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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愛他卻害了他

  艾月:女,26歲,河南信陽人。 
  (北京某雜誌社編輯) 
  這個世上只有心是永恆的。人 
  本身沒有什麼,所有的春花秋月, 
  所有的美麗容顏,所有的一切都會 
  被時間沖淡。只有心,永遠不老, 
  它永遠滋潤著愛情。然而,有時愛 
  情又能毀掉一切。



  「不諳世故的聞達總是少言寡語,板著一副冷漠陰鬱的面孔,似乎總在一種思考的境界裡徘徊不前。自從見到我後,他告訴我說他突然感到身上猛地增添了一種義務。像我這樣善良而美麗的女孩不應該總受到摧殘。」艾月一開始這樣評價她的情人。

  沉默寡言的他,卻在我的面前能滔滔不絕,而他那高雅的談吐使我陶醉。學慣中西的淵博知識使他在我面前常常妙語連珠,有時不自覺就把英語外文吐露出來,沒有誰以為他在賣弄學問。

  我覺得他鏡片後的目光很深邃,把很多東西都看得那麼的透徹。他深沉的外表,自有一種男子漢的魅力。他緩緩而富邏輯的談吐裡到處有學問的火花在閃光。我覺得自己真正遇到了才華橫溢的男子,我覺得用知識武裝起來的人是多麼的可敬可愛。古人說過的那句被很多人批判過的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讀書人的魅力高於常人吧。

  更令我感動的是有一次我生了病,他讓朋友捎來的一封信,這封信使我心潮澎湃,生活的信心陡然增強。

  「……我曾不斷提醒自己遠離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但這一次既便是團火,我也要勇敢地撲過去;是洪水,我也要奮不顧身地投進去;是災難,我也要毫無畏懼地迎上去。

  因為這次不是別人,她是艾月——一輪美妙絕倫的月亮……你知道有個謎語怎麼說的,『萬國九川一美人,不怕冷熱怕雨淋,黑夜照著我走路,白天從來不出門』,它就是月亮。不曾想兒時的這個迷語現在成了我身邊一個真實的玉人。艾月,站起來吧,和我一道往前走。在我眼前一片黑暗時,你曾光芒四射地使我振奮過。也許以前別人僅僅以為你為我抄了本書稿,我並且付了錢,但我卻認識了你那雋秀的字跡,你那助人為樂的心靈。那一刻,我敢說愛上過你,但我不敢。我有妻子,一個相當厲害的女人,一個帶有神經質的女人。好的教養與她所處的地方剛好成反比例。當我看到你躺在床上,我別無選擇地想盡我全部來關心你……」然而,我倆如同窗戶內外的人。感情也就差去捅那層紙了。

  平時,我總是想念聞達,對聞達,我有種不可遏制的初戀時期的情感。火熱,是那種熱辣辣的感覺。

  終於在一個湖邊的傍晚我們不期而遇。

  我們沿著石磚鋪就的林蔭道路漫步,他向我講述了什麼我不記得了,只記得他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我的手。我感到他手中的有一種難以說出的熱情,如同小溪叮叮咚咚地湧向我的手心裡。我有些顫抖的感覺。

  落日把靜靜的湖面染得通紅一片。

  在情侶一對對出沒的小路上,聞達猛地吻了我的前額。

  我感到他也在顫抖,就順勢抱住了他的脖子。我和他都能清楚地聽到對方的心跳聲。風聲很微弱,拂動著我長長的頭髮。

  他的擁抱越來越緊,簡直到了讓我不得喘息的地步。

  我們在一片草地上坐下來。西方樹稍上面赤紅的餘暉開始變得朦朧。

  我依偎在他寬大的懷中,默默無語。

  「不介意我是個名義上屬於別的女人的人吧?月,咱們肯定前生有緣,像梁山伯與祝英台,人間不成也要化為蝶成雙成對。否則,你在千里以外,怎麼會在這裡,咱們相遇呢?

