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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攻



  子夏〔2〕的徒弟公孫高〔3〕來找墨子〔4〕,已經好幾回了,總是不在家,見 不著。大約是第四或者第五回罷,這才恰巧在門口遇見,因為公孫高剛一到,墨子 也適值回家來。他們一同走進屋子裡。

  公孫高辭讓了一通之後,眼睛看著蓆子〔5〕的破洞,和氣的問道:

  「先生是主張非戰的?」

  「不錯!」墨子說。

  「那麼,君子就不鬥麼?」

  「是的!」墨子說。

  「豬狗尚且要鬥,何況人……」

  「唉唉,你們儒者,說話稱著堯舜,做事卻要學豬狗,可憐,可憐!」〔6〕墨 子說著,站了起來,匆匆的跑到廚下去了,一面說:「你不懂我的意思……」

  他穿過廚下,到得後門外的井邊,絞著轆轤,汲起半瓶井水來,捧著吸了十多 口,於是放下瓦瓶,抹一抹嘴,忽然望著園角上叫了起來道:

  「阿廉〔7〕!你怎麼回來了?」

  阿廉也已經看見,正在跑過來,一到面前,就規規矩矩的站定,垂著手,叫一 聲「先生」,於是略有些氣憤似的接著說:

  「我不幹了。他們言行不一致。說定給我一千盆粟米的,卻只給了我五百盆。 我只得走了。」

  「如果給你一千多盆,你走麼?」

  「不。」阿廉答。

  「那麼,就並非因為他們言行不一致,倒是因為少了呀!」

  墨子一面說,一面又跑進廚房裡,叫道:

  「耕柱子〔8〕!給我和起玉米粉來!」

  耕柱子恰恰從堂屋裡走到,是一個很精神的青年。

  「先生,是做十多天的乾糧罷?」他問。

  「對咧。」墨子說。「公孫高走了罷?」

  「走了,」耕柱子笑道。「他很生氣,說我們兼愛無父,像禽獸一樣。」〔9〕

  墨子也笑了一笑。

  「先生到楚國去?」

  「是的。你也知道了?」墨子讓耕柱子用水和著玉米粉,自己卻取火石和艾絨 打了火,點起枯枝來沸水,眼睛看火焰,慢慢的說道:「我們的老鄉公輸般〔10〕, 他總是倚恃著自己的一點小聰明,興風作浪的。造了鉤拒〔11〕,教楚王和越人打 仗還不夠,這回是又想出了什麼雲梯,要聳恿楚王攻宋去了。宋是小國,怎禁得這 麼一攻。我去按他一下罷。」

  他看得耕柱子已經把窩窩頭上了蒸籠,便回到自己的房裡,在壁廚裡摸出一把 鹽漬藜菜乾,一柄破銅刀,另外找了一張破包袱,等耕柱子端進蒸熟的窩窩頭來, 就一起打成一個包裹。衣服卻不打點,也不帶洗臉的手巾,只把皮帶緊了一緊,走 到堂下,穿好草鞋,背上包裹,頭也不回的走了。從包裹裡,還一陣一陣的冒著熱 蒸氣。

  「先生什麼時候回來呢?」耕柱子在後面叫喊道。

  「總得二十來天罷,」墨子答著,只是走。




  墨子走進宋國的國界的時候,草鞋帶已經斷了三四回,覺得腳底上很發熱,停 下來一看,鞋底也磨成了大窟窿,腳上有些地方起繭,有些地方起泡了。〔12〕他 毫不在意,仍然走;沿路看看情形,人口倒很不少,然而歷來的水災和兵災的痕跡, 卻到處存留,沒有人民的變換得飛快。走了三天,看不見一所大屋,看不見一顆大 樹,看不見一個活潑的人,看不見一片肥沃的田地,就這樣的到了都城〔13〕。

