎?然而,現在它就發生了,而且就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不知道現在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和過去的我判若兩人。我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如果一切能重新開始……唉!不可能了。我和喬治已經……」
  「他已經……」莫伊拉輕聲問道。
  「你是說他已經不願和我那個了?對的,他再也不願意和我做愛了。就是這樣,親愛的,那事發生後,喬治就碰都不願碰我了。」
  「很抱歉,我……」
  「抱歉什麼?親愛的。是抱歉我老公這樣對我?還是抱歉他克服不了這個障礙?這不是你的錯。」
  「對,可我……」
  「別再道歉了,沒什麼。你和你的同伴,在我最需要的這個時候能來看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對嗎?」
  「對的!」莫伊拉說。凱茨看得出她並不十分相信這一點。
  艾琳笑了。「我想起來這圈酒該我請了,對嗎?姑娘們。不,別起身,再來份一樣的?」
  凱茨抬頭看了看吧台。艾琳已要了酒,這會兒她跟服務生正聊得樂不可支。一方面,她的這種轉變讓人驚訝,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又是意料之中的。這就是凱茨曾從她的眼神裡看到的。她轉過頭來,「你知道嗎?莫伊拉,要是在兩千年前,這女人早就會被亂石砸死。那事之前,她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被強暴跟她自己也脫不了關係。也許現在會好點兒了吧。」
  「一點兒,」莫伊拉說,「就那麼一點兒。她老公是頭豬。」
  「喬治的問題是他不能容忍美好的東西被玷污。他對那些無法釋懷。」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不,他不是,莫伊拉。他只是個孩子。」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看看他們的家,再看看他那副德性。」
  「莫伊拉,相信我,他只是個孩子,他也很痛苦。一旦他擺出大男子主義的架勢,就停不下來了。有些時候只需要一句話或者一次觸摸,但這些都沒發生。有些東西一旦你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們很蠢,他們本該找人來開解這件事,但是沒有。不過相信我,任何人都能解決他們這個問題。」
  「我看沒那麼簡單。」莫伊拉說。
  「我說行。他們之間已經出現轉機。這得花點兒時間,但他們最終肯定能重修於好。看看艾琳現在這個樣子,哪點像個受害者?我敢打賭,在遭遇這個不幸之前,他倆的性生活一定很和協。她說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喬治,我敢打賭他也是。這就留下了隱患,莫兒。有人捅破了他們的氣球。強姦和通姦一樣讓人難以接受。面對這種事情,你有多麼理性無關緊要,關鍵是發生了什麼。」
  「她回來了。」
  「我知道。相信我,他倆肯定會好起來的。」
  艾琳回來一屁股坐下。「兩杯金湯力,一杯橙汁,對嗎?這杯大的是我的。乾杯,姑娘們!」
  凱茨和莫伊拉笑著也端起了杯子。「乾杯!琳!」
  「你們不是在談論我嗎?這會兒怎麼打住了?」
  艾琳把弄著手中的杯子,莫伊拉麵臊起來。她說:「嘿,沒事。我不過開個玩笑。」
  「我們正說著,」凱茨說,「我們正說著我們很高興你能出來。」
  「我也是,」艾琳說,「我怕的要死,但我非常高興我能到這兒來。」
  「總得有個第一步,嗯?艾琳。」
  「對。但這一步最難。」
  「可是你做到了!」莫伊拉說。
  「對,我做到了!」
  艾琳舉起杯子,透過杯中的液體看著凱茨,停留了片刻,然後把杯子放下,低著頭用手指撥弄著杯中的檸檬片。「我沒有失去知覺,所有的都在我腦子裡。」凱茨倆人瞪大了眼睛。「我能記起每一個細節。」
  現在什麼也不用說,不用問,也不需要提示,四十二歲的艾琳·斯塔布斯夫人開始剝去外殼,扯斷心頭的鎖鏈,重新燃起心底的激情,重又找回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個拿得起、放得下的艾琳。她開始把一切娓娓道來。