  我要對你負責,好好愛你,一生一世。」

  「那麼,可就苦了你的妻子了。」我說。

  「我說過,我們只是有個名分罷了。別提她了,聽聽我的故事吧。」

  聞達家居一個園林場,後來考入一所重點大學才徹底走出了那個偏僻地方。上高中時,鄰居二嬸曾給他介紹過一個對象,那時他對搞對像很朦朧也很好奇,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但當他望到那位漂亮的姑娘時,興奮得簡直要跳起來。那女孩他早就認識。

  「丹艷!」他驚奇地叫她。

  他們同窗學習時,丹艷是學校公認的校花。後來也不知什麼原因就退了學。聞達那時在學生中很不引人注目,但他成績優異。

  第一次談對象,他倆在院子裡的桐樹下說的什麼:聞達也記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很同意。

  真正銘心的事發生在上大學以後的一個暑假裡,他到丹艷家去,院門開著沒人。他經直走向丹艷的房間,丹艷因為幹活太累躺在床上睡著了。丹艷的睡姿很好看,很誘人,簡直是個睡美人。聞達當時很激動,馬上忘了是大白天,就撲上去猛地親吻她。丹艷醒了發現是他,也摟緊了他。

  事後寫了自己那初試雲雨的感覺:

  「飲東海之水淋漓盡致地澆滅夏日的火焰,歸於寧靜的港灣,在夕陽的餘暉中,雲雀的歌唱已顯多餘。流水聲從飛瀑直落碧潭後留下這悠長的回味,以及探險者穿越漫長幽洞後的喜悅和滿足後了無歸路的不安。喝醉一次醒來依舊是自己……」他有一種做賊的感覺,沉重的負罪感從此開始漫延到了他的靈魂深處。

  秋天來臨時,一天丹艷愁眉不展地告訴他,懷疑自己有了身孕,這一個多個月身上沒有了紅。她很擔心。聞達聽了一下子感到手足無措。他只好帶著她硬著頭皮到醫院的婦產科。一位矮胖女醫生讓丹艷拿個小瓶子到廁所裡去撒點尿接回來化驗,那裡馬上呈現出一個「十」號。她又給丹艷檢查了一下,確診已懷一個多月了。女醫生看她的愁眉不展,心裡就明白了。馬上用白紙片寫了個地址,讓他們到那裡去找她。丹艷會意,感激地朝她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他們買了些水果到女醫生家去,女醫生將丹艷領進一間屋子,讓他躺在手術台上。丹艷發出的慘叫使聞達頭髮一根根豎起來。

  女醫生端了半盆血水開門而出,聞達飛身跑了進去,丹艷臉色薑黃,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他禁不住淚落兩腮:「丹艷,是我害了你。」

  丹艷有氣無力地搖搖了頭,頭髮很亂。痛苦的目光中含有一絲親切的柔意。

  半小時後,她在聞達的攙扶下穿好衣服,給女醫生留下伍拾元錢才離去。回家後,她謊稱自己來紅了,沒有到地裡幹活,在家養病聞達守了一天,才返回了學校。

  臨行時,下著秋雨,丹艷托著病體為他送行,並拿出三佰元錢給他,讓他安心學習,不要掛念自己。聞達感動得在雨中吻了她。

  一個星期後的下午,有同學告訴他校門口有人找他。聞達忙去,見是丹艷,滿臉憔悴的樣子馬上使他心裡沉重起來。

  丹艷告訴他:「你走後,我一直血流不止,我怕極了,每天都用掉好多紙。才來找你,你看該怎麼辦?」

  聞達回宿舍帶了自己所有的錢,領她直奔一家省級醫院。

  丹艷把自己人流後的情況向一位中年醫生講述一遍,中年醫師讓她躺到白色床上,給她檢查後感到她的病較為嚴重,必須清宮,便立即帶兩名助手和丹艷進了手術室。「請讓我丈夫陪我吧。」丹艷對醫生說,醫師先是猶豫一下,最後同意了她的要求。

  清宮時她既沒有呻吟也沒有流淚。她的手緊緊抓住聞達的手,牙關緊咬,顯然在極力克制。有聞達在床前,她覺得不怎麼痛苦。

  「還算來得及時,加上她的體質不錯,否則再晚兩天,有命沒命都難說」。手術後醫生說道,「你也真是的,怎麼這般粗心!」

  丹艷面無血色雙目緊閉,聞達雙手死死攥緊著她的手。

  休息了一會兒丹艷才穿好衣服,在聞達的幾乎托抱的攙扶中走出手術室。醫生安排說:「你的病情還要住院觀察幾天,可是院裡床位己滿,這樣吧,我幫你找個較近的乾淨旅店住下觀察兩天,確實沒事了再走。」

