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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山東崑崙山一帶,到處是連綿的山巒,一眼望去,像鋸齒牙,又像海洋裡起伏不平的波浪。山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繁茂稠密的草木,人走進去,連影兒也看不見。

  春天,大地從冬寒裡甦醒復活過來,被人們砍割過陳舊了的草木楂上,又野性茁壯地抽出了嫩芽。不用人工修培,它們就在風吹雨澆和陽光的撫照下,生長起來。這時,遍野是望不到邊的綠海,襯托著紅的、白的、黃的、紫的……種種野花卉,一陣潮潤的微風吹來,那濃郁的花粉青草氣息,直向人心裡鑽。無論誰,都會把嘴張大,深深地向裡呼吸,像痛飲甘露似的感到陶醉、清爽。

  夏天一到,這青山一天一個樣,經過烈日的曝曬,驟雨的澆淋,那草木就竄枝拔節很快地長起來,變得蔥蘢青黑了。

  這時,山地裡一片青紗帳起,那些狼呀山貓子呀野兔子呀……,逍遙自在地活躍在裡面,就像魚兒游在海洋裡那樣。

  到了秋天,幾陣涼風,幾場大霜,草木枯萎了,但它們成熟了的種子,卻隨風到處散播,傳下了後代。

  一場大雪,給山野蓋上了被子——過冬了。唯有松柴樹不怕寒冷冰雪,依然蒼蔥地站在白皚皚的雪地裡,隨著凜冽的西北風,搖晃著身子,發出尖刻刺耳的呼嘯,像是有意在蔑視冬天。人們傳說:松樹所以四季常青不怕冬,是因為當年唐僧取經時路過山上,急著逃避妖怪的追趕,不小心被松樹枝劃破了胳膊,松樹針上沾了唐僧的血,從此它就長生不老了。

  在數不盡的山窪裡,山坡上,山麓下,點綴著如同星星一般的村莊。村子的大小不一,有一兩家三四家的,有十幾家幾十家的,也有少數一百家以上的。村子的周圍都長滿了樹木,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只要看到遠處一片灰蓬蓬的樹林,那就是個村莊了。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真是一點不假。這裡的人們一天到晚同山打交道,就連說話也離不了「山」字。他們稱打架叫「打山仗」;孩子丟了東西就會告訴母親:「我滿山找也沒找到;」母親責備調皮的孩子,就會喝道:「你滿山跑什麼呀!」

  然而,儘管這末多的山,這末多自然生長出來的財寶,就像這末大的地球上而仍然有人沒有立足之地那樣,有的人還是沒有柴燒。難道說,這荒山還有主嗎?奇怪的很,就是有。

  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任意在肥沃的山地上,繁密的草木中,埋上一塊石頭,做下一個記號,就可以莊重地宣佈:這幾個,幾十個,甚至幾百個幾千個山嶺,屬於他私有了。從此,別人再休想去動一草一木,掘一筐土、搬一塊石頭。

  這就是法律!天經地義的法規啊!

  人們苦,苦難的人們啊!

  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深山裡,用雙手在亂石荊棘中開拓求生的每一寸土地。父親折斷了腰,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汗,兒子從那雙乾癟如柴的手中,接過殘缺的橛頭,繼續著前輩的事業。

  這樣一代一代經過了許多年歲,才在筆直的巉巖上,開墾出和羅絲紋似的一塊一□的土地。這土地是人們的血汗浸泡而成的!這堤堰是人們的骨頭堆砌起來的!

  人們傳統的象牛馬一樣的勞動著。赤著雙腳,在荒蕪嶙峋的山巒上,踏出一條條崎嶇的小道。他們用麻袋將糞料一袋一袋扛到地裡,用泥罐子提水,澆灌著青苗。這一切都是和渾濁的血汗交溶著進行的呀!在漫長的歲月裡,孩子很少能見到父親。因為當他還在睡夢中時,父親就起身頂著滿天星星上山去了,趕晚上父親伴隨著月亮的陰影回來,那時候,抓了一天泥的孩子,早又緊緊地閉上了困乏的小眼睛。可是勞動所得的果實,卻要大部送給主人,因為這山是人家的呀!

  長期痛苦生活的磨難和有權勢人的不斷迫害,使這些貧苦的人們具有一種能忍受任何不幸的忍耐力,他們相信該窮該富是命運注定的,自己是沒有力量也沒有權力來改變的。他們象綿羊一樣馴服,像豆腐一樣任人擺佈。

  對於天下大事他們是很少知道,並也不想知道。因為從古至今不管怎麼變化,不管哪個派別來,都要納稅交糧,少交一粒也不行。

  這裡七八個村子為一個鄉,人們就知道鄉公所是衙門,是決定他們死活的機關。大多數人在受了屈辱和壓搾後,就用祖上傳留下來的忍受慣了的卑屈性情忍受下來,不敢去告狀。他們知道,「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句話的意味。他們也看到,有些人在屠刀按到脖子上的時候,絕望地掙扎著向劊子手撲去。可是得到的下場是何等的悲慘!不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就是走這兩條路:一是逃到深山野林裡,結合一夥同命運的人當「紅鬍子」1,專門打劫富豪槍殺仇人;一是奔跑到關東2去謀生。

  

  1紅鬍子——是群眾對被迫逃到深山野林中和財主做對的人們的稱呼。統治階級則稱他們是土匪。

  2關東——即東北。

  被逼上山的「紅鬍子」一天天的多起來,在人們忠厚善良的心胸中,慢慢地爬上了一個東西:「懶漢爭食,好漢爭氣」啊!這是爭氣的好漢子!這東西深深埋藏在他們的肺腑裡,不易起動。只有抽動了它的導火線,它才會天崩地坍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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