  「那天喬治上的是下午班,我在回家的路上順便去了趟超市。我並沒有買太多的東西,只買了牛奶麵包和一些肉餡。我準備給喬治做扁麵條吃,喬治很喜歡吃這個,每次當他值完班我都會給他做。等他回到家裡,我用微波滬熱三分鐘,他洗完澡就可以吃了。
  「我一般五點半下班,所以應該在六點半到家,最晚七點差一刻。我開著一輛舊的阿斯徹,那天我把它停在街上。喬治的斯爾拉比我的要新一點兒,所以我們把它停在我們的私人車道上,那樣安全些。我們的大部分鄰居都把車停在自家的車道上或停在車庫裡,但是那天在我們附近的街上卻停著兩輛轎車和兩輛埃斯哥特貨車。
  「那兩輛轎車分別是H字頭和G字頭的蒙塔戈,兩輛車離著不遠。因為喬治的斯爾拉也是H字頭的,所以我記得。當時我想那可能是兩個推銷員的車或別的什麼人的。兩輛貨車中一輛埃斯哥特貨車是L字頭,是自來水公司的;另一輛像是轉播車,不過很舊,是F字頭。」
  凱茨和莫伊拉都屏息靜聽,盡量不去打斷艾琳的回憶。她們周圍的另一個世界在喧鬧著,酒杯的叮噹聲,遊戲機的嗡嗡聲,吧台後邊收銀機的叮噹聲以及酒客的笑聲和其他偶爾發出的聲音,混作一團。
  「你過會兒也許會問我,所以現在我就告訴你。我的記憶力通常很好,如果我想去記住什麼,那就會像看電影一樣清晰。我上學時,我可以看過一頁書後一字一句地把它背出來。
  「在那停著的轎車和埃斯哥特貨車裡絕對沒有任何人。一輛車後窗上放著一對絨毛玩具。」她停住點了點頭,像是在對別人剛才說的表示贊同。「那是輛斯爾拉,乳白色,沒準兒就是白色的。那輛蒙塔戈是黑色的,也許是棕色或是暗紅色的。我們街上的燈很暗,所以僅僅從旁邊駛過沒法確定是什麼顏色的。
  「我把車停在隔壁房屋外面的街燈下。不是為了安全,只是因為那樣比較容易鎖車。如果那兒有什麼人的話,他一定是藏在什麼地方,因為當時我什麼也沒看見。我覺著我的感覺非常準確,那天晚上一切正常。
  「我下車後,繞過去取出放在副駕駛位上的東西,鎖上車門,然後準備回家。
  「喬治是個非常循規蹈矩的人,他通常會為我打開門廊的燈,這樣我就不會在晚回來的時候因為太黑而找不到鑰匙孔。那天燈沒亮著,我也沒多想什麼。我想也許是喬治忘記了,他偶爾也會這樣。
  「我的鑰匙環上有個小手電,我按亮它,伸進鑰匙打開門。接著我就聽到他衝過來。他肯定離得很遠,因為我們的車道上無處可藏。他速度一定極快,我聽到他衝過來時沒有時間採取任何行動。
  「我幾乎已經轉過身來——手中仍然拿著剛買的東西——當我轉過身的時候,他用力猛擊我,把我『彭』地推在門上。我用力敲門上那小塊髒玻璃,但是沒能打碎它,只是傷了我自己,弄破了我的前額。我向前摔倒,只見門像是飛了起來,我臉蹭著地面被拖到門廳裡。事情太突然了,我都顧不上害怕了。那就像是我在看一部由我主演的電影一樣。
  「現在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了,但是當時,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幾乎都暈了過去。我們還在過道上,如果他打算在那兒於的話,我猜也許會被看到。他沒法關上前邊的門,於是他對我說:『起來,你這頭母牛!』然後抓住我的胳膊。我差不多已經站起來了,但是他又把我摔在地板上。他很快地把門踢著關上了。他說他會一直盯著門的,如果我看他,他就會殺了我。當時我一句話都沒說,不過我已經從牆上的一面鏡子裡看到了他。
  「然後他就強暴了我。就是如此。我記得當時我更怕他會雞姦我,還好他沒有,現在回想起來還害怕。
  「事情就是這樣。當他幹完後說了聲『謝謝!』接著他又抓著我的頭髮,把我摔在地板上。我被摔得睜開了眼,並沒有被撞暈,不過我裝做那樣。我哼哼著,盡量表現出無力的樣子。我一動沒動,我就一直呆在那兒很長時間。我聽到牆上的鐘響了七下,想那人已經走了。然後我才爬起身來。怎麼樣?」
  莫伊拉聽傻了,凱茨稍微好一些。艾琳看見他了,那個強姦犯?
  「他又高又重,像個拳擊手或者摔跤手。他長著一個拳擊手的扁鼻子。他足有六英尺高,渾身肌肉。他拳頭很大,手指短粗。他穿著一件土黃色的馬甲。」她閉上眼睛想了想。「一件像是攝影背心一樣的,那種不帶袖子的夾克,有許多口袋可以插進各種各樣的東西,在這兒和這兒。」她指著自己的胸部。「懂我什麼意思嗎?」
  「他是黑人還是白人?艾琳。」
  「我剛才沒說嗎?是個白人,而且他還……他還怎麼樣呢?他沒留鬍子,下巴上、嘴唇上一點鬍子都沒有。他長得太光滑了,你知道,就像他一點毛髮都沒有。知道嗎?就像個男孩。」
  「那他的頭髮呢?眼睛呢?」
  「藍眼睛,基本上可以肯定,不過我想沒準兒是綠色或灰色的。」她又閉起了眼睛像在思索。「是綠色的。」
  「那頭髮呢?艾琳。」
  「我想他是個禿子。知道嗎,是個光頭。他當時戴著頂滑雪帽,不過我能感覺得到在那頂帽子下面什麼也沒有。懂我的意思嗎?」