  他們包了個單間。然後聞達就忙著買些蛋魚回來,借用店主的炒鍋給丹艷燉魚。把燉好的魚湯端到丹艷面前,用調羹餵她。聞達的體貼極大地安慰了她。「能有這樣的男人在身邊,能與這樣的男人共度一生,這些痛苦又算什麼呢?」丹艷心想。

  這天夜裡,丹艷就枕著他的胳膊睡著了。幾天後,他們分手了。聞達做夢都浚有想到此次分手竟成了他們的永訣。

  不久丹艷就在一次騎自行車到縣城購買化肥的路上出了車禍。

  聽到她的死訊,聞達的精神幾乎崩潰。他變得更加鬱鬱寡歡。

  當他被分配到某個縣城什麼單位辦公室時,他沒有去報到。而是到了北京,他考上了北師大的研究生,才算留京成了教師,拿到了住京的「綠卡」。

  「那麼,現在和你生活一起的女人不是丹艷?」我問他,「你不愛自己的妻子?」

  他搖搖頭,說:

  「她是魔鬼。自以為她是高幹子女,便可以踩著別人的人格生活。結婚這些年她根本不懂得起碼的尊重別人。她自私、貪婪,而且很庸俗。我的生活非常壓抑的。」

  「你的話偏激點吧?」我問。

  「信不信由你。」聞達說。「我對她的愛,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有對你如今的十分之一就不錯了。」

  我有些驚愕,他是最吸引自己的男人,但是他有家室。

  我有些猶豫,我總不能破壞別人的家庭吧,我總不能成為第三者插足到別人的哪怕是穿風漏雨的家庭吧。但是,我又不能欺騙自己,我愛聞達。他絕不是那種賈寶玉式的泛愛主義者,他是個可以信賴的男人。

  「我要給你租間房子,咱們要營造一個溫馨的家。」

  聞達說著,又將我抱得緊緊的,生怕我被風吹走似的,生怕別人把我奪走的。他親吻我時,我感到這個深沉的男人此刻正在流淚。

  戀愛能使傻男人聰明無比。

  戀愛又能使聰明女人變傻變笨。

  一向聰明而又能自制的我被聞達帶來的熱烘烘的愛情搞得神魂顛倒起來。不久,我來到他為我租的一間房子裡。這間房子是單居室,煤氣,暖氣都有,房內設施也全。這對一向顛簸中的我來說,簡直是夢想成真的事。幾乎所有的晚上都有聞達在我身邊說古論今,使我如同吃了忘憂果一般,陶醉在迷人的和諧氛圍裡。我好像也沒有想過將來的事,他也是,我們為眼前的安逸而滿足。

  「我要為您生孩子,讓未來的孩子不再流浪,讓他充分享受我想享受的幸福。」我有時抱著聞達的肩膀激動地說。我感到這副肩膀寬大而可靠。

  但聞達卻陷入了沉思。

  「我不需要你跟她離婚,只要你能常來看我,我就滿足了。」

  「會的會的,我會愛你,很純粹地愛你」。

  聞達吻著我的面頰說,「我會養你的,你不介意吧?」

  有時他說出很莫名其妙的話,我儘管聽不明白,仍然一個勁地點頭。我覺得他的所言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有一天,聞達興奮地對我說:

  「寶貝兒,明天咱們出去遠遊,暫離喧嘩與騷動的城市,清靜一段去。」

  「到哪兒?」

  「張家界,聽說過吧?」

  「早就聽說那裡風景如畫,令人流連忘返。」

  「那裡有我朋友,很好的哥們兒。」

  「你妻子知道嗎?」

  「不會的,我只對她說到外地開作品討論會。」

  「這段日子,你常常晚上來這兒,她不懷疑你有外遇嗎?」

  「不管她,我有選擇愛的權力。」

  我很體貼地將他的頭攬在自己懷裡,眼裡緩緩向外滲著淚水,喃喃自語:「我在多麼疲憊中遇到你,你是一灣靜靜的海灣,我這葉飄零的小舟終於有了棲息之所,我很滿足,不管這一刻是長是短,不管這個夢何時醒來,我都要享受這一刻,休息這一刻,我累極了,我漂泊的翅膀太沉重了,我簡直難以再度起飛。

