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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確,和過去相比,麗英簡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容光煥發,愛說愛笑,走路徑捷而富有彈性,很少有惱火的時候,就像她當年在派性文藝宣傳隊一樣。

  她對盧若華有一種敬畏,覺得他是那麼高深。她在他面前感到膽怯和拘束,時刻意識到他不僅是個丈夫,也是個領導。她炒菜做飯,生怕盧若華不愛吃。對待他前妻留下的獨生女玲玲,她也盡量使她滿意——她關心她,決不像個母親,也不像個阿姨;好像玲玲也是個什麼高貴的人,她都得小心翼翼地對待。這個家在物質方面當然是富裕而舒適的。別說其實,三個人光被子就有十來條。時興傢具也齊備;「紅燈」版收音機,「日立」牌電視機……每天晚飯後,盧若華在另外一個屋子裡和來串門的中層領導幹部閒談,她就一邊打毛衣,一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如果來個縣長或書記什麼的,她就會像一個優秀的家庭婦女一樣,熱情而彬彬有禮地沏茶,敬煙,一切都做得很得體。不用說,盧若華對她滿意極了。

  老盧經常請縣上一些重要人物來家裡喝酒吃飯,不是這個局長,就是那個部長。麗英買了一本「菜譜」書,用她的隘敏和才智,很快學會了做各式各樣的菜。老盧那些吃得巴咂著嘴的朋友們,先誇菜,後夸麗英,都說盧若華找了個「第一流」。老盧不用說很得意,但他是個老成持重的人,總是含笑搖搖頭——但這決不是不同意朋友們的恭維。

  白天,她去城關幼兒園上班——上班,這本身對她來說就是無比新鮮的;這意味著她也成了「工作人」。孩子們也是喜歡漂亮阿姨的,加上她又是個活潑人,愛說愛笑,會唱會跳,工作無疑做得很出色。她自己也相信她是這個幼兒園最有本事的阿姨。要不,幼兒園的領導(當然是她丈夫領導下的領導)怎能經常在全體教師會上表揚她呢?

  但是,在這個美麗的婦女的笑臉背後,並不是一切都陽光燦爛,有一種深深的酸楚的東西時刻在折磨著這個快樂的人,她想念她的兵兵!每當她看見幼兒園的娃娃時,她就想起了她的兒子。她為了自己而丟棄了她的血肉般的愛!她現在才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有多麼狠心和醜惡。她深深地感到:她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她有時帶著幼兒園的孩子們玩的時候,一下子就會呆住了,像一個神經失常的人,眼睛燃燒似地瞪著——她在這一群娃娃中間尋找她的兵兵!

  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她的兵兵不在這裡。可憐的孩子!親愛的孩子!你現在怎麼樣了?你在哭?你在笑?你餓不餓?你冷不冷?你想媽媽嗎?你……

  她一下子忍受不住了!她自己嚎出聲來,就趕忙丟下這些孩子!跑到女廁所裡,趴在那骯髒的白灰牆上哭半天,直等到聽見別人的腳步聲,才慌忙揩去滿臉的淚痕……

  只有那個四歲的孩子,才能使現在這個熱血飛揚的女人冷靜一些,自卑自賤一些!他那一雙憂鬱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不時閃現在她的面前,讓她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就像一個無情的審判官一樣逼視著她的良心。

  但是,她想自己是很難再退回去了。她好不容易才追求到了今天這一切。人生也許就是這樣,要得到一些東西,同時也可能就得失去一些東西,甚至可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如果天上真有上帝,那麼她請求這位至高無上的神能諒解她的不幸,饒恕她的罪過!不論她找出多少理由來安慰自己的良心,可她無法使自己不想念和牽掛小兵兵。歸根結底,那是她的,是她身體和靈魂的一部分,或者說就是她本身的另外一種存在形式。

  這種折磨是深刻的。麗英也盡量地把它埋在心靈的深處。她怕盧若華覺察到。再說,她自己剛開始過上一種新生活,不能因此而再給自己的頭上鋪滿陰雲。

  直到快要臨近國慶節的時候,她才強烈地感到,她要是不再見一面兵兵,就簡直難以活下去了,幼兒園的孩子們已經在喧鬧著要過節了,互相在誇耀自己的媽媽給他們買了什麼新衣裳和好吃的東西。她看見這情景,就像刀子在心上捅。她在心裡痛苦地叫道:「我的兵兵呢?國慶節他有新衣裳和好吃的嗎?他也有個母親,難道連一點撫愛都不能給他了?」

  她儘管害怕向老盧提及這個事,但還是忍不住向他提了。她在一個晚飯後,在他對她非常親熱的一個時刻,向他提出,她想讓自己的兒子在國慶節到這裡來過;她說可以讓若琴帶他來。盧若華爽快地同意了,說他正好也想讓若琴回城過國慶節,他說若琴對他和她結婚不滿意,已經賭氣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來了,他心裡很難過,他說他忙,讓她給若琴寫封信。

  於是,麗英就給若琴發了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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