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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愛有終極

  林鳥:男,32歲,黑龍江人。 
  (自由廣告人) 
  和這樣歇斯底里的友人在一起 
  主活是一種酷刑,她用最愚蠢的方式 
  扭曲自己往日的形象,而致使我 
  在心靈重創的情況下,產生了極強 
  烈的叛逆和逃避。 
  我在逃避中見到了葉子,她的 
  高雅與妻子的粗俗形成了強烈的反 
  差,使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葉子。



  我為什麼不能放棄所有,去尋找新的生活?我想出走卻徘徊不定。有時,我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悲哀。我們這些男人一一生都要與女人打交道,卻永遠不能真正明白女人是什麼。

  我已經拒絕與妻子同床共枕快一年了。離異是我們應該履行的程序,然而,她卻蠻橫地要我賠還她的青春。她發誓要折磨我一輩子。

  冷戰繼續著。初秋或是暑夏的時候,我們像拉鋸般地戰了三天三夜。原因是她偷閱了我的信函。她發現葉子寫給我的一封信中,言辭有些親熱,尤其落款是「你最親切和真誠的朋友」的字樣,便醋意大發,非刨根問底不可,大有興師動眾聲討之意。我卻指責她的不道德行為。三天三夜,她像個討債者不離我左右,一會兒哭泣,一會兒發呆,一會兒謾罵。我最後幾乎無精力繼續與她抗衡。她精力很旺盛。我乾脆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其實我實在睏倦得難以支持。後來,她見我不理不睬地睡覺,就燃著一支香煙,用紅燙的煙頭烙在我胳膊上,疼得我一下坐起來。我冷漠地盯著她:你簡直是魔鬼,變態,虐待狂!

  至此我感到我們之間已徹底瓦解了。心中只有積怨,一切都將不存在。我一定要離開這個瘋狂的變態者。和這樣歇斯底里的女人在一起,聯想起的是某種高分貝的噪音給人的大腦帶來的刺激,是煩躁和極度的絕望。這樣的女人,看表面很強,其實質卻很脆弱無能。她用最愚蠢的方式扭曲自己往昔的形象,而致使男人在心靈重創的情況下,產生了極強烈的叛逆和逃避以及墮落的想法。

  在這種狀況下,我認識了在市電視台工作的葉子。我們是在一次文學作品研討會上相識的。那是一次極浪漫的相識,葉子剛滿二十四歲,還只是個剛能用詩歌表達心緒的女孩,青春的臉上洋溢著清純的光澤,就像一隻蠟人像。她被我大學時的同學吳越帶到聯歡晚會上。吳越在市師專中文系執教,她向我介紹葉子時,特意提到葉子在電視台工作。吳越知道我婚姻的不幸。在學校時,她曾提醒我應該找位志同道合。素質相當的女性為伴侶。

  聯歡會開得很活躍。吳越像是有意要葉子坐在我旁邊,葉子就坐在我和吳越中間。擊鼓傳花即興表演,傳到葉子時,她含笑著來到會場中央。她穿件雪白的連衣裙,整個人宛如一朵冰肌玉體的雪蓮,純淨高雅。她說自己表演一段舞蹈,沒有音樂,只好拜託一位能歌者唱一首歌了。倒是有自告奮勇的,只可惜唱出來的歌聲像從窗縫間擠出來的風一樣。葉子跳了兩下搖搖頭。這時吳越把我推到場上說:「林鳥在我們班被公認唱歌一絕,他給葉子配唱一定最合適。」

  我被迫無奈只好唱起一支歌。我唱得很投入,我彷彿看到葉子在夜空中閃爍著飄然而舞。她身輕如燕素妝飄逸。我們在歌舞中很和諧地走到了一起。所有的陌生像解凍的寒冷,悄然消融。我看到碧綠清澈的河水流過春天的田野,月光照在恬靜的草地上。一種感覺是久違的情感的春意,彷彿我一直在等待這樣的一位女孩。看著葉子的溫柔的目光,我似乎聞到了殘冬綻放的暗香。沁人心脾的葉子,也就在這一瞬間,無以倫比的癡情在我荒蕪已久的心田上瘋長而出,等待著葉子踏春而來。然而,我又被突如其來的自漸形穢壓倒。像她這樣脫俗高雅清純亮麗的少女,怎能會和我一起生活,何況我已是有家室的人。儘管妻子深深傷害了我,但是在法律程序上,我們仍是一個肌體,病變的瀕臨死亡的肌體。

  吳越有心讓葉子增加對我的印象,聯歡會結束後,就約我和葉子一起來到一家咖啡屋。彩色的樂曲在愜意地流動著,我們坐在臨窗的小桌旁。由於平時習慣了陰鬱的表情,很難舒展歡顏,我的眉字間凝結著的沉重,很快被葉子發現了。吳越沒坐一會兒起身去打電話。葉子借這個機會說:「早就讀過你的詩,吳老師也常提起你在念大學時,就是你們班裡的才子。沒有見到你之前,我想像你是個灑脫倜儻的人,今天見到你才發現你是個很深沉的人,不像那些寫詩的人。」

  葉子看著我停頓住話語。我衝她微微一樂,歎然而道:「深沉不是我的本質。」

  「不錯」。

  打完電話回來的吳越接過我的話題對葉子說:「他上學時是個很外向的人,只可惜命運偏要他選擇苦不堪言的生活,他就只好學會深沉了。我雖是個教書匠,論真才實學比起他,我可是相差甚遠了。」

  對吳越的這一番話,我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含笑無語。

  當吳越聊起一位朋友的家庭糾紛時,說道:「我主張感情死亡的婚姻必須快刀斬亂麻,沒有什麼可猶豫的,否則會誤了一生。」

  闡述自己的觀點時,吳越望著我,似乎暗示我要盡早做出選擇。

  這次初逢後,我和葉子在很短的一個時期內又接觸交談了幾次,很快就成了相知的朋友,正像第一次在陌生的氛圍中我們的歌舞那樣有一種默契。有一天我們到吳越家、我騎著她的自行車帶著她,路上葉子說在這座城市,還從來沒有男人騎車帶過她。我從她無意的話中感受到某種暗示,我的感情開始從長久陰鬱的心房裡探出一絲希望。而吳越似乎從未向葉子提及到我的個人問題。有一次葉子問我有無戀人時,我的回答令她驚訝,我的女兒已經三歲了。我看到她的驚訝的眼神裡包含著某種失落。儘管她的神情顯得很自然,我還是從她淺淺的微笑中感覺到了這一點。

  當我談起自己所經歷的多種磨難時,並不是想得到她善意的同情,只是覺得有傾訴的對象,把久積的苦悶倒出來,心裡也就舒暢些。當然,我不否認自己的確隨著交往的增加和書信來往的深入,已經暗戀上了葉子,可是,我始終不敢說出。或許她也感覺到我們的感情正悄悄向更深處發展。起初,我們的話題談及我的妻子時,葉子總是用「你愛人」或「你妻子」,後來她改變了這個稱呼而用「她」。葉子每次見到我時,總關心地問「她近來對你怎樣」?」每當我聽到這句問話時,也總有一股溫暖的氣流遍及週身。我真想告訴她,我需要她成為我的生活。