  聞達慢慢吮吸著我的清淚,說:

  「別那樣說,我既然敢這樣做,就不怕挑戰,我有自己的情感,幹嗎要把生命浪費在沒有幸福的婚姻中?月,明天我來接你,今晚上好好休息吧。」

  在我們吻別之前,他輕聲說:

  「有詩人說得好,只有精神的愛情是虛偽,只有肉體的愛情是沉淪。只有擁有二者的完美統二,才是完整的愛情。」

  「現在,你得到了嗎?」

  「沒有。」

  「為什麼?」

  「你聽我悄悄告訴你。」

  聞達說完朝我笑笑說:「沒有才怪。」

  次日清晨,聞達來到我的住處。

  「寶貝兒。」他放下箱子坐在床前,把我的頭移到自己懷裡說,「昨晚睡得好嗎?」

  我點點頭。

  「起來吧,我們還要趕九次特快到襄樊,然後再換車到張家界。」聞達柔聲地說。

  我坐起身子又嬌懶地倚在他懷裡片刻,才起身。

  我梳理完畢,簡單地帶了兩身衣裙,就跟了他帶上門而出。我們打了的士,坐在後座上,我倚在他的懷裡。

  車朝北京站飛駛而去。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們也感到了自由。雖然人來人往,但大家互不認識,我們可以更像情侶般地親呢在一起。

  我們換了臥鋪牌,上了臥鋪車廂,很快找到了舖位。然後把行李放好,雙方坐在車窗內看窗外的風景。

  「你說人活著為了啥?」

  「我的回答你可能很驚訝的。我有時覺得在七情六慾的支配下,人活著也無非就為了應付自己五花八門的想法。」

  「累不累?我倒覺你很充實。」

  「累是必然的,活著就是受累。你沒看到那麼多了不起的名人在達到一定程度時,就覺得無路可走了,只有自殺。伍爾芙、海明威、傑克·倫敦、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還有我們更近的三毛和海子。老實說,自殺是超越勞累的最簡單的方式,簡單得令人驚訝,令人惋惜。」

  「那麼,和我在一起呢?」

  「小傻瓜,你是大使,你不是俗人,只能另當別論。」他衝我多情地笑笑。

  我也回他一個嫵媚的笑。

  火車啟動了。漸漸地由慢而快在旅途的歌曲聲中離開了北京。當火車奔入廣褻的冀北大平原時,我望著遼闊的運動的田野,猛地感到心情開朗,心曠神怡起來。小的時候我在貧窮的山區生活,很少能看見山外的天空。流浪的日子裡,整天在擁擠的鬧市裡奔走,像一條魚,在人們編織的網中游來游去,除了擁擠與喧囂,沒有太多的感受。

  我幾乎從來沒有認真地看一眼山區景色和都市風情。過去為理想而刻苦讀書。鯉魚跳龍門以後,我發現理想化成了泡影。過去的經歷彷彿遠去的流水,但能聽到那遠遠的流水聲。現在,有聞達在我身邊,我有種滿足感和自豪感。

  「你在想什麼?」聞達問我。

  「我在想,明天是否仍有陽光。」我說。

  「天氣預報說,這段日子無雨。」

  我知道他沒有聽出我話中的涵義,只是嫣然一笑,不再說話。

  聞達卻有了話題,他扶了扶眼鏡,遙望外面的原野,說:「真是天公作美,我們可以玩個痛快,這時節正是張家界最美的時節。」

  列車在微微的振動中勻速前進。聞達看著我一直凝視窗外,以為我在想家,我說:「月,咱們隨便說點什麼吧。」

  我想了想說道:

  「有一個女孩真逗,明明她特別喜歡一個男孩,男孩也特別喜歡她。有一次她用煙頭在男孩胳膊上烙他,還問他疼嗎,男孩沒有言語,直到她連續在他胳膊上烙了幾個傷疤,男孩才起身走了,仍然一言不發。從此男孩離開了女孩,女孩很懊喪。如果你是那男孩,你如何對待那女孩?」