  城牆也很破舊,但有幾處添了新石頭;護城溝邊看見爛泥堆,像是有人淘掘過, 但只見有幾個閒人坐在溝沿上似乎釣著魚。

  「他們大約也聽到消息了,」墨子想。細看那些釣魚人,卻沒有自己的學生在 裡面。

  他決計穿城而過,於是走近北關,順著中央的一條街,一徑向南走。城裡面也 很蕭條,但也很平靜;店舖都貼著減價的條子,然而並不見買主,可是店裡也並無 怎樣的貨色;街道上滿積著又細又粘的黃塵。

  「這模樣了,還要來攻它!」墨子想。

  他在大街上前行,除看見了貧弱而外,也沒有什麼異樣。楚國要來進攻的消息, 是也許已經聽到了的,然而大家被攻得習慣了,自認是活該受攻的了,竟並不覺得 特別,況且誰都只剩了一條性命,無衣無食,所以也沒有什麼人想搬家。待到望見 南關的城樓了,這才看見街角上聚著十多個人,好像在聽一個人講故事。

  當墨子走得臨近時,只見那人的手在空中一揮,大叫道:

  「我們給他們看看宋國的民氣!我們都去死!」〔14〕

  墨子知道,這是自己的學生曹公子的聲音。

  然而他並不擠進去招呼他,匆匆的出了南關,只趕自己的路。又走了一天和大 半夜,歇下來,在一個農家的簷下睡到黎明,起來仍復走。草鞋已經碎成一片一片, 穿不住了,包袱裡還有窩窩頭,不能用,便只好撕下一塊布裳來,包了腳。不過布 片薄,不平的村路梗著他的腳底,走起來就更艱難。到得下午,他坐在一株小小的 槐樹下,打開包裹來吃午餐,也算是歇歇腳。遠遠的望見一個大漢,推著很重的小 車,向這邊走過來了。到得臨近,那人就歇下車子,走到墨子面前,叫了一聲「先 生」,一面撩起衣角來揩臉上的汗,喘著氣。

  「這是沙麼?」墨子認識他是自己的學生管黔敖,便問。

  「是的,防雲梯的。」

  「別的準備怎麼樣?」

  「也已經募集了一些麻,灰,鐵。不過難得很:有的不肯,肯的沒有。還是講 空話的多……」

  「昨天在城裡聽見曹公子在講演,又在玩一股什麼『氣』,嚷什麼『死』了。 你去告訴他:不要弄玄虛;死並不壞,也很難,但要死得於民有利!」

  「和他很難說,」管黔敖悵悵的答道。「他在這裡做了兩年官,不大願意和我 們說話了……」

  「禽滑厘呢?」

  「他可是很忙。剛剛試驗過連弩〔15〕;現在恐怕在西關外看地勢,所以遇不 著先生。先生是到楚國去找公輸般的罷?」

  「不錯,」墨子說,「不過他聽不聽我,還是料不定的。你們仍然準備著,不 要只望著口舌的成功。」

  管黔敖點點頭,看墨子上了路,目送了一會,便推著小車,吱吱嘎嘎的進城去 了。




  楚國的郢城〔16〕可是不比宋國:街道寬闊,房屋也整齊,大店舖裡陳列著許 多好東西,雪白的麻布,通紅的辣椒,斑斕的鹿皮,肥大的蓮子。走路的人,雖然 身體比北方短小些,卻都活潑精悍,衣服也很乾淨,墨子在這裡一比,舊衣破裳, 布包著兩隻腳,真好像一個老牌的乞丐了。

  再向中央走是一大塊廣場,擺著許多攤子,擁擠著許多人,這是鬧市,也是十 字路交叉之處。墨子便找著一個好像士人的老頭子,打聽公輸般的寓所,可惜言語 不通,纏不明白,正在手真心上寫字給他看,只聽得轟的一聲,大家都唱了起來, 原來是有名的賽湘靈已經開始在唱她的《下裡巴人》〔17〕,所以引得全國中許多 人,同聲應和了。不一會,連那老士人也在嘴裡發出哼哼聲,墨子知道他決不會再 來看他手心上的字,便只寫了半個「公」字,拔步再往遠處跑。然而到處都在唱, 無隙可乘,許多工夫,大約是那邊已經唱完了,這才逐漸顯得安靜。他找到一家木 匠店,去探問公輸般的住址。