  妻子的俗不可耐與葉子的高雅文靜,在我的感覺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使我陷入煩惱難耐之中。儘管妻子的容貌比葉子稍漂亮些,但是,由於平時生活在一起時她所表現出的低劣的素質,使她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就像暮秋的枯葉一樣,失去了亮麗的色彩。而葉子卻如初綻的春色,使我春情勃發。在我真正瞭解妻子後,為失敗的婚姻傷感倍至時,葉子朦朧地出現了。或許葉子對我而言是個全新陌生的世界,我才如此移情別戀。而我的癡情也總是在對方深深傷害我後才清醒過來。我明白我的致命弱點就在於此。否則我也不會多愁善感地在感情世界裡歷盡坎坷。

  市電視台舉辦詩歌朗誦比賽的那天,是葉子準備到天津讀書之前的一個夏日。陽光像情人熱戀時節的情緒,水泥路面上滿是激情高漲的灼氣。我已經熟悉了這裡的環境,到了新聞部得知葉子正在演播室。當我走進演播室,才知道這裡正進行一場詩歌比賽。我來到那些躍躍欲試的自命非凡的參賽者中間,找了個空位坐下,周圍的臉都是陌生的。我聽著那些用空洞拼成的所謂詩歌,感到像在欣賞小丑的鬧劇表演。那些已經被蹂躪了數千年的言辭被這些根本不懂詩歌的人們捧為至寶。春天是生命的搖籃,這就是詩。不,春天就是陰暗的死亡。就像上帝創造了毀滅一樣,任何美好的開始都必將以淒涼的結局告終。這些才子們抱著自己創作的無血無肉的虛泛的大作自我陶醉著。他們以良好的感覺朗誦著他們的傑作。聽著他們空泛的作品,假如這就是詩歌藝術,我情願放棄對文學藝術的執著。我看到肢淺的影子盤飛在他們頭頂。一切都在塌陷。尤其當我得知評委會成員是些對文學詩歌一竅不通的粗陋的商人時,簡直想放聲大笑。或許我的觀點過於偏激了,但是我的確不敢恭維,評委會裡沒有一個是從事詩歌創作的。

  我找到葉子,看到她旁邊有個空位,就來到她身旁坐下。葉子扭頭見是我,目光中立刻流露出驚喜的神情。她忙掏出筆在一張稿紙上寫道:「參賽嗎?」然後把紙推到我面前。我搖搖頭寫道:「靈感大休。」她看後抿嘴笑了笑,然後把紙疊起來挾進一本書中,又遞給我一個眼神,我會意地離開會常在外面的一座花壇旁邊等她。過了片刻,葉子出來帶我上五樓。打開一間寬敞的宿舍。「有時我就住這裡。」她說。我們走進房中。

  任何一種序曲總是讓人聯想起美好的東西。七絃琴上跳動的清純音符。滑翔的遠方模糊的飛鳥。我徜徉在這間充滿女性色彩的房間。菊花香水的氣味飄蕩著,像美妙溫潤的旋律激動著沉靜中的情愫。葉子脫下上衣只穿件米黃色的坎肩,露出白皙豐腴的雙肩。

  她問我是不是該放棄眼前工作自費到天津唸書,我支持她抓住機會去學習。她就給天津的朋友寫信。我守在她身旁。那份和諧親切的情景令人回味無窮。

  寫完信她抬眸衝我嫣然一笑說:「有你的支持我心裡就踏實很多。」我望著她的笑臉,像上古的一輪清純的月亮。

  我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一種冬眠的情感在輕微地呼吸著。如果春天來了,那情感就會甦醒並且像報春的梅花在寒冷的枝頭,頌揚明亮的春光。然而感情時空中的春天不像輪迴的四季,那春天必須靠彼此的心靈解凍殘冬融化冰雪,才能真正明媚地出現。

  中午,我們來到街面上找了一家較冷靜的小飯館共進午餐。她點了四樣小菜和啤酒。而她卻滴酒不沾,說自己身體不爽。我們突然無話可談了。我悶悶地喝著啤酒,她要了一杯茉莉花茶默默地品著。

  「出外不比在家,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而且城市的人也比較雜亂,人心叵測,與人交往不可太輕信。」

  我有些不放心炮說。葉子點點頭深情地看著我說:「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跟她一樣見識,要以自己的前途事業為重。」

  葉子又要了兩小碗麵食。當我吃到一半時,她仍未動筷子,我問她怎麼不吃,她說吃不了,並動手往我碗裡撥了些。這種舉止也只有關係特殊的人才能有。我明白她從沒有把我當成普通朋友看待。其實,我們都在感受著對方某種不尋常的情感信息。但是面對塵俗瀰漫的環境,我們能怎樣開拓一種新的生活,如果葉子繼續留在電視台,我們可能永遠保持著一種永固的友情,實質上這種友情對我們的心靈都是一種折磨。

  臨分手時,我說她走之前,我一定來為她餞行。她點點頭欲言又止,只是柔情中帶著淺淺的失落的目光凝視著我。

  她的目光裡停留著一片我的深情。

  然而,我因工作原因,錯過了送葉子學習的機會,為此事我後悔了好久。我開始惦記著葉子的來信,等信的日子是地獄中的日子,整日感到魂不守舍。

  而我真正向葉子表白我對她的傾慕之情,卻是在四個月後收到她寄來的第一張賀卡以後。在收到賀卡之前,也曾收到她的第一封來信,信上沒有什麼內容,多是些敘述新學年開始的一些瑣事。但是賀卡的內容就有著較明顯的感情滲透。

  願我的真誠朋友接受

  我遠方的思念和彩色的祝福

  用你詩人的一顆水晶般的心

  描繪一個嶄新美好的世界

  你最親愛的朋友葉子

  我從那些字眼中找不到纏綿愛語,但是我能看得出她對我的感情的深度。我被這種單相思折磨得難以自制,終於向葉子寫信表白自己的心跡。

  葉子: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或許你會認為我瘋了。是的,我不能繼續沉默下去,否則真的要瘋了。我愛你,經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後我終於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我想通了,不願把生命消耗在沒有感情的死亡的婚姻中。我決定尋找自己真正的生活。

  我知道這樣向你求愛很突然,但是我又不能不向你訴說。愛一個人,從內心深處真正愛上一個人是艱難的。我想告訴你,我所向你表示鍾情並不是自己喜新厭舊。冥冥中我感到了一種聖潔的光環把我們圍在裡面,使我有機會得到生命中最真誠的愛意。或許你會感到我如此唐突是一種非禮,但是,我認為把自己心裡的真正的愛能向自己所愛的人傾訴,是沒有錯的。