  「我覺得那女孩有些心理變態,我要是那男孩,當然會遠遠地躲著她。」聞達說,「我有兩個同學,當時點名批評他們都不顧,有一次女孩在男孩的胸口刺了幾個字,據說樣子很像岳母刺字,刺了『我愛你』,並刺了自己的名字。畢業後他們果然結婚了,但我最近聽說他們正鬧離婚哩,原因就是那女孩心理變態,總是擔心別的女人奪走了她丈夫。丈夫的所有信件,她全都先拆看一下。這種不正常的舉動使同事們鑽了空子,有人以一個十六歲少女的口吻寫了一封情書,掛號寄給她丈夫,她看後勃然大怒,說丈夫有了外心,丈夫越解釋她越懷疑,直到現在鬧到了法院去了。」

  我抖了他一下說:

  「不說這種話題了,換點愉快的。」

  「好吧,據說天津有個出租車司機凌晨接了三位穿黑色服裝的男人,送到郊外的一戶人家門前,本來拾塊錢,那三人很大方,每人給了十塊,天亮後,司機發現卻是三張紙錢,就是那種燒給死人的錢幣。司機又到那戶人家問主人清晨來的那三位客人還在嗎,主人有些不解,司機向他說明了情況,主人告訴他三個客人沒見,倒是自家的母豬下了幾個豬仔,八成是陰魂投胎的。」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靈魂轉世也是有的。」

  「再說一個,有所大學鬧狐狸精,一個宿舍的女生每晚都做同一個夢,夢見一個英俊的男孩與她們相好,弄得她們神魂顛倒,全都住進了醫院。還有一所大學的廁所裡晚間鬧鬼,晚上學生到那裡去解手,尤其是一個人去時,總會聽到有個可怕的聲音從地下響起:『你冷嗎?』『你要紙嗎?』真是嚇死人了。」

  「盡瞎說,盡瞎說。」

  聞達感到有些困意,便躺在了鋪上,說要睡一會兒。對我說,你也睡吧,路遠著呢。

  旅途歸於寂靜,寂靜中只有車輪與鐵軌接觸產生摩擦的響轟聲。

  火車在晚上七點多鐘抵達洛陽車站。這天晚上我們在一家旅社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們離開旅館,把行李寄存在車站裡,然後帶了些輕便東西坐車去洛陽南部的龍門石窟。剛下了汽車,還沒有到售票處買去龍門的門票,就有一算命老者沖聞達招了招手。

  老者並未給他算命,而說:

  「年輕人,我送你幾個字,我不愛給人算,看見你,就想說一句話。這條子你到沒人處看去吧,我不必多說,你該明白了。」

  聞達接過字條的一瞬間,老頭已步入人群,再也沒有看見。

  我們在山頂上展開紙條,上寫:

  凡事多擔險

  勸君忍為貴

  春色獻綠無

  秋盡霜含淚

  聞達揉了那紙條,不以為然地扔到了草叢中,拉住我的手說:「走吧,咱們就一天玩的時間。」

  「你怎麼扔了它?」

  「江湖人,專愛故弄玄虛。」

  在洛陽,我們游了龍門石窟後,又去了關林和白馬寺等地,回到車站已是傍晚時分,我們乘了九次特快,可惜沒有了臥鋪,我們只好到硬座車廂裡。車上的人太多了,而且氣味很怪。許多人站在過道裡,有的人甚至鑽在車座下面去睡覺。

  我們擠在兩節車廂接頭處。一位農民欠一下身子,挪出一塊地方,讓我坐在他的包袱上。我向他表示了謝意。聞達把密碼箱放在包裹上讓我坐下,自己站在我身邊。半個小時後,我讓他坐下歇會兒,他脫下風衣坐下,然後讓我坐在他的腿上,把風衣蓋在我身上。

  車廂很像巨大的搖籃,搖動中的旅人臉上都籠罩了一層倦意。我頭斜倚在聞達肩頭,臉貼在他的懷中閉上雙眼。我跑了一天路程,確實有些睏倦了。凌晨四點多鐘,我們到了襄樊車站。我們在候車室裡坐到天明,隨後買了到張家界的火車票。