  「那位山東老,造鉤拒的公輸先生麼?」店主是一個黃臉黑鬚的胖子,果然很 知道。「並不遠。你回轉去,走過十字街,從右手第二條小道上朝東向南,再往北 轉角,第三家就是他。」

  墨子在手心上寫著字,請他看了有無聽錯之後,這才牢牢的記在心裡,謝過主 人,邁開大步,逕奔他所指點的處所。果然也不錯的:第三家的大門上,釘著一塊 雕鏤極工的楠木牌,上刻六個大篆道:「魯國公輸般寓」。

  墨子拍著紅銅的獸環〔18〕,噹噹的敲了幾下,不料開門出來的卻是一個橫眉 怒目的門丁。他一看見,便大聲的喝道:

  「先生不見客!你們同鄉來告幫〔19〕的太多了!」

  墨子剛看了他一眼,他已經關了門,再敲時,就什麼聲息也沒有。然而這目光 的一射,卻使那門丁安靜不下來,他總覺得有些不舒服,只得進去稟他的主人。公 輸般正捏著曲尺,在量雲梯的模型。

  「先生,又有一個你的同鄉來告幫了……這人可是有些古怪……」門丁輕輕的 說。

  「他姓什麼?」

  「那可還沒有問……」門丁惶恐著。

  「什麼樣子的?」

  「像一個乞丐。三十來歲。高個子,烏黑的臉……」

  「阿呀!那一定是墨翟了!」

  公輸般吃了一驚,大叫起來,放下雲梯的模型和曲尺,跑到階下去。門丁也吃 了一驚,趕緊跑在他前面,開了門。墨子和公輸般,便在院子裡見了面。

  「果然是你。」公輸般高興的說,一面讓他進到堂屋去。

  「你一向好麼?還是忙?」

  「是的。總是這樣……」

  「可是先生這麼遠來,有什麼見教呢?」

  「北方有人侮辱了我,」墨子很沉靜的說。「想托你去殺掉他……」

  公輸般不高興了。

  「我送你十塊錢!」墨子又接著說。

  這一句話,主人可真是忍不住發怒了;他沉了臉,冷冷的回答道:

  「我是義不殺人的!」

  「那好極了!」墨子很感動的直起身來,拜了兩拜,又很沉靜的說道:「可是 我有幾句話。我在北方,聽說你造了雲梯,要去攻宋。宋有什麼罪過呢?楚國有餘 的是地,缺少的是民。殺缺少的來爭有餘的,不能說是智;宋沒有罪,卻要攻他, 不能說是仁;知道著,卻不爭,不能說是忠;爭了,而不得,不能說是強;義不殺 少,然而殺多,不能說是知類。先生以為怎樣?……」

  「那是……」公輸般想著,「先生說得很對的。」

  「那麼,不可以歇手了麼?」

  「這可不成,」公輸般悵悵的說。「我已經對王說過了。」

  「那麼,帶我見王去就是。」

  「好的。不過時候不早了,還是吃了飯去罷。」

  然而墨子不肯聽,欠著身子,總想站起來,他是向來坐不住的〔20〕。公輸般 知道拗不過,便答應立刻引他去見王;一面到自己的房裡,拿出一套衣裳和鞋子來, 誠懇的說道:

  「不過這要請先生換一下。因為這裡是和俺家鄉不同,什麼都講闊綽的。還是 換一換便當……」

  「可以可以,」墨子也誠懇的說。「我其實也並非愛穿破衣服的……只因為實 在沒有工夫換……」




  楚王早知道墨翟是北方的聖賢,一經公輸般紹介,立刻接見了,用不著費力。

  墨子穿著太短的衣裳,高腳鷺鷥似的,跟公輸般走到便殿裡,向楚王行過禮, 從從容容的開口道:

  「現在有一個人,不要轎車,卻想偷鄰家的破車子;不要錦繡,卻想偷鄰家的 短氈襖;不要米肉,卻想偷鄰家的糠屑飯:這是怎樣的人呢?」

  「那一定是生了偷摸病了。」楚王率直的說。

  「楚的地面,」墨子道,「方五千里,宋的卻只方五百里,這就像轎車的和破 車子;楚有雲夢,滿是犀兕麋鹿,江漢裡的魚鱉黿鼉之多,那裡都賽不過,宋卻是 所謂連雉兔鯽魚也沒有的,這就像米肉的和糠屑飯;楚有長松文梓榆木豫章,宋卻 沒有大樹,這就像錦繡的和短氈襖。所以據臣看來,王吏的攻宋,和這是同類的。」

  「確也不錯!」楚王點頭說。「不過公輸般已經給我在造雲梯,總得去攻的了。」

  「不過成敗也還是說不定的。」墨子道。「只要有木片,現在就可以試一試。」

  楚王是一位愛好新奇的王,非常高興,便教侍臣趕快去拿木片來。墨子卻解下 自己的皮帶,彎作弧形,向著公輸子,算是城;把幾十片木片分作兩份,一份留下, 一份交與公輸子,便是攻和守的器具。

  於是他們倆各各拿著木片,像下棋一般,開始鬥起來了,攻的木片一進,守的 就一架,這邊一退,那邊就一招。不過楚王和侍臣,卻一點也看不懂。

  只見這樣的一進一退,一共有九回,大約是攻守各換了九種的花樣。這之後, 公輸般歇手了。墨子就把皮帶的弧形改向了自己,好像這回是由他來進攻。也還是 一進一退的支架著,然而到第三回,墨子的木片就進了皮帶的弧線裡面了。

  楚王和侍臣雖然莫名其妙,但看見公輸般首先放下木片,臉上露出掃興的神色, 就知道他攻守兩面,全都失敗了。

  楚王也覺得有些掃興。

  「我知道怎麼贏你的,」停了一會,公輸般訕訕的說。「但是我不說。」

  「我也知道你怎麼贏我的,」墨子卻鎮靜的說。「但是我不說。」

  「你們說的是些什麼呀?」楚王驚訝著問道。

  「公輸子的意思,」墨子旋轉身去,回答道,「不過想殺掉我,以為殺掉我, 宋就沒有人守,可以攻了。然而我的學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經拿了我的守禦的器 械,在宋城上,等候著楚國來的敵人。就是殺掉我,也還是攻不下的!」

  「真好法子!」楚王感動的說。「那麼,我也就不去攻宋罷。」




  墨子說停了攻宋之後,原想即刻回往魯國的,但因為應該換還公輸般借他的衣 裳,就只好再到他的寓裡去。時候已是下午,主客都很覺得肚子餓,主人自然堅留 他吃午飯——或者已經是夜飯,還勸他宿一宵。

  「走是總得今天就走的,」墨子說。「明年再來,拿我的書來請楚王看一看。」 〔21〕

  「你還不是講些行義麼?」公輸般道。「勞形苦心,扶危濟急,是賤人的東西, 大人們不取的。他可是君王呀,老鄉!」

  「那倒也不。絲麻米谷,都是賤人做出來的東西,大人們就都要。何況行義呢。」 〔22〕

  「那可也是的,」公輸般高興的說。「我沒有見你的時候,想取宋;一見你, 即使白送我宋國,如果不義,我也不要了……」

  「那可是我真送了你宋國了。」墨子也高興的說。「你如果一味行義,我還要 送你天下哩!」〔23〕

  當主客談笑之間,午餐也擺好了,有魚,有肉,有酒。墨子不喝酒,也不吃魚, 只吃了一點肉。公輸般獨自喝著酒,看見客人不大動刀匕,過意不去,只好勸他吃 辣椒:

  「請呀請呀!」他指著辣椒醬和大餅,懇切的說,「你嘗嘗,這還不壞。大蔥 可不及我們那裡的肥……」

  公輸般喝過幾杯酒,更加高興了起來。

  「我舟戰有鉤拒,你的義也有鉤拒麼?」他問道。

  「我這義的鉤拒,比你那舟戰的鉤拒好。」墨子堅決的回答說。「我用愛來鉤, 用恭來拒。不用愛鉤,是不相親的,不用恭拒,是要油滑的,不相親而又油滑,馬 上就離散。所以互相愛,互相恭,就等於互相利。現在你用鉤去鉤人,人也用鉤來 鉤你,你用拒去拒人,人也用拒來拒你,互相鉤,互相拒,也就等於互相害了。所 以我這義的鉤拒,比你那舟戰的鉤拒好。」〔24〕

  「但是,老鄉,你一行義,可真幾乎把我的飯碗敲碎了!」公輸般碰了一個釘 子之後,改口說,但也大約很有了一些酒意:他其實是不會喝酒的。

  「但也比敲碎宋國的所有飯碗好。」「可是我以後只好做玩具了。老鄉,你等 一等,我請你看一點玩意兒。」

  他說著就跳起來,跑進後房去,好像是在翻箱子。不一會,又出來了,手裡拿 著一隻木頭和竹片做成的喜鵲,交給墨子,口裡說道:

  「只要一開,可以飛三天。這倒還可以說是極巧的。」

  「可是還不及木匠的做車輪,」墨子看了一看,就放在蓆子上,說。「他削三 寸的木頭,就可以載重五十石。有利於人的,就是巧,就是好,不利於人的,就是 拙,也就是壞的。」〔25〕

  「哦,我忘記了,」公輸般又碰了一個釘子,這才醒過來。「早該知道這正是 你的話。」

  「所以你還是一味的行義,」墨子看著他的眼睛,誠懇的說,「不但巧,連天 下也是你的了。真是打擾了你大半天。我們明年再見罷。」

  墨子說著,便取了小包裹,向主人告辭;公輸般知道他是留不住的,只得放他 走。送他出了大門之後,回進屋裡來,想了一想,便將雲梯的模型和木鵲都塞在後 房的箱子裡。

  墨子在歸途上,是走得較慢了,一則力乏,二則腳痛,三則乾糧已經吃完,難 免覺得肚子餓,四則事情已經辦妥,不像來時的匆忙。然而比來時更晦氣:一進宋 國界,就被搜檢了兩回;走近都城,又遇到募捐救國隊〔26〕,募去了破包袱;到 得南關外,又遭著大雨,到城門下想避避雨,被兩個執戈的巡兵趕開了,淋得一身 濕,從此鼻子塞了十多天。