  不要認為我是心血來潮才這樣昏頭昏腦,忘記了自己已是有家室的人,似乎法律已將我釘在了黑色的十字架上,失去了尋找愛的權力。但把生命交付給麻木不仁的婚姻是一種莫大的悲哀。葉子,我已經走過了青春衝動的年齡,在而立之年對你所說的這些話是極其認真的,請不要拒絕這樣在毀滅中掙扎的脆弱而癡情的心願。我愛你,這個詞在幾乎泯滅的荒蕪的情感裡似乎枯萎了,自從你出現後卻又重新碧綠,猶如枯木逢春,像冬眠的麥苗遇到了和煦的春雨而甦醒並迅速拔節瘋長起來一樣。

  這裡我沒有絲毫誇大其辭的虛假的色彩,我對你的愛早已燃為熊熊的篝火,在黑暗的原野上閃亮著,期盼著驅散所有的黑暗和冰冷的氣流。假如有一天你微笑地接受這樣的愛情,你將看到輝煌的境界,在這個世界上像純粹的潔白在透明的器皿中,而我們將是純粹的深情。愛到深處情到深處。

  請不要讓我聽到灰暗的消息。

  不久,我收到了葉子的回信。

  林:

  你的來信令我十分為難,讓我無所適從,也很無奈,我不能太勉強自己。我深深理解你的為人,也十分同情你不幸的經歷,但是同情不是愛情。

  你能對我這樣深愛,我很感激。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們的友情因此籠罩一層藍色陰影吧。一切順其自然。做為真正的朋友,我真的勸你不要在自我編織的情網中自尋煩惱,我本不值得你為我付出這樣的感情,我真的也不配讓你付出這樣深的感情。

  請把這些兒女情長的纏綿埋在心底,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事業中去。

  葉子

  讀了這封回信,我覺得生活突然變得索然無味了。本來在這樣佈滿了苦惱的環境中,我的精神已壓抑得要崩潰,對美好僅存的一線希望也被葉子判了死刑。時光悄然地流逝,陽春三月的一天,我獨自徘徊街頭,和煦的風並沒有萌動我陰暗的思維。我彷彿著了魔似的,被葉子的形象牽引著,按捺不住胸中的壓抑情緒,返回家把自己鎖進書房。

  葉子:

  我把燙手的情感倒入杯中,你卻投入太濃的惆悵。既然你無所適從,何不投一枚黃連苦澀我的癡情,讓我絕望讓我愛得生病嗎?知道嗎?我一千年的等待,只為你。等待你的心把我撞成永恆的粉碎。

  然而,世界在三月如此明麗,只可惜他將絕塵而去。他出的課題也只有這樣的結果。你不該浪費的寶貴的筆墨,善意的勸慰已毫無意義。「自我編織的情網」多麼昂貴的字眼,「本不值得付出」聽起來如此讓人悲哀!你不該為他「無所適從」,他只是一枚癡情的深受傷害的符號,何必「無奈」又何須「勉強」呢?

  他喜歡編織情網,就讓他永遠在其中扮演愛的歌手,別打破他美麗的光環,別黯淡他完美的偶像。他明白今生今世都無法拒絕美麗的傷感佔據他孤寂的心靈,否則他也不會如此癡情,如此執著而又如此絕望。

  他的一生不為功名利祿動心,卻固真情難卻而苦惱。他不願天涯皆芳草,只願與君共撣娟。無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只好面對年輕的站台畫上生命的休止符,在痛苦中沿著淒切的旋律滑向灰色的終止符。

  有的不值得付出情感的人成了自己名正言順的愛侶,值得付出真情的人卻是南柯一夢。什麼是價值?價值是人為的禁錮,是自欺欺人的標誌。只有真情才是生命中最真實的東西。他付出了真情,卻收穫了致命的絕望。或許這是天意。

  他不願頭破血流滿心創傷地活著,才瀟灑地結束一部悲劇。而眾多有愛而不敢愛的人,仍在繼續著形形色色的人間悲劇。分明是悲劇卻沒有勇氣正視,還要因所謂的「道德」而錐心泣血地活下去。這是人類生活中永遠無法改寫的不幸。

  你是北極的冰山,他無法用真情將你融化成春水,自己卻被那團愛的聖火焚化,他的呼聲裊裊地升上天空,如潔白的雲盤旋在你的記憶的天空,他的靈魂化作無數雪花,埋掉髒骯和虛偽。

  寫遺言的人都是蘸著淚水

  把最後一份心願從絕望中抽出

  留給需要閱讀的人

  我將在荒原上靜靜地死去

  被凶殘的禿騖啄食掉凝淚的雙眼

  我不憐軀體的歸宿

  既然注定你我今生無緣

  就讓我的靈魂告別軀殼

  伴你風雨一生

  是的,在我領略死亡輝煌之前,我不報任何希望地寄去了這封飽蘸痛楚的信,只是想讓葉子明白我的心。現在,我感到自己像落葉一樣,凋零的心靈感到了秋水的寒意。我看到自己被天空遺忘在骯髒的角落裡,那些歲月都被這瞬間的沉淪,賦予動聽的輓歌。那些傷感的企盼,像落地有聲的花瓣,被寒氣凍干了。

  林:

  看到你的來信時,離你寫信的日期相隔近一個月了。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北京準備考試的事情,很疲憊。剛回到學校見到你的這封信,讀罷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就匆忙給你寫下這封短信。

  在這裡我真誠地向你道歉,我不該說那些傷害你的話。

  我為自己無意中傷了你的自尊心而追悔莫及。真的,我深感負疚。現在讀完這封來信,我知道我錯了,懇請你原諒我的無心。

  我相信我所認識的林是個堅強的男子漢,希望你為自己也為我和我們的未來好好地活著。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請速回信,別讓我整日為你提心吊膽。

  收到葉子的這封回信與我寄去的那封信相隔兩個月,我本來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儘管我因此而傾注了全部感情。當濃郁的苦戀換來的只是失望的歎息時,我幾乎終日把自己封閉在陰暗的書房中。我不想面對周圍紛雜的世界,我只想靜靜地走進普魯斯特的語言中追憶似水年華。水,一種純粹的流體,一種能摧毀一切的流體,一種能養育所有的流體。流體是人類的精神的寄居處,語言在陽光或月光下泛著光澤。

  我被流體充塞著靈魂。軀體在流體岸邊漸漸被歲月蒼老風化。

  接到葉子的這封信後,風化的心又漸漸地發出了新綠。

  跌落深淵後的情緒又一次化作繚繞的山嵐向著著山峰升起。

  我縹緲地伏在生命黎明時分的海面上,看到葉子的信中字裡行間心急火燎的影子,我感到一種溫暖潮水般湧來,葉子在向我走近,這封信就已證明她在心底對我的牽掛之情已超越了一般朋友的感情。她也在愛著我,只是冷酷的現實使她彷徨猶豫,沒有我的歲月她一樣會產生強烈抑或淺淡的失意情緒。我想起前些時候,有個年輕人為表示自己對所愛慕的女孩的癡情,竟然歇斯底里把自己的左手小指剁下,並寫封血書表達自己誓死不渝的愛,連同手指和血書一起送給那個女孩。結果女孩認為他神經不正常而拒絕了他的求愛,年輕人卻因用情太癡而突然精神分裂,整日神智恍惚地在街上徘徊。這件事情對我的觸動很深。