  「艾琳,我親愛的,你簡直是人錯了行。」
  當然還有更多的情況在等著她們,但是莫伊拉說她得喝點什麼了。這次輪到她請了,莫伊拉起身到酒吧給自己來了杯白蘭地。她終於破了自己的不酒後駕車的規矩。
  當莫伊拉去吧台的時候,艾琳說:「並不是那天那個警官的錯。是因為我有點不對頭。那天晚上,你知道,我感到羞恥。不如說我被徹底打倒了,我不想談那些事。那次我撒謊完全是出於自然反應。我想我是不會對你說謊話的。並不是說我討厭她……我只是不太喜歡她而已。是因為她和我,我們之間從沒有……你知道嗎?我們進行的並不順利。」
  她還記得起那頂滑雪帽。那是一頂純毛的帽子,邊已經掉了。衣服上面有黑色和琥珀色的條紋。凱茨正竭力想抑制住自己那種想和艾琳進行一場辯論的興奮感。三個小時之前她幾乎可以忽略掉這個呆在自家後房角落裡的抑鬱笨拙的女子,而現在她卻希望和另一個堅強、開朗的她成為朋友。她的下一個勝利就在前邊等著她,只是她現在只想顯得溫和些,她讓自己再和艾琳多待一個小時。
  「忘記斯塔布斯夫人,忘記艾琳,」艾琳曾經說過,「對我的夥伴來說,我是琳,當我們暢飲的時候,我是琳妮。」
  莫伊拉回來了,對自己的過失感到抱歉,一臉灰暗、有罪的神情,她的眉骨向前突出著,使臉龐籠罩在陰影中。她坐下後說她給琳來了個雙份的。那個吧台服務員比爾說她通常都是要雙份的。他還說又看到她重回酒吧真是高興。她是最棒的一個。
  「哦,是的,」艾琳說,「他喜歡我,是的。只要給他一丁點機會,他就會纏著你不放。幾年前我拒絕了他,我告訴他我是那種只忠於自己丈夫的女人,記住。」她停了下來,眨了眨眼睛,「當一切都還正常的時候,像比爾這樣的小伙子們的存在是非常有幫助的,他們使得像我的喬治這樣的丈夫們不會忽視我們,別想當然地對待我們。」
  她們沒有再買酒,但是卻有一個活潑的男人給琳又買了一杯金酒。他大約四十多歲,挺著個啤酒肚,卻腳步輕盈,戴著一副金絲邊的圓圓的眼鏡,他光禿禿的腦袋泛著可愛的粉色的光芒。
  「看見你真是太好了,琳!」他說。他一邊笑著,一邊離開了她們的座位,走向吧台,一個人坐下來。凱茨立即意識到這才是個真正的、寬容的男人。他所做的恰如其分,然後適時地離開,給艾琳留下了他認為她所需要的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他叫菲爾,」艾琳靜靜地說道,「他是個好男人。當我們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們之間曾經有點兒意思,在我遇見喬治之前。就在一年前,菲爾的妻子因癌症去世了。他像照顧嬰兒一樣地照顧她。我從未想到一個男人竟會那樣照顧人的。」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還沒解決。凱茨想問一下關於金斯頓和裡奇蒙的姐妹長跑團的事,不過她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她們該離開這個話題了。當她們離開時,艾琳走向菲爾,將一隻手搭在菲爾肩上,另一隻放在他可愛的光禿禿的頭上。凱茨看到他臉上呈現出燦爛的笑容,衝她們揮揮手,艾琳也向他揮揮手。當她們一起走向莫伊拉的小轎車的時候,艾琳依然情緒高漲。凱茨並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脫胎換骨。
  「你還沒有問我關於長跑的事情呢,不是嗎?」當她們鑽進車裡的時候她說,「金斯頓和裡奇蒙?是它們現在無關緊要了?還是你剛才忘記了?」
  凱茨抿著嘴輕輕地笑了笑。「現在別搞得這麼無所謂,琳。要不我們還是叫你斯塔布斯夫人吧。是我忘了,可以嗎?」
  「沒問題,不過事實正如你所知,我是在去年九月份開始參加這個俱樂部進行長跑訓練的。負責組織的那個女士非常的和藹。冬天的時候我耽誤了一些訓練。接下來我們十二個成員決定為參加四月份的一次比賽而認真訓練,是沿著南安普敦公路而下的一次比賽。
  「這個比賽相當受歡迎,因為它每半年舉行一次,而且組織得很好。他們的獎品很多,有照片、杯子、T恤,好多好多。長跑團中的一些姑娘們曾經參加過十月份的比賽,她們都說那是她們參加過的最好的賽事。這樣我們十二個人一起鍛煉,還搞了輛巴士。我跑了五十五分鐘。」
  「你跑過圖頓十公里賽嗎?艾琳。」
  「哦,不!叫我琳。是的,你怎麼知道的?」
  凱茨感覺到一股涼意傳遍全身,像要嘔吐的感覺。她似乎聽到吉爾·布朗在說,「開始時我跑得太快了,所以到了中間,我不得不走著前進。」
  吉爾·布朗的成績是五十六分鐘。兩星期後,她遭到襲擊。
