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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鄧雄:男子漢?罪犯?


  情深意重的愛情戲主角;「夜來香」黃色電話的牽線人。鄧雄,你究竟是誰?

  王秀玲被瑛子描寫的鄧雄和娜達莎的情感故事深深地打動,不知不覺浮想聯翩。

  叮鈴鈴……

  王秀玲抓起了值班電話。

  對方的聲音很熟悉:「我是哈爾濱證券公司松花江公司的老總朱大通。我前一個階段向你們反映我們有的信息台電話費高得驚人。最近,電話局又來通知我們,說我們的電話費已經超過了好幾萬。我總認為這裡頭有什麼貓膩,希望你們認真調查一下,給我公司一個明確的答覆。」

  王秀玲聽了後,想了想:「朱總,您能不能具體提供一點線索?」

  對方說:「線索我們好像沒什麼。因為公司業務很忙,沒有安排專人進行調查。但是憑著我多年經商的經驗,一部電話的話費應該和業務商成正比。如果一部電話不能謀取大利,那麼絕不可有人一個月打上萬塊錢電話的。」

  王秀玲覺得這的確是個問題,就說道:「朱總,我們一定調查這件事。你們公司也多留心一下,最好能給我們提供一點線索。」

  對方說:「我是經商的,今年我國不僅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而且又面臨東南亞金融危機的衝擊,經濟形勢很嚴峻。所以,我怕有人利用電話出賣我們公司的利益——實際上就是出賣我們國家的利益。希望你們能夠和郵電部門取得聯繫,請他們為你們提供線索。」

  「朱總,我們一定盡快調查這件事。」

  對方放下了電話。

  王秀玲這時想起了趙隊長曾經說過的話,他認為,松花江公司的高額電話費與刑警隊正在調查的「夜來香」熱線電話有密切關係,甚至認為「夜來香」熱線電話與傑出青年瑛子主持的「青春熱線」有關……

  當然,這只是趙隊長的一種猜測,他並沒有拿出證據來。而王秀玲作為女性來講,她情願相信瑛子是崇高的,也不願相信瑛子與黃色和毒品有關。

  這時,值班電話又響了,是趙隊長來的。趙隊長在電話中指示王秀玲,朱仕勇願意立功贖罪,並且與「夜來香」熱線電話進行過聯繫,今天下午3點30分在103線公濱路站台邊的垃圾箱邊與「夜來香」派的人見面。要求王秀玲穿上便衣,立即出動,3點30分之前趕到那兒,看看那位「夜來香」究竟是什麼人。

  王秀玲接到命令之後,按照統一部署,在規定的時間裡到達了公濱路站台,裝著等車的樣子。

  一會兒,在公安局安排下,朱仕勇也來到了這兒。

  當王秀玲看著手腕上的表走到3點30分時,就見從胡同裡走來一個男子,很有藝術風度,年齡在五十上下,當發現手裡拿著一支「夜來香」花草的朱仕勇時,便湊了上來……

  王秀玲在一旁緊張地觀察著:

  ——那人是誰?

  ——好像在哪兒見過!

  ——對了,他不正是瑛子文章裡所寫的那個鄧雄嗎?

  ——是鄧雄!

  那人只是向朱仕勇跟前走了幾步,也許發現了什麼情況,並沒有與朱仕勇接頭,更沒有與朱仕勇打招呼,大踏步地向遠方走去了。

  王秀玲裝著滿腦子的疑惑,回到刑警隊辦公室。

  一會兒,小劉也把充當內線的朱仕勇押了回來。他一臉晦氣,搖著身子低著腦袋。

  王秀玲問道:「朱仕勇,我問你,剛才在車站遇見的那個男子,你認識嗎?過去見過面嗎?」

  朱仕勇不住地搖著腦袋說:「不認識,不認識。那人好像很怪,很精明,他向這邊走了幾步,就不再理睬我了。」

  小劉說道:「朱仕勇,是不是你的什麼行動被他看出了破綻?要麼是不是你在電話上約定的地方不對?」

  朱仕勇連連說道:「電話是對的呀!昨天晚上『夜來香』和我通了電話之後,就指示我今天下午3點30分拿一束『夜來香』花草到103線公濱路站台邊垃圾箱旁邊接頭,並說要我準備好一百塊錢,怎麼會錯呢?」