  我在給葉子的覆信中,提到了那件事情,並說讓她擔驚受怕實在慚愧,很感謝她無奈的牽掛。生命中總有許多美麗的心願只是天上的流雲,或者雨後的彩虹。然而那些神奇的充滿誘惑力的卻是虛幻的夢境。許多人都用自己的畢生去追尋去歌頌,去痛苦不堪地悲歎傷懷。對我來說,未來是個未知的龐大的歡樂、恐懼、傷感並存的夢。我不敢貪杯塵緣,也不敢久醉於光怪陸離的夢中不醒。愛是一種傷害,被愛同樣是一種不幸。我情願放棄看到那年輕人的結局。然而,現在我又別無選擇地愛著你,(我這樣誠懇地寫到)不管你是否真的喜歡我,而我已準備在那種愛你的傷害中活下去,直到看到真正的結局到來。

  七月的一天,我收到了葉子的覆信,她說,前一段時間一直在天津和北京之間奔波,很累。現在,她在北京舅父家,算是小住吧。她準備過些日子回來,並說一定來探望我。

  或許信上冠冕堂皇的言辭只是一種客套,只是想安慰我罷了。整個暑天她一直沒有來看我,我深感不安。

  九月的一天,秋空湛藍,陽光照在廣袤的大地上。我乘上開往天津的火車時,心情像燦爛的陽光,閃耀著熱情洋溢的暖色。我急不可待地想見到葉子。是的,她的形象極其深刻地牽引著我的思維。那種彩色的魔力致使我決定放棄所有,致死鍾情於葉子。這種選擇或許較為衝動,但是,畢竟是從灰暗陰沉的壓抑中,向著自我解放所邁出的第一步。當然我還沒有能力預測如此的選擇是否就是幸福,起碼我能夠向自己所愛的人袒露情懷,而且不顧別人如何看待,因此也就無所顧忌更長遠的情況是什麼樣的。

  當最後一縷霞光隱沒後,黑夜便來臨了。列車流星一樣在曠野上明亮地奔馳著。我的心也彷彿在明亮地奔馳著。身後的一切都歸隱在黑暗的空寂中。我想像到秋風涼爽的原野的形象。當列車在流星般的駛過一個個站台時,窗外像一片朦朧的夢境,使寧靜的夜色掠過一瞬間閃光的波紋。我設想在擁擠的天津車站,有只溫馨的手臂揮動著柔情為我揮去旅途的倦意。當濃郁的幻像被靜謐稀釋成一杯透明的清水時,我在仲秋清涼的歎息中,孑然一身,惆悵若失地走出車站,下榻一家賓館。

  第二天,我早早地出門按照葉子所寫的通訊地址,找到她住的那幢宿舍樓,而宿舍樓管理人員,一位年近六旬的戴眼鏡的老婦人告訴我,葉子已經搬走了,到北京的一所大學上學去了。而偌大的都市有那麼多高等學府,葉子究竟在哪個學府讀書,我一無所知,想到這些不由得黯然神傷。她怎麼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不事先告訴我呢?信只是一種文字遊戲嗎。

  獲悉葉子所在學院的準確地址已是十月份,我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到葉子家見到了她的母親,剛好葉子寄給了她一封信。我從信封上見到葉子的地址,心情才從飄忽迷憫中安定下來,想見到葉子的念頭愈加強烈起來。儘管我不知道所希望的結果是否能如願以償,但是我能從葉子的形象中感受到那種初戀的熱潮的湧動。現實中的妻子已經變成了褪色的草帽;她平時瘋狂的虐待已經使我傷痕遍體。我決定再次趕赴京城,向葉子面對面求愛,如果她接受我的求愛,我將毫不猶豫地離開令我窒息的家出走。

  十月七日晚,我乘上了直達北京的火車。我望著窗外的黑暗,看到黑暗中有張臉面向自己,我極力想看清楚那張臉,而模糊的燈光下,只能看到那雙深沉陰鬱的眼睛亮著兩粒弱光,整個輪廓在朦朧中顛簸著。那是自己的幻像,親切又陌生。我對著自己想,葉子是我最終的歸宿了。我不願繼續欺騙自己的感情。對於葉子的癡情已使我無法對妻子表示什麼,我自信已不再愛她。這不是我的錯,我已經給了她那麼多年的時間,她卻不知道珍惜。是的,每當她歇斯底里衝我發脾氣時,總是提到「離婚」的字眼,而且對天發誓一定與我分道揚鑲。這樣的語言漸漸地把我從她的身邊推向遠方。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心,總之她所有的美好都成了舊日的回憶。即便回憶復燃也已經於事無補,我對她的積怨已經太深太久。

  凌晨的都市的棕色夜空從前方湧來,那些輝映的繁華街道上游動著沉寂的車燈。暮秋的涼氣浸入我疲憊的肌膚。我在車站上呆到朝暉明亮時,才乘車前往葉子就讀的學院。

  秋天的陽光落在學院門前一片怒放的菊花叢中,芳香在陽光下的空氣中繚繞飄蕩著。我在門前左側的一排高聳的楊樹下徘徊片刻,看了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門衛有些緊張。可是我必須找到葉子,而通訊地址只寫了信箱號。我在門衛處登記完便走進了這所陌生神秘的校園。我猜想葉子學的專業一定與文學創作有關,而這所學院只有新聞系。中午時分,我一路打聽找到新聞系辦公室,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很熱情地幫我查找新生入學名冊,卻沒有找到。隨後女教師彬彬有禮他說,到八號宿舍樓或許能找到,並向我指明八號樓的準確位置。我謝過女教師後離開了辦公室。

  從一個被鋼絲網圍起的體育場地旁邊走過,我到了一座涼亭裡,涼亭北面就是八號宿舍樓。我向門衛室一位乾瘦的滿臉皺紋的五十歲上下的女人打聽葉子的住處。她查尋名單時突然想起對面的寢室住個叫葉子的是新聞系的,也就幫我敲開門。一位相貌俗陋的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出來說,葉子在教室裡,並指明了她們所在教室的樓號和層數。

  我在紅色的被綠蔭籠罩著的一種幽靜和肅穆中,走進一幢有些陳舊的教學樓。幽暗的長廊裡,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響亮地撞擊著四面的牆壁。陰暗的走廊裡沒有燈光,像在一個幽森的令人緊張的宇宙中,這些都全新地進入我的視野。

  在三樓走廊西側的一間教室裡,我隔著門上的玻璃,看到偌大的教室裡只有三個人坐在不同的座位上。我的目光從兩張陌生的臉上移到最後一個人身上,我無法辨認那人是男是女,一張報紙正好遮住了那人的上半身和臉頰。我希望是葉子,便有意把門弄出響聲,看報人放下報紙向我張望一眼,我看清楚正是葉子,比起一年前更加端莊高雅。