  到了張家界車站,我們剛出站口,就看見外面的人群中有人舉了硬紙牌:接北京來的聞達先生聞達帶我到了舉紙牌人的身邊,向那人遞了一隻煙,說:「我就是北京的聞達。」

  那人趕忙接過了聞達手中的東西,說:

  「聞先生,是劉主席特派我來接你們的。」

  劉主席是聞達的好友,也算是個文人。他特別崇拜聞達的學識淵博,對他人文章記得很熟練。他寫散文,發了不少文章。

  在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所在地索溪峪的一家賓館裡,劉主席為聞達接風洗塵。這位土家族出身的作家身擔區政協副主席,也就三十六七歲,顯得精明強幹。以前他與聞達曾在幾次文學作品研討會上相遇過,談得很是投機,也自然成了深交了。他錯把我當成了聞達的妻子,對我誇講了幾句。

  劉主席把我們安排在一個房間裡,飯後回到房裡,我和聞達都有些困意,相安無事地睡去。

  次日清晨,我被一聲清脆的山鳥叫聲驚醒。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發現天已大亮了。看看聞達還睡得正香,我悄悄起來,拉開暖色的窗簾,到了陽台上,山裡早晨的空氣很清新純淨。

  尤其在秋天有些涼爽中透著冷意。我眺望遠山,百丈峽在青霧中頗為壯觀,黛青色的山色透出雋秀的氣質。太陽還沒有出來,視野所及的地方無不給人一種透心透肺。心曠神怡的感覺。

  「假如有一天,我有了錢,一定在這裡結束自己的流浪生涯。」我想。

  「這裡真美。」聞達說

  不知什麼時候他來到我背後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順勢倚在他的懷裡,說:

  「等我們老了,就在這裡蓋間房子,你說怎麼樣?」

  「好,這裡才是我們最美好的歸宿。」聞達撫著我的長髮動情地回答。

  我們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想像中。

  早飯以後,劉主席請我們上了轎車,直奔風景區。轎車在美妙的風景包圍中行駛一段路程,停在十里畫廊處。劉主席安排司機:「明天在第三招待所,下午三點接我們。」然後領著我們沿一條峽谷進山。

  劉主席是這帶有名的活地圖,每一個山頭,每一個傳說他都知道得很詳細。一路上他故事不斷,總是很誘人。

  「有一年夏天的傍晚,我騎車回家,路過一片稻田,聽到田間有古怪的聲音,我以為是有人在地裡幹活,我喊了幾聲卻沒有人應聲。我正準備過去看個究竟,突然一條水桶粗的巨蟒騰空而起,進了山谷之中,真怕人。」

  我聽說山裡面有巨蟒出沒,心裡怕,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聞達的手,聞達笑了:「他是侃著玩的,別信。」

  「再給你們講個真實的事情,前年有七個上海遊客到山裡遊玩,抬頭看到對面陡峭的山巖上,有幾個仙女翩翩起舞,那峭巖連猴子都攀不上去,那幾個仙女足足跳了半個小時,有人拍了照片寄給了我,那絕不是什麼海市蜃樓,這裡真的有仙人。」

  我們一邊走一邊聽劉主席不停他講山裡的怪事。到天子山上已是下午了。在天子山上看西海風景,真叫一絕。千峰爭秀,怪石林立。聞達讚歎不已。

  到了晚上,我們就住在了政協招待所。劉主席在這一帶算是名人了,招待所工作人員大都認識他。晚上劉主席把我們按排到二樓一間雙人房間,他自己住在隔壁。

  登了一天的山,我們都有些睏倦。剛閉上眼睛,就感到自己的身子輕輕飄了起來,月光如水,我從窗口飄出。看到有一個人在前方提著一盞燈。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覺得背影很熟悉。我追趕著那個人,那人在月光下的怪石中突然消失了。我站在山石上,感到腳下陰風陣陣。我看到山石下有一個人躺著。到下面一看大吃一驚,是血淋淋的聞達死在那裡。我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大叫:「聞達——」聞達趕忙打開燈,跑到我的床前,搖醒我。