  小劉覺得沒什麼戲,就讓另一個民警把朱仕勇押下去。

  「且慢——」王秀玲制止了小劉的舉動。她盯著朱仕勇那張灰黃的臉,彷彿要從那上面看出什麼答案來似的。

  「朱仕勇,那個男人是誰?」

  朱仕勇愣了一下。

  小王緊追一步:「你過去見過他嗎?」

  這時,朱仕勇表現出想要立攻贖罪的急切心情來,連連說道:「見過的——肯定見過的——過去我接受過『夜來香』電話的『服務』,正是這個人來接的頭,沒有錯,沒有錯……」

  聽到這兒,小王「哦」了一聲,呆呆地站在那兒,再也沒有說話。

  把朱仕勇押下去之後,王秀玲的腦子裡又想起了瑛子那篇動人心弦的愛情文章。

  ——鄧雄,具有藝術家氣質的鄧雄。

  ——娜達莎的鄧雄。

  ——與娜達莎生離死別的鄧雄。

  王秀玲無法想像,在瑛子筆下,如此富有激情的鄧雄,怎麼會去為「夜來香」收錢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這時,小劉說話了:「依我之見,用不著再問什麼了,立即向上級請示,把那個來接頭的男人逮起來。一審問,什麼情況都明白了。」

  小王的腦子仍在想著瑛子描寫的鄧雄和娜達莎的愛情故事,聽了這話,急忙說道:「不,不,先別向上級報告……」

  小劉一臉的詫異。

  小王無法給他解釋清楚,只是連連搖頭。

  自從警校畢業之後,這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案子,而且這個案子對她來說,既像案子,又不像案子。

  從感情上說,王秀玲對像楊大偉、任永剛、尹發忠、尹發祥這些販賣毒品的傢伙是深惡痛絕的,對這些人無論採取怎樣嚴厲的打擊措施,在她看來都是必要的。

  但是,對於瑛子,如果真是涉及到了案子裡面,從心靈深處來講,她是有所保留的。她無法想像,像瑛子這樣的傑出青年,像鄧雄這樣的男子漢,會與罪惡聯繫在一起。

  她的眼前又呈現出瑛子描繪的鄧雄和娜達莎愛情故事的場面來……

  對於鄧雄和娜達莎,兩人在我的全力幫助下,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幾十年的老情人,他們的感情比現在一般年輕人的感情要深厚得多、凝重得多。

  他們的愛情充滿著痛苦。

  他們總在回憶……

  在那個年代,由於出身問題,鄧雄和娜達莎雖然心心相印,卻始終得不到領導和社會的認可。尤其是鄧雄受到反覆的批判,影響了他一生的政治前途。

  娜達莎那晚被救之後,由於凍傷嚴重,立即送進了鄧雄他們油田的職工醫院進行急救。他的父親也為此向油田提出了抗議,指控鄧雄將他女兒拐騙到荒郊野嶺,一夜未歸,並要求油田保衛部門追究鄧雄的刑事責任。

  其實他們在那個失蹤的夜晚,什麼事也沒發生。這在今天的讀者眼裡似乎不可思議,但在當時卻是千真萬確的。

  在各方面的壓力之下,鄧雄一回到油田,就受到了組織審查和大小會議的批判,身心受到極大的摧殘。

  油田的政工幹事和保衛科長專門前來調查鄧雄和娜達莎的問題——因為,這不僅是「男女作風」問題,而且是中國與蘇聯的原則問題。

  一個端著槍的保衛人員通知鄧雄說:「你叫鄧雄嗎?政工科長叫你去一下。」那大兵沉著臉說道:

  「小心一點,科長髮大火了……你要老實交待你的『裡通外國』問題,快走吧!」

  鄧雄知道自己的厄運已經降臨,急忙問:「娜達莎怎麼樣啦?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嗎?」那大兵用槍對著他說:「你這小子,趕快向組織交待問題,還在想念那個蘇聯女特務呀!她現在在油田醫院裡,一隻手要鋸下來了。」

  聽到這消息,鄧雄馬上激動起來,嚷道:「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千萬不能鋸掉她的手!」說著就要朝醫院方向奔,但是,立即被那大兵用槍攔住了。

  鄧雄不得不來到審訊室,接受組織審查。政工科長和保衛科長十分嚴肅指出:「你們一男一女整夜不歸,像話嘛?別忘了你是烈士的兒子,革命的後代,怎麼做出這丟人敗興的事來?!何況她是蘇聯人,你要老實交待與她在一起講了些什麼?」

  鄧雄覺得十分委屈,但又不敢發火,只好說:「請領導放心,我們決沒有做出什麼丟人敗興的事來。我願意接受組織的審查。」

  「你還嘴硬,你們一個晚上都幹了些什麼?嗯?」

  保衛科岳科長是個大老粗,一級戰鬥英雄,衝鋒陷陣是好樣的,嘴巴子也不饒人,他一拍桌子,說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別的方面咱們暫時不說,中國有那麼多的女人,你為什麼偏偏要和一個蘇聯女人糾纏不清!你知道蘇聯怎樣對中國『卡脖子』嗎?你這樣胡鬧,就等於是自絕於中國,給蘇聯當狗腿子,知道嗎?」

  鄧雄怒火萬丈,但是又無法發火。此時他並不想為自己辯護,而是時時刻刻想著正在醫院的娜達莎,生怕因為自己的態度不好而連累了她——她是無辜的啊!