  我向她招了招手,起初她似乎沒有認出我。是的,當時我留了長長的鬚髮,和以前她印象中的我判若兩人。當我深沉地叫著的她的名字時,她才意識到是我,忙丟掉報紙快步向我跑來。我們來到靜寂的樓道處,我端詳著她情意濃溢的眼睛,是的,我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的臉上每一處。她的眼眶裡湧動著因喜悅或過多的孤獨所致的淚水。她的確眼含著熱淚說:「你能來看我就說明了一切。」

  我沉默無言,只是用灼熱的目光向她傾訴著我內心的激動情感。欣慰暖流遍佈週身,我的心開始解凍,一切盡在無言中。相望深處紅色的風景,是烈焰升騰的森林之火。把握機遇加上勇氣,那麼生活中該是你的就一定會歸你所有。天意是神奇而強大的。緣分是自然的。就像我和葉子的這段浪漫的戀情,使我感受到一種宇宙的強大磁場,深刻感應著我的思緒和心靈。我深信刻骨銘心的每一寸風景中都有著葉子的純淨,淨化著我灰暗的情感。一種美好的心願此時像玉女的飄帶揮動著,顏色絢麗多彩。

  整個下午,葉子陪著我在天安門附近逛。這是星期四下午,都市斑斕宜人的風貌並不能愉悅我的情懷。是的,我總是淡漠許多常人執意追求的東西,時尚服裝,流行的髮型,美味佳餚等。豪華的時裝不能使靈魂空洞的人們變得充實,只能使他們更加瘋狂地墮落。外在的華麗僅僅是虛榮心的代名詞,而虛榮心則是物慾的奴隸,對金錢的頂禮膜拜可以完全放棄人格和尊嚴。我不否認自己是情感的奴隸,但是,我同樣是情感的上帝。人們無論怎樣富有或貧窮都無法擺脫情感所給予的痛苦或幸福。

  在去圓明園的那天,我提前帶著相機來到和葉子相約的地方等她。在院校門前的道邊楊樹下,我佇立著。落葉,東來西去的各種車輛。不時從身邊走過陌生人,男人,女人。

  我望著門前花壇裡盛開的菊花,有幾個人在花前留影,我抬頭仰望對面路邊一排高大的楊樹,秋色已經染黃了枝頭的樹葉,難以名狀的心緒像腳下剛飄零的落葉。

  十一點二十分,葉子衣著明亮地出現在校院門口,鵝黃色的坎肩兒,純白色羊毛衫,淺褐色印有花紋圖案的春秋裙,棕色皮鞋,右肩挎只棕紅色精製女包,黑髮垂胸,頭上戴只深紅色發卡。她身姿修情綽約,膚色純正的臉頰散發著超凡脫俗的氣質。我凝望著她含笑走來,然後,我們一起乘車前往圓明園。

  秋天的下午,天空顯得極其高遠。四面高聳的大廈雖然阻礙了視線,但是,卻阻礙不住無際的想像。有葉子相隨,我感到心情比往昔舒展了許多。我們乘332路汽車在北京大學西門下車,然後,沿著石塊砌成的高牆下的窄窄小道向北慢行。這是一條情人路,曾有那些帥男少女、才子佳人們走過。我們踏過一座小橋沿北岸東行,我望了一眼長滿青苔的河床和潺潺的河水,想到生命的過程就是流水般不息的煩憂,不由得長歎一聲。葉子看了我一眼含笑不語。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程,她在我身旁輕輕唱起一首歌。「所有的愛情只能有一個結果,我深深知道那絕對不是我。」我聽她唱著,心情驀然沉重許多。我用茫然的目光望著她的背影,感到那背影化成了一片美麗的迷濛之霧,我站在霧外。葉子轉過身站住等我,她的嘴角掛著難以破譯的微笑。

  圓明園正舉辦一年一度的菊花盛會,觀光旅遊者甚多。

  我和葉子買了門票進去;先是徜徉於清香宜人的花叢中,然後就踏上一條較靜僻的路。葉子的情緒很高漲,那種天真無邪嬌柔爛漫應該屬於十六歲花季的女孩。葉子的確擁有那種純淨和甜美。她像一朵初綻的蓓蕾,花叢中,碧湖畔,垂柳下,小橋上,廢墟間都留下了她的純至身影。她興奮地告訴我,她一生中從未如此開心過。我只是含笑地望著她,感到自己的笑很深沉穩重。

  我們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那段距離是一個謎語。我等待揭謎的時刻。夕陽欲墜的時候,我們到了一處幽靜的小橋上,看到右邊有一大塊金色的稻田,夕陽照在上面閃動著誘人的色澤。要進入田間必須攀上土丘再越過三米多寬的蘆葦叢,蘆葦叢有一人多高。葉子想到田間留個影。我先試探著穿過蘆葦叢,再折回來說,下面有點泥,來,我背你過去。

  葉子先是咯咯地笑得很開心,然後就伏在我的背上。她把纖柔白皙的手臂搭在我的肩頭,芳澤如蘭的秀髮垂在我的臉旁,我幾乎感到了甜膩清香的呼吸。平生第一次肩背女孩子,而且是自己癡情所愛的女孩,我深刻地感受到美麗的愜意流過膨脹的思維。我背著葉子來到田間。

  葉子坐在稻叢中像成熟的秋菊。我專注地凝視著她。土丘擋住了外面的風景,這是很隱密的地方。我來到她的面前(幻覺)跪在地上捧起她的臉頰,她閉上多情的雙眼等待著一個全新的世界到來。燥熱的氣流在體內擴張,葉子已經倒進稻叢中,她的整個身子被稻叢淹沒,我也漸漸地倒進濃密的稻叢中,已經風乾的枯黃的稻稈散發著枯草味兒。

  葉子在叫我。她半蹲在稻叢中,腳下的土地有些潮濕。

  我這時才從凝視的幻覺中清醒,忙為她拍照,剛才的慾念急速收縮像倒流的時空,又歸於寧靜。

  臨近傍晚,我們才離開圓明園。這時,天空落下浙瀝的秋雨。我脫下西服頂在我們倆人頭上,找到332路汽車站牌處,車到終點動物園時,我們都迷失了方向,我們必須到長安街才能清楚回歸的路線。可是雨越下越緊,而且秋風帶著一股冷意吹到身上。像是初冬季節。我們不知道該乘哪路汽車,只好搭上一輛開往西單站的汽車,到西單下去,已經找不到吃飯的地方,當時大概九點來鐘,葉子無法趕回學校,她也始終沒有說要回學校。我再次用西服頂在我們頭上西行,沿著繁華的西長安大街的林蔭道前行。這時,我試探著攬住葉子的腰,很輕微像是投石問路,她發出輕聲的夢囈向我懷裡靠來,於是我又用些勁把她往懷裡擁緊些。這一瞬間,我真實地感到她的頭已貼在我的臉頰上。是的,她把頭斜靠在我的肩上說自己很冷很累。

  現在,所有的距離消失了,在秋雨淋濕的街道上,我擁著葉子並親吻了一下她光滑的額頭,她無聲地接受著我這份愛意。我終於親口面對葉子說出:「我愛你」。葉子柔聲說:「我也愛你。」她的聲音像脆甜的蘋果。