  坐在後座上凱茨感覺得到後車輪的轉動,車在飛速行駛。她想著:「注意路面,莫伊拉。」可是嘴裡卻什麼也沒說。她倆都在聽艾琳講。強姦已離她遠去了,就像莫伊拉的菲斯塔的車輪在路面上留下的痕跡。琳說她打算再去參加長跑鍛煉了。她的樂觀使她的聲音聽起來閃閃發光。當她在計劃起接下來幾個月的時候,她的聲音聽起來幾乎都悠揚起來。只是當她提到喬治的時候,聲音才有些發顫。她說,最難搞定的就是喬治了。凱茨並不這麼認為,她先前花了十分鐘去和艾琳的丈夫在廚房裡進行了一場談話。
  她們回到了斯塔布斯的家。前門的燈還亮著,透過開著的窗簾灑在外邊的草地上。她們看見當她們的車停下時,一個男人站起身來。那是喬治,只是現在看起來比剛才要整潔些,好像還年輕了一些。房間看起來也換了副樣子。她們聽到艾琳說:「我不明白……」
  三個人一起下了車。喬治已迎到門口了。
  「我還會再看到你們嗎?」艾琳問。
  「當然,我們有個約定。」凱茨說,「倫敦馬拉松賽上再見,如何!」
  艾琳吻了吻她,說道:「倫敦?真他媽的。」她輕輕吻了一下莫伊拉的臉頰,然後朝家走去。
  喬治把房門打開,艾琳踏了進去。他看起來還是有點僵硬,不過他沒忘記剛才在廚房中和那個年輕的女警官的談話。莫伊拉已經鑽進了她的菲斯塔,凱茨卻還等著和艾琳揮手道別。她是對的,他們走到窗前,打開了一扇窗戶。凱茨能聽到巴裡·馬尼羅的歌聲飄出來,在花園中蕩漾。她看見艾琳抬起了胳膊,輕輕朝她揮動。在她旁邊,喬治也抬起了他的手,那只結實、多毛的、男人的手臂。他並沒有非常明顯的動作,不過凱茨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接著,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胳膊。凱茨看著那只胳膊最後落在了艾琳的肩上,笑著衝他們也揮了揮手。今晚,還算不錯。不,是非常好。喬治和艾琳還有一段長路要走,但是他們已經開始了。凱茨感覺棒極了。
  
   10
  當她們趕回布賴頓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快十二點了。今天是漫長的一天,卻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非常成功的一天。湯姆給凱茨定了條規矩,如果凱茨要過了午夜才回來,她得在十一點前給湯姆打電話通知他。現在是差十二分十二點,所幸還沒有過點。「探長對我挺好,莫兒。我遭竊以後,他收留了我。當我從醫院出來後,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應該搬到他那兒去。」
  「凱茨,從沒有人說過湯姆·麥金尼斯不是個好男人。」
  「你是說就一個探長而言嗎?」
  「我是說就一個『男人』而言。麥金尼斯不錯。」
  「那麼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強姦犯嘍?莫伊拉。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是我那麼認為。我曾經在蘇塞克斯大學聽過一個演講。那次演講講得很有意思,是他們說所有的男人都是強姦犯。」
  凱茨衝著莫伊拉嗤笑了一聲。「好吧,既然他們這麼說,那他們就是正確的。所以所有的男人都是強姦犯,對吧?一個也不差。」
  「當然不包括比利。還有你的瓦萊麗。還有我覺得菲爾那傢伙也算一個,或者喬治·斯塔布斯。」
  「還有探長?湯姆·麥金尼斯?」
  「他也算一個。」
  聽到這兒,儘管凱茨已經精疲力竭了,但她還是強打精神笑了笑。「我只是想弄清楚,我的判斷是否正確。所有男人都是強姦犯,是指那些所有你不認識的男人,對嗎?」
  莫伊拉設作回答,相反她只是向前探了探身,裝作在更加專心致志地開車。「這個時候太晚了,總會有醉漢闖出來,凱茨。不能不當心點兒。」她雙眼直視前方,平穩地朝海邊開去。
  路邊燈光一閃一閃地從她倆臉上掠過。凱茨已經快睡著了,恍恍惚惚中卻還在琢磨剛才那些話,突然間覺得有些生氣,喃喃說道,「他們說得一點沒錯,莫伊拉。所有男人都是強姦犯。艾塞克斯的女孩和所有能動的東西做愛。黑人擁有良好的節奏感和巨大的性器官。所有巴基斯坦人……」
  「哪條街?」莫伊拉說。
  「我在舊水族館下車,自己走回去。」
  她們到了。暈黃的燈光淡淡地照在防水大堤上,風從海面上掃過,吹到海邊的路上。當凱茨打開車門的時候,一股冷風迎面撲來。差不多到午夜了,該回去了,但她還是不放棄用最後的一點兒時間來教育莫伊拉。她把一條腿伸到路上,又轉過身對莫伊拉說:「所有的男人都是強姦犯,莫伊拉,所有的女人都是打字員。」