  於是,鄧雄壓下了火氣,平靜地說:「二位領導,你們千萬不要瞎猜想,更不要把我們兩人的事和兩個國家的事聯繫在一起。你們可以想想,可以看看,我倆從傍晚到天黑一人挖了半口袋鎖陽,地又凍得梆梆硬,容易嗎?我們會有時間談情說愛嗎?!天黑了,我們尋不到歸路,和集體失去了聯繫,一夜在山上摸黑亂闖,一會兒陷進雪窩,一會兒跌進山溝。我們為了活著回來要付出多大的耐力和體力呀?!人一停下來就意味著被凍死,我們敢停留一步嗎?!這些,你們都比我們更明白,因為你們行過軍、打過仗,又在大荒原苦了多少年,這個理兒都十分清楚。二位領導,你們讓我怎麼說呀?!她如今還在醫院裡躺著呢……」

  鄧雄低下頭,一個勁地抹眼淚,心裡難受極了。

  政工科長似乎心腸比較硬,非要讓鄧雄談一談那晚上的「細節」。

  鄧雄說他們背著布袋翻過了幾個小山包,娜達莎就走不動了。他只好拉著她的手,鼓勵她堅持下去,要活著回去,把鎖陽背回去,讓大夥兒吃頓飽飯。

  說到娜達莎解手的情節,鄧雄極不好意思地說他幫娜達莎解褲帶脫褲子,外衣都凍得硬梆梆的,褪不下去。崔科長插話了:

  「你可真是的,二十多的小伙子,脫一個十六七歲黃花姑娘的褲子,還給人家擦屁股——你把人家的什麼都看了?」

  鄧雄沮喪地點點頭。

  「這就很不應該嗎!她自己去做不就好了嘛!」政工科長還是找到了鄧雄的問題。

  鄧雄嚅嚅地表白:「那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不能……」

  「甭說了,這幾天不要再去看娜達莎,關在帳篷裡好好檢討,寫個詳細的檢查。岳科長,你看……」

  二位科長互相對視了一下,就讓那位大兵把鄧雄押了出去。

  鄧雄被關在帳篷裡,三天沒去看娜達莎。第四天早晨,一位來送飯的人告訴鄧雄說:「鄧雄,娜達莎已住進醫院,大夫說要截掉左手。」

  「啊——?!」鄧雄聞言幾乎要暈過去……

  他不顧一切地衝出帳篷,找到政工科長:「科長,聽說娜達莎的手要割掉,讓我去看看吧?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去看看呀。」

  政工科長微微一笑:「鄧雄哇,你可真是個多情的種子,又是個有福氣的人哪。你不來我也要通知你去了。告訴你吧,你們在山上遇到的那個老頭兒還真正直呢,他不僅救了你和娜達莎,也為你們解了一個危難——要不是他出了一份有根有據有說服力的證明,保衛科說不定還要調查幾天呢!去吧,去吧,多安慰她幾句。這姑娘命苦哇,年紀輕輕的就要把手截掉了!唉……」

  鄧雄發現無論是在政治上多麼殘酷的人,都有心軟的時候,於是就謝過政工科長,一口氣跑到醫院。

  石油會戰醫院剛剛建立不久,條件十分簡陋,醫生也不多。經過幾天治療,娜達莎的左手由於凍傷嚴重,一直沒有恢復,手背上鼓起了水泡,疼得她嗷嗷直叫!