  我們在雨中情意綿綿地走著。

  「真希望這長長的雨街沒有盡頭。我們就這樣真實而夢幻地走下去。」我動情地說。

  「那樣太慘了。我真想有個溫暖的地方。」

  「冷嗎?」我把葉子往懷裡摟得更緊些。

  「嗯。」她停頓一下接著說,「我一直希望有雙寬大的臂膀為我遮擋風雨。」

  「現在找到了嗎?」

  「不知道。」

  葉子說著已經轉過身子用手勾住我的脖子。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我們躲在街燈的暗影裡頂著那件已潮濕的西服。接吻,一種暈旋的過程。

  「親愛的,這個稱呼很自然地從我的口中熟落。真要感謝這場秋雨,不然的話,我們也許還要捉迷藏似地閃爍其辭。」

  葉子凝眸微笑道,其實,前天我就對你說過,你的出現就說明了一切,而且必將是這樣的結果。我還想你信上那麼有勇氣表白自己的心跡,見了面也會大膽地表現出來,我一直等待這著這個機會。我有些激動地把葉子緊擁在懷中。

  親愛的,今天具有雙重的意義,既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們相愛的日子。我悄悄地說道。葉子聽了執意要買件禮物送給我,可是深更半夜到哪裡買呢。她今晚只能跟我住在一起了,她提議買些酒菜到住處慶賀一下。當時已是深夜十點多鐘,我們好不容易在我住的賓館附近找到一家私人小賣部,買了兩瓶紅葡萄酒,香腸,花生米,鵪鶉蛋,然後回到住所。

  葉子把菜拼到盤中,放在茶几上,一切備齊,杯中斟滿酒。柔和的燈光下,我們舉杯共飲,這是平生最令人難忘的時刻,葡萄美酒和燈下傾城佳人相伴,人生還何求?這不是天方夜譚,我只是把我的經歷真實講敘給讀者們。人世間總有許多想像不到的奇怪的事情發生著。乾杯,為你的生日,也為我們的愛情,我們把酒痛飲。我端詳著葉子像端詳著珍奇的藝術品,純淨而高雅,暗香如縷。

  葉子臉頰絆紅帶著幾分甜美的醉意問我愛她什麼?問我真的瞭解她嗎?我想愛一個人不是單從愛對方什麼來談。愛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情符號,是一種對生活全方位的高標準要求的表現,愛到深處的戀人能夠感應到某種情緒化的念頭像火花似的跳動,是心靈的渴望。打開心房真的閱讀一份愛的禪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花費一些時間甚至會是一生來破釋那種真正的寓意。我雖然無法預知未來,但是對於葉子,我的確動情太深了,甚至用整個生命做代價來換取哪怕一瞬間的愛,也是值得的。這種來自骨質中的愛也許是前世沉積下來的,我無法知道諸多的前世。

  夜已很深,我們只能同室而眠。這樣對我而言無疑是愉快而又殘忍的折磨。葉子脫去衣裙,穿著白色秋衣和黑色健美褲躺在我的臂彎裡,臨睡前,她給我講了一篇外國小說。

  有個女人身邊珍藏著一隻小木匣,裡面卻是一根頭髮絲。在她年輕的時候,曾和戀人到山裡遊玩,被大雨困在山裡的一座破廟裡。戀人為她收拾好一間空房讓她睡在房中,自己就到屋外了。她臨睡前拔下一根頭髮絲繫在門和門框間。第二天醒來,她發現那根頭髮絲完好完損地繫在那裡,就小心地解下來,回到家專門做了一隻小木匣把頭髮收藏起來,一直帶在身邊。後來她就嫁給了戀人,倆人相敬如賓地生活在一起。

  我明白葉子的良苦用心。雖然她暗示我理智些,但是她卻又帶著明顯的挑逗性枕在我的臂彎裡,如此夜深人靜的時刻,我深愛的女人又躺在自己懷裡,我情不自禁地把葉子往懷裡挪動一下,她就勢翻了個身,整個身體跌進我的懷中。

  我側臉藉著壁燈柔和的光線仔細端詳葉子的睡容,嬌嫩的睡容,如雲的秀髮散在枕邊。白皙的脖頸散發著珠光寶氣般的光澤。緋紅的臉蛋宛如童子的顏色。我愛撫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她發出了令人銷魂的夢囈,同時伸手搭在我的胸上。

  我漸漸地被層層暴漲的慾火吞噬了,我感到喉頭乾渴欲裂,有種天崩地陷的感覺。

  理性與感性交織的語言往往讓人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煎熬。這個夜晚帶翅膀的騷動在柔潤的沙灘上盤臥。光潔如瑩的流星已經沸騰了碧潭。黑夜是我野火般狂奔的慾望。此刻我像在明淨的器皿中,溫柔的呼吸掏空我理性的目光。葉子身上散發著雌性的氣息,我被這種氣味誘惑著。我企圖看書沖淡所有,但是滿腦子的思維被神奇的幻想裝進彩色的木匣中。我為她蓋好被子,這種關切後面是一種複雜思想,黑色的或者是潛意識掠過三維時空的影子。我雖然極渴望感性赤裸裸地感染自己的感官,但是決不會完全喪失理智踏進可怕的深水。

  葉子睡得很香甜。她相信我能使自己理智,還是隨時都等待著事態的發展,以靜制動。是的,女人的天性就是靜,那靜中內涵足以包容整個男人甚至世界。我不會非禮葉子,她相信這一點。我心裡卻激動不已,得到別人的讚譽其實是一種沉重的欣慰。我明白自己是在欺騙和傷害自己。此刻,葉子性感的軀體烘烤著我的胸膛,烘烤著我乾裂的觸角。我越發將她摟緊在懷中並輕輕撫摩著她的脊背。我不會強行葉子做這種事情,得到一個人的軀體很容易,要想得到一個人的心卻很難。我的性慾被這種意念漸漸壓倒。我平靜一下悄然下床走到窗前,憑窗而立,我想淨化剛才膨脹的情緒。

  我久久地凝著細雨濛濛的夜色。雨中的路燈像孤獨寂寞的等待者,等待著夜的盡頭,等待著淡淡的晨曦和明麗的朝暉到來。不知過了多久,葉子來到我身後,把臉貼在我的背上問我在想什麼。我說沒想什麼只是看雨中的夜色。葉子聽了溫柔地說,親愛的,睡吧,明天我們還要去香山。我拍了拍她的手說,你先睡吧,我現在睡不著。葉子呆了片刻又回到臥室睡下,我仍望著窗外極力想其他事情,以分散平息自己的慾念。雨停了,地上偶爾傳來漏雨聲。空中有顆星星,孤單單地亮著。