  「你說什麼?我可不是個打字員。」
  「我知道。」
  「那你在說什麼?」
  凱茨歎了口氣。「莫伊拉,所有人都微不足道。」她太累了,眼皮都快支不住了。「所有的事說起來都太容易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問題所在。所有的人都明白。」
  「你在說什麼?」
  「噢,沒關係。明天再問我吧,莫伊拉。謝謝你送我回來。」
  說著,凱茨離開了。她沒有回頭看,一直走進了兩幢樓之間的陰影中。莫伊拉聳了聳肩,發動了她的菲斯塔。她也很累了,而且有些犯糊塗。她已經把今天的玩笑話忘得一乾二淨了,她只想知道現在比利在哪兒。
  凱茨穿過臨街的大門。那是一扇又寬又厚的漆成藍色的大門,還帶著一個從來沒人用過的黃銅門扣,湯姆就住在裡面的四號公寓。她關上大門,然後摸著黑悄悄地走向樓梯。樓梯是木製的,高跟鞋敲在上面寂寞地發出回聲。她走到他房前,伸出左手先摸到房門,試探著找到鎖孔,接著將鑰匙盡可能輕地順著手指塞進鎖孔中去。看來湯姆已經睡著了,是個好機會,她並不想吵醒他。
  她輕輕地推了一下,只見那扇門蹭著地毯靜靜地向後滑去。她聽到了音樂聲,是大提琴那緩慢、低沉,令人心情沉重的樂曲。她不知道是什麼曲子,只是聽出了它的灰暗。
  她覺得自己是個侵入者,她低聲道:「嗨,湯姆。」
  「你回來了,太好了,凱茨。」
  他坐在他最喜愛的那張高背椅裡,棕色的皮革已經褪色,又老又舊的像圖書館中的一樣。他手中拿著一杯盛滿了杜松子酒的玻璃酒杯,四周散落著被塗得亂七八糟的A4複印紙。大部分是平整的,有的卻被揉成一團。房間裡黑漆漆的,只開著一盞閱讀燈,這一點燈光恰好能照著湯姆,讓他的佈滿血絲的雙眼和向下拖著的長臉一覽無遺。他看起來比她可累多了。「該死的傑裡米·阿沃卡多。」
  「有什麼新情況嗎?」凱茨問。她看了眼桌上的另一隻玻璃杯,麥金尼斯衝她指了指那個杯子。
  「他們仍然在搜捕中,」他重重地說道,「他跑掉了。這是第一個在我面前逃掉的。你知道嗎?凱茨。」
  凱茨以前只是聽過這樣的傳聞,今天終於得到了證實。凱茨點了點頭,「不過並沒有結束,頭兒,他還會回來的。」
  凱茨在他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他說如果需要可以再開一盞燈。當他第二次說的時候,凱茨開了一盞台燈。
  「太難以置信了,我竟然讓他跑了,讓他逃了。我想那一定是因為我們在為你擔心。你知道的,凱茨,那是個錯誤。應該把工作作好,別讓個人的事情影響工作。」他把那些散落的紙收拾起來,粗暴地扔進了書櫥中。「想給我講講你今天的事情嗎?我接了個電話,是關於逮捕普賴爾的。」
  凱茨覺得很累。「我明天再跟你說吧,湯姆。」
  湯姆看起來有些失望。「好吧,既然這樣,晚安,女士。明天早上見。」他站在那裡說道,但聽起來他的聲音中有點什麼特別的東西。
  該死,他想談談那件事。哪個倒霉蛋打來的電話,凱茨想改變主意,叫住探長,但她已經犯了個不可挽回的錯誤,也只能如此了。她對他說了聲晚安。
  他不情願地離開了。
  
   11
  凱茨從沙發後面拿出她的被子,只用了幾秒鐘就攤開舖好在沙發上。她已累得實在不想去洗澡了,她迅速脫去內衣,鑽進了被子裡。她臉朝上平躺著,伸展雙腿,盯著天花板上吸頂燈的花型,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不禁又浮現眼前。
  運通銀行給了瓦萊麗三個星期的假,還建議他把聖誕節的兩周休假加在一起,這樣就可以休息一個多月。他曾經到醫院來看她,兩人誰也不說話,就在那裡默默地坐著,彼此拉著對方的手,誰都不敢先開口。最後還是瓦萊麗打破了沉默。他說他會一直等到她傷好痊癒,然後他就會盡可能地離開一段時間,越長越好。他會在葡萄牙做一些冒險的飛行,打打牌,喝點酒。等他回來他們就去阿爾曼多餐廳吃飯,然後談談將來,談談他們倆人的將來。然後他說他愛她,可是他希望這不是真的,她沒有哭。
  她恢復得很快。他們原本打算讓她在醫院呆上五天,可是到後來她不斷地搞破壞。她的英雄壯舉使得醫院非常高興地送走她這個病人。在那個星期六,她就參加了一場青年越野賽。與往常不同的是,她沒能跟在蘇·迪那特和凱西·百利的後面取得第三名,而是為了第六名和兩個頗有經驗的老手奮力拚搏。瓦萊麗在終點處等著她。她去洗了澡,換上衣服,然後就開著他的戴姆勒送他去蓋特威克機場了。他甚至都沒讓她熄火停車。
