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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吉慶剪紙


  最近在書店裡見到一本小書:《南京剪紙》。這是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 華東民間藝術小叢書之一,雖然只是選印了二十幾幅剪紙作品,但是我卻以無限的 喜悅將它捧在手裡,愛不忍釋。我想在這海外很少人會像我用這樣珍愛的心情來翻 閱這本小書的,因為這是來自迢迢千里外的我的家鄉的東西,而我又是一個藝術愛 好者。

  見了這一本小書,使我不禁想起了兒時在自己家裡和外婆家裡的門上窗上所見 的那些剪紙。雖然這本小書裡所選錄的剪紙,可能有一些是我以前未曾見過的,但 我仍對它們覺得很親切,彷彿每一幅都是我從前見慣了的東西。

  我的老家是在南京城內九兒巷。去年我曾經回過家鄉一次,小住了三天。我已 經三十年不曾回過家鄉了,因此下了火車幾乎連東南西北也分不出。我在街上亂走 了一陣,問了幾個人,不要說找不到我從前往過的地方,就是我告訴他們這裡是我 的家鄉,他們也有點不敢相信。但在我的記憶裡,我還清晰記得我們那一座老屋的 情狀。那是一座至少該有四五進深的大屋,據說在太平天國時代曾經做過王府的。 五開間的大廳屏門上,還殘留著斑駁的漆繪彩畫。若是這座老屋現在還不曾拆掉, 該是很好的太平天國歷史文物。第三間是我們住的正房,在正房和兩旁廂房的明瓦 窗、紙窗和玻璃窗上,便常年貼著各樣的窗花。每逢五月節和八月節往往要換上幾 幅新的應時的東西,過年則全部更換一次。臥房的門上若不是貼著「麒麟送子」或 「一團和氣」的年畫,便是貼著大幅的「喜上眉梢」和「滿門富貴」一類的剪紙。 前者是用幾隻喜鵲和梅花構成的圖案。後者更為別緻,一群孩子圍著一隻大撲滿, 這樣便是「滿門富貴」了。

  依據我們的習慣,家庭裡用剪紙作門窗裝飾,可以有幾種不同的用法。一種是 單紙用紅紙剪成的,另一種是在紅紙剪成的剪紙下面,再襯托上一張實地的綠紙, 四周比紅紙略大一兩分,留出一線綠邊;再有一種則是用白連紙剪成,再用紅紙襯 托。貼在透明窗上的,總是單獨用紅紙剪成的。用綠紙或紅紙襯托的則貼在門上或 一般傢具器物上。有時,親戚家有人過小生日,送去一盤壽桃和壽麵,也要在禮物 上放上一幅吉慶圖案的紅綠剪紙。至於家中有了其他喜慶事件,那更不用說了。

  不知是不是由於我愛家鄉的偏見,我覺得南京的剪紙,構圖和花紋的排列方法 勻稱自然,避免了過分的纖巧和不必要的繁複,而構圖意匠則別出心裁,一幅有一 幅的特色,這是江南民間文化特有的韻味,比起南方閩粵人的剪紙更清新自然可喜, 只有最優秀的一些北方民間剪紙才可以同它相比。

  在題材方面,南京剪紙採用人物作題材的不多,因此沒有像王老賞那樣的戲曲 人物剪紙,也不曾發展到用白紙剪了再染色那樣的階段。但他們慣用花鳥蟲魚構成 種種意義雙關的吉慶圖案,在形象寫實和裝飾趣味上,可說已經達到了高度的成就。

  有一幅鴛鴦剪紙,是我一向唸唸不能忘記的。這是人家有喜慶時才用的一幅剪 紙,兩隻鴛鴦面對面的蹲伏著,這是一對經過了裝飾化圖案化,但是仍保持相當寫 實形象的鴛鴦,在每一隻大鴛鴦的身上又裝飾著一對小鴛鴦,互相成雙捉對。這種 全部對稱的圖案,本來很容易流於單調刻板,但是請不必擔心,我們聰明的民間藝 術家早已顧慮到這點了。她們懂得在一隻鴛鴦的身底下墊了一隻藕,在另一隻的身 底下則用荷葉作墊,這樣一來,對稱的單調立刻被打破了,而蓮葉和藕又是水池裡 的東西,與鴛鴦是有關聯的,而且更是吉祥的東西,這意匠多麼巧妙而又不違背自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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