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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喜新厭舊 阿桂


  這幾年來,人們對老闆這路人物應該說是很熟悉了,知道老闆有車有房有自己的事業,似乎還知道老闆在事業有成之後比較喜歡在家庭中更換新人。但有一位與前妻離婚且再娶年輕貌美嬌妻的老闆卻拍著自己的胸脯子口口聲聲地說:「我根本就沒有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究竟是誰厭惡誰


  兩年前,我和前妻離婚了。如果真像人們傳說的那樣,男人一有錢就「見異思遷、喜新厭舊」,事情反而簡單了,我也不會被痛苦折磨得這麼久。既然現在很多傳媒給人們提供說話的機會,也有記者朋友鼓勵我把憋在心裡的話講出來,還說自己講更真實更準確。

  我和前妻在創業之初的確恩愛,相濡以沫,雖然有時候也吵架罵街,可吵過去就完,誰也不會往心裡去。問題發生在富裕之後。清貧時夫妻之間只面對一個解決溫飽和想方設法多掙錢的問題,沒想到富裕之後卻面臨那麼多的麻煩。說實在的,我覺得無奈的是用自己認定的方式團結和爭取對方不但沒有取得實效,相反卻越走越遠。

  我的身份由過去的個體小商販變成了後來的公司總裁。我是總裁,她就是總裁太太,隨著我走。身份一變,有許多方面的事情都得跟著改動,不改還不成。過去推三輪車上街賣貨,扯開嗓子吆喝:「瞧一瞧,看一看,10塊錢一件了您吶!」特痛快。做了總裁就得壓低嗓子說話,心裡多急也不能表示出來。過去天冷就是大棉襖,鼓鼓囊囊,熱了就是小背心,熱急了就光脊樑。現在無論什麼時候都得西服革履打領帶,不這樣不成。咱不能說行,得讓看門的瞧順了眼,他瞧不起你,甭想進。有一次,我去西北組織一批皮貨出口,一是想為將來打基礎,二是想在價格上取得一些優惠。就通過朋友從語言學院找了一個洋妞以壯聲勢,誰知,那邊的人卻把那位洋妞當成了做出口貿易的主兒,把我晾在一邊。氣得我當著眾人的面解除了洋妞的僱傭合同,買了機票讓她飛回北京。後來,我慢慢明白了人是環境動物,應該學會適應環境,要隨著身份地位的改變調整自己。可這種適應過程非常痛苦。比方說自從我們公司無償捐助貧困地區10000套校服之後,我就成了熱心公益事業的人物。那會兒沒經驗,記者一採訪就把自己在貧困地區看見孩子們穿得破衣襤衫時落淚的事講了,還講了作為私人企業也要盡可能地多幫助社會做事等等。結果媒體一宣傳,找我的人呼啦一下子就多了,可我哪有那麼多時間接待呀!我一天到晚有很多事情要幹,因為服裝行業競爭激烈,一點勁兒也松不得。但找的人都有來頭,都是神仙,找誰也不敢得罪。我就想讓她以公司副總裁的身份出面應酬。可她就是不去。她說最受不了的就是場面上的應酬,什麼握手呀、致詞呀、沒話找話地假裝親切呀,這一點我和前妻倒是大造地設的一對兒般配。現在,誰採訪我也是低調處理,忙不過來呀!

  企業家有聯誼會,都帶著自己的太太參加。這幾年來新起來的老闆總裁經理什麼的都很年輕,一個個腰板挺直,氣度不凡,太太也都年輕。我們這撥人到中年的就不行了,可我也想讓自己的太太順溜一些。說我有虛榮心也好,說我的確想讓她跟上時代潮流也行,反正我給她買了美容卡,還買了治澳中心健身俱樂部的會員卡。她罵我糟踏錢,吃飽了撐的,可又怕不去浪費,但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我問為什麼?她說那真是花錢買罪受!太累,受不了。我說現在講究提高生活質量,過去沒條件,現在有條件應該去健身。她就嚷順其自然,還說自己家裡的老輩人誰也沒健身,可都活到80多歲才去八寶山。

  有一段時間我們吵得很凶。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坐轎子嚎喪——不識抬舉!」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牛不喝水強按頭、趕鴨子上架。」

  讓我看不順眼的就是她提倡「順其自然」。沒多久,就把自己「順」成了一個體態臃腫的婦人,人沒到肚子先到了,從後邊看整個兒一大胖老太婆!