  頭髮絲的故事在這個夜晚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種情感的美化是人性中希望唯美色彩的呼喚,在真實的生活中有些縹緲。我試想著自己就是那個男主人公,我守在房外的風雨中,然而,我敢斷定他不可能沒有愛慾的衝動。所謂的尊重別人,是高度化的理性的範疇。這個漫長的黑夜裡,我對著熟睡的葉子所產生的強烈的愛慾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制著。我不認為有那種意念就等於道德敗壞。愛情的原色就是性。或許這種觀點有些偏激,但是,如果兩性的愛情沒有絲毫的性意識,那麼這種兩性的關係應該是畸形的。所謂的關懷和體貼也都是性慾的輻射結果,同樣能催化和諧調性慾的正常存在。而純情的嬌艷的女性往往是點燃男人性慾的火種,甚至在輕描淡抹中,就會把男人在一片旖旎的火焰中化成灰燼。枯葉是傷感的凋零。

  然而,我無法駕馭更高層次的感性,也無法參悟更深層次的理性。葉子的出現幾乎驅散了我全部灰暗的情緒。

  次日清晨,我們便歡快地趕往香山。至今香山的景色能夠留駐記憶中的地方要數香爐峰腳下的一個幽寂的山谷了。

  我和葉子從喧囂的香爐峰沿著一條斜坡小路步入一個寧靜的深谷時,太陽已經西下,雜草叢中山花和野果在原始的年代就一直盛開在這裡。我們遠離了嘈雜的人類。我坐在枯黃的草叢中,葉子斜躺在我懷裡,遮陽傘在不遠的地方像只黑色蘑菇。我端詳著葉子恬靜的眼睛,然後是接吻,我感到週身愉悅的氣流迅速聚集下沉到腹地中。葉子的臉上透著一層醉人的紅暈。「願意做我的妻子嗎?」我說。葉子點點頭。

  我開始吻著她的眼睫毛,她的睫毛是細柔的。我抬著雙眼凝視她時,她的目光在閃眨著熱烈的光芒。然後我吻她白淨的蓮藕一樣的脖頸。秋風顫曳著草芥。我們的前面不遠處有一股清溪,悄然無聲地流淌著,像裸女純淨的睡姿。一塊青巖光禿禿的像只碩大的卵。山雀的叫聲瀰漫在一片密林叢中。

  半塊殷紅的太陽盤臥在兩座山峰之間弧形的凹處,像臥在一隻吊床上。黃昏中的山谷裡升騰著大自然特有的寧靜。

  我聽到草籽分娩而發出的聲音。葉子忘情地摘擷著一些野花和果實。其中有一種豆狀的野果,雙雙連在一起像紅豆似的,我叫它夫妻豆或情侶豆。它們成雙成對如膠似漆,就是歲月把它們風乾了,它們也決不會分開。我也採了一束把紅豆珍藏在一隻信封裡。想幾年後,我打開信封看到它們還色澤如故。如此忠貞不渝的紅豆,是什麼力量注入它們體內而具有那種特殊的凝聚力?山中有不少黛玉石,《紅樓夢》中的黛玉就出自這裡。我在清溪邊意外地發現一枚桃形的紐扣大小的黛玉石,而且中間還有個天然的小孔,便驚喜地撿起洗淨送給葉子。請收下我這顆不風化的心。她笑得很迷人接過石頭說,回去一定用紅繩串成項鏈戴在胸前,讓我的心和你的心永遠在一起。

  遠離紛雜的人世的兩個人的世界,沒有任何潮流影響的心靈融入大自然目光中的歡樂。當夕陽隱沒,涼爽的晚風從山的深處吹來時,我們聽到歸林鳥祥和的鳴叫聲,才突然意識到離群索居的某種驚恐和懼怕。大自然的黑夜是神秘而充滿驚險的。三維的世界裡,生命顯得如此脆弱。稍觸即碎的精神像玻璃杯一樣。我意識到黑暗完全降臨之前,我們必須離開大山。

  然而,當我們想走近路從沒有路徑的荒坡攀上一座山峰時,才發現迷了方向,而且此刻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一輪皎月從另一座山峰後升起。夜靜山更幽。葉子神情緊張地依偎著我,這時,松濤聲比起白天顯得更響亮,有些駭人。我拉緊葉子的手找到一塊凸立的岩石,躲在背風的地方。晚秋的夜晚,尤其是山頂上風帶著潮濕的涼氣,吹到身上微覺寒意。葉子默默地望著清麗的月亮。我問她害怕嗎?她搖搖頭。只是從來沒有體驗過靜溢也能讓人心慌的滋味漫上心頭。我不知道西山是否有野狼出沒,為了安全我在附近折了一根樹枝,用來防備突然出現的險情。然後把身上的毛衣脫下給葉子穿上,又攏了些枯草鋪在地上,這樣睡在上面就暖和些。怕被潮氣浸濕身體,葉子撐開遮陽傘,我們起初坐在傘下,緊緊地挨在一起。此刻,只有山風和空寂的夜色及那輪明月知道我們被黑暗困在這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我有心點起一堆簧火,怕山風會把火種吹入枯草,引起意想不到的森林火災。月亮已升起到中天,葉子摘集的野花散發出濃溢的桂香。我想起王維的詩,「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雖然不是春天,但是秋天的夜晚,山色在如洗的月光中一樣空靈迷茫,給人一種飄逸舒暢的感覺。這個山間的夜晚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情騷擾我們,除了夜的涼寒讓人難耐,一切的感覺像在超凡入聖之中。

  葉子伏在我的胸膛睡著了。我把西服蓋在她身上,背靠在枯草上(枯草厚厚地貼在石壁上)彷彿在夢幻之中。好靜謐的夜晚。我不再感到我們被擱淺在時間以外的荒山中,被巨大的寂寥和陰森所困擾。我清楚地聽到輕風搖動枝葉的聲音,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極其安詳的聲音,像平靜的水面劃過一縷愜意。我在安詳之中看到澄澈的夜空閃動著晶瑩的星光。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溫馨,使人忘卻所有陰暗的經歷。

  我無法明白這個時候,自己處在什麼空間裡,所有的山巒不知隱退到了哪裡。此刻,一座燈火輝映的城池出現在我的視野中。那些參差錯落的建築中,飄出中世紀悅耳的琴瑟鐘鼓之聲。我和這座神秘的城池中間隔著一條很深很寬的大河,使我無法越過大河走進城池中。

  啟明星像顆孤獨的靈魂。黎明前黑暗吞噬著我們。葉子睡眼惺忪地倚在我的懷裡,我們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暖,那座中世紀的城池已沒人黑暗。當晨光微現時,蒼霧從前面的山澗在升起。遠處的山巒疊嶂在晨霧中綿延起伏。這個時候,葉子醒來仍像只慵懶的蜷曲在我的懷中。她抬頭看著我,嬌艷的微笑著。我為她撿下衣裙上粘的亂草,問她昨晚睡得怎樣。葉子說這個晚上將終生難忘,自己並沒有感到太冷,像睡在一間別緻的溫室中,做著溫馨的夢。的確,我感覺真的特別好。這樣浪漫的情調遠比鴿屋似的房中柔情蜜意有詩意,令人回味無窮。「知道嗎?我真的好愛你。」葉子說完用雙手勾住我的脖子。我們親熱一陣,在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我們的意識中流瀉著愉悅的慾望。我把西服鋪在枯草上,葉於閉著雙眼躺在上面。這又是最遠古的現代生活寫意。朝陽開始稀釋著乳狀的山霧,當一縷霞光映紅葉子幸福的臉頰時,她甜甜地笑了。