  「做了惡夢。」我緩過神後說。

  「別怕,有我在你身旁,睡吧。」

  「我真怕離開你。」我說。

  「哪能呢?除非我死掉。」聞達還要說下去,我已捂上了他的嘴巴。我想起剛才的夢境,心仍通通直跳。

  在武陵源的幾日裡,我們玩得忘掉了許多煩惱。臨行時,劉主席把我們送進火車站,握住聞達的手說:「我等你們再來玩埃」我們回到北京,先到了我的住處。

  聞達說出去買點吃的東西去。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一本書。

  一會兒,門開了。我說:

  「這麼快你就回來了。」

  但我感到氣味不對,一看不是聞達,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胖胖的,也挺白皙,一臉的怒氣,出氣也很急促。

  「你貴姓?請坐。」我坐起來。

  「臭婊子,不要臉的。」來人不由分說,劈臉給我一記耳光。我立刻明白來人是誰了。

  她不愧是搞新聞的,她很敏感。她說幾天前她就打聽到了聞達幫一漂亮的女孩租了間房子,她便懷疑聞達和這女孩關係不正當。她忍著滿腔憤懣之情,不僅打聽到了地址,還找到了房門,一連幾天都在這裡等候。今天總算等到了。

  我挨了一巴掌,開始不知所措。像一頭受傷的小鹿躲避惡狼追逐似的。我馬上冷靜下來,抓住她的雙手,只一推,就將她推倒在沙發上。指著她反擊:「你算什麼玩藝兒?有本事把男人侍候好呀,跟個母狗似的,凶什麼?」

  恰在這時,聞達進來了。當他看到火氣沖天的妻子愣住了。

  「好你個不要臉的偽君子,整天人面獸心,道貌岸然,竟敢金屋藏嬌。難怪前些日子不回家,原來躲在這裡泡妞兒泡婊子呢。」她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他感到一口惡氣從胸中翻了上來,揮起巴掌狠狠摑了過去,然後拉起我說:「告訴你,我愛她,還要娶她,與她共度一生,這是我的權力。」

  那女人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氣。她一頭向聞達撞了過去。

  聞達慌忙躲開。她順著慣性收不住腳跟。一頭撞到了桌子上,當場頭破血流,暈了過去。

  我見狀,驚恐不安,聞達已被氣昏了頭,恨不得她給撞死才解氣,不理她。

  「她頭流血了,快,救救她吧。」我說。聞達這才扶起妻子,我遞給他一隻乾淨手帕。

  「我去叫出租車。」我跑出去。

  在醫院急救室裡,聞達的妻子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聞達守護在她的身旁,我俏然離去。這件事給我觸動很深,我不知怎麼辦,便寫了封信留在房中:親愛的達:你好嗎?這些天我像失了魂似的守在這間空寂的房子裡,我覺得沒有你以後的日子是多麼地無聊。在我的生命中,你是個最令我動情的男人,為你獻上一切,我都感到不夠。我可以傾注全部的感情愛你,但卻不想拆散你那不容易的家庭,你從一個窮人的家庭,熬到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我不想讓你失去這一切,我覺得當過你的情人,就已足夠了,我不會做你妻子。

  真的,此刻我真的這樣想的。如果這種想法不能被你妻子接受,她仍不放過你,她還以她的神經質方式對待你,將你禁入牢籠,如果你在這種三角關係中非常為難,我只有效棄,只有離開你。

  這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對我來說已是一份上天恩賜的厚禮了。人生在世能有這樣一段真真切切的相親相愛的生活,還求什麼呢?我真的知足了。

  這個世上只有心是永恆的,這是你對我說過的。人本身沒有什麼。所有的春花秋月,所有的美麗容顏,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時間這無情的流水所沖淡。只有心,永遠不老,它永遠滋潤著愛情。

  我知道你是一個特別看重感情的人,也知道你真正真心地疼愛過我。在我心裡,我不但把你當成我永世廝守的戀人,有時還從你的身上得到父愛般的關懷。我從小失去了父愛,很多年裡竟然不懂得父愛這個詞意。當我和你在一起時,你從生活上,那怕是很細微的情節上都給我無微不至的關懷。