  瓦萊麗毫無感情地說:「在我回來之前幫我照顧一下我的車,好嗎?」他說在他離開的這些日子裡她可以隨便用車。她說她不敢,因為警局裡的小伙子們看到她開戴姆勒一定會叫她神探摩爾斯。當瓦萊麗離開時,凱茨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悲痛中。她仍然可以觸摸到他,感覺到他,聞到他。她把手放在他剛才坐著的皮座椅上,她仍然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她開始轉動方向盤,準備離開機場。可是她馬上又停下來,她改變主意了,決定不聽他的,她停了車,回到機場去找他。在人們懶散的離去的喧鬧中她覺得自己像漂在水中的一片樹葉,孤立無援,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完全康復。她看著他在小賣店買了書,然後又看著他在一小時後通過安檢通道。
  星期天她把瓦萊麗的車做了一次徹底的打掃,然後停在後邊的車庫裡,而把她自己的那輛通用老爺車開了出來。她倒不是在意那些小伙子們叫她作神探摩爾斯,她只是不能在接下來的三十多天裡天天面對這輛戴姆勒車。一看到這輛車就會有太多的瓦萊麗的事情來打擾她。所以最好這段時間它根本不存在。從未擁有會比想念讓人舒服些。明天她就要開始工作了,她得活下去。
  她想著艾琳·斯塔布斯和她潛藏心底的慾火,這心中之火難道不是誰都有嗎?只不過程度因人而異罷了。她在自己腦海中勾勒出吉爾·布朗的臉龐,布朗小姐那句「你們是垃圾,不是嗎?」讓自己很不是個滋味;她考慮著她在明年的倫敦馬拉松賽中會取得什麼樣的成績;她想到了憂愁的、姜糜不振的湯姆·麥金尼斯;想到了阿沃卡多;想到了黑色琥珀色相間的帽子……凱茨起身喝掉最後一口杜松子酒,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該睡了。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睛的時候,凱茨發現自己仍是昨晚睡覺時的姿勢。她打算出門去做一次跑步訓練,跑到羅了再返回來。她希望能保持身體健康。不久她還打算去參加一個自衛術培訓班。她悄悄從樓裡走出來穿過馬路。凱茨頭戴一頂棒球帽,純黑的面料上繡有閃光的銀色條紋。海風輕拂,路面上儘是被海風吹來的海鹽。她深吸了一口空氣。凱茨敷衍了事地做了做準備活動,就出發了。開始進行那種八分鐘一英里的慢跑,然後到七分鐘一英里。她並沒有跑得像往常一樣,卻比往常更感覺到一種因為疏於鍛煉後的那種虛弱感。而且天氣非常乾燥,她還得堅持下去,因為還有一段四英里快速跑在等著她呢。
  等凱茨跑完回到屋裡時,已是大汗淋漓,但看起來早鍛煉並沒有帶給她容光煥發,只是使她疲憊不堪。探長已經起來了,看起來精神不錯。他大聲對她說,如果想搭順風車去警局的話,她就只有十分鐘時間了。
  「沒問題!」凱茨說著衝進了浴室。浴室裡蒸氣絛繞,忽然她探出頭來,一頭金髮讓人精神一振。「嗨,湯姆!我想是不是一會兒能吃到火腿布丁呀,可以嗎?我可以在車上吃!」當他轉過身要拒絕的時候她迅速躲回浴室裡去了。
  她得趕快了,所以她決定洗個涼水澡,只用洗髮水洗了頭髮,然後就出來了,草草把自己弄乾。她對自己的一頭卷髮也不是很耐心,只是將它們濕著梳到了腦後,然後用風筒吹成了平時上班時的髮型。接著她一陣風似地奔到了她放衣服的皮箱前,用破紀錄的速度穿上衣服衝了出來。今天她穿了一件淡褐色的李·庫柏襯衫,棕色真絲領帶,下邊一條有肥大口袋的卡其布褲子被一條深棕色的皮帶束著,緊緊地貼著腰部。只用了八分鐘,還不錯。
  她手拿著早晨的晨練眼出現在湯姆面前。湯姆搖搖頭,感到無可奈何。他手裡拿著一塊三明治。凱茨真想衝上去親親他,不過她只是這麼想,事實上她只是衝他咯咯一笑,告訴他他們得快點出發了,今天估計又是讓人頭痛的一天。凱茨準備和他說說裡奇蒙的事,可探長說還是回頭再說,因為他們得在她吃完她的火腿布丁之前趕到警局。她緊跟著他下了樓。
  探長的斯爾拉停在車庫裡,綠色的大門上了鎖。麥金尼斯打開扣鎖,遞給凱茨,走了進去,順手推開了大門。當凱茨扶著大門時,他快速地繞車走了一圈,向下瞥了眼車輪和底下的發動機。這是凱茨第二次看見他檢查車了,這回她發問了。「真是個舊習慣!」麥金尼斯說,「八十年代我在外交保衛局時養成的習慣。我估計只會花二十秒鐘左右,那又為什麼不呢?」他上車開了出來。凱茨把大門關上上了鎖,不知為什麼,她似乎覺得有點冷意,沒準兒哪天她也不幹這份工作了。
  探長和往常一樣,在街角上放下了凱茨。她走著進去的,然後下樓去更衣室。還好今天沒有四五十個喋喋不休的人在通道裡等著她上樓。當她上到樓上時,也該開始記錄一下昨晚在裡奇蒙酒吧裡的收穫了。九點鐘的時候凱茨已經完成了,她的筆記本上記滿了最新的情況,她頭腦異常清晰。今天她要去和阿曼達·弗利特小姐談談。檔案上記錄了一個她在切斯特的新地址,不過一箭之遙,開車一會兒就能到。