  我們找到了下山的路,在清新的晨光中踏著祥和的鳥鳴和靜謐走出香山,立刻被喧囂的凡塵溶解。送葉子回到學校後,我乘車到王府井沖洗膠卷,然後預訂了第二天晚上回去的火車票。

  第二天中午,我特意給葉子打電話向她辭別。她在電話裡特別強調一定來送我。下午五點多鐘,葉子匆匆忙忙趕到我的住處。然後,我帶上簡單的行李和她一起,先到西單商場買了一本精美的影集,葉子動情他說,這本影集只藏我們倆人的照片。我僅選了兩張她的照片留在身邊,一張是在香山的紅葉間拍的,一張是在天安門前的節日夜景中拍的。這兩張照片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身子。我知道相思的時光遠比歡聚的時刻更漫長,我把照片放在襯衣的兜裡貼在心口上。

  孤獨的歲月它給了我極大的安慰。

  我們乘坐1路汽車在北京站口下來,找一家餐館共進晚餐。就要分手了,我的心情驀然沉重起來,熱戀中的我們不能讓時間在這一刻停滯。酒在無言的目光中越來越少。我凝視著葉子,突然想為她留下一首詩,以表達我此刻的心情。

  杯中盛滿親切的目光,

  我與愛人

  隔岸相望

  船載走稠密風雨

  當喧囂漸次隱退時

  茶色的恬靜中閱讀孤寂日子

  對一個人由表及裡的思念

  像石柱沉進海底

  感受潛流的深刻,高純度的柔意

  如肩上的白鴿,羽毛芬芳

  海汐時,愛人在掌上升起

  語言沉在杯底

  潔淨的柔和綻放著深秋的夜色

  我的胸膛突兀如島

  胸膛上,我甜美的愛人

  舒展一瓣明麗的翠綠

  填滿不凋的秋意

  葉子默讀著這首詩,我看到她秀美的眼睛裡惆悵繚繞。

  她是個多愁善感情而且感細膩的女孩。她不無動情地回贈了我一首詩。

  我坐在稠密的燈光中

  懷念那夜秋雨

  秋雨中淅瀝的往事

  往事中最亮的你

  沒有蠟燭,就撥亮眼睛

  來杯葡萄美酒

  祝賀我們純淨的生日

  然而,你去聽雨聲

  聽時間的足音,看我溫柔的睡姿

  在你以外的空間長髮蔓延成河

  我獨飲靜謐的水聲

  飲你的十指滑響激流的音韻

  在陽光淋漓的時候

  雨的旋律已深入記憶的根部

  我們各自收好贈詩,相視並深情地微笑著,端起酒杯。

  酒是別離前苦澀的情愁。或許這樣的情節在別人眼中像是杜撰的,然而不是,蕩氣迴腸的真實生活不應該與藝術對立起來。生活就是藝術。

  我們離開餐館,走到街道旁邊的樹蔭下。此刻,已是晚上八點多鐘,我凝望著葉子,她也癡癡地看著我,我突然記起一句台詞,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儘管此刻的氣氛讓人生愁,但是我還是裝出一臉詼諧的笑容背誦著這句台詞。然而葉子聽罷卻潸然淚下。親愛的,別這樣。兩情相悅豈在朝夕。我把她摟進懷裡與其說是寬慰她,不如說是在寬慰自己。

  在這一瞬間,我萌發了進京的念頭,雖然當時這只是一閃念像流星似的,但是那光亮卻很深刻,我要到北京來。

  我乘坐的火車在深夜十一點五十多分開,葉子執意要送我上車,被我堅決拒絕了,我寧肯不走也決不能讓她深夜獨自乘車回學校,否則我會一路不安的。當一輛公共車停下來時,我強行把她推到車上。她無奈地在車門關閉時回頭看著我,深情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我在站牌前仁立良久,直到那輛汽車消失在一片流動的紅尾燈中,才轉身而去,心中也突然湧出十二分的失落和惆悵。我孑然一身拎著行李向北京站走去,想到又將回到妻子身邊時,心立刻灰暗了起來,就像被放逐的苦役的心情一樣,那將是無聊的死亡一般沉寂的歲月。我的詩歌和愛情都會被那個沒有藝術空間的環境所扼殺。我必須掙脫質變的情感所維持的陳腐婚姻的束縛,這樣就意味著結束和開始。

  一個星期後,我又回到了北京,先是住進了一家旅社,然後就約葉子相會。葉子對我的到來感到難以置信,但又異常喜悅。

  我們離開學校來到附近的一個紅木裝飾的雅致的小餐館,溫馨的情調很適合我們此刻的心境。音箱裡流淌出莫扎特的G大調絃樂小夜曲。明快歡樂的第一樂章的旋律在暖色的空間飛翔著,恰似我們重逢時刻激動的心情。當浪漫曲柔和的音符像溫煦的風兒蕩起時,我們都沉醉在對方的目光中,緩緩清澈的小溪百回千轉的韻味,輕漫的月光浮在平靜祥和的水面上。

  夢幻,朦朧潔白的夢幻,空靈的湖光山色。花瓣純淨舒展的聲音。還有嫩草生長的聲音,白天鵝羽毛上掛著晶亮的水珠。愛意纏綿溫存。我們端起色澤誘人的飲料,慢慢品味著喜悅的純度。適度的涼爽美化著熱血和骨子裡的激情,使我超越了軀殼飄遊在一種不調的暖色時空中。我為眼前的葉子的柔美而駕馭著不馴的情感,奔向遙遠的黑夜。

  黑夜是戀人最嚮往的。我們被小夜曲撩得心裡酥癢。假如此時此刻有間那怕極簡陋的小房子,讓我們抒寫相逢的愛意,遠比聽上無數遍小夜曲更令人陶醉。

  我們出了紅木餐館,向著不遠的河邊走去。月亮掛在柳梢頭,小河的水靜靜地流淌著,身後的燈火漸漸隱沒在夜色中,我們看看四下已是荒郊,我便脫下風雨衣鋪在岸邊叢林中的一塊平整的草地上。我坐下後,葉子親暱地坐在我的大腿上,我懷抱著她像抱著一壇醇香的美酒,真想喝個痛快。

  「我只想和你這樣保持下去,知道嗎?我不想拆散你的家庭。」葉子倚在我的懷中說。

  「但是,我必須做出選擇。既然我們坦誠相愛,我已經決定這次口去向妻子公開說明,我跟她繼續下去已經沒有意義。我已經給了她這麼多年的機會,她卻不懂得把握。」我很有信心地說。

  林鳥與葉子這段戀情很浪漫,至於他對妻子的絕望。這種婚外戀該怎麼辦?他認為自己找到了終極的愛,是否真如其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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