  一九三四年八月作。

  〔1〕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沒有在報刊上發表過。

  〔2〕子夏姓卜名商,春秋時衛國人,孔丘的弟子。

  〔3〕公孫高古書中無可查考,當是作者虛擬的人名。

  〔4〕墨子(約前468—前376)名翟,春秋戰國之際魯國人,曾為宋國大夫,我 國古代思想家,墨家學派的創始者。他主張「兼愛」,反對戰爭,具有「摩頂放踵, 利天下,為之」(孟軻語)的精神。他的著作有流傳至今的《墨子》共五十三篇, 其中大半是他的弟子所記述的。《非攻》這篇小說主要即取材於《墨子·公輸》, 原文如下:「公輸盤為楚造雲梯之械,成,將以攻宋。子墨子聞之,起於齊(按齊 應作魯),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公輸盤,公輸盤曰:『夫子何命焉為?』子墨 子曰:『北方有侮臣,願借子殺之。』公輸盤不說(悅)。子墨子曰:『請獻十金。』 公輸盤曰:『吾義固不殺人。』子墨子起,再拜曰:『請說之。吾從北方,聞子為 梯,將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荊國(按即楚國)有餘於地,而不足於民,殺所不足, 而爭所有餘,不可謂智;宋無罪而攻之;不可謂仁;知而不爭,不可謂忠;爭而不 得,不可謂強;義不殺少而殺眾,不可謂知類。』公輸盤服。子墨子曰:『然乎, 不已乎?』公輸盤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見我於王?』 公輸盤曰:『諾。』子墨子見王,曰:『今有人於此,捨其文軒,鄰有敝^而欲竊 之;捨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捨其粱肉,鄰有糠糟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 王曰:『必為竊疾矣。』子墨子曰:『荊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 猶文軒之與敝^也;荊有雲夢,犀、兕、糜、鹿滿之,江漢之魚、^、黿、鼉,為 天下富,宋所為無雉、免、狐狸(按狐狸應作鮒魚)者也,此猶粱肉之與糠糟也; 荊有長松、文梓、^^、豫章,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臣以三事之攻宋 也,為與此同類。臣見大王之必傷義而不得。』王曰:『善哉!雖然,公輸盤為我 為雲梯,必取宋。』於是見公輸盤。子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九設攻城 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公輸盤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圉有餘。公輸盤詘,而曰: 『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 王問其故。子墨子曰:『公輸子之意,不過欲殺臣;殺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 臣之弟子禽滑礸奶T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 能絕也。』楚王曰:『善哉!吾請無攻宋矣。』子墨子歸,過宋,天雨,庇其閭中, 守閭者不內(納)也。」按原文「臣以三事之攻宋也」,「三事」兩字,前人解釋 不一;《戰國策·宋策》作「臣以王吏之攻宋」,較為明白易解。在小說中作者寫 作「王吏」,當系根據《戰國策》。又,《公輸》敘墨翟只守不攻;《呂氏春秋· 慎大覽》高誘注則說:「公輸般九攻之,墨子九卻之;又令公輸般守備,墨子九下 之。」小說中寫墨翟與公輸般迭為攻守,大概根據高注。

  〔5〕蓆子我國古人席地而坐,這裡是指鋪在地上的座席。按墨翟主張節用,反 對奢侈。在《墨子》一書的《辭過》、《節用》等篇中,都詳載著他對於宮室、衣 服、飲食、舟車等項的節約的意見。

  〔6〕墨翟和子夏之徒的對話,見《墨子·耕柱》:「子夏之徒問於子墨子曰: 『君子有斗乎?』子墨子曰:『君子無鬥。』子夏之徒曰:『狗豨猶有鬥,惡有士 而無斗矣!』子墨子曰:『傷矣哉!言則稱於湯、文,行則譬於狗豨,傷矣哉!』」

  〔7〕阿廉作者虛擬的人名。在《墨子·貴義》中有如下的一段記載:「子墨子 仕人於衛,所仕者至而反。子墨子曰:『何故反?』對曰:『與我言而不當。曰待 女(汝)以千盆;授我五百盆,故去之也。』子墨子曰:『授子過千盆,則子去之 乎?』對曰:『不去。』子墨子曰:『然則非為其不審也,為其寡也。』」

  〔8〕耕柱子和下文的曹公子、管黔敖、禽滑齱A都是墨翟的弟子。分見《墨子》 中的《耕柱》、《魯問》、《公輸》等篇。

  〔9〕計愛無父這是儒家孟軻攻擊墨家的話,見《孟子·滕文公》:「楊氏(楊 朱)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10〕公輸般般或作班,《墨子》中作盤,春秋時魯國人。曾發明創造若干奇 巧的器械,古書中多稱他為「巧人」。

  〔11〕鉤拒參看本篇注〔24〕。

  〔12〕關於墨翟趕路的情況,《戰國策·宋策》有如下記載:「公輸般為楚設 機,將以攻宋。墨子聞之,百捨重繭,往見公輸般。」又《淮南子·修務訓》也說: 「昔者楚欲攻宋,墨子聞而悼之,自魯趨而往,十日十夜,足重繭而不休息,裂裳 裹足,至於郢。」

  〔13〕都城指宋國的國都商丘(今屬河南省)。

  〔14〕這裡曹公子的演說,作者寓有諷刺當時國民黨政府的意思。一九三一年 日本帝國主義侵佔我國東北後,國民黨政府採取不抵抗主義,而表面上卻故意發一 些慷慨激昂的空論,以欺騙人民。