  她在家變著花樣改善伙食,但怎麼變也離不開燉排骨、燉肉、燉魚、燉雞,完全是過去清貧生活留下的慣性,她以為那就是最好的吃食。我剛吃完一塊,她又給夾來一筷子,一邊夾一邊說:「腔骨比排骨香,多吃點兒。」由於長期地超負荷運轉和超體力勞動使我感到身體狀態大大不如從前,消化吸收的能力明顯衰退,另外,也接受了吃精美食品是生活質量全面攀升的觀點,不再喜歡吃大魚大肉。我不吃,她就鬧情緒,哭無抹淚地說自己6點鐘就去早市,又洗又燉天天受累,為誰辛苦為誰忙……

  男人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間和心理空間,可我一回到家裡她就圍看我轉,說一些家長裡短和街坊四鄰的事,我總得跟著「嗯、嗯,」一不答腔就是不尊重。有時候我坐在客廳裡想抽棵煙理理思緒,可她卻讓我陪著看那種沒完沒了的破電視劇,還時不時地傷心,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哭得兩眼紅紅的,一邊哭一邊咬牙切齒地說自己最恨那些有錢就變心的男人,千刀萬剮的貨!有時候她會問我電視劇中的一個人或一件事。我答不上來,她就生氣,說我討厭……


半道兒上掉鏈子讓人無奈


  公司成立後不久,有一天她跟我說要回家,不想上班了。我問為什麼?她說每天都看到那麼多新鮮事腦袋都大了,跟不上趟,找不著北。其實,我也面臨著重新學習的問題,面對著那麼多年輕的面孔和一點都不摸門的電腦我也暈,但事業要上台階,要發展,不往前走不行,不告別小作坊的管理模式更不行。我知道她在那種全新的環境中有一種失落感,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喪失了過去工作時的那種感覺和激情。換句話說,她知難而退了。

  儘管我知道她不願意適應新環境和新形式,可我卻不想讓她回家。當時,我非常矛盾,從心裡不願意讓她做伺候自己的保姆型太太。我深知我們這個層面上的人和妻子鬧意見十之八九是因為一起打江山的老婆一旦解甲還田,差距必然拉大。創業期間立下汗馬功勞的女人回到家裡,就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來往,信息量銳減,思想觀念日益老化,而男人一天到晚在外邊奔波接觸面寬、思維活躍、朝氣蓬勃。差距拉大,問題也就出來了,這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更不以一個男人是否善惡忠良為基礎。我害怕自己和她之間產生差距。另外,我這個人骨子裡比較保守,比較欣賞婚姻關係中的從一而終。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傷害曾經建功立業的妻子呢?可事實上我還是傷害了她。

  一想到過去,我就很慚愧。我非常清楚事業走到這一步。她付出得遠比自己多。80年代中期的火車擠得跟火柴盒一樣。我們經常去海城、石獅、廣州進貨,經常站著回來,那累就甭提了,真不知當初是怎麼挺過來的?有一次出站的時候,我們每人手提肩扛三個大包。我一個大老爺們走出北京站出口的大上坡都累得胸口和嗓子眼兒發乾,可她楞是走在我前邊。我咬著牙彎腰弓背跟在她的後邊,忽然發現她的褲腿濕濕的,偶爾還有一滴殷紅的血滴落下來,我叫住她,她喘著粗氣怨我。出站後我說雇輛三輪車。她讓我等著,自己坐2O路汽車回家換了條褲子之後又蹬著家裡的三輪車接我。

  創業時,她用自己的青春、血汗和對這個家的無限熱愛托著我走。當然,希望過上好日子是我們夫妻當初共同浴血奮戰的願望和動力。她賣力是出自本能,而享受成果也是應當應份。所以,她是失敗婚姻中的受害者。這也是社會輿論譴責老闆們背叛前妻們的一條重要理由。

  其實,在她提出回家的時候,我已經意識到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差距,她的回家使得那種差距日益加大。儘管我在努力克制和克服由於差距而產生的厭倦和疲憊,但卻無法抵禦撲面而來的清新爽潔的風。