  弗利特原來住在紅橋,一個蜿蜒在伊欽河和大片沼澤之間的一個小村子。之前布萊克賽曾經向她描繪過這是一個類似南安普敦的地方,但是交通狀況卻比那差遠了。從林德赦斯特和新弗雷斯特到南安普敦的道路經過圖頓,從紅橋大橋上跨過伊欽河,是一條交通狀況極差,極易堵車的路。過了這離圖頓就不過半英里了。
  
   12
  莫伊拉在九點過兩分的時候終於來了。她從福利社端了兩杯咖啡上來。「抱歉,凱茨,我來晚了。」她一邊說一邊想掩飾她臉上的極度痛苦的表情。「在走廊裡我撞見比利了,你知道……」
  「怎麼啦,現在幾點了?」凱茨一臉無辜的表情說道。
  她倆把已經到手的情況又作了個回顧,然後又把珍妮·格裡芬的報告回顧了一遍。所幸的是布萊克賽和麥金尼斯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因而也不會因此而引起什麼爭論。
  「莫兒,」凱茨又說道,「我已經和指揮中心聯繫過了,關於我們在裡奇蒙的事。你所做的只是一個合格的警官所應該做的,服從命令,僅此而已。這些就是你的職責。我幫你給那傢伙戴的手銬,懂了嗎?」
  從吉爾·布朗和艾琳·斯塔布斯的情況來看,罪犯應該是裡奇蒙當地的人,沒準和姐妹長跑團有什麼聯繫,或許是公園裡的另一個慢跑者。第一起襲擊是在十月份,第二起是在第二年的四月份,接下來就是紅橋的那起襲擊事件了。阿曼達·弗利特是在九月份受到攻擊的。一個非常明顯的疑點是——這個男人到底是來自裡奇蒙,四處活動呢?還是來自圖頓,以前曾經在家門口的地方作過案?
  凱茨仔細考慮著。「難道她們都參加圖頓長跑賽僅僅是個巧合?她們的成績大致都相同。所以那個罪犯也一定知道這點。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他一定是已經在圖頓對她們進行觀察,從最佳位置觀察她們兩個星期後,再下手攻擊她們。」
  莫伊拉突然抬起頭來說:「要麼他是在家門口攻擊過兩個當地婦女後,又在九月份突然出現在圖頓,作下第三起案子。」
  「搞不清楚,」凱茨說,「但是我們得盡快去和傑基·恩格斯聊聊,而且我們今天要去找阿曼達·弗利特。」
  「你的意思是說你想讓我們今天去切斯特,是嗎?」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也不願意去,莫伊拉。」凱茨把一份檔案扔在莫伊拉面前。「這兒有弗利特的電話號碼,我們最好試試。先把去切斯特的事放一放。我要去見一下老闆,得讓他知道我們所知道的。要是和阿曼達聯繫上了,你先看看能從她那兒知道些什麼。比如說她是否參加過慢跑,跑過比賽什麼的。好好幹,別再去想昨天的那個案子了。」
  凱茨敲了敲門,聽到諾曼·布萊克賽的聲音從裡面甕聲甕氣地傳了出來,「進來!」那聲音撞到牆上被彈了回來。當她推門進去的時候,想起當初她第一次見到督察時的情景。那時,他邁著大步進來,像個中世紀的爵士。後來他更像是征服惡龍的喬治,打敗野獸的亞瑟。現在他看起來溫和而熱情。「啊,弗拉德警官!」他說,降低了分貝,「還沒抓到他嗎?」
  凱茨笨拙地笑了笑,笑得很僵。也許督察並不是在開玩笑。她差點兒脫口而出,「長官,你們抓到阿沃卡多了嗎?」但她管住了自己的舌頭。
  「這是我的報告,長官。昨天我們大有收穫。我們已經得到了有關疑犯的相當詳盡的描述。他的長相很特別。我認為他選擇攻擊對象是有一定的條件的,而且我認為出於他的長相頗為特殊,他一般不在居住地附近作案。」
  布萊克賽用手指彈開了報告。凱茨一邊說他一邊看。
  「我想我們現在可以推測這個男子位於M4通道以南,長官。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他多半是來自裡奇蒙——最初的一起襲擊發生的地方,在他居住或工作的地點附近,是他熟悉的地方。儘管接下來他又突然轉向南安普敦和布賴頓,這是他在故意迷惑人。很不同尋常。我打算在貝辛斯托克、吉爾福得、沃金這些地方設法讓他出現。這些地方離以前他做案的地方都不到半小時的路程。他也可能來自更遠的地方——當斯或是來自滕布裡奇韋爾斯方向,但要是這樣他得在交通上花很多時間。我認為他開一輛舊的轉播車,也許是輛埃斯哥特。我們還有別的線索,運氣好的話在本周結束前我們可以查出那個畜生到底是誰。」
  「你在一天內就搞到了這麼多?凱茨。」
  「是的,在迪本警官的幫助下,長官。」
  「那你一定是鴻運當頭了。」
  「我想是的,長官。那也許是因為我令人同情的個性所致。」
  「或是靠女性的直覺,嗯?女士。」那是門口的麥金尼斯探長發出的一句。
  「不,長官。記得嗎,我們有計算機。」