  鄧雄扒在娜達莎的病床上,雙手輕輕托起她的左手,心疼地貼在自己的臉上,說道:「非截不行嗎?娜達莎?」

  「醫生下了診斷……看來是沒有指望了……」娜達莎抽泣著:「我沒有手了……親愛的!」

  「不,再找醫生說說,你不能沒有手呀!」

  娜達莎的頭搖得像只撥浪鼓兒:「不行了,不行了,疼死了呀……醫生說再不早做手術,連這隻手掌也難保呢……親愛的……」娜達莎已泣不成聲了。

  鄧雄立即找到了醫院領導,要求醫院領導無論如何要保住娜達莎的手,實在不行自己情願截肢給她補上。正在這時,那位救了他們命的趕車的老頭兒也趕到了醫院。

  老人家氣喘吁吁地說:「不能截手,不能截手……」並向醫院訴說了當地民間恢復凍傷的土辦法。

  鄧雄覺得有希望了,極力支持老人家的醫療方案,並用自己那晚上被救的事實向醫院進行陳述。醫院在他們的要求下,答應先按老人的土辦法「試試看」。

  一個星期過去了,娜達莎的左手天天被放在雪盆中,鄧雄比護士更加精心地為她反覆搓揉。手背的水泡全部都搓爛了,新肉也一層一層地被搓下來,直到第八天的下午,娜達莎感覺到了疼痛……

  ——就這樣,她的手保住了。

  鄧雄和娜達莎望著恢復知覺的黑乎乎的手,激動地又哭又笑。

  回到帳篷辦公室,鄧雄正兒八經地把一份結婚申請報告送到了政工科長手裡。

  「親愛的組織和領導:

  我非常愛蘇聯姑娘娜達莎。雖然現在中蘇兩國關係不好,但是,我們倆人的感情非常好,我要求組織上批准我與她結婚……」

  報告送上去之後,政工科長來找鄧雄談話,明確告訴他,他的結婚報告,組織上不予批准。

  鄧雄聽到這個決定,彷彿五雷轟頂,抗議呀,悲憤呀,失望呀……一切都似乎無法挽回了。

  蒼天哪,鄧雄敢說什麼呀!他彷彿是遭到一場浩劫,昏昏迷迷、癡癡呆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後來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娜達莎被強迫逐出了大慶,離開了中國。雖然她的心裡十分地不情願,但是,她無法違背父親的意志。何況當時中蘇關係十分惡化,她無論在哪裡出現,都會被中國人仇恨的目光蔑視,並被駕為「蘇聯女特務」。

  然而,鄧雄的心一刻也沒有忘記娜達莎,一直在尋找著回到蘇聯去的娜達莎。

  瑛子把鄧雄尋找娜達莎的心理活動刻畫得非常細緻生動,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似乎她本人也在長期苦苦地尋找著、追求著、思念著……

  王秀玲在琢磨瑛子所描述的鄧雄與娜達莎的愛情故事的時候,刑警隊副隊長吳戈從雲南發回了消息。

  在緝察毒品的戰鬥中,東北的刑警和雲南的刑警聯合作戰,又發現了重大線索:新逮捕的毒品販子們,有些與前一個階段落網的楊大偉、任永剛、尹發忠、尹發祥等人有關係,有些卻與王秀玲調查過的周玉敏小姐有關係。

  ——周玉敏。

  這個身世非常坎坷的歌舞女郎,怎麼又會與販毒分子聯繫呢?

  在已經查明的案件中,周玉敏和楊大偉有過關係,她是個「藥鬼」。但是,她似乎並沒有參與到販毒活動中去。

  吸毒者和販毒者是完全不同性質的。

  販毒者是以販賣毒品牟利為目的的,他們是一些犯罪分子,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而吸毒者絕大部分是誤入歧途的人。他們一旦成癮,想戒又很難戒掉。為了能夠過一次毒癮,很多人會毀掉自己,尤其是年輕女性,會被迫走上賣色賣身的道路。

  ——周玉敏就屬於這一類人。

  在吳戈發回的電話中,要求王秀玲查一查鄧雄的問題。

  ——難道說像鄧雄也參與了販毒活動嗎?

  前幾天,在公濱路公共汽車站,那位手拿「夜來香」的男子是鄧雄嗎?

  一連串的疑問,使王秀玲不敢往下再想了。她希望鄧雄就是瑛子筆下的鄧雄,一個有情有義、正直而有才華的男子漢。

  正如鄧雄所說:「我們的第二次生命,是瑛子給的。」

  儘管他們「第二次握手」時間非常短促,很快地娜達莎就出了國,倆人從此又分開了。

  娜達莎的母親是白俄貴州後裔,父母去世之後,她在德國得到了一大筆遺產——當年,她母親家庭在十月革命之後,將一大筆財產存入德國的銀行。幾十年之後,這筆遺產需要娜達莎去繼承,而且世界著名的「奔馳」汽車公司有她家的重要股份,她一旦去了德國,責任重大,就很難脫身了。在她命運的十字路口,由瑛子安排,兩個人重新又見面了。