  公司搬進新樓之後,招了幾個中層管理人員。辦公室主任是個27歲的女孩子,聰明能幹。儘管我在迴避與她的接觸,在規範自己的思想感情,但我卻不能不對自己眼前發生的變化刮目相看!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到那個女孩子在拚命往前走,換句話說,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當年忘我工作的自己。而差別在於我努力工作是給自己幹,而她是在給我打工。那種感動來自於心底。我幾乎沒有吩咐她要做什麼,可她就跟我肚子裡面的蟲兒一樣知道我要做什麼,她主動和公司裡的幾個年輕人把產品設計、庫房管理、加工製作、銷售、財務、人事管理用電腦聯網……我想她之所以把自己想做的事情提前做到做好,關鍵在於她的思路順應現代工業管理模式,而且與我不謀而合。和她相愛之後,我也想過自己為什麼走上了很多老闆朋友們走過的路,難道真是在劫難逃?我發現根本原因在於她的知識結構從最大限度上滿足了一個企業家內心的需求,拋開年輕漂亮,她的精神風采暗合了自己的欣賞,那種具有全新理念和現代魅力的女人迅速感化了我。她沒有刻意取悅我,更沒有向我獻媚。但她征服了我。

  經過這些年的風吹雨打,我變得比較堅強,應該說都快忘記哭是什麼滋味了,可有一次我卻當著她的面落了淚。那次是舉辦新產品發佈會,晚上請了一些批發商和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公司旁邊的酒店吃飯,雖說自己最煩的就是吃那種應酬飯,但也得應付。結果那天喝起來沒完沒了,我喝多了,公司的幾個管理幹部也都喝多了,晚上就睡在辦公室。第二天一早,她也不知道從哪兒端來一鍋西紅柿面片兒湯,上邊撒了一層碧綠的香菜末,香味撲鼻。她看著我說:「老闆,以後咱們都不喝酒百,喝多了真難受。」我說:「是不能喝了,再喝就喝死了。」「來,咱們拉鉤,」說著話,她將小手指頭伸過來。那一刻,我覺得童年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了,心裡酸酸的,不知為什麼就落了淚,就拉住了她的手……


永遠忘不掉的是夫妻拚命相依的過去


  一樁失敗的婚姻中間沒有是與非,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我有一大幫離婚的老闆朋友,沒聽誰說過前妻的不好,起碼,沒當著我的面說。婚姻中刻骨銘心的體驗還是第一次,好像所有的情感都集中在最初。這不是說我不愛現在的太太,而是現在的這種愛顯得很理智。

  離婚的時候我給前妻買了新房子和全套新傢具。但她卻不想見我,說是一見到我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我卻非常想見到她,想聊一聊過去。也許有人會說散伙的夫妻還瞎聊什麼勁?聊得再投機也是「挑水的回頭過了井(景)」,何況雙方又都有了新家。說這番話之前,我是跟現任夫人打過招呼的。

  我和前妻的創業史就是一部非常經典的夫妻恩愛史。1982年夏天,我們剛剛結婚一個多月,就商量著做買賣,那是我們第一次推著輛破三輪車去前門賣服裝。正賣得起勁,不知是誰扯著喉嚨喊了一嗓子:「工商的來了——」我驚慌失措地推起車就跑,跑到大北照相館門口,她突然從車上拽下幾條褲子說:「你奔肉市,在廣和戲院旁邊的那條小胡同裡面等著。」說完,一邊抖擻著褲子一邊往打磨廠胡同裡面跑……

  那時候,我們出車賣貨,2分錢一碗的水都捨不得喝。冬天,她把從家裡灌好的水揣在自己懷裡。什麼時候喝都是溫乎的,烙餅饅頭也擱在懷裡。我說她的肚子是「保溫箱」,她就像鴨子一樣嘎嘎地笑,特別開心。

  永遠也不會再有那種時候了,可是我永遠懷念創業時的攙扶和幫助。真的,我躺在床上睡不著的時候想,心裡不痛快時想,生意艱難時想……14年的夫妻怎麼可能說忘就忘了呢?

  離婚是件不太好的事,可我想作為當事人,我倆誰也沒有錯。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軌跡。但社會輿論顯然還不夠寬厚,好像我錯在對新的誘惑缺乏抵禦能力,甚至遷怒於我現在的妻子。可是,一個人對新事物喪失了追求的勇氣和熱情,那就完了。我的前妻如果不是知難而退,事情可能是另外一種結果。

  現在,我的日子不太好過,所有人都可以唾棄和指責我。前任老丈人住院時我去看望,老爺子一見到我,一翻身臉沖了牆,給了我一個後腦殼,那叫尷尬。親生兒子也不愛理我,見面時經常是脖子一梗臉一仰。去年,我送他上英國唸書,一年的學費就3O萬,可臨上飛機他連句話都沒有,我站在機場心如刀絞。

  說心裡話,我覺得冤枉、覺得委屈,這成了我心中的一塊心病,萬一成了死結就要了找的命。我必須自己親手打開這個結,給自己和天下所有知情者一個說法:我根本就沒有喜新厭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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