  布萊克賽又說:「你們打算對那些記錄怎麼處理?」
  「還沒著手做,長官。迪本正在和第三個受害者談。這兒一結束我也去,然後我們就直接去數據中心。如果他有案底,他會自己跳出來。」
  「但如果他沒有案底呢?」
  「我不這麼認為,長官。我們還沒有和警局的數據中心取得聯繫,找到相符合的內容。沒準兒我們能找到哪個倒霉鬼和我們要抓的那個傢伙有點相像。但只要他在我們手裡,我就會把他揪出來。」
  布萊克賽示意凱茨可以離開了,告訴她在出去前要再回來見一下他或者麥金尼斯探長。凱茨站起身來,他笑了笑說:「我還沒有對你說你於得非常好,是嗎?弗拉德。」
  「是的,長官。謝謝,長官。」
  「好吧,那麼滾蛋吧。」
  凱茨昂首闊步地走過走廊,她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作為探長的夥伴,上督察的紅名單可是件好事情,而且如果她們能迅速找到那個開紅福車的人,她就前景光明了。在進入作戰室之前,凱茨的心情相當好。她作了次深呼吸,走進作戰會議室。屋裡滿是男性,她總是往最壞裡打算。但是今天有點不同,屋裡的氣氛死氣沉沉的,小伙子們都問聲不響。
  吉姆·格裡夫斯一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捂著話筒坐在那裡。他用慢慢的悲傷的語氣向凱茨問好。「嗨,吉姆,」凱茨說。她盡量想去掉聲音中的興奮。布萊克賽把她從阿沃卡多的案子中調出來真是件好事。對於一個警察來說最令人沮喪的事莫過於完成一次沒有希望的行動了,所有約翰大街的警官都認為誰也不會逮住阿沃卡多。她開始有點體諒珍妮·格裡芬了。
  當她回到計算機房的時候,莫伊拉也在一種很興奮的狀態裡。阿曼達·弗利特和她的姐姐住在一幢可以俯視切斯特賽馬場的房子裡。她姐姐說她突然出去了,但十點鐘會回來。「看起來她已經從那件事中擺脫出來了,也許搬家起了些作用。她姐姐說她肯定弗利特會和我們談的。」
  她們還有時間去喝杯咖啡。凱茨沖莫伊拉點了下頭示意讓她一起來,莫伊拉跟著她出來。從計算機房步入會議室無異於從光明走向黑暗,這些失去鬥志的警官們一個個行動緩慢,像機器人似地言語遲鈍,在為他們的徒勞無功而鬱鬱寡歡。凱茨甚至想到了「呆瓜」這個詞。福利社裡的情景稍稍好些。但沮喪的情緒似乎具有傳染性,今天連女服務員也比平時沉默寡言了。凱茨和莫伊拉拿起自己的咖啡到一邊坐下。馬上要到工間休息時間了。
  「那個受害者,是叫傑基·恩格斯的?」凱茨慢慢地說道,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子裡。「她曾經是個跑步者嗎?」
  「可能是吧,」莫伊拉說,「不過剛才我還沒問這個問題——但是,是的,她可能是。她與你和裡茲·麥克根一樣,從來不限制飲食。」
  「也就是說,所有你說的意思就是她不是一輛垃圾車。」
  「你可以把話說得好聽些的,凱茨。」
  「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長跑嗎?像運動鞋、運動裝之類的東西。」
  「我記不起來了,頭兒。我總不能一直讓一個強姦受害者給我羅列她的愛好!」
  「我知道,莫伊拉,我並不是指責你不好。」
  「那太好了。」
  「不過現在我想讓你幫我個忙。」
  「什麼?」
  「假設你和人打賭,賭是否傑基·恩格斯參加長跑。」
  「賭多少?」
  「一杯酒,你賭什麼?」
  「那麼她是個長跑者。」
  凱茨不說話了。她把她的咖啡杯傾斜過來讓它繞圓圈,試圖讓裡面的咖啡盡量靠近杯口而不灑出來。她望著遠處,陷入了深思,看起來像是她正在和一個遙遠的星球聯繫。「多謝,」她緩緩說道,然後她故意濺出一滴咖啡到桌子上。她用濺出的咖啡在桌上寫起來。她重又開口:「一個六英尺二英吋高的黑猩猩樣的、禿頭、穿得像個僱傭兵的流氓,怎麼可能在那五個婦女的家門口襲擊她們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呢?難道你不覺著奇怪嗎?莫伊拉。」
  「你在說什麼?你不相信艾琳·斯塔布斯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莫伊拉。我只是著急,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她們上樓,準備出發去找阿曼達·弗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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