  這些都填補了我生命中的一段空白。我愛你,尊敬你,崇拜你。

  但我不能繼續跟你好下去,心中多麼難受,我不知怎麼來表達對你的愛。

  我會永遠記住我們之間這種至高天上而且純潔無瑕的愛。

  在名分上我是個第三者,插足於你的生活,會被人唾罵。但是我在感情上是個勝利者。

  那一天,當你的妻子出現時,你不顧一切地站在了我的立場上——站到了我們的立場上,你沒有退縮,就憑這一點,我也死而無憾了。擁有一個人的身體很容易,擁有一顆心又是多麼的難啊!我慶幸我擁有過了。

  天地間總有太多的雨,人世間總有太多的愁啊!

  我把這封信留在桌上,次日便離開了這所我懷念的房間,我失魂落魄地在外面逛了一天,最後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見到聞達的妻子和另外一個陌生男人。她叼著黑色摩爾煙,那男人一身牛仔裝,威武地站在她的身旁。當時我很害怕。

  我打開房門,他們便跟進來。她拿出一疊鈔票放到我面前,求我別再跟聞達來往。看著她乞憐的神情,我心軟了。正在這時,聞達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他見這陣勢,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狠狠地抓住了妻子的衣領子,將她提了起來,雙目噴火般地駭人。吼道:「你對她怎麼啦?!」

  牛仔男人剛要來幫她,聞達怒道:

  「滾一邊去,我目前還算她男人,這兒沒有你屁事,想打架到外等著,處理完事,我奉陪到底,怎麼著?北京城,首都,天子腳下,也要雇打手?!」

  那男人知趣地走了。

  我正在低低抽泣。

  「我敢怎麼她?我是來求她放了我丈夫,這女人不是缺錢嗎?我給她還不行嗎?」聞達妻子說著指指桌上的錢。

  「胡鬧,你這是侵犯人權!」聞達怒吼。「你還他媽是電視台記者,這麼卑鄙,好,既如此,明天我就到電視台大鬧一番去,我怕什麼?不就是個教師嗎?」說罷將那疊錢扔到地上,自己揚長而去。

  他的妻子也馬上跟了出來。

  他們走後,我思前想後,決定離開這裡,於是,我又留下一封信:達:親愛的,這是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了。如果你來到這裡,有幸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走了,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流浪去了。

  我並不是懼怕她,懼怕她領來的人。我只是怕你,怕耽誤了你的事業,你風華正茂,事業剛剛開頭,我不願你栽了跟頭。請願諒我如此選擇,我也是不得已。

  我愛你,恨只恨我們相愛時已錯過了季節。想想這一段美好的日子,我們忽略了一切只看到表面絢麗的那層東西,我們愛到了深層,這在今天這個充斥銅臭的社會裡,無疑是一朵燦爛的花朵。它將永不凋零的。

  我走了,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好好地生活著,你今後的每一個輝煌我都能看見的。把我從此在你的生活中畫上一個句號吧。

  好好與你妻子生活吧,世界是不公平的,有所得就有所失。因為她愛你,她才這樣待我。我不怪她,愛都是自私的,換了我,也是一樣的。

  我們都在這個大千世界裡生存著,分手是一種殘酷的訣別,答應我,好好珍惜自己!

  你永恆的愛人:月

  艾月突然語頓,接著她的臉上流下悲傷的淚水。停了片刻,她接著講述了她與聞達的最後的經歷。

  「假如我繼續留在那裡,聞達也不會跳崖自殺。他真傻埃」艾月談起聞達的死,已泣不成聲。她不願意觸及那個令她肝腸欲斷的結局。

  「是我害了他,是我毀了他的前程,是我毀了他的家。」

  談話到此全部結束了。我認為這個悲劇並非錯在艾月一個人。感情世界很複雜的。聞達雖然才華出眾,但是他的心理是不健康的。愛是純潔的,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在這裡,艾月只是一個文化打工女,雖然聞達幫了她,同時也真心地愛她並與她經歷了幸福的熱戀,可是他應該知道潛伏的矛盾最終會爆發的。那麼,他就應該直視人生先找到解決矛盾的方法,而不是逃避和絕望。因此對於感情問題,我勸讀者千萬不要太鑽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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