  「瑛子做了一件大好事。雖然我們見面時間非常短暫,但只要在幾十年之後能見這一面,死也無憾!」

  瑛子的文章又以回憶的筆觸,詳細敘述了鄧雄和娜達莎當年分手的情景,用以與後來這次分手進行對照。

  

  娜達莎的手被保住之後,接下來的問題,似乎比斷手之病還要痛。對娜達莎、鄧雄來說,倆人誰都是終生遺憾,都是撕肝裂膽的痛苦。

  因為鄧雄的結婚報告沒有獲得批准,而娜達莎又被迫離開中國,返回了蘇聯。

  瑛子為鄧雄和娜達莎的相聚,專門買了啤酒進行慶賀。

  在小屋裡簡單的酒席上,瑛子望著鄧雄和娜達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覺。

  

  鄧雄一直藏在心裡的話,藉著一點兒酒勁兒壯膽,問起了娜達莎:「我說,咱們記憶力都不錯呀。可是還有一件卻隻字未提。」

  「什麼?」

  「什麼?!難道你忘了咱們約定的——你到學校後立即給我寫信,而且三天一封信,最遲不得超過一周?你為什麼不守信義,一去便杳無音信呢?!」

  不提則已,經鄧雄這麼一說,娜達莎簡直就像一頭被觸怒了的獅子,一躍撲到鄧雄的身上使勁兒掐著他胳膊上的肉嘶聲罵起來:「你這個癩皮狗,黑了心腸的王八蛋——我一回國,馬上就給你寫了信,以後是三天一封,五天一箋,怎麼沒給你寫信?!你不情不義地拋開我,還反誣我沒給你寫信。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呀?」娜達莎說著委屈地嗚嗚哭出聲兒來。

  「娜達莎,這是真的呀——我從來沒見到你半寸紙條兒呀!」鄧雄哭喪著臉兒,一腔委屈沒法訴呀!

  「你胡說。不要說三天一封,我記得一天曾寫過兩封呢。休息的日子,我除了做做功課,就是苦等你的回信……」

  鄧雄睜大了眼睛望著她,喃喃地說道:「是這樣嗎……真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娜達莎接著說:「有什麼不可思議的?那時,我真想用一個假期,找上門來和你算帳。可是,可是……兩國關係如此緊張,我的申請被上級一次又一次打回來了。想想吧,你不給我回信,這能怪我嗎?」娜達莎哭得十分傷心。

  鄧雄說什麼呢?

  再重複十句八句:

  「娜達莎,我確實沒收到你的一封信呀!真的,真的,真的……」

  那又有什麼奇怪的?由於當時兩國關係緊張,即使是相互通信,也許會使兩人更加傷神。

  不過,鄧雄心裡也犯嘀咕:娜達莎是不會說假話的,自己也不會說假話。因為自己按照地址曾經給她寫過無數次信,不是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就是在信封上被郵局寫上「查無此人」,輾轉一年半載,最後又回到他的身邊。

  

  說到這兒,鄧雄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兩國關係惡化這麼多年,真苦了你的心和我的心。」

  娜達莎抬起頭,望著鄧雄。

  鄧雄告訴她:「娜達莎,你哪裡知道,你給我寫了許多信,我一封也沒收到;我同樣給你寫了無數信,千方百計想要讓它們飛到你的身邊。然而,一封也沒有寄過去……」

  娜達莎一把拉住鄧雄的胳膊,驚異地嚷道:「真的嗎,親愛的?」

  鄧雄肯定地點點頭,「真的呀!我計算一下,至少也有幾百封。」

  這時,娜達莎與鄧雄時視了很長時間,倆人久久地仰著頭,誰也沒有說話。淚,在兩人的眼中不住地往下流。

  鄧雄和娜達莎又見面了。

  幾十年過去了,這一對戀人,這次見面使我(瑛子)想到了很多很多。

  我雖然為他們的相逢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今天又將他們召集在了我的「傾訴心靈小屋」裡,看著鄧雄和娜達莎幾十歲的人了啦,又哭又笑的情景,我也不由得掉下了熱淚。

  是啊,真心相愛的人歡聚一堂是多麼的不易啊!

  這次相聚之後,誰知道他們今後還能不能再見面?娜達莎這次來華見面,與其說是「久別重逢」,不如說是「從此告別」。

  ……

  這次見面之後,娜達莎就離開了哈爾濱,坐飛機去了德國。鄧雄留了下來,他不僅認真地教我學習歷史、哲學、心理學,而且總是時常向我講述他和娜達莎的故事……

  敬愛的鄧雄老師其實並沒有生活在當今時代裡,而是生活在自己對既往歲月的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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