  〔15〕連弩指利用機械力量一發多欠的連弩車。見《墨子·備高臨》。

  〔16〕郢楚國的都城,在今湖北江陵縣境。

  〔17〕賽湘靈作者根據傳說中湘水的女神湘靈而虛擬的人名。傳說湘靈善鼓瑟, 如《楚辭·遠遊》中說:「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下裡巴人》,是楚 國一種歌曲的名稱。《文選》宋玉《對楚王問》中說:「客有歌於郢中者,甚始曰 『下裡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

  〔18〕獸環大門上的銅環。因為銅環銜在銅製獸頭的嘴裡,所以叫做獸環。

  〔19〕告幫在舊社會,向有關係的人乞求錢物幫助,叫告幫。

  〔20〕關於墨翟坐不住的事,在《文子·自然》和《淮南子·修務訓》中都有 「墨子無暖席」的話,意思是說坐席還沒有溫暖,他又要上路了(《文子》舊傳為 老聃弟子所作)。

  〔21〕關於墨翟獻書給楚王的事,清代孫詒讓《墨子間詁》(《貴義》篇)引 唐代余知古《渚宮舊事》說:「墨子至郢,獻書惠王,王受而讀之,曰:『良書也。』」 據《渚宮舊事》所載,此事繫在墨翟止楚攻宋之後(參看孫詒讓《墨子傳略》)。

  〔22〕墨翟與公輸般關於行義的對話,見《墨子·貴義》:「子墨子南遊於楚, 見楚獻惠王,獻惠王以老辭,使穆賀見子墨子。子墨子說穆賀,穆賀大說(悅), 謂子墨子曰:『子之言則成(誠)善矣,而君王天下之大王也,毋乃曰賤人之所為 而不用乎?』子墨子曰:『唯其可行。譬若藥然,草之本,天子食之,以順其疾。 豈曰一草之本而不食哉?今農夫入其稅於大人,大人為酒醴粢盛,以祭上帝鬼神。 豈曰賤人之所為而不享哉?』」小說採取墨翟答穆賀這幾句話的意思,改為與公輸 般的對話。

  〔23〕關於送你天下的對話,見《墨子·魯問》:「公輸子謂子墨子曰:『吾 未得見之時,我欲得宋;自我得見之後,予我宋而不義,我不為。』子墨子曰: 『翟之未得見之時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見子之後,予子宋而不義,子弗為,是我 予子宋也。子務為義,翟又將予子天下!』」

  〔24〕公輸般與墨翟關於鉤拒的對話,見《墨子·魯問》:「公輸子自魯南遊 楚,焉(於是)始為舟戰之器,作為鉤強之備:退者鉤之,進者強之,量其鉤強之 長,而制為之兵。楚之兵節,越之兵不節,楚人因此若勢,亟敗越人。公輸子善其 巧,以語子墨子曰:『我舟戰有鉤強,不知子之義亦有鉤強乎?』子墨子曰:『我 義之鉤強,賢於子舟戰之鉤強。我鉤強:我鉤之以愛,揣之以恭。弗鉤以愛則不親, 非揣以恭則速狎,狎而不親則速離。故交相愛,交相恭,猶若相利也。今子鉤而止 人,人亦鉤而止子;子強而距人,人亦強而距子。交相鉤,交相強,猶若相害也。 故我義之鉤強,賢子舟戰之鉤強。』」據孫詒讓《墨子間詁》,「鉤強」應作「鉤 拒」,「揣」也應作「拒」。鉤拒是武器,用「鉤」可以鉤住敵人後退的船隻;用 「拒」可以擋住敵人前進的船隻。

  〔25〕關於木鵲,見《墨子·魯問》:「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 日不下。公輸子自以為至巧。子墨子謂公輸子曰:『子之為鵲也,不如匠之為車轄, 須臾劉(d)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為功,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 之拙。』」

  〔26〕募捐救國隊影射當時國民黨政府的欺騙行為。在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面 前,國民黨政府實行賣國投降政策;同時卻用「救國」的名義,策動各地它所控制 的所謂「民眾團體」強行募捐,欺騙人民,